缂丝传承人王建江:挑经显纬 穿梭古今

2022-08-03 06:06王建江,王胡燕,董茹
科学之友 2022年8期
关键词:龙袍缂丝丝线

从被迫到喜欢

人们常说,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够了。王氏缂丝世家连续六代人只为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缂丝织造。

王氏缂丝的前三代传人是清廷匠师:第一代传人王金停,专做宫廷龙袍褂子等;第二代传人王新定,曾为慈禧太后缂制八仙庆寿袍和霞帔等;第三代传人王锦停,其作品《麻姑献寿图》曾于1915年参加巴拿马国际博览会并获奖。

王建江是王氏缂丝第六代传人,1976年,他跟随父亲到江浙一带学习缂丝技术,当时他还是个贪玩的男孩,有点坐不住。1979年到吴县缂丝总厂时,初中毕业的王建江成为了厂里仅有的4个男学徒工之一,这些男孩子都是爷爷或父亲带着去上班,出于学点手艺、有份工作的纯朴想法。随着20世纪80年代父亲王嘉良的《三星图》、写意精品《金丝猴图》、跳出传统技法的双面全异缂丝《桃寿图》等系列作品面世,王建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积淀了文化底蕴,技艺也有了质的提高。“起初,我是不大愿意学做缂丝的,总觉得它和刺绣一样,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但父亲说,我们家不一样,缂丝是嵌入家族的魂,传承就是我们的使命。”

王建江展示缂丝技艺

王建江回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王嘉良对缂丝的着迷曾经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为了缂织人物的表情和眼神,父亲多次跑到“天下罗汉二堂半”之一的紫金庵,琢磨罗汉的眼睛,平时还经常研究技法,并独创了三异缂技法,异色异底异样,一层上面做出来,但是颜色、图案、底色都不一样,非常美观。

虽然入行起源于父亲的要求,但是渐渐地,王建江发现了缂丝艺术的魅力,并逐渐喜欢上了这门手艺。“在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缂丝是唯一一件不能用机器代替的工艺,就连织机都需要手工定制。缂丝对精细度要求很高,机器无法进行通经断纬的织法。样式繁复的缂丝作品,就是用织机一点点缂出来的。如果有一处错误,就需要把所有与其相关的部分全部拆掉重新缂,除了拆,没有其他可以修补的方法。所以,每一位缂丝匠人都要能沉下心。”王建江说,“当我真正坐在织机前,慢慢掌握缂丝的技艺后,我被这种反差的魅力所吸引,我开始学着先辈的样子,临摹、钻研、创新技法。当一件作品中融汇了先辈技巧和我的创新技艺时,就好像我和先人在谈论古今不同的缂丝技法,整个人都沉浸在缂丝里不能自拔。”

缂丝易学难精,三年的时间只能掌握一些基本功。同时,技师还需具备一定的美术基础,唯有如此,才能看懂颜色的深浅变化。“像一朵牡丹花,只用三种颜色的丝线便没有层次感,十几种织造出来的才好看。这些没有美术基础的人是不懂的。”在父亲的带领下,王建江与缂丝这门手艺熟络起来。

2006年,王建江和父亲王嘉良合作的缂丝龙袍获得第十三届中国艺术博览会金奖。之后,王建江缂制的《龙袍》《正龙》等作品分别获得第五届中国民间工艺博览会金奖、2010年江苏省工艺美术精品大赛银奖……时光荏苒,如今,王建江已与缂丝相伴近40年,而像他家这样六代传承的缂丝家族已是凤毛麟角。

责任激励传承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缂丝主要用于出口日本的和服腰带。看到有利可图后,很多人家做起了缂丝生意,导致严重的供大于求。

“一是做缂丝的人家太多了,二是日本人穿和服也少了。”王建江说,20世纪90年代起,缂丝市场急剧萎缩,从业者纷纷转行。

王建江颇为感慨地说:“老一辈讲,我家曾为慈禧太后做过寿袍。宫里要求的时间紧,如果不能按时送到宫里就会有灭顶之灾。没办法,我家先人把织机安置在船上,一边走一边缂,走了两三个月,缂了两三个月,终于在进京前完成了寿袍。我们是缂丝世家,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代了,即便整个行业只有我自己一人,我也要坚持下去。和那些为生计从事这行的人不同,我希望把祖辈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

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以及缂丝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缂丝技艺的生存环境大为改善。但让王建江忧虑的是,缂丝产品的市场仍然太狭小,由于工时耗费巨大,同样大小的缂丝与刺绣相比,价格要高出七八倍。这意味着缂丝面对的只能是小众市场。

