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诗

2022-10-28 08:10胡弦高春林泉子严彬彭争武程鹏北野蒋楠
作品 2022年9期

胡弦 高春林 泉子 严彬 彭争武 程鹏 北野 蒋楠

胡弦的诗

◆缺口

1

有次,车子被堵在高速路上。

我下来抽烟,意外地发现,

公路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块墓地。

枯草和坟丘间,一个男子在忙碌,

我熟悉给逝者烧纸钱的过程:在地上

同时配合公安部下发《城市道路交通信号灯配时智能化和交通标志标线标准化工作指导意见》[3],即“交通标志标线规范化,信号配时智能化”的要求,通过浮动车数据分析,科学设置杨庄东街交通组织和信号配时,对其进行综合优化和改造[4-10].

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墓碑和他的面孔,

鞭炮声也有些发闷。

他在祭奠谁呢,长辈,更远的先祖,

环青海湖地区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隅,是西南、东南季风和西风的交汇带,对气候变化的响应极为敏感[9]。平均年降水量324.7mm,年平均气温-1.3~0.5℃,年蒸发量1378~1767mm,属于典型的高原大陆性气候。降水变率比较大,春夏季干旱时常发生,对农牧业生产影响较大。因此,本文运用气候诊断方法,对环青海湖地区降水日数和降水量变化特征、异常特征进行了分析,以揭示其变化特征及气候变化的事实。

这时,有一辆白色小车从麦田小道上

开过来,向墓地靠近。

而墓地是沉寂的,是那种

被偶尔的鞭炮声和没有声音的人加深的沉寂。

小车停下,里面钻出来一个人,

富贵如此廉价,像欺骗,

杂文家的“三杂”——恰好就“三杂”吗?回答是:“三杂”,不过是撮其要——倘您能弄出个“四杂”“五杂”来,只要言之有理,就没有理由不欢迎。

边忙边说话,后来,坐在石头上抽烟,继续说话。

再后来我上车前行,发现导航仪上

闪过几个零星小村:堰头、李台、赵家岙……

忽然理解了所有的花朵,恍如

2

他在烧纸钱,放鞭炮。

画个圈。那圈,要留个缺口,方便亲人进出。

纸只能在圈里烧,但要先点燃几张

扔到圈外,应付那些

没有亲人送钱的孤魂。这让我想起

非洲草原上狮群、豹子、鬣狗们争食的场景,仿佛

烈火熊熊,让人温暖,也让人羞愧,因为

另一个世界里,强烈的求生欲照样

能把野鬼变成凶猛的兽类。

圈子里烧着各种纸:金条、银锭、冥币……

元宝一块钱一包,铜板五毛钱一串,冥币

工业革命及其带来的巨大变革是法国成人教育的第二个关键发展时期。从19世纪起,法国开始萌发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受工业革命的影响,大多数劳动力迫切需要算术、写作和阅读方面的基本技能,以便适应新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场所的持续变革。因此,催生了以职业为导向的成人基础教育。

两块钱可兑换一个亿……

也在此处发生。

和原先的那个人打招呼,看得出他们

像小时候做作业,祖母问,写完了吗?

我答,写完了。其实我一直在玩耍,什么也没写。

而货币,只有变成火苗才能递过去,只有

从图8中可以看出,当试验值取值较小时,各国规范取值基本一致,当试验值取值较大时,各国规范取值的差异性较为明显。中国规范更趋近于试验值,美国规范和欧洲规范的理论设计值偏于保守。

先化成灰烬,才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获得流通的权力。

还是早早去世的另外的什么人?

一个圈,像时空隧道,传送无形,

又像院落的围墙,外人莫入。

我还被告诫,平时走路

要尽量绕开那些纸灰堆,因为那里

看似早已冷却,其实,许多事犹未了,

——别让自己一脚踏进那麻烦里。

3

此刻,一枚果实在回想中

却没有任何墓地的名字。

无需管理的世界中,野百合的花蕊里

哈特莱认为,信息是代码、符号、序列所承载之内容。而维纳却是这样定义信息概念的:信息就是信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信息,并非仅仅是一种静态的存储,更是一种动态的交流。它只是认知有机体和世界之间互换内容时所使用的一个称谓,这种互换对于认知有机体而言是适应的,对于环境而言也是被管控的。

才能流出黎明般白色的香息。

痛苦的国度需要一个王,但离开肉体,

从图4看出,云南省南部边缘的水、陆稻区,滇南单、双季籼稻区和滇中一季粳、籼稻区的多样性相对其他稻区高。说明,水、陆稻稻区和单双季籼稻区以及粳籼交错稻区是稻苗期耐旱性多样性的富聚区。同时也说明生物多样性的表达必须有环境因素,不稳定的生态环境将诱导生物多样性的产生。

悲伤就开始自行退化。此间

已没有控制噩梦时使用的焦虑。

例如,在《楚辞·九歌》中,神话、宗教及其文化的结合在以下几个方面更加突出:第一,男女之间的爱情;第二,展示了神与人之间爱情的宗教场景;第三,反映了祭祀和节日的欢乐场面。在艺术特色方面,它充满抒情色彩和浪漫气息。这些都清楚地表明了楚神话与楚文化互相渗透跟影响的关系[1]。

黑与白偷换时间,总想统治对方,

但岁月依旧是完整的。最后,

生命不是时间,而更像个玩具。

有人说:我们明天再来玩吧。但明天

从“如果没有人爱我,我的人生就很悲惨”这种负性认知,到“没有别人的爱,没有别人的陪伴,也可以开心快乐”这种正性认知,悠悠扬扬跨越了非此即彼、以点概面、负面预测等多个“认知陷阱”。她能做到,你也可以!

