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说书人”的纵横之间
——七英俊作品论

2022-10-21 11:50山东大学李娜
青春 2022年9期
关键词:英俊说书人章节

山东大学 李娜

作为90后网络文学作家,七英俊最初进入读者视野时,尚在晋江文学城发布作品,这一时期她的代表作《呵呵》(2013)是一部较为典型的纯爱类型小说。直到2016年开始在微博连载《有药》,七英俊鲜明的个人风格才开始凸显——“脑洞大”,这亦是此后的读者对她最深的印象。到2020年频频“出圈”的《成何体统》时,七英俊已然成为女频微博写作的代表作家,在商业网站之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从晋江的“女性向”类型小说,到微博脑洞清奇的“段子文”“大纲文”,在七英俊创作风格的形成过程中,平台的转移至关重要。“女性向”的写作经验使她能够借鉴既有的类型叙事,而微博的媒介特性,更让她的“脑洞”灵感源源不断地迸发,在获得读者热烈回应后再扩充为完整的作品,将一位“赛博说书人”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微博——说书人的说书场

与晋江这类专门的文学网站“搭建舞台”让作者“登台表演”的模式不同,微博写作“单干”的特征明显,作者更类似于传统的“说书人”角色。

文学网站的“舞台”已经有了许多基础框架,如作品库的分站、分频,作者“登台”时首先需要划定作品的归属,选择类型,再设置多个标签,“表演”时也得符合各个类型、标签的既有阅读期待。而读者也是基于各自的阅读偏好,聚集在特定的类型“舞台”下。各个分类频道也已经准备好了垂直细分的作品榜单和推荐列表,精准地切分着受众群体,作者隐身于类型背后。

而在微博这一场域当中,作者与读者以“被关注”与“关注”的方式联结,读者的集聚虽然也以相似的审美偏好和阅读趣味为基础,但他们共享着一套作为“接头暗号”的话语体系,在日常化的信息交流和情感互动之下,形成了一个黏着度很高的趣缘群落(或“圈子”)。这一群落以作者为中心,以“圈内行话”设置准入门槛,受众既是读者,也是粉丝,由此形成了一个以粉丝作为“听众”的“说书场”,确立了七英俊面向粉丝创作的基本定位。

作为七英俊在微博正式连载的首部作品,《有药》设定了一种别出心裁的“群穿”(群体穿越)。行文中七英俊并未在“穿越”的设定上花费笔墨,路人对刚刚醒来的主角说出短短两句“你穿了”“架空的”,已然敲定了这个时空的普通人对“穿越”习以为常的背景。这一叙事方式和形成的“脑洞”效果,建立在读者对“穿越文”具有一定阅读经验和公共知识的基础之上,否则就无法实现抛“梗”、解“梗”的效果。而在《拖稿》一章中,七英俊摹写了微博粉圈争斗的现状,如果不是身处粉丝文化最为兴盛的微博空间内,对“引战”“后援会”“水军”不甚了解,就无法同“圈内人”一样在精准又戏谑的再现中拊掌叫好。

除此之外,在文学网站连载类型小说时,作者通常还需要在正式行文前形成完整的作品大纲,预先设定好故事的起承转合,以保障不断更、不跑偏。读者的反馈也开始于作品连载之后,读者在评论区表达阅读体验,作者再根据反馈适时调整写作,但这一反馈机制具有一定的延时性。而微博作为社交媒体,点对点的信息传播实现了作者与读者的“秒互动”,读者和作者置身于同一赛博空间当中,在“说书人”与“听众”的关系模式之下,新鲜章节刚一发布,作者就能即时获得读者反馈,从评论、转发、点赞中获知读者的阅读体验和讨论的热烈程度,形成具有现场感的“说书场”氛围。

七英俊在微博的写作,多以“脑洞”和“大纲文”为起点,先向读者抛出大致设想,如果反响热烈、叫好声多,故事就能得以展开;如果反应寥寥,就意味着不符合受众偏好,这一“脑洞”就只会停留在试验阶段,避免出现开始写作后无人捧场的冷落局面。这就相当于在创作开始前先进行读者调研,有针对性地进行写作。如《睡神与无花果》(2021)就是先以“大纲文”的形式发布,因“二次元形婚”的设定新奇有趣,读者纷纷“求后续”,七英俊才顺势将其扩写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二、“浅入深出”、多重反转——说书人的叙事技巧

