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河针织厂、电厂画像石墓图像配置探析

2022-12-06 20:39冯宇君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7期
关键词:前室墓主门楣

冯宇君

(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四川成都 610000)

汉画像石是一种为丧葬礼俗服务的功能艺术,不仅具有装饰作用,更重要的是画像石内容充实了墓葬建筑物的内涵[1],从汉画像石的题材和配置形式可窥见汉代人的丧葬观念。河南南阳地区考古发现汉画像石墓数量丰富,具有一定的地域性特征。20世纪七八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唐河县陆续发掘了两座保存较完整的汉画像石墓,是研究汉代墓葬的珍贵资料。其中发掘时间较早的是唐河针织厂画像石墓,随后在其附近发现电厂画像石墓和针织厂二号墓。两座墓葬均无纪年,发掘者认为唐河针织厂画像石墓的年代是东汉早期,电厂画像石墓的年代为西汉晚期。随着南阳地区其他汉画像石墓的发掘和考古资料增多,对于两座墓葬年代的判定有了新的认识。吕品、周到认为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的年代可以提前至西汉晚期。张勇则将其年代判定为东汉早期偏晚,晚至东汉中期偏早,电厂画像石墓的年代是新莽时期到东汉早期之间,针织厂墓稍晚于电厂墓,年代为东汉早期偏晚或东汉中期偏早,针织厂二号墓晚于前两者[2]。两墓画像石保存情况较好,内容包括车马出行、仙人神兽、乐舞百戏等,题材较为丰富。二者在地理位置、墓葬结构及画像内容上存在诸多共性,且保存情况较为完整,是研究南阳地区汉代画像石墓的理想材料。目前关于两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图像识读和内涵阐释、年代的判定、墓主身份的推敲等方面,绝大多数研究是将其置于南阳地区画像石墓的整体发展与演变历程中进行论述。该文主要将唐河针织厂、电厂画像石墓作为个案,对其主要题材进行梳理,对画像石的配置和程序进行探讨,并试图阐释图像配置的形成和对南阳地区稍早或同时期画像砖、壁画题材、表现形式的承袭和演变,以及南阳地区东汉画像石墓的影响。

1 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的画像题材与配置

南阳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是一座保存较为完整的回廊结构汉墓,墓室顶部为平顶,南北侧室与后室共同形成围绕主室的回廊。墓葬共出土画像石74幅,包括车马出行、历史故事、仙人神兽等题材。墓门门楣上方有7 位骑马人物,其中右侧五位执铭旌。墓门画像石刻有持旌的骑马人物,《礼记·檀弓下》:“铭,明旌也,以死者为不可别已,故以其旗识之。”郑玄注:“明旌”即为“神明之旌”[3]。则门楣上方的持铭旌的骑马人物图像应当是起到导引亡魂的作用。门楣左侧绘制翼虎,正低头吞食一人,此画像被称为“虎吃女魃”。王煜认为此图改称“虎食鬼魅”更为恰当,作为墓葬大傩的一种延续,绘制有翼神虎吞食危害死者的鬼魅,保护死者不受侵害[4]。墓门侧柱绘有持盾门吏和一持剑门吏,北门绘制朱雀铺首,南门则为白虎铺首,应当同样起到保卫墓主的作用。

前室东壁即墓门背面,门楣处主要绘制车骑出行图,根据导骑的数量,有学者推测墓主人为四百石以下的官吏[5]。前室东壁北端壁画分上下两层,发掘报告中将画面所绘内容称为“武库”[6]。前室西壁北柱刻有伏羲、女娲,中柱是一位拔剑武士。《礼记·郊特牲》中记载:“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墓门持铭旌的车马出行图像可能是为了导引亡魂,与门吏、伏羲、女娲等图像共同表现了墓主辟邪和升仙的愿望。

前室南北两壁画像石内容均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刻画历史故事和楼阁,下层刻画校猎和乐舞。这样空间与内容的排布并非偶然。整个墓葬中,除墓门以外的其他壁面,画像石均分为上下两层,历史故事大多分布在上方,田猎、乐舞图像均在下方,南北主室顶部刻有天象图。从画像石内容分布看,墓室空间由上到下分别是天上世界、历史故事与仙人神兽、乐舞校猎等活动。这样的上下分布似乎是有意为之,唐河针织厂二号汉画像石墓也有这样的上下排布规律。不同之处在于,唐河针织厂二号墓内并无表现历史故事的画像石,画像石内容和题材也没有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丰富,与墓主地下生活相关的图像仅有运送物品和保卫墓主的门吏及一幅模糊的乐舞,世俗化场景较少。