已不再是必需品——它移动,失踪,

不在我们的未来中。

黑夜里的一切声音都饱含了欲望,来自一团老辣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火焰中顿时融化的冰块,在奇特的水火相容中,他们交出了寂寞,交出了眼泪,交出了痛和血,也交出了夜的漆黑。

感觉不适的一群,被奇怪的感觉支配,

3.C 提示:A项,硅元素在自然界中无游离态,错误;B项,SiO2能与氢氟酸反应,错误;C项,C、Si、S三种元素低价态气态氢化物分别为CH4、SiH4、H2S,都具有还原性,易与O2发生反应,正确;D项,酸性强弱顺序为H2SO4>H2CO3>H2SiO3,错误。

被涂改,像一只无以名状的手上

等待完成的家庭作业。

其中ωj为的权重,则称函数ITFN-WA是n维ITFN的加权平均算子,当则ITFN-WA退化为算数平均算子ITFN-AA。

4

死亡不是终结:一个死者仍在

不断获得新生,因为

曾迫害过他的人,由于再也

感受不到他的威胁转而

最后,武进少体校对学习成绩优异的运动员,建立有奖励制度,比如《运动员奖惩制度》、《运动员月考核制度》等。学校每月对运动员的日常行为、文明礼仪、训练情况、学习态度、学习成绩等进行考核,并将考核结果与奖学金、伙食津贴挂钩。这些措施的实施极大地调动了运动员文化学习积极性。

开始赞美他,并变成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好人。

生活没有变,流言

却在重新结构逝者——我们的艺术:唱词、小调、

电影、电视剧、民间传说……

对此有种狂热的偏执。

往事化为事迹——出了错的地方更方便

诞生传奇。而他

真实的一生离开了档案,变成了

似是而非的另外的一生。

——就是这样,像重新做人,

他在新生活里流浪,或短暂地停留在

另一个自己

刚刚说过的一句话里。

5

没有冷却。回溯,

在更多的考虑外来元素的加入。

如同在一个臆造的梦中,那撰写碑文的人

要把路径换算为

可供意义占有的距离。语言

不再是探寻世界的感觉,胸中

沸腾的岩浆不再化为谶语,因为修饰和矫正

已更方便——过去依赖想象,现在,

则借助我们娴熟的电脑技术。

“灵魂有七个分身,”遗产在增值,这增值

被看作是重新获得的物质。所以,

山中的老虎已不可怕,

狐狸,既可以狡猾,也能足智多谋。

无数声音在耳蜗里盘旋,化作

另一种语言,仿佛树影斑驳。

山脉发蓝,一股股阳光从描述中落下,

就像从云的缝隙间落下,恍如

虚空里放下的金色阶梯。

6

重新回来,乘一阵微风,或者,

一阵我们内心莫名的悸动;或者

婴孩额头骤然升高的温度。

有时,在巫人那里,他借助人间的身体说话。

这是表演:巫人的面孔也变了,既不是

自己的面孔,也不是

他的面孔。这奇怪的结合送来的

是陌生的声音——人,已变成了半神;爱,

变成了安慰里掺杂着害怕的爱。

世界重新被推送到我们面前时,分不清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但当他和巫人分开,他仍是墙上的遗像,巫人

仍是我们有点邋遢的邻居。也许,

他仍是我们的人,不断被神秘的力量召回,

并靠这诡异的表演活着。

7

实际上,我们的肺腑已变成了废墟。

山中多彩虹,地上多巨石,有时是雨后,彩虹架

在高处,

使山谷像一座天上的山谷。有时,

露水闪耀,小小的虹闪烁在草叶间,

像可以俯身掇拾的神迹。

那轻盈的,在草尖和凉风中飞行。风

和它掀起的松涛,一旦经过就会成为过去。

有一次我们正在一座石头房子里吃饭,天空中

突然起了两道彩虹,所有人

都停下来,挤到窗边,尖叫,拍照。

和我们的喧闹不同,群峰静静的,山谷

一半幽暗,一半光明,像在重温一种古老的仪式。

这是怎样的经历:心微小,不可见;心,

却又广大,让古今事成为一瞬间的事。

而彩虹,是怎样通晓后现代艺术,

比思想更直接,让无尽的历险跌落为胸中

这堆五颜六色的破碎之物。

8

日子变得不真实。

唢呐在演奏——它的喉管不真实;

溪水流淌,一路上的

深潭、崖柏、决明子、乌桕,像在一瞥间

辨认彼此的陌生感:这样的

寒暄和辨认不真实;云实、蒲苇,伸长脖子的

红蓼,和附和中的藤萝不真实。

但话语,最后只能被安静持有,

枫杨哗哗响——那些伟大的时刻不真实。

有时,构树要重复一遍麻栎的话,

有时,木香里夹杂着荚蒾的耳语。

当一阵风来,它们闭嘴,缄默的舌根

重新用来衡量生活。

起风了,语言更像在绝望中舞蹈。如同

最后的律令,一阵狂风把声音

从辩论中抽走:它运送的光像一面

明晃晃、起伏的镜子,

再次盛来了先知的头颅。

9

“在屏幕的翻阅中,那些言辞

和广告语混为一谈……”

像借自一个古籍博物馆,层叠树叶

也在被翻阅,带着文字脱离本身的欲望。

“是的,起风了,词已忘掉它在所有句子里的经历。”