王建江曾复制成功一件乾隆龙袍。他说,表面上看,复制费高达数十万元,但4个人要为此忙两年多,丝线、金线也要自己采购,实际利润并不高。

到故宫修文物

明万历黄十二章福寿如意衮服

清乾隆缂金十二章福寿如意龙袍

虽说出土的龙袍原件就存在博物馆的库房里,但由于风化等原因,龙袍原件早已褪色、化成碎片。首都博物馆在全国遍寻缂丝能工巧匠,希望能复缂1956年出土的明代万历皇帝的衮服,专家团队花了3年时间始终一无所获,几近绝望时,循着一点点蛛丝马迹找到了王建江的父亲王嘉良。到王家时天都黑透了,但专家团队看到一幅幅缂丝作品以及父子俩专业的技艺和匠心,兴奋地直转悠,和王嘉良父子聊到了深夜。

王嘉良和王建江整个手艺生涯几乎都贡献给了龙袍。这个极端复杂的活,要求不仅仅是高超的技术,更要有常人难有的耐心。各色在常人看来似乎毫无区别的丝线,在王建江眼中却有着千差万别,稍有不慎,织造出的效果便会与原件不一样,必须得步步小心。

王建江介绍,修复讲究“修旧如旧”,先要把原材料做旧,再和文物上的丝线做对比,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只有线对好,没有任何色差后,才能再继续织下去,有时自己一天都在某个衣角处琢磨。虽然修复进程很慢,但王建江知道心急不得,要慢慢来。

大的破损处要重缂一块补上去,小的地方就要用丝线穿。许多丝线材质甚至还要定制寻找,比如孔雀毛等。修复一件龙袍往往要花费大半年的时间,王建江却醉心于此,“这是我们国家的宝物,更何况我修的龙袍里,也许还有我祖上织的呢!”

当然,复缂也绝不比修复容易。就拿王建江第一次复缂的明万历的衮服来说,原文物已经破损严重,所有的织造过程都只能通过博物院提供的图纸进行复缂,以十二团龙为主体的明万历缂丝十二章福寿如意衮服,龙体全部选用孔雀羽毛,遍体排列织有279个“卍”字,256个“寿”字,301只蝙蝠,271个如意,花样极其繁复。

在最初的打样过程中,王建江不得不将整件衮服仔细割分成7份,根据图纸描摹花样,并要等花样经博物院确定后才能按区域匹配相应颜色的织造丝线。

同时,这件衮服的经纬线与常规款式不同,要求缂丝时压实每一根线条,保持1毫米10根的进度织造,其难度不言而喻。

为与原件缂织技法一致,王建江采用了平织、结、盘梭、搭梭、子母经等7种织造技巧,共用掉彩色丝线3千克,6000多根孔雀毛,10万米日本进口的金线。如今,王建江经常应邀到故宫博物院修复缂丝文物,已修复过的文物有乾隆缂金十二章龙袍、乾隆“福、寿、绵、长”四屏条等。

提及为何会被故宫博物院选中,王建江颇为自豪地说:“因为我们是缂丝世家,这代表了故宫博物院对我们家族的认可。”

复古不忘创新

每代传承人的肩上,都扛着继承和发扬这门手艺的担子,在他们心里,不允许家传手艺在他们这代断了香火。所以,不管多难,王建江都没有退缩。

王建江在日用品上注入缂丝元素,如背包、香囊、围巾、宫扇等。久而久之,缂丝织品成了苏州的标志性伴手礼。“小物件价格便宜,价格较高的箱包将缂丝与皮革结合,也很有时尚感。”在王建江看来,想要让缂丝紧跟现代市场,就要打破传统,适应不同人群的需求。

王建江从苏州文化中汲取灵感,将苏州当代书画家的笔墨用缂丝手法进行再创作,在不同纹理质材上体现原作神韵;他还与著名的苏州民间艺人“团扇蔡”合作制成缂丝团扇,使现代艺术与传统工艺融为一体,让有“织中之圣”盛名的缂丝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当缂丝作为中国蚕桑丝丝织技艺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王建江与父亲都成为了代表性传承人。2010年,王建江与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合作建立了苏州缂丝保护研究实践基地,挖掘失传的技艺,传承、传播苏州缂丝织造技巧。

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缂丝、热爱缂丝,王建江还开设了缂丝体验课,为辖区小学设立实践基地,并在每一次展会中不遗余力地向有兴趣的观众介绍缂丝技艺。“我已经收了两个异姓徒弟,只要是他们有兴趣,我就免费教。要从事缂丝工作,必须要有浓厚的兴趣。缂丝耗神耗力,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和恒久的毅力。艺若不能传,这样的艺术再高雅,也是无用的。”王建江说,为将手艺代代相传,他打破了“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把手艺传给了家族中的女性,如今女儿也对缂丝产生了兴趣。

平时,王建江会应邀去一些博物馆做展示和宣传,每当围观者误以为他是在织布时,他都会笑着解释:“这是缂丝,过去皇家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王建江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为了梦想而坚持,而我承载的是家族几代人的梦想——将缂丝传承下去。人的一生会碰到很多阻碍,但是找到你想做的那件事就够了,因为渐渐地你会发现,当那件事在你心中根深蒂固的时候,你就不会计较这些磕磕绊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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