为了匹配微博的传播机制和用户的阅读习惯,七英俊采取了不同于文学网站的写作策略,即“浅入深出”的内容设置和多重反转的情节设计。

所谓“浅入深出”,就是以语言浅白“入”,以意蕴深刻“出”。与之相应的是叙事节奏的“前快后慢”。七英俊的作品多以“玩梗”式的段子开头,叙事以对话和动作为主,简洁直白而又轻松幽默,信息量大,能够在最短的篇幅内将情节快速推进至矛盾爆发点,以过山车一般的情节起伏吸引读者。如《成何体统》的第一章,在三千多字的篇幅内,不仅交代了故事背景,梳理了主要人物关系,还将情节推进到了同为穿越者的男女主的相认——结尾处“How are you?”“I’m fine,and you?”的经典问答,作为二人的接头暗号,确证了双方现代人的身份。这一所有人在启蒙英语阶段就已倒背如流的对话,以“梗”的形式流行于网络,无须进行多余解释,读者就能在会心一笑的同时,迅速捕捉到“梗”的意义指向,进入故事讲述的情境当中。由此可见其叙事节奏之快、效率之高。

而当故事情节逐步展开,读者已被“卷”入剧情当中,对后续情节翘首以盼时,七英俊就会开始“夹带”一些严肃命题的探讨,“玩梗”的比重也会相应地下降,语言也不再只是服务于快速推进情节,描述性的段落增多,叙事节奏放缓。《成何体统》的情节发展到后半段,作者引入了对于个人命运与家国命运关系的思考,对“纸片人”身份意义的探讨,以及对于“天道”的诘问。与探讨问题的深刻性相适应,语言也不复开头时的轻松幽默。这一叙事策略使作品兼具娱乐性与深刻性,读者在获得轻松愉快的阅读体验之余,对作品传达的主题或许也能有所思考,而不只是将它视作消遣意义的“网络段子”。

如果说“浅入深出”是七英俊全文布局的策略,那么“多重反转”就是她设计情节时的具体方式。与“碎片化”传播的媒介特质相适应,微博读者偏好短平快、非连续性的文本。这就要求作者在有限的篇幅内,迅速击中读者的兴趣点,同时在章节排布上也需减少对前后文语境的依赖,保证每章节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叙事段落,并且每个章节都能输出“刺激点”。在七英俊的作品中,这一“刺激点”有时是圈内流行的“梗”,有时则是超出读者预期的情节反转。

《有药》不同于长篇类型小说,更确切的定位应当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由各个单独成立的篇章串联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每章的情节围绕一对CP展开,而各章的情节框架,正是由一个个“梗”构成的。《上车》以“吁吁打车”戏仿“滴滴打车”的商业模式,实现了现代应用在异世界的换名重现。故事围绕谢凉和范爱国搭救楼主这一线索展开,在保持单章独立完整的基础上,作者运用插叙手法将《上车》这一章节同小说整体勾连起来,将单个故事拼图嵌入整体框架当中。在这样的章节设计之下,既能吸引只阅读单个短篇的读者,也能满足对宏大的世界设定和完整的情节发展有所要求的读者。

《成何体统》则以“多重反转”为特色。七英俊选择了女频近年流行的“穿书”类型,但不同于一般的“穿书文”,小说采取了“穿进穿书文”的多重设定,在世界设定上首先反转了“穿书文”的基本“套路”,又在具体的情节设计上,利用书中角色的限定视角,形成了多重反转。比如“反派Boss”端王在故事的前期总是先于主角掌握关键信息,引发主角对端王处于最高层,自己也是书中的 “纸片人”的猜测。读者阅读时跟从主角视角,也会后背发麻地得出相同的判断。而随着情节的不断推进,线索逐渐明晰,慢慢揭开了端王的真正身份为“纸片人”而非“穿越者”,实现情节的反转之反转。这种不断打破读者心理预期的多重反转,使剧情跌宕起伏,持续地吸引着读者的注意力,最大限度地将其“卷”入故事当中。