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前室之后为南北主室,南北主室在画像石的配置上保持墓顶、墓室壁面画像石分为上下两层的空间关系。北主室与南主室之间由三门柱和门楣构成,上方的门楣则为晏子见齐景公、范雎受袍的历史故事和仙人神兽。两主室的其余壁面画像石内容主要有上部的晏子见齐景公、鲁义姑姊、荆轲刺秦王的历史故事和双虎、虎食鬼魅的神兽图像,历史故事主要反映了“义”的内涵,可能反映了墓葬营建年代的思想旨趣,神兽图像主要起到保护墓主免受鬼魅侵袭的作用。下部包括搏击、校猎、乐舞、六博等图像,描绘了墓主人在地下生活的场景,与生前一样,欢庆娱乐。南北主室顶部主要绘制太阳、神虎、河伯出行、四神、长虹、月亮、蟾蜍,表现了汉代人对天上世界的认识与想象,构造出一个立体完整的墓室空间。墓顶天象图展现的是天界景象,仙人神兽位于门楣和壁面上半部分,壁面下半部分的画像石多表现世俗化场景,这样的微观宇宙图像凝聚在墓葬当中,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展现出同样的画像配置逻辑。

此外,南北主室画像石的配置可能加入了性别因素的考量。北主室对应的立柱刻有伏羲,墓顶画像石刻画太阳与神虎,并且壁面画像石上半部分主要是以男性为主要人物的历史故事。下半部分主要为校猎和搏击景象。南主室对应的立柱刻有女娲,墓顶画像石刻画月亮与蟾蜍,壁面画像石上层有以女性——鲁义姑姊为主要角色的历史故事,也是整个墓室唯一一块以女性为中心的画像石。乐舞图像大多分布在南主室壁面下层。如此分布显然经过精心设计。北主室可能是男墓主所在,南主室则为女性墓主所在之处。

南北侧室与后室共同构成围绕主室的回廊,这样的回廊式墓葬在南阳地区分布较多,目前发现的南阳地区回廊墓有杨官寺汉墓、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唐河针织厂二号墓、冯孺久墓、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在西汉中早期,此类墓葬多为木椁墓,是等级较高的墓葬,西汉后期,逐渐产生了石制和砖石混构的回廊墓,墓葬等级也变为普通官吏,例如前文已提到的关于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墓主身份的研究中,学者认为墓主是等级不高于二千石的官员。

结合画像石题材和配置的梳理,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作为一个较为完整的汉画像石墓的结构梳理已形成雏形。招引和护卫亡魂的前室背后即为表现汉代审美志趣和死后生活的男女墓主主室,回廊围绕主室且与前室沟通,形成了通达的墓内空间。

2 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的画像题材与配置

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墓门由一根中柱、两根侧柱、两根边柱和两根门楣石组成,是并列的两门。门楣画像石所刻内容与前文提到的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墓门门楣类似,都是车骑出行题材。墓门两侧立柱分别雕刻拥彗门吏,门扉右侧门扉画像石内容为朱雀衔环铺首,左侧门扉则为白虎衔环铺首,画像石内容配置与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几乎完全相同,内涵也应当是导引亡魂,护卫墓室。

前室南壁即为墓门背面,北壁是两主室、两侧室外壁。南壁门楣画像石主要刻有猎虎、二龙交尾和出行图。右侧二龙尾部交缠,形成圆环内的两个“十”字,二龙尾部交缠于一圆环之内的图像可在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中见到。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中的双龙穿璧图像,双龙尾部交缠,将玉璧完全固定。曾有许多学者对马王堆一号墓帛画的双龙穿璧图案进行解读,安志敏认为这样的玉璧主要起到装饰作用。随着研究的深入,陈江风注意到玉璧与天门的联系。巫鸿认为玉璧具有引魂升天的意义。王煜在梳理帛画图像程序和结构之后,认为双龙穿璧图案的上升之势,展现的是墓主灵魂通过璧门,开始了升天成仙的旅程。巫鸿在之后的研究中肯定了双龙在彼此尾部交缠向上升腾的运动趋势,认为双龙携带墓主飞往天界。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前室南壁的这幅图案双龙尾部交缠,龙身飞起,双双回首,似乎在向上的运动状态中。类似的二龙交尾画像石还在唐河县西冢张村M2、宝丰县廖旗营墓地M10、郏县黑庙墓地汉画像石墓、新野县前高庙村汉画像石墓中发现。南阳地区西汉晚期至东汉时期,“二龙回首交尾”的画像石主要分布于门楣等墓室较高处。

