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南墁

2023-04-06 03:11郑振欣
躬耕 2023年2期
关键词:伏牛山山峦白桦林

◇ 郑振欣

这个秋天,伏牛山的红叶格外得红,银杏叶、白桦叶格外得黄;松叶、冬青叶格外得翠、格外得碧。山峦、层林间被大自然这支鬼斧神工的画笔临摹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色彩斑斓,风情万种。

霜降之后,几个人相约,隔三差五游荡在伏牛山的崇山峻岭、山涧沟壑之中。走重阳,过奎岭、经德胜、古峪,翻越海拔1300 米的大尖垛,经陈阳、走秧田、过木瓜,再次翻越海拔1500米的白莲山,顺着米坪镇的行上、野牛沟一路北上。穿越米坪,沿着鹳河古道,折转东南,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二百多公里的行程,绕行一个大大的O 型,在傍晚六点回到西峡,回到原来的出发地。

一路走来,山清水碧,万木丛中,层林尽染。就连原来淡红色车轮条的树叶、青椴的树叶,也被大自然浸染成红红彤彤的一抹血红,如火如炬,装点在青翠的山峦之中,显得无比娇媚。

伏牛山的秋天是多彩的,紫红的乌桕,血红的枫叶、黄栌,猩红的鬼见愁叶,粉红的杜鹃叶,金黄的银杏叶、白桦叶,青翠的竹子,碧如翠玉的冬青,黄与白的菊,层层叠叠地装点在此起彼伏的万山丛中,美得如此多情,美得如此奢华,更美得如此霸气。难怪刘禹锡说:“我言秋日胜春朝”。多姿多彩的秋,绚丽与斑斓、姹紫与嫣红,在诗人们的眼里是一首首诗,在画家的笔下是一幅幅画。

这万千树叶,被一夜寒霜、一缕秋风、一袭秋阳浸染成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的山水画卷。丰满了一季秋色,盈满了一年的喜悦。

一转身夏天变成了故事,一次回眸秋天变成了风景,一切美好不期而遇。

白桦

在伏牛山,在西峡这个地方,很多地名很有意思。大山之中,两山相夹,稍稍有一块平地,就叫什么什么坪了。诸如西坪、米坪、桑坪、陈阳坪(现归属丁河镇管辖)等,这些土地稍稍宽阔的地方,就成为了乡镇所在地。土地面积稍稍小一些的地方,就成为村、组一级的所在地,诸如三坪、上坪、走马坪、大坪、三官坪等。当你登上一座大山、一座山峰之后,山峰之上出现了一片小平原或者土地稍稍开阔的地方,那么,这地方就叫什么墁了,诸如黄花墁、白土墁、南墁。应该说坪和墁有着异曲同工之作用,都是大山之中的人们对于宽阔土地的渴望与尊崇。

看过漫山遍野的红叶,最心心念念的还是南墁之上的那片白桦林。那片白桦林是我见过伏牛山之上最大的一片白桦林。白桦树三五一簇,亭亭玉立,笔直参天。在春天里,嫩芽如玉,碧绿如翠,银白色的树干上,将要脱落的树皮,薄如蝉翼,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光、透着彩、透着五光十色的射线。伸手抚摸树干,柔柔润润,细腻光滑。秋天里,那一片片树叶,透着摄人魂魄的金黄,那黄,萦绕山头,萦绕在南墁那片山顶平原。在苍茫层叠的群山映衬下,仿佛就是列宾笔下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南墁位于太平镇回龙寺村河对岸的峻峰之上,登上南墁,在晴好的天气里,可以饱览伏牛山大部分景区的崇山秀峰,老界岭、老君山、白云山,伏牛大峡谷中的耍荷峰、尖山、圆山、马鬃岭、老君山、犄角尖、玉皇顶尽收眼底。

这是我第四次攀越南墁!

当我们从海拔将近900米,有一个叫河南的自然村落开始登山,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徒步跋涉,登上海拔1800 米的南墁,那片白桦林还在,只是没有了原来的模样,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山岭崖头,一棵棵的孤寂与落魄,夹杂在阔叶林之间。原来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白桦林的地方被杂草和幼小的山茱萸树苗所替代,杂草葳蕤,在秋风中渐渐枯萎。路边、山崖到处堆放着已被采伐了的白桦树的树干、树枝、树梢,枝梢之上,本应在这秋色里金黄如缎的树叶,却在秋日的阳光下,晒成一团团墨黑墨黑的球团。在秋风里蜷缩着、佝偻着的叶片,似乎在战栗,在萧瑟的寒风中发抖。那些倒卧着的树枝、树干,在采伐时留下的截面还能看到渗出的汁液,那渗出的一滴滴汁液,滚滚滴落,就如人伤心时落下的一滴滴眼泪。我想,那些泪珠,是在忍受巨大的痛,剧烈的痛而留下的。那些泪珠是它们失去生命之后,残留的灵魂,在向过往的人们诉说曾经的苦难,曾经的伤痛,曾经经历过人类的肆虐、残暴而遭遇到的生命的陨落,生命的终止。