在一座雅舍里,在焚香、诵读的人中间,

他把真理熬成一碗鸡汤,端给

坐在蒲团上的少妇们,又踱到窗边,

看窗外的楼群高高低低仿佛堕落在

人间的山脉。是的

他和这世界的关系更明了,也更隐秘了,

看不见的天使们在话题间散步,穿堂风

穿过所有人像穿过一张薄纸。

……说了许多话之后,他更轻了,现在,

仿佛不用开窗就可以飘走。

死亡,像一种分身术:如同

一张熟宣古画,他被资本的手揭开,一层

揭成两层——更薄,并已变为自我的赝品。

而前世之我与后世之我所经历的痛苦

被取消了意义——他仍然

难以完成对自我的拆分。

10

我们向远游者说话,向归来者说话,

我们不愿向身边的人说话,却宁愿向逝者说话,

向无人的虚空说话。

交谈如远游,在其后的疲惫中,山谷更幽深,需

要我们

在祈祷中向它索要庇护。

有时,鸟鸣里的静寂,像林中小屋;

有时,雄浑的音响,像庞大的城市从山间升起。

村庄掩卷在绿浪间;城市

却一直在扩张,把山谷变成了

它的一条街道,一个综合体,一个热闹的片区。

当我们在山谷中忘记了山谷,当我们

重新描述它,像在描述远方,像在给未来重新下

定义。

在山顶的体育馆里,欢呼声是新的主题;

而采自山谷的鲜花是颁发给

最先到达终点者的奖品。

11

有人对一个痛苦地活着的人说:

下辈子,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电视剧里,有人对刚刚死去的挚友说:

来我家投胎吧,我老婆快生了。

——在我们古老的生死观里,生,

是有限的,是我们短短的一生;死,却是无限的,

是新的开始,是存储在

我们忘记深处的无法忘记。

——我们的期盼和祷告,都无法忘记。

所以,我希望自己有前世,虽然我并不记得它。

所以,当我们听取对某个人一生的描述,可能那正是

对我们自己一生的描述。所以,

我是我,也可能是非我,一个

素不相识的他人。

当我们谈论大众的历史,也可能

正在谈论自己的个人史。

那么多的经验曾充满我,我是否还是单纯的我?

所以,我们的出生也可能是复活。

我们渴望着古老、不变的爱,又期盼着

反刍的是一种全新的灵魂。

12

风掠过树林——风在说话,

风再次掠过树林——无名的事物在说话。

死亡,藏在风中,像一首曲子在练习中

不断丢弃的东西。

当我和我们分开,休止符闪亮,

当一个人说过永别,声音像门,像沉默的灯,

像挂在墙上的二胡,像老房子里拉开后

再也无法推回去的抽屉。

曲子是不死的,演奏和练习演奏

则会穿过自我的感官,停泊在记忆里。

乐器发声,沉醉于自我;乐曲,则是魔法的产物,

会让我们变形。而渐渐

弱下去的回声则摆脱了那魔法,像拍打着岸的水,

闪亮,漾动,成为低音区的花边。

低音,像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低音区,像一个保留争议的容器。

而风,总是拒绝韵律,拒绝被节拍俘获,

它穿过低音区,像穿过一个无法闭幕的会议,

它穿过虚空,像一种失传的疗法:但它并不认为

有什么早已在那其中死去。

13

山脊连绵,是去与来,离与散,

是苍苍,是无极。而山谷深深地

陷落在阴影中,像由众山的遗忘构成。

小溪从高处流下,最初是音乐,

是欢喜和悲伤,后来,

进入大河,一种在世间呼啸的神秘挟持了它,

并把它的内心洗劫一空。

高高的天空,已不再关心大地上的事。

谷底,大河汤汤,随波逐流中

心,变成船、集装箱,变成风车围绕自己急速旋转,

变成讲述把故事安放在人间,

变成有一天在梦中

得到一个故事如得神授,并明白了

只有人道才能印证天意。

变为一座码头守着流水而流水

像穿过无数遗忘后方能得到的真面目。

14

焦渴的夜空以北斗取水,

星星,颗粒般闪烁,微小的光点以时间为食,

此时的自由,如同手抚摸你而你毫无察觉。

只有逝者知道这世界真正的需要:你倾听,

林间不再有脚步声,命运没有跟上来——它正在

过往的经历中独自旅行。

是什么不肯放过它、它们,影痕般滞留在

因拖曳而留下的黑洞中?

从前,生活甜蜜,我们和恋人

爱,被爱,做爱时,喜欢彼此精疲力竭的样子。

现在,当面庞自流水中浮现,

那里已不再是爱情的出处;那些身体

已不再是未来的出处;钟表

不再是时间的出处。

永别像一次意外,从这意外中分泌出的谎言

正在编写回忆录——在那

虚弱如失窃后的手的边缘,静寂铺开,

因过于辽阔而无始无终。

高春林的诗

◆瓷器笺

一个叫开片的声音,每个夜晚都在发生。

那泥水一次次生成的先是想象,之后是火——

也许是碎片。也许是重构的一种生活,

寤寐之间,如一个女人来到了他梦里尤其来到

第二天静静的居室,那滑滑的光线

抚过他迷离的眼。湿湿地,他感到身体里

火浴的念想——不安而又清澈地箍紧他,

他感到事物之间有一种指水盟松般的灵性在生成。

◆醒酒记

我在灸艾,也在看向窗外通透光线下

的寂寥——你们声音来时,我颈椎似乎

还在僵着,瞬即,我感到酒的度数

漫过时间栅栏,温热秋天的眉骨。

我们彼此看了又看。火车穿过鲁山

隧洞时那险峻的秋色飘移着无视

甚至挑衅了黑暗而有一个抵近——

光抵近着光,如同词抵近着亲近的词。

这几日不能眠,在医院、针灸与憋闷空气

之间辗转。还为一位逝去的友人涂了

一首子夜诗——他说诗在大海——我们

也一同看过大海。我就想,如同拥有

一扇窗,一个拥有词的人自有海的辽阔。

秋天的清澈在我们的杯子里晃了又晃。

这时适宜漫游,我的困顿在于

走出自己……不再是赶考——

酒在醒神,酒也在酿我们时间里的鱼。

◆石槽记

我想起行走于空山之上,一片雪花

落在脸上,微微地沁人于心那个干冬。

一种渴念似乎还迂回在我身体里。

空旷的镜子,薄凉的人间。

我们像石槽那样一次次掏空自己身体,

又真切地放入一条清浅的河。

我们渴望,流动的,这些澄明的词,

幻化我们游弋于世界的自由之鱼。

◆星天外有我们的蜻蜓

有人在唱着七八个星天外……

让我记起我们在尧山观星谭的夜,

苍穹下的暗惊讶于星河,

和不知名的夜鸟,拖长的诗的元音。

晨光的蜻蜓,或停草叶或入定于水上,

自由在我们的酒中飞舞——

你是你的酒,这时饮尽两碟菜的长夜。

“如果没酒了会不会剩下愁坐?”

