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型传统村落声景调查与保护策略
——以宏村为例

夏 炎 郭 建 邹 源

传统村落所蕴含的历史、文化、艺术和社会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近年来各地乡村振兴规划的开展，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利用成为了其中重要的一环[1]。传统村落中的建筑形式、空间形态、山水资源固然需要被重点保护，村中的传统习俗和生活场景所构成的声景观也是传统村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2]。传统村落声景观作为传统村落的重要保护手段之一，需要进行一定的研究工作，现阶段相关学者对于宏村声景观的研究大多是以人的主观视角来进行评价与分析。本文选取旅游型传统村落的现状声景观为切入点，通过声漫步和问卷的方式记录并分析现状声景观，以期对今后的传统村落保护和乡村规划提供声景相关的理论指导，并将声景观设计融入。

1 旅游型传统村落与声景观

1.1 旅游型传统村落

随着近些年国家相继实施“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规划”“乡村振兴战略”，各省市县对于传统村落的开发保护都投入了极大的努力，除了发展村内特色产业，更多的传统村落选择将旅游业作为发展规划目标[3]。对于旅游型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开发，如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成为其发展难点，村落产业需要商业、旅游业的带动，但是过度商业化易使传统文化、村落特色消失。对于旅游为导向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古城、古镇，针对传统村落的旅游导向研究更多集中于既有景点，对于发展初期的传统村落研究较少[4]。

1.2 传统村落声景观

声景的概念由加拿大音乐家R.默里·谢弗（R. Murray Schafer）于20世纪60年代末提出并在欧洲推广，近年来有关声景的各方面研究逐渐增多[5]，国内有关声景的研究还分化古典诗词中的声景和传统村落声景观等方向。任欣欣通过客观声环境测量和主观问卷结合的方式对于严寒地区的乡村进行了声景调研，分析出当地居民对于乡村声景的喜好与城市人群的差异[6]。池方爱首次提出“传统村落声景观”的概念，并认为以此为指导可使传统村落的保护策略更具可行性，也可为传统村落的保护提供新方向[7]。刘福承通过实地问卷调查的方式，从居民感知的视角出发，对宏村景区声景变迁和影响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归纳总结出宏村声景变迁的三个阶段[8]。

2 传统村落声景观调查

宏村隶属于安徽省黟县宏村镇，位于黄山西南麓，2000年被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被授予“国家5A级旅游景区”称号，2012年被公布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9]。将其选为本文的研究对象，对其他旅游型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具有较大的借鉴作用。通过分析总结之前学者的研究成果，结合实地问卷调研，共统计出19种不同的声音。本研究中将其中较为明显且易于感知的声音提取，并针对旅游型传统村落的特点，按照自然声，文化声和旅游声进行划分，分别进行测量研究。

2.1 自然声

（1）水流声

在宏村景区中最为明显、最有辨识度的声音便是贯穿整个村落的潺潺流水声。自位于村口的南湖开始经画桥向村中心走，沿途经过村外的溪流、入口的南湖、村中的月沼以及连通全村的水渠。景区中的水声或倾泻直下，或水声潺潺，或滴答作响；或是老妇手中邦邦敲打的洗衣声，或是村民打水时桶内滴答的滴水声，或是孩童嬉戏哗哗的泼水声。可以说无水不成村，没有村中的流水，就没有宏村景区优美的环境。

（2）动物声

宏村景区内部及周围的自然环境优美，风景秀丽，也栖息了多种飞禽走兽。夏季在村中可清晰地听到蝉鸣声、鸟啼声，为村内带来了夏日的问候；冬季雪后，在一片瑞雪兆丰年的景色中传来一声声鸟鸣，别有一番意境。“值得一提的是南湖月夜游，斜倚堤畔石凳，沐浴着月光的清辉，听虫吟蛙鸣，看鱼跃湖面，水底明月，瞬间成万点碎银……每当夜深人静，走在宏村石板路上，看身边黑黝黝的高墙深巷，听脚下水流潺潺淙淙，那身心将是一片澄澈”[8，10]。

（3）风声

自然界的风本身并不会使人听到声音，但与其他元素产生联系后，便可以形成多种多样不同的声景观。宏村景区入口处的南湖周围树木茂密，绿化条件优秀，每当风从村外吹来，经过村口的古树便会发出“”的声响，吹过南湖中的荷花会发出“哗哗”的声音，由风引发的自然声能够给人带来比人工声更加舒适、更有共鸣的声景观。传统的“宏村八景”中有一处“东山松涛”，即是描绘了风吹过山中松树时的声音景观。

