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啜羊汤

宫凤华

小城冬日，霜落清寒。踅进巷头街角，捧喝一蓝花大碗胡萝卜羊杂汤，袅袅热气中，最是暖心贴肺，便觉喧嚣尘世温暖可亲，过往日子绵软悠长。

冬日傍晚，残照惨淡，冷风嗖嗖。大家風口围坐，捧啜一碗滚烫的羊杂汤，咕噜吐噜地啜饮，咯吱咯吱地咬嚼着爽脆的萝卜干，佐以当地的杂馅卷饼和羊肉泡馍，香醇味美，寒意悄然隐退，颇有刘邦《大风歌》的豪迈情怀，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生活的恬淡和温馨。

家乡苏中平原散养的老山羊，性情温顺，肉质鲜美，不膻不腻。熬制的羊肉汤白似奶水，水脂交融，肥的油泛脂溢，瘦的白里透红，入嘴灿烂又中正平和。羊杂汤的材料丰富，羊血、羊肝、羊肚、羊蹄、羊腰、羊舌、羊脑等，任你挑选。时髦的吃法很多，椒盐羊排、孜然羊腿、羊蝎子、羊肉粉丝汤等，令人眼花缭乱。

羊肉店显得逼仄，店里店外见缝插针地摆着桌椅，且座无虚席。一个深色木桶醒目地搁在大号铁锅上，里面熬着热气腾腾的羊汤，诱惑着络绎不绝的顾客。

一碗羊汤上桌，薄薄的羊肉片、长条的羊杂在碗里缠绵着，勾引着食客的味蕾和渴望。搛一块咀嚼，味蕾顿时陷入鲜美的沼泽中，一股热气立即流遍体内，似乎周身都通透了。

熬羊汤颇为讲究，每天凌晨开始，天上寒星点点。大铁锅内垫羊骨架，加水烧沸，再放入羊肉和羊杂，撇去血沫，加水再烧。开锅后用羊油覆盖在羊肉上面，而后加入白芷、桂皮、葱、姜、陈皮等佐料熬制。盛碗，拈加少许芝麻油、芫荽、蒜花即可食用。

寻常白切羊肉宜佐酒，蘸酱吃，无膻味，滋味纷呈，妙处难与君说。羊糕和卤羊头醒目地陈列于玻璃柜台内，招徕过往食客。羊糕是羊肉与羊汤凝结而成，它洁白晶莹，筋肉分明，滋味独特，柔滑冷洌和香酥入骨相掩映，是羊肉与羊汤浓缩的精华。卤羊头色泽绛红，肉质酥软，一撕，骨肉分离，经皮相连，啃咬咀嚼，舌尖上的滋味却是百转千回。

胡萝卜炖羊肉汤是经典的农家菜肴，去臊生暖。苏中老家的山羊肉，焯水切块，倒入锅中翻炒，佐以调料，加水焖烧片刻，加入切好的胡萝卜，文火慢炖。起锅盛盘，拈青蒜花，撒胡椒粉，色香味形俱佳。

夕光酡红，不胜娇羞，暮色清凉而欢悦。大家捋袖搛食，啃咬嚼咽，一扫平日的矜持，笑脸灿烂如三月桃花。咬一口羊肉，糯软润滑，油渍直流，嫩活软香，直抵舌尖。胡萝卜浸着肉香，入口，清香沿着喉咙直钻肚腹。舌尖上的幸福与亲情洋溢的温馨，令人恍若隔世。

著名老饕苏轼喜欢秦地的羊羹，盛赞“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宋代张耒也写道：“寒羊肉如膏，江鱼如切玉。”令人垂涎欲滴。清代杨静亭在《都门杂咏》中描述京城腻人喉咙的羊汤：“煨羊肥嫩数京中，酱用清汤色煮红，日午烧来焦且烂，喜无膻味腻喉咙。”可窥见当时的繁庶盛景。

冬阳衔山，晚风清冽，牛哞羊咩，令人生发莼鲈之思。迎风啜羊汤，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传遍全身。在这霜天清寒里，羊汤相伴，日子安稳，庸常生活就是一场值得盼望与欢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