中午通话时谈到阿特伍德的《塞壬之歌》,

湿雾,是迷蒙世界眼睛的毒盅,

你说,“我每天都在写,让一些人

沉默与高贵去吧。”没有另外的出口,

这段时间我也不能合眼睡去,

或者在不眠的梦中惊醒。梦中——

……要么是年底之前的寒冬,

就是梦不到我们的蜻蜓。

声音是什么?在开辟一个空间之后

声音即我们的定力吸附了时间的筋骨。

今夜我们在各自的居室饮酒,

窗外又是雨夹雪,漂泊的幽灵。

◆读《漫游者》记

“循着这些词语,蛇在变成天使?”

一些清凉,修复过身体里的风景

之后,荻间雪或水泊痕,愈加显出

清澈的眉骨。我翻到《漫游者》

第89页,想起他——那隐者般

“歌唱或抗拒着与自然融合为一”

的人——获救之舌或清明的心。

多数时候是另一个我和我交谈,

他谈起过世界始于单纯,我因此

有勇气在我们的路途挑衅黑暗

——漫游,也即在反超词的近道。

已是深秋了,昨天我出市区,

在眼明寺,感受“褪色的冷”,

感受在开阔的不遮掩里,与自己

相遇。我赞美过这薄薄的呼吸,

就像赞美过孩子清清的眼神。

荆的蓝紫花有着秋后依然的蓬勃,

它们也在《漫游者》的某页?

我断定它们没有嗜睡的坏习性,

紫色的火焰在它的自由中。小小的

星子,飞动的梦,漩涡中的桨

——每个词都似虚无,但我清楚,

所有的隐秘皆是大海深蓝里的真实。

◆等待黎明

飘摇之城,没有虚妄的出口。

雨还在下。雨眼睁睁地下……

这时我揪心于,曾经记下的——

我怔怔地抽烟,等待黎明。

时间简史上又多了一道苦难履历。

漫过一个城的洪峰,它以幻灭的词

挑衅你的泪腺。这时未有

阿米亥那个诺亚方舟,我们钻进去。

未有更好的世界,我相信,那一声喊

是觉醒者,醒悟于生命是用来

爱——这时一个人的每一口气皆是用来爱

——请允许我以君往何方的暗语,

暗示我的叹息,抵御,词的长腿拔出

沼国,给身体乃至向往一个栖息地。

在深度的惊惧中,我知道,你

和我一样——我们都有一个陌生的梦,

等待援救。我们不止一次地谈到暗,

梦以它的光芒穿过,弄疼我们隐秘的词。

◆雪夜,汨罗江畔读屈原诗歌二十九首

汨罗江在下雪,白雾幻境即他险峻的诗境。

这时读他诗歌二十九首“魂兮归来”,

一个发出天问的人似从远天而来而沿江

在找一个与时间对称的句子,或叫

时间之爱。当然也可以说是他的时间泪痕。

——诗在风雪中,诗在讲述自己的命运。

他写到的香草美人携着良夜、晨曦和灵知,

有无驾舟远去是一个谜,莫愁,倒是

一个不错的名字,她修炼她的灵性叫灵修,

我想到雪白的时间和雪白的人。雪这时

以簌簌之声——那降生的颗粒在一个瞬间

跳跃着,像舞蹈的精灵与肉身。我从未

觉得雪这么有型,貌似并非寒冷的一个节奏

——舞蹈着的词人,越过了时间的薄冰。

“我有那么多疑问,却没有一个答案。”

我读《天问》,他在一百五十多个问号中

反复拷问自己,就像雪拷问时间的江流,

白拷问黑……在死亡与盛开,飘摇与明澈

之间,一个缥缈的声音与窗外的雪声

融合着。融合着。我更愿意用呼应将天籁

带进我的词根,我感觉我不再是一个冬夜

旅人,面向江流而朗诵,我单薄的身子

将一个小树林移居到我们的江岸上,

以接纳更大的雪,与俄耳甫斯的群鸟儿。

泉子的诗

◆宾翁带给我太多的温暖与鼓舞

宾翁带给我太多的温暖与鼓舞,

包括:他对五十年后知音的确信,

以及在衰残之年,

即七十岁、八十岁之后,

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依然不断为我们奉上的,

那个更好

与最初的自己。

◆诗是从一滴水中望见的大海

诗是从一滴水中望见的大海,

是从一粒微尘里见证的宇宙,

抑或由一个词语承载

与托举起的——

一个如此丰盈

之人世。

◆青山

青山在新安两岸

依然是古拙的,

而到富春后

它的秀气方显然

而浓郁。

◆感谢

感谢我的克制

与貌寝,

否则,

我应早已毁于

一颗多情的心。

◆一首悲怆的歌

谁的生命中不曾有过隐痛呢!