2.2 文化声

（1）写生行为声

宏村保存了优秀的皖南古民居，于2000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12被公布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成为了江浙一带设计类、艺术类学科首选的写生基地。成千上万的高校学生涌入宏村景区进行写生，在为景区带来可观收入的同时，也为宏村景区内的声环境带来了新的元素。铅笔画在纸上的沙沙声，水彩画笔涮笔的搅动声，青年学子充满朝气的交谈声相互交织，形成了全新的声景观。

（2）摄影行为声

有诗云“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11]，宏村保留的明、清、民国时期的徽州古民居建筑群集中展现了徽派建筑所蕴含的人文底蕴，在吸引了大量学生、艺术家前来写生的同时，也吸引了许多摄影爱好者前来拍摄、创作。摄影时机器的咔嚓声、摄影师急促的指导声和被拍摄者悦耳的笑声为宏村带来了新的活力。

（3）方言交谈声

由于地处安徽省和江西省交界，山区交通不便，各区县人民交流有限，往往会出现即使在同一个县内，人们都无法用各自的徽语正常沟通的情况。宏村所处的“休黟片”所使用的方言可视为核心徽语，韵母复杂。当地人在使用方言聊天时往往表现得自信且开放，声调也相应提高。相比村中商业街的叫卖声和导游的讲解声，村民的方言交谈声显得格外明显，识别度很高。

2.3 旅游声

（1）景区商业行为声

《晋书》中有记载，徽州人好“离别”外出经商，形成的商帮被称为“徽商”，与潮商、晋商并称中国历史“三大商帮”。徽商在经营中注重人才培养，关心后代的发展，宏村中的几处学堂便是由经商者共建。宏村自古以来便具有浓厚的商业气息，现如今旅游业不断发展，村中的商业行为也随之更新换代。商铺鳞次栉比，游人熙熙攘攘，给以往相对安静的传统村落带来喧嚣。随着游客的增加，村中居民的主要谋生手段转变为旅游相关产业，村中开办起各类商业门面。这些店铺通过人工叫卖、播放音视频、录音喇叭等方式招揽顾客，店铺电声、店铺工作声、店铺叫卖声也成为了宏村声景中的一部分。

（2）游人声

宏村自2000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之后知名度大幅提升，游客接待量不断提升。游人交谈声、导游讲解声、游乐项目声等逐渐成为了宏村景区中常态化的声景，打破了一直以来村庄内安静舒缓的声景氛围。

3 实地声景观测量

3.1 现状声环境调查

本研究采用声漫步法进行测量，声漫步法是进行声景研究时调研的主要方法之一。相关调查于2021年6月夏季旅游旺季进行，调查选取的四条路线分别为环绕村口南湖的Soundwalk1；自画桥穿过南湖到达主要商业街的Soundwalk2；以南湖西侧为起点穿过整条步行街最终到达南湖东侧的Soundwalk3；环绕宏村北部村民居住区的Soundwalk4（图1）。

图1 宏村景区声漫步路线选择

3.2 声舒适度分析

本次调研所使用的问卷是在参考过学者的相关研究之后进行编制的，问卷包含四个部分内容：第一部分为被调查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龄、性别、来源；第二部分为整体声环境舒适度调查，包括宏村景区整体声环境舒适度、南湖周围声环境舒适度、敬德堂附近声环境舒适度以及汪氏宗祠周围声环境舒适度；第三部分为针对宏村景区中提取出的19种声音的感知程度；第四部分为针对这19种声音的主观感受[12]。本次共发放问卷100份，剔除各类无效问卷后，共获得有效问卷90份，有效率为90%。根据表显示，本次问卷调查结果总体看来，填写者在各项指标中均有覆盖，数据具有真实性和代表性[13]（表1）。

表1 宏村景区舒适度问卷调查对象来源类型

声舒适度评价的结果显示，对于问卷中所提到的三处主要节点周围的声环境，不论是外来游客还是本地商户，无一人认为这些地点的声舒适度“很不舒适”（图2）。这表明虽然在村中各处存在车辆行驶声、鸣笛声、店铺音乐声和导游解说声等声级较大的声音，但是居住者和游客对于声舒适的容忍程度更加宽松，并不认为这些声音极大地破坏了村中原有的声音舒适度。