双龙背后是出行图,两先导一人手持矛,另一人肩扛弩,后方还有两位导骑掮棨戟,紧跟着一位持剑武士。武士身后一人持节,作引导状,戴胜的妇人和一位梳高髻者拱手站立。《史记·封禅书》记载:“仙人可见……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墓门门楣背面持节使者导引的戴胜女性可能是一位神人,或为西王母,此场景中的持弩导骑起到为神人开路引道的作用。结合前文诸学者对双龙穿璧图像的研究,门楣处的双龙穿璧图像和西王母图像可能表现的是墓主灵魂通过双龙的承载,穿过玉璧,走向西王母代表的仙界。下方的门吏、朱雀白虎铺首衔环以及伏羲、女娲等图像,与门楣出行图一同构成了护卫墓主和引魂升仙的寓意。

前室北壁门楣主要刻有乐舞百戏和拜谒图,展现了与墓主世俗生活相关的场景,背后便是主室,此时的前室具有“堂”的意味。主室画像石较少,主要分布在东西主室之间的横梁和立柱。主室横梁画像石所刻题材均为奇禽异兽,与墓主相关的拜谒等生活化场景同样位于立柱,与驱邪相关的蹶张和力士图像则位于立柱最下方,保卫墓主安宁。

3 南阳汉石墓画像题材和表现形式的承袭与演变

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墓门和前室画像石所刻内容多为驱疫辟邪的神兽、导引灵魂的车骑出行和守卫门户的门吏,这些图像同样出现在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中。南阳地区目前考古发现汉画像石墓所见车骑出行图像并不多,但此类图像在画像砖当中较常见,新野樊集画像砖墓M16、M24、M28、M36、M37 门楣画像刻画出导骑、导车、小吏等出行内容。两墓的画像配置具有一定程度的“宅地化”特征,前室是刻画车马出行或乐舞百戏的“堂”,主室是与墓主有关的辟邪和升仙的场景,为“室”。

历史故事图像在南阳地区汉代画像石墓中并不常见,目前仅见于杨官寺汉画像石墓、刘洼村汉画像石墓、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题材有伯乐相马、孔子见老子、晋灵公纵獒啮赵盾、御龙氏扰畜龙、泗水捞鼎、二桃杀三士、晏子见齐景公、范雎受袍、荆轲刺秦、鲁义姑姊等。南阳地区西汉画像砖同样有表现历史故事的画面,主要包括泗水捞鼎、二桃杀三士,远没有西汉晚期以后的画像石墓历史故事题材丰富。二者的共同点是都位于墓内较高的空间,发掘时可见其位置的历史故事画像砖排列在门楣,而历史故事画像石位于主室门楣和上壁,与仙禽神兽处于同一高度,这对理解历史故事图像在墓内所起的作用有一定的帮助。

从题材和配置规律来看,南阳地区画像石墓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该地区画像砖墓而有所发展,画像砖墓很可能是画像石墓的重要渊源。此外,梳理南阳地区汉画像石墓的画像题材,西汉中期至晚期主要包括楼阁、乐舞、拜谒等阳世生活相关的图像以及朱雀、白虎、门吏等辟邪图像,东汉时期则增加以车骑出行、仙人神兽为主的升仙图像及异兽、门吏、武士等辟邪图像和乐舞百戏、骑马射猎、六博等世俗生活内容。东汉晚期以后画像石题材虽然丰富,但却主要分布与墓门和门楣、横梁,墓室内的画像石大量减少,甚至出现一些画像石倒置和长短不一的情况,西晋以后南阳地区存在着前代画像石二次利用的情形,也就是在晋墓中使用汉画像石,但画像石的分布与汉代不同,虎和异兽等图像被充作门槛石。