所以,

一首悲怆的歌

或诗才会带给你我

如此深沉的共鸣。

◆单纯

不是因对单纯的坚持而失去太多,

而是因他的放弃

而终于

与一个如此丰盈之人世

擦身而过。

◆西湖西侧的群山

站在西泠桥顶部,

眺望暮色中

西湖西侧的群山,

这奔流中的苍茫

应——

同样为宾翁,

与东坡居士所见!

◆养神

养神,

养最初的自己,

养孟夫子所谓的

“浩然之气。”

◆人世的薄霜

人世的薄霜从未消融过,

仅仅是从这里

搬迁往那里,

从这一群人的头顶

搬迁到

那一群人的头顶上。

严彬的诗

◆严树海

这位独生子不善言谈的父亲

坐在门口抽烟

身后是他一九九〇年代

和三个兄弟亲手建造的红砖房

门前是邻居的竹林

兄长家的一棵大树

当我从河流上游步行而来

经过一段落满桂花和黑浆果的围墙

他从木椅上远远起身

在我面前展现一张熟悉而清晰——衰老中的脸

严树海 我姑姑的丈夫和族亲

将整年简洁的故事冲进两杯茶水中

“因为劳动 我感觉很自由。”

今天下午 我在乡村公路碰到他 我的姑父

在细雨中骑摩托车要回到两百里之外的工地

这位个性坚硬的男人

因为“自由”显出一个男人的温情和高贵

在人生中也不轻易原谅任何人

◆弟弟

一个人因为变化的和不变的事物成为他自己

两个乡村教师健壮的小儿子在房间抽烟

二十年来 学习过农作物栽培术、汽车修理

在一块新建筑工地上以火焰焊接自己过去和

现在的生活 中年时成为两个儿子的父亲

红脸的弟弟在自己房间一根接一根抽白沙烟

点燃的都是刚刚过去的事物 四月五日的潮湿树枝

黄土山上母亲的烛火和爆竹已经被他在昨天燃烧掉

在他面前 我从不展示诗篇和精美的词语

但作为他柔弱的兄长

我们一起在同一条河里捕鱼

用的是父亲的渔网

走我爷爷走出来的泥土小路

我们共同敬重又仇视过的倔强男人在身后咳嗽

咳嗽着进入他忧郁的晚年 吹浏阳河孤独的风

◆地球上奔跑最快的游魂

为了摆脱美洲豹的追捕

叉角羚家族在草原上奔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代又一代跑在后面的叉角羚

养活了美洲草原所有美洲豹

叉角羚还在草原上奔跑

直到黄种人穿过冰原进入北方美洲

季风推着小船悄悄在南方靠岸

他们用石斧和标枪杀死了那些漂亮的

女人般的美洲豹

将它们金色的皮毛围在自己身上

他们继续猎杀美洲豹

直到所有美洲豹都变成金色皮毛

围在越来越多的美洲人身上

叉角羚还在草原上成群奔跑,越跑越快

它们无法停下来

将那些奔跑的记忆

连带恐惧的美洲豹的幽魂

遗传了一万年……

直到今天,它们还在奔跑

已经成为地球上跑得最快的生物

只有人才能追得上它们

◆细雨与呼唤

醒来后

我再次看到的——

一处石头做的

雨中出现的

完整的

黑白的

房子

迎接它的男人

归来。

我喝醉了。

一点点酒就让我

失忆

我忘了自己

将自己遗忘是

多么令人渴望啊!

现在我获得了。

我爱你们!

然而

很快

他就死去了。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

完美的归来。

有人想要在死后

回望自己

是的

它为你定义了

你拥有的

现在失去了

毫无预料

但是最好的。

甚至哭泣都节约了

人们只是回望一些过程

在雨中

一切显得更轻松

像舞台剧

事实上也是

舞台剧重演

黑暗中人在游动

我没有说

“妈妈——

救一救我”

我多么冷静

因为我什么都明白

凌晨三点钟我很清醒

纯洁

我没有撒谎

也不必掩饰

我让语言做它自己

完全的它。

黑夜中

词语出现时

它是一些诗歌

在树林之间出现

在我熟悉的地方

房间内部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

把我掩埋了。

狗在叫

铃铛在响

异乡人走近又走远

谁都不必将就什么。

亲爱的

你多么好

挥动你的手臂吧!

就算那意味着离别。

让我亲吻你高贵的额头。

高贵——

那是你点明的词。

从此

就算看见你哭泣

我是否也无法再说什么?

是的

雨在下。

在细雨中有人说

雨带走了一切。

这让我难以言说。

但我在这里。

我伸出了手。

看到了吗?

我的左眼有两颗珍珠。

◆在梦中

被意识抓住像是一整夜都未能入睡

而他没有睁开眼睛 总在抓着自己

在一个梦中 又一次返回浏阳河

从家后门出来 爸爸就在岸上挖土。

他沿河岸来到河的边上

与最近的鹅卵石堆只有几丈

差不多是人与人对视的最远距离。

那棵李树低垂 朝来者伸出双手

弯着腰 像山羊也背着累累果实。

已经十月了 李子却是青色的

带着太阳微微晒过的淡黄色。

因为李树头上是浓密的柳树和樟树

阳光如细雨般照耀过它

不远处还有棵枣树

它们共同指向河岸

证明河流和梦的存在。

那个摘下青色李子咬了一口的人

很多年前家里种过满园的奈李树

是一个父亲的心愿 结果实 像甜井水。

他们吃那个雨水和河流带给它泥土的李子

不酸也不甜 当然是回忆和梦的味道。

他用柴刀砍掉横在那条熟悉 但

已经不再有人走下河的小路边的李树枝

树枝压在重新长出青草的路上 路已经消失

青草是结实的 消失的路更结实

被长年踩踏过 又被青草打开。

弟弟和邻居叔公就在边上

弟弟说那李子树是叔公家的

可他认为河边的树都是无主的。

然而所有人都分到了河边的树

河岸依然属于河流

那是自然的要求 也是人群的妥协。

他打算给叔公两百块钱作为补偿……

他一直没有睡着 却又在梦里

那梦离清醒时只有一尺深

因为没有睁开眼睛 它就继续

还在梦里 被梦的泥土掩埋着

像一棵柳树的种子 发芽的时候

是一个梦反复生长又消逝……在梦里

无法露出头来(梦在保持清醒)