图2 声舒适评价统计结果

此外，对于本地商户来说，热闹的传统村落声环境也代表着收入的提高，“当时游客量增加很快，村子越来越热闹，游客声、导游声都很多”，“游客迅速增多，既带来了收入，还给村子带来了热闹”，因此对于声舒适的要求相对较低[14]。从问卷统计结果也可看出，本地商户和本地游客对于宏村整体声环境舒适度和三处节点周围的声舒适度评价较高，选择“舒适”“很舒适”的比例分别达到75.6%，58.5%，65.8%和63.4%。

3.3 标志声频谱分析

（1）水流声

村内水系主要分布在游客经常经过的主要路径旁，以水渠、小型蓄水池的形式出现，周边生活场景和经营活动较多，受到人工声影响较大。结合实地声学测量结果，位于Soundwalk1前段的水声在无人经过的时，在63～400Hz频率范围内声压级较小，在500～6300Hz的范围内声压级较大，由于人耳对于1000～3000Hz频率范围内的声音较为敏感，因此村庄中的水流声在步行经过时可以被明显感知到。而在有游客经过时，游客之间的交谈声、脚步声和导游讲解声会对水声造成影响，游人经过时，250～630Hz频率范围内的声压级有明显提高，差值最高达到14.3dBA（图3）。由此可见，水流声在低频率的范围内受交谈声影响较大，而在高频率的声音范围内较为稳定。

图3 Soundwalk1前段水流声采样点1/3倍频程声压级

但是，村中的水流声并非在各种时间内声音都越大、越清晰越好，在需要安静的时候，例如入夜之后，游客逐渐散去，店铺依次关闭，村中居民进入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水流声却没有相应降低。Soundwalk1中段的水声位于多家民宿中心，在无人经过时，在63～4500Hz频率范围内声压级较小，在630～6300Hz的范围内声压级较大，最高达到65.3dBA，明显超过国家标准所规定的2类声环境功能区的60dBA[15]。稍远位置的环境噪声值全面低于此处水声的声压级，630Hz频率的声压级差值最大，达到22.6dBA（图4）。入夜以后游人与居民从较为喧闹的室外活动转入较为安静的室内活动，此时有较大的用水需求，如做饭、洗衣、洗澡等，各建筑的排水量大幅增加，造成了室外水流声不降反增。

图4 Soundwalk1中段水流声采样点1/3倍频程声压级

宏村景区内的水流声的特点表现为低频率易受影响，高频率较为稳定。同时，水流声虽然作为宏村景区中最具标志性的声音，需要进行相应的保护措施，在入夜之后应进行一定的限制，减少对人日常生活的影响。

（2）写生行为声

写生行为大多聚集在村口南湖的南岸，景区内部门楼下也有少量分布。这些区域多为开敞或半开敞空间，由于无法限定范围，且来此参观游人存在好奇心理，导致发生写生行为的地点周围会随机出现多种不同噪声，如导游讲解声、游客交谈声、交通工具鸣笛声和娱乐器械声等。Soundwalk1起始点处是多数艺术创作者进行写生的首选地点，通过整理分析实地声学测量结果可发现，此时在63～6300Hz的频率内声压级逐渐升高并于400Hz开始趋于平稳，且稳定在40～45dBA左右，属于较为安静的环境。此处距离宏村景区南门较近，来往游客数量较多，同时也是景区导游讲解的起点，因此对于此处写生行为声造成最大影响的便是景区中的导游讲解声。景区内导游大多随身佩带移动扩音器，讲解时扩音器的音量感知较为明显（图5）。导游使用移动扩音器进行讲解时，250～6300Hz频率内的声压级相比单纯的写生行为声有明显提高，差值最大达到27.9dBA。导游讲解声对于写生行为声全频率的压制，对进行写生的创作者和一旁站立的观察者造成显著的影响。这种影响是随机且重复的，在进入景区的游客较多时，导游讲解声变得频繁且喧闹；在新进游客较少时，对于写生行为声的破坏亦随之降低。

图5 Soundwalk1起始点写生声采样点1/3倍频程声压级

人的行为声会对标志声景产生破坏，某些自然声也会影响对标志声景的感知。南湖西南侧的水系连通了南湖以及村内道路边的水渠，在昼间会产生持续不断且声压级较大的排水声，若长时间位于该声源旁易使人感到烦躁。分析周围写生行为声和同一时间Soundwalk1途经此处所采集到的频谱图，在63～1250Hz频率范围内的声压级呈逐渐上升的趋势，而在1600～6300Hz频率范围呈先骤减后递增，且峰值达到了59.3dBA（图6）。水渠排水声的频率图趋势与此处写生行为声的图像大体相似，可以说明昼间的水渠排水声已经对周围的标志声产生了影响。