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的天象图引人注目,统计发现南阳地区考古发现的汉画像石墓中,天象图出现在墓室顶部居多,主要见于东汉以后的墓葬,常见题材有日月、星宿、四神及风雨雷电。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最顶部是包含日月星辰的天界,位于门楣处的画像石所刻内容多为异兽和引魂升仙,下方是与墓主相关的地下世界,或与墓主阳世生活有关的世界。这样自上而下的排布并不是孤例,武梁祠由屋顶到山墙再到墙壁,自上而下的空间与画像石刻的配置也反映了天界、仙界、人间的空间认识。画像石刻作为“写载其状”的手段,最终达成“图画天地”的视觉效果,将墓葬建筑转化为宇宙的缩影,表现了汉代人思想观念中包容一切的宇宙体系。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自上而下表现“天、升仙、世俗”场景的画像石配置规律,在东汉南阳地区汉画像石墓的画像配置中同样存在,较为典型的是南阳麒麟岗汉画像石墓。南阳麒麟岗汉画像石墓是一座保存较为完整的墓葬,有报告认为墓顶的四象、日月、南北斗及伏羲女娲图像,构成了天界;墓门、北主室南北壁、中主室南北壁、南主室南北壁门楣所刻东王公、西王母、羽人和仙禽神兽表现了仙界;而前室西壁门楣、北主室东壁、南主室东壁的墓主像表现了世俗生活。王煜认为麒麟岗汉画像石墓前室墓顶刻画了太一的形象,西王母、东王公和龙车、羽人的图像组合则表现了龙车升仙。据此推断,南阳麒麟岗汉画像石墓墓顶和墓门门楣勾勒出升仙的景象,墓室东西两壁和立柱的拜谒、乐舞百戏等展现了墓主的世俗生活,其余部分刻画异兽,可能与保卫墓主相关。由墓顶天象到上方的仙人神兽,再到下方的生活化场景,东汉时期汉画像石墓中逐渐展现包罗一切的微型宇宙。

唐河电厂汉画像石墓有明显的彩绘痕迹,画像石中的部分画面涂朱。南阳地区汉画像石墓当中,至少有10 座墓葬在发掘时可见红色彩绘,且大多位于墓门。其中,陈棚汉代彩绘画像石墓除了在墓门和过梁处施以彩绘之外,还对墓室里的局部画像也进行了彩绘,题材有门吏、乐舞、六博、异兽、侍女和三角形装饰图案,用色包括红色、白色、绿色、黄色等。南阳地区考古发现壁画墓较少,但附近的密县打虎亭二号墓是一座东汉晚期壁画墓,壁画主要分布在前室甬道和前室、中室甬道和中室东段、南耳室甬道和南耳室、东耳室甬道和东耳室、北耳室甬道和北耳室的券顶与墙壁壁面(除后室及中室西段)。密县打虎亭二号墓墓门主要由画像石组成,壁画采用墨绘和彩绘两种方式。其中彩绘集中在中室东段券顶和东、南、北三面墙壁,各室周壁和甬道两壁主要有车马迎宾、宴乐、庖厨等世俗生活的内容。券顶、甬道和各室两端墙壁顶部的壁画多表现仙禽异兽。根据壁画内容,可将墓室按照功能划分为堂、寝、房、厨、庭、厩6部分。观察壁画人物、车马的朝向,可能存在着这样一种叙事:宾客车马由迎宾人物接引,轺车暂停于厩,由侍女接引至前堂,主人受礼后双方一同欣赏百戏、宴饮作乐。

4 结语

南阳地区画像石墓中的彩绘大多分布在墓门及过梁等墓室内较高的位置,较少见于墓壁,题材包括辟邪、世俗生活装饰图案,而时代稍后且同样位于河南南部的密县壁画墓,彩绘壁画集中在中室,题材既有异兽等辟邪画像,又包括车马出行、宴饮等生活场景,二者题材上似乎存在共性,而分布位置有所不同。此外,密县打虎亭二号墓的壁画内容有明显的区分墓室功能的作用,也可能隐含了墓内接引宾客进行宴乐的叙事。由此可见,密县壁画墓很有可能受到南阳地区彩绘画像石墓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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