也不向泥土更深处下坠、沉睡

直到成为河流的一部分。

◆在一次愉快的经历后自然而然我想了这些

这一次成为走在队伍末尾的人

看见所有人都在前面做他们自己

如此具体的人因为行走在电梯上被确定了

每一个人我都数过

十五个人沿着电梯上升去他们要去

而不一定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就在它们的可能性中

徘徊着也在记忆中消失了

我们再会时有另一辆地铁作见证

有些人不见了但不是走散的

因为那不可见的人去他想去的地方了

当玻璃成为镜子映照我的印象

一些人在座位上做着他们自己

尽管看上去又没有做什么

就在那地铁车辆停止时有些人走下车

而我们彼此不认识也不会认识

头发致密的那个人走在我前面

一扇门打开时我们看到白色走道在地下延伸

三分钟后走出地铁的人都看到了此刻的太阳

彭争武的诗

◆桥

仅仅 思考一条河

我不会把自己

把家庭 把岁月 搬到桥上

桥上,桥下

仅仅两米,就是距离

一个静止的,一个流动的

◆经历

苦难只不过是白天回到房间

晚上占据阳台顶上一夜月光

幸福只不过是白天站在阳台

晚上占据房间熄灯一宿天亮

又到凌晨。不问谁的声音

醉与非醉,谁缺那本空白的日记

◆岁月

对山有个交代 在它腰上盖个房

对地有个交代 在它胸前种上庄稼

点上旱烟 阳光下吟诗

煮一把糙米 养出一窝儿女

早起的风 扶着我走一春秋

晚来的夜 给我一生的归宿

围着来来去去的我,还有后代

生死那首歌 是嘴唇一泉叮咚

◆当年街坊

挂在墙上的那个人

再不会走下来

就像我们再也回不到

热闹的街坊

很多时候,我们守在这里

与李铁匠打招呼

莫名其妙地喜欢叮当叮当

与猪肉荣讨价还价

一两猪肉幸福三十天

抓着一双鞋子奔跑

也要与新来小学的邓美琪老师

擦肩

我们还喜欢宋寡妇门前的杨梅

刘带金的小算盘

陈胜利

魏来,成功,高红利的名字

若他们每天走来

我们就会相见

虽然见着见着,就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也没有遗憾

街坊上人来人往

我们最后也会搬到墙上

搬的最后一次家,祝愿我们住到永远

◆练耙

伟大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裸露全部的胸膛

等待

瞄准自己,一箭穿心呼啸

这就是爱的代价,为了你的经验

重复的经验

不断受伤,不断挺起胸膛

◆棋如人生

不擅两人吵架谈道德

不擅酒醉饭饱谈慈善

更不擅铺开是非谈正义

很多时候,二人、三人、几人

就阳光一抹,摆一围龙门

将帅不和帅将和

不谈楚河有汉界

上下三百回合

我们再细语人世间尘尘埃埃

胜负已定胜负亦未定

左肩有山右膀有水

不会像高楼无缘无故冒出来

夜就算迟来 也会到来

一切归于宁静

翻转棋盘,人生一白纸

哪有生死可分子夜

胜负休想留痕到天明

◆大头兵

如果:我宁愿一兵

既然不能左,既然不能右

那么让我踏地三分

举矛而进

天生不需赤兔,来日不寻革车

给我长河乘夜

一越便是楚河

人生苍茫生死敌营

我心无项羽

胸不怀刘邦

纵然万炮齐发

也须城门立木

曰:生死已远,何谈点兵为将

◆记念一两个逝去的人

风吹不进你的朋友圈

微信号就躺在网络里

多年了,纹丝不动

你就在这个城市,悄悄失踪

故乡当然也没有你

没有你邮寄的笑容和往事

高举一部手机行走的人

都是赶着城市去上班和下班

赶着岁月去体验生老病死

手机里铺满了

多年不动的微信号

密密,如夜空不闪的星星

都是一些擦肩的人

谈不上怀念

谈不上记忆深刻

你就在这个城市,悄悄失踪

我们总在不断刷屏

不断删去,游不动的微信号

肯定不会想象,这一天

有意删掉的,不仅是你的温度

还有你返家的脚步

程鹏的诗

◆我进厂打螺丝

一颗螺丝在我手上发着亮光,它有螺旋般的梦

我拧啊拧,把汗水拧进它细微的纹路里,它们有它们的遭际

像流水线上冒出的头颅,在春天的细雨里洗浴

三年疫情,越来越加深了焦虑,生活如此之低

我又不得不在命运面前抬起头

我进厂打螺丝,它们有它们的意义

就像一个人老了,他的骨骼松懈了,不得不进医院

不得不想起年轻那会儿,像螺丝一样拧紧

把自己的初恋放进厂房里,以及深情的话

和第一次初吻,与激情澎湃的岁月撞个满怀

我像一枚螺丝一样站在流水线,目光锁定出厂日期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一颗螺丝掉地上