三、显隐之间——说书人的价值传达

在“碎片化”的传播模式之下,篇幅短小、节奏快和轻松搞笑的文本,与微博用户的浅层阅读模式最为契合,因而,微博的媒介特性仿佛天然地排斥深度阅读的可能。而七英俊的作品之所以能让读者既叫座又叫好,是因为她在与媒介特质共谋的基础上,探索着输出自我价值观和探讨严肃命题的可能。

如果说“浅入深出”的叙事策略是为了吸引读者进入和停留在“说书场”中,听说书人将故事讲完,那么,七英俊作品中频频出现的“剧中剧”结构设置,就是作者进行价值传达最典型的一种手法——就像古代说书人道古说今中隐含的道德教化。“剧中剧”的设置,使两个时空的叙事交织在一起,各自独立又互相影响。显性的“剧外”多是轻松的现实生活,隐性的“剧内”包裹着沉重和严肃的内核。严肃命题欠缺娱乐性,读者很难达成“爽”的阅读预期,只有当“剧内”作为推动情节发展必不可少的要素被嵌套在“剧外”叙事当中时,读者才能在阅读过程中无意识地接收“剧内”传达的内容,进而思考其中所传达的严肃命题。同时,“剧中剧”的设置,使读者无须直面“剧内”严肃沉重的隐性内容,而是跟随剧中人物的视角,代入主角的感知和思考,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严肃命题的沉重感,这是作者在作品中“夹带私货”的叙事技巧。

2019年的《粉黛》一文包含了三个“剧中剧”。“剧外”是典型的“娱乐圈文”类型叙事,围绕化妆师李柏奚和演员程平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展开;“剧内”则是价值探讨,如“剧中剧”《鹤伞》对“爱与美”这一永恒主题的探讨:来自日本的少年弘带有浮世绘般神秘的美感,激发了画家的创作灵感,画家将他视为自己的缪斯,而当纤弱的缪斯生长出了自己的意识,却使作家感到不安,最终弘假意归国,在离别的河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了一把褪色的鹤伞。作者将《鹤伞》放置在主角之间的情感关系进入波折的阶段,程平借《鹤伞》中的弘之口,发出自己对“爱与美”的疑问:“我已经知道爱是假的,真理也是假的,如果连美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剧内”是弘关于“爱与美”的疑问,“剧外”又包含着程平对于亲密关系不确定性的疑问,显性和隐性内容相互渗透、互有隐喻,读者在跟随“剧外”情节进展的同时,也在程平与弘的重叠中体味着“剧内”对“爱与美”的思考。

即使不采取“剧中剧”的结构,“剧内”的严肃只有与“剧外”的轻松相结合,才能在像微博这样的平台实现传播效果和价值传达的双赢。如果“隐性”的严肃内核脱离“显性”的轻松外壳直接出现在读者面前,就会与媒介特质和用户的阅读习惯相背离,无法达成最理想的传播效果。七英俊在新作《山海之灰》的连载过程中遇到的“卡文”挫折,恰恰折射出长篇小说连载与微博的媒介特质之间的矛盾。

与七英俊以往的写作策略不同,《山海之灰》选择了较为冷门的“无CP”类型,偏重结构的完整性和主题的严肃性,语言也由先前的简洁幽默转变为严肃含蓄。在目前已更新的章节中,埋伏笔、设悬念,线索铺排具有连续性,不再强调章节的相对独立,而指向一个完整宏大的世界设定,透露出七英俊“创世”的野心。但这样正襟危坐的“书写”,却难以保持其“说书”时口若悬河的风采。微博的不定时更新,导致读者的阅读思路和情感不连续,铺排线索阶段情节起伏不明显,在悬念揭开之前读者一直处于“延迟满足”的状态中,再加上“无CP”情感线的缺失,缺乏即时“刺激点”的《山海之灰》读者反馈自然相对冷清。不过,这一“IP化”导向鲜明的创作,或许本就超出了“说书”的性质,回归网络类型小说的视角,仍不失为一部诚意满满的佳作。

总的来说,七英俊以微博作为“说书场”,立足于“女性向”网络文学的既有资源,又引入微博特有的粉丝向写作和媒介元素,探索出符合微博媒介特性的写作策略。其作品既带有鲜明的媒介塑造的色彩,又以对严肃命题的探讨保持着文学价值,实现了娱乐性和严肃性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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