图6 Soundwalk1后段写生声采样点1/3倍频程声压级

写生行为声作为一种多元素组合而成的标志声，有着参与者多、位置自由、形式丰富等特点，容易受到自然声和人工声的影响。作为宏村景区中具有重要文创意义的活动，应当予以保护。

（3）景区商业行为声

Soundwalk3所选取的是宏村景区中主要的一条商业街，声音种类相对较为复杂，但是由于店铺位置和经营种类几乎无变化，因此声源的分布情况较为稳定。例如，Soundwalk3起点处的糕点店会选择在游客聚集较多时改用人工捣锤制作糕点；茶叶店店主会在街道两侧招揽顾客；街角交汇处的饭店会循环播放电视节目来吸引游客的注意。商业街声场总体较为稳定，但其中有多处较为明显的声音波动，包括店铺播放的电声、非机动车鸣笛声和施工声（图7）。尽管如此，商业街中其他典型的商业行为声依旧较为清晰，叫卖声、店铺工作声以及方言交谈声引起的声音波动在波形曲线中清晰可见。

图7 商业街主街声景内容示意

虽然商业开发对传统村落声景观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是经过实地走访和测量之后发现：尽管被调查者多数认为施工声、店铺电声等声音响度较大、易于被感知，但对于此类声音的声舒适度调查结果显得较为宽容。在旅游型传统村落中的商业场所，被调查者对于此类偶发的声音容忍度较高，适当的嘈杂声给传统村落带来了相当的烟火气和可观的收入[8]。

4 传统村落声景观保护策略

通过以上针对宏村景区的声景观研究，可以总结归纳出旅游型传统村落的多种特色声音，结合相应的规范要求与游客、居民的声喜好度，提出建议声压级范围和建议环境噪声限值[15]（表2）。同时，对于其他旅游型传统村落声景观提出以下三个方面的保护策略。

表2 旅游型传统村落建议声压级范围和环境噪声限值

4.1 针对标志声进行强调

标志声作为传统村落声景观保护的重点，其发声的声源点通常较为固定，因此可对其接收点的建筑进行深化设计，并通过声音的不同而调整建筑设计，以凸显标志声所产生的独特声景。例如戏曲、歌唱、传统手工艺等声源产生的声压级较小，穿透力也较差，应设置合院或封闭的室内空间进行欣赏；大型庙会、钟声、祭祀庆典等传统活动所产生的声功率较大，声音穿透力较强，因此接收点的建筑可设计的较为开敞，以较低的围合度接受此类标志声。

4.2 针对水声景进行设计

相比在空间分布上多呈点状分布的虫鸣鸟叫声、风声和树叶声，水流声在空间分布上多呈线状、面状分布。水流声的产生较为自由，但通过一定的手段可以被人工利用。在传统村落的保护规划中应该对村中原有的水系进行保留；在规划设计中加入相应的水景观小品，如亲水平台、休闲座椅和人工水景等增加人与水的互动；通过改变水流速度、落差高度和容器材料等带来水流声的变化，营造出独特的水声景观。由于水声的线状、面状分布特征，水声景的观赏空间应当较为开敞，设置较低的围合度。在传统村落中一般体现为村口、村中心或村落边缘，在功能上与村落的交通空间、集散场所联系较为紧密。

4.3 针对人工声进行引导

声景观的营造会同时受到自然环境和人的活动影响，针对传统村落的规划设计应划定明确的居住区、活动区、商业区等，村落中的动区和静区应当有所区分并相互联系。对于流水声、虫鸣鸟叫声等自然声可以利用绿植和有机材料进行围合，通过山、水、土地等产生反射，通过绿色植物加以限定，提升声场的品质，提升游客的沉浸感。对于店铺电声、店铺音乐声、交通噪声、施工声等人工声，可利用人工材料如建筑外墙、人工铺地等相对光滑、规整的表面进行围合，形成声屏障将人工声与自然声隔离[12]。针对人工声的日常管理要从源头控制，商业行为的选址应远离村落的居住区；在装修设计阶段应对墙体、门窗等增加隔音材料；日常营业过程中需限制商业行为声的声压级与持续时间。

资料来源：

图2：根据问卷调查结果绘制；

表1：根据问卷调查结果绘制；

表2：根据参考文献[15]绘制；

其余图片均为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