两颗螺丝也掉地上

接着一盒螺丝都掉到地上

我听到整个流水线发出叹息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说出生活的感叹词

谁都知道一颗螺丝关系一条流水拉的起伏

我关心的不是螺丝钉

我关心的是人类,是粮食,是蔬菜,都从这条流水线

生产出来,然后吐出来,供给我们山河和土地

一颗螺丝关系人类,它掉下

它掉了下来,就像我身体的摇摇晃晃

我关心的是年轻的身体,因为迅速地生锈

还没有出厂,就倒在一堆废墟中

◆走在下班的路上,走着,走着,睡着了

凌晨两点,终于把螺丝打完,星星都眯上眼睛

我的眼睛被螺丝锁着,锁了上眼皮

又锁下眼皮

走在下班的厂区,落叶树空旷,我像进入了荒原

我的手指因为螺丝的旋转,发出后遗症般的螺旋

我没看清眼前的人群,它们像无人区的土堆

我走着走着,我走着睡着了

亲爱的朋友,你们经历过站在流水线旁一边睡觉

一边手里还在打螺丝,像电影的蒙太奇

这一次,我是睡着了,凌晨两点

星星都睡觉,我这个下班的工人

两条腿像螺丝拧在了地上,一动

整个人像一台机器一样停了下来

◆螺丝狂想曲

我和它们共存一个春天,共同在厂房的角落里堆挤

风都分不清朝那一个方向吹,一直烘干我们的热泪

我很幸运,被生存挑中,我也很不幸,为一颗螺丝而存在

也是夏天,我在厂区大门把太阳嘲笑了个够

我没有热泪,只有一颗潮湿的心供太阳享受

我心潮澎湃,热爱事物的凋零和盛开

心情放飞的时候,我会去谈恋爱,这没有结果的爱情

比火车跑得还快,它是我们青春的插曲

我会莫名想起,也会莫名流泪

读到这首诗的朋友,我告诉你异乡的爱情

它像一树哨子,树叶落在哪,声音就在哪

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是一声叹息

坐在流水线,手脚不停,大脑冻结,

一颗螺丝跑出来阻挡秋天的萧索

这个油污的环境带给我感伤

我能不能娶到那位朴素的姑娘

我用尽了我所有的爱情

◆我被螺丝钉咬了一口

我在拧螺丝钉的时候,我被螺丝钉咬了一口

我甩着手,被螺丝钉咬一口的手指

有一种尖锐发狂的疼

我想找个地方疗伤,想找一块创可贴贴上去

随着流水而来的产品,瞬间,我忘了这种疼

坐在我前面的女工真美,她也有黑如乌云的头发

她还有一个蝴蝶结,有一个斑斓的梦

她脱下工装的样子也很美,在产品流水般流到我面前时

尖锐的疼痛让我忘记了,一生就在一个位置上

我想起女工的美,低下头想起爱情

一堆螺丝白花花的像星星在她乌黑的头发间

闪闪烁烁

北野的诗

◆幽州台

一说到这个名字,天就

突然暗下来,一块巨大的陨石

冲出星空,砸到这个城市的头顶

一切都措手不及

城头的旗帜乱了,男人们丢盔卸甲

只有女人撑住帅旗

我想写一首边塞诗,献给她们

我想用诗歌来讥笑大漠孤烟,但赞美

仍然留给那些狂风中奔跑的马匹

天边岩石上,压着燃烧的天空

山岗上一朵僵硬的乌云

始终站立着,像一件结痂的袍子

它慢慢被鲜血浸黑

幽州那么古老,它遥远,深暗

像冰冷的黑夜,我一念出它的名字

牙齿间就漏出一阵冷风

向北的山谷,都是闭合的

偶尔有月光洒进来,游魂的双肩

也在此时结下一层白霜

露出枯萎的骨棱

听吧,河水在今夜,已经不再发出

响声,我哗啦哗啦的脚步

是一头沉睡在冬夜里的棕熊

偶尔梦中翻身

就遇见了幽州城外呜咽的琴声

◆濡水

它不以山峰和峡谷为荣耀

它认为仇视对手,就必须在天空里

刻出一根巨大的拇指

但它,只在天空里

它所谓的河流,只是一个星座的骨盆

出生或遁入,取天象为姓氏

只有留在岸边的父亲,才敢把

一茎壮硕的男根当族徽

父亲是不死的山神,父亲妻妾成群

母亲们,天天无所事事

只喜欢裸着身子在池塘中戏耍

她们在水底发现的星座

正好对应了大地上,乱纷纷的人群

狼,熊,虎豹,鼓翼而行的婴儿

……它们飞过观星台

河面上正喷涌出一群投生的亡灵

而那个大脚女人

其实是作风最正派的一位母亲

她的繁殖力令人惊恐

她一个人生出的国民,后来

都成了神话的子孙

多少年后,一个坐在波浪上的

盲眼说书人,讲到的那些往事

仍然令人生疑,他说那时候

他是被父亲祭河的水怪

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每到半夜

就一个人跪在河边喃喃自语

后来,他落水而死

我在梦中,曾经见过他一回

我看见他从波浪里水淋淋地站起来

身上的鳞片,像乌黑的树叶

发出了一条河干涸的声音

◆七星湖的天鹅

天鹅塑造了听觉和湖泊,天空

塑造了梦幻和波澜。我看见蚱蜢

在草丛中,突然一跃,它

就落到了天鹅的翅膀上

天鹅的长颈,从天空里弯下来

像一条冥想的小船,它慢慢

滑向小桥边。它黑油石一样的眼睛

嵌入宝石的脸

它不能确定,躺在天空和回声里

翅膀的意义是什么?

在波浪的广场上闲逛的同伴

总是成群结队,只有一个失侣者

突然停下来,在巨大的水面上

像一叶垂落的孤帆

更多的时候,它们乐于在此时

生儿育女,它们也乐于

把婚床,安放在白云的摇篮

它们的羽毛和骨头,是雪白的

它们用于踱步的琴键,一颗一颗

都钉进了水纹下面

它们的身体,每一步都复制着

银子一样跳跃的指尖

它们把飞翔停于幻觉,所以

它们的重量

微乎其微,它们自己

根本觉察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它们在晨光里,突然起飞的时候

大地是多么安静

日光清亮的逡巡之下,我心底的

湖水,轻轻摇荡

像一场甜蜜而幸福的睡眠

◆月光下

月光落下来,那么轻,我以为

是你的鬼魂。梨花落下来

那么甜,我以为是你的笑容

一尺深雪,百里城池

纸上的字迹照着,雪花纷乱

世界如此壮丽

弹琴的人,在海上坐下

镜子里的悬崖,古老而明媚

像一头狡猾的野兽

我追着你的足迹,小心翼翼

我握着你的手,这羞愧的白银

月光融合了你的指尖

梨花回到枝头,而我

要沿着记忆,回到你的笑容

月光下,一座山岗获得的沉睡

是一朵白云,一座宫殿

一处荒原,一片大海,或一群

不息的灵魂……

所获得的睡眠的全部

◆塞罕坝林海

白桦,红松,楸树

无法辨认的还有黄栌,刺槐和鹅掌木

它们在世界上成为海水

完全依赖一种思想秩序

一个老国王的墓碑形成的高地

是它孤独的岛屿

老国王死于喧嚣,而我们

却新生于寂静

割蜜的人都长寿,他们奔走在

森林中心。游人愿意它是

一片海面,我愿意它是一间书房

一张纸,一支笔,一册无用之书

放在空荡荡的草地上,等待

一个洁白的知己

天堂高远,此时的牧群

突然被倒置

霓虹有出其不意的美和回声

在它鲜艳的穹顶之下

坝上用光,堆成山峦和大地

草原用幻觉,堆成飞翔的白云

我们为此活着

我们为此,成为远逝的涛声

和闪烁的群峰

蒋楠的诗

◆穿心莲

叶片嫩绿,藏起穿心而过的箭

暮色嚼烂一池苦月亮的睡莲

它伸展圆锥花序的形体

把人间烟火植入心锚

在潇水河的石矶上,它是一味药草

以秉性的苦寒抗感染、驱蛇毒

把对尘世的忧怀铺满爵床

用金耳钩钓起物是人非的景象

于陌生山水里完成自救

原谅生存环境的魔缠与苦难

只见淡紫色花冠从江湖的急流里跳出

散尽心底孤傲,它也有一碰即碎的心

◆黄连

在石柱之上的林荫深处,它的足印

酷似鸡爪,抓起高山的根须

试图覆盖野草的踪迹,它匍匐于

沙土,把身体遮蔽在寒湿地带

以手掌上的锯齿,拒绝鸟兽的喧腾

叶上长柄调匀山坳的幽暗

流星滚落液态的时辰

枝丫细密,端着积雪

隆起凌冬不凋的生命意志

木石渐生嫌隙,雨雾也无法缝合

它将再次扮演身披黄袍的使者

化解千年恩怨。一根连珠向民间延伸

借舌尖完成对生存法则的概述

嘴角提炼出小檗碱的成分

◆黄芩

落雪催眠旷野

半寸枯骨含着苞芽

植株吐出野风

空肠里有雷霆回荡

荒地翻耕出纸质风景

并在大地额心盖上圆锥形印头

身体陷进网纹,根茎折成

纵皱,与泥土谈论腐朽或肥厚

那个空心人身挂黑丝绒

把人间清苦收入枯木

云水相聚时,又被点化成药中肯綮

进入天空肺系,与尘世一起呼吸

◆麝香

祖辈都被狩猎者追赶,隐入密林

或落入陷阱,仅限于一次回眸

绳索横锁古今,鹿科动物中箭而亡

或涉险而生,噩梦填满来路与归途

雄獐以脐下囊袋吸引异性,分泌

致命诱惑,命运交给律令和猎枪

它被弓箭和子弹撵出丛林、荒野

星体在腹股沟下沉,沉入史迹与废墟

利刃刺穿生命之谜,肉身在泥沼中发芽

灵魂香气远射。它用惊呼和震颤

驱赶世间梦寤魇寐,从人类胸腔里

摘除块垒,让贪婪与谵妄从血液里退出

一颗当门子开通诸窍,为尘世赋香

紫褐色晶体,每一寸反光都是濒危之殇

◆牛黄

野草芜没山岗,牛群在东山啃食朝晖

脊索上云涛漫卷,涧水放缓流速

背太阳过山,在圈栏里反刍耕读时光

它眼里藏着天文学图鉴,星外星坠入幻觉

犁耙推动土地和稻香在腹内循环

偶有山水残片、生活或情绪渣滓

储存于胆囊,胆汁里淤积忧患意识

乡村碎痕在生命系统里蠕动,聚沙成宿疾

面对长啸鸿阵,它昼夜缝制乌金衣

试图为传奇爱情换上新装

织女终未夜半叩门,空酿一腔清香

从皮毛中揭开超现实谜团,它眼如血色

时复鸣吼,吐出一块卵形结石

大地高热渐退,停止痉挛

古人将它制成药丸,供世人镇惊开窍

每嚼破一粒,就会合成几声牛哞

◆墨

从竹简到铜板,被磨砺千年

一滴墨汁为遍山松烟命名

为云岫作序,展示春秋画皮

古典方格变异于后现代

烟炱添香蒸杵,变身乌金

世代都在字符与画幅里游行

苦熬词语正义,两行清泪

犹如滴水救火,绢帛上字迹难辨

而语言有歧义,俗世无需辩护

她掰碎环佩乌玉,隐身一枚松脂里

向天空表达歉意。陈玄有灵

身体里挂着一把转世幽琴

万千种声韵,伴读青丝白发

我们秉着烛光,默写同题诗

词气似骨血,架空而起

世界自证圆满,需要一味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