此时,时值十月最后一天,虽然距离霜降节令刚刚过去七天,但在海拔1800米的南墁上,秋,要比低海拔的山峦来得早很多。县城周围的山峦上,秋色正浓,霜叶正红。放眼望去,那一团团的红如火如炬,染透碧空;那一簇簇的黄如金如缎,飘摇于黛清山峦。那红,那黄,或连成一片,或繁繁点点,在层叠的群山之上,层层叠叠,如春花绚烂,把秋天的赤、橙、青、蓝、黄、绿、紫,幻化成天上的虹。而此时的南墁,原本奢望着那一大片的白桦林,在秋色里,摄入眼帘的是一抹雍容华贵的黄,是“便引诗情到碧霄”的亢奋与豪情。然而,事与愿违,那些稀稀落落,零零散散的白桦树,已不再成林,只有孤独的或者夹杂在山岭崖畔之上阔叶林之间。昔日的辉煌,昔日的俊秀与挺拔已荡然无存。只有孤独与寂寥,看着整片整片同一个家族的树桩,一片片黄叶,在秋风中渐次飘落,树枝间仅有的几片叶子,显得凋零、凄楚、无奈,它们还会随着秋日缕缕寒风一片一片地跌落,直到落尽,结束一个年轮的辉煌。

此刻,我仿佛成为诗人了,更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小女人,面对着寥寥几棵白桦树,面对着杂草丛生的那片空旷的土地,拾捡几片落叶,就如黛玉葬花那般,徒然“自古逢秋悲寂寥”起来,有一种徒自伤悲,红了眼眸,湿润了眼眶。

红桦

登上南墁,不尽然都是伤感。在将要接近山顶的时候,在一处山坳里忽然发现阔叶林中一片火红火红的叶子,耀在万千林木之中,耀在那一片山坳之上,红得热烈,红得灿烂。顺着山壑间的一条小路,慢慢走近那片红,发现一片大大小小几棵红桦树,夹杂在杂乱的乔木林之间。那些杂乱的乔木,在这高海拔的山峦之上,已经耐不住高原早来的风霜、早来的寒流的袭扰,树枝间那些叶片,在一缕缕的秋风中变成黛褐、青灰、微黄的颜色,皱皱巴巴地随着风一片片地脱离枝头。那些叶,与树枝脱离就如人间的孩子在离开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的故土远行那样,依依不舍,难舍难分,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忽忽地飘落地面。只有那些红桦树,在万般秋色里,从肢体到叶片,通体一色,红遍全身。那些叶片面对秋风寒霜,坦坦然然地舒展着叶片。那猩红猩红诸如火炬,傲然伫立在高山之上,傲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冬!

红桦,来自遥远的北美,来自寒冷的东欧。它属于桦木科,又名红皮桦、纸皮桦、鱼鳞桦,因树皮呈淡褐色或紫红色而得名。属落叶乔木,树干可高达25 米,树冠宽大,多为卵型。常生长于海拔1600米—2700米的山坡上。红桦名字是世界上统一的称谓,而在伏牛山、在太平镇这个地方,人们把红桦另外赋予一个名字,叫“猴不上”。说不清楚太平镇人为啥把这样一个树种,这样一个光鲜而又漂亮的树种取了一个另类而又别致的名字呢?是它周身长满鱼鳞般铠甲似的树皮而让猴子们望而生畏呢,还是它如火如炬通红通红如燃烧着的一团烈火的树干让猴子们望而却步呢?那些习惯于大山深处,习惯于攀爬悬崖峭壁,习惯于在树干枝梢上,以野果果腹、以野果为生的猴子们,为何不敢攀爬一棵红色的树呢?

当我们走近红桦树,那通体的红,就如一堆熊熊燃烧的火,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意,一股在秋日萧瑟的寒风中的炙热,一种多情。当你伸手去抚摸它的树干肢体,那一片片翻卷着的,恰如铠甲、鱼鳞的肢体时却颠覆着我们的想象,颠覆着我们的感官、视觉。那翻卷着的鳞片是柔软的,那如鳞如甲的树皮是细腻光滑的,那细腻光滑的树干就如一位母亲的手,温婉而又暖暖的温度。那一片片翻卷着树皮,薄如蝉翼,透过阳光的射线,透着血红血红的光芒。

沿着蜿蜒的山路,转过几个山头已到了山顶,随着海拔的升高,山顶的风比山下的风大了许多,烈了许多,也寒了许多。路两边枯萎的野草挂满微微的霜白,在秋日的阳光下,耀着寒光。我们一路爬山,大汗淋漓早已脱下外套,爬上这高山绝顶,落满秋霜的山峦和一阵透着寒意的秋风袭来,冷风飕飕,顿觉浑身寒战,急忙把脱去的外衣重新穿上。

顺路而行,那些没有被采伐的幼小的白桦树与其混搅在一起的红桦闪耀着银白、猩红、金黄,在阳光下是那么的醒目、耀眼。无论它们怎样耀眼、绚丽,在无法挽留也无法挽回的季节里,白桦、红桦的枝梢上被无情的秋风击打得只剩下散散落落的叶片,就是这些散落、残留的叶片,依然被秋风荡涤,在秋风中片片跌落,在风中飘荡、飞舞,把它们生命中最美的姿态、最美的绚丽,更是最后精彩展现出来。那些红、黄、绿交织的斑斓色彩,是它们一个季节最后的闪耀。

那飘落的叶片最终落在泥土之上,铺就一条雍容华贵、五彩缤纷的地毯。随着时光的延续,最终它们和泥土为伍,与泥土相伴,成为泥土的一分子。

水井与天池

沿着铺满五彩落叶的山路前行,路的右侧一棵古老且沧桑着的老柳树进入我的眼帘,柳树的主干不高,也就两米多高吧。加上它新发的枝干、枝条也不过四五米高。说它古老是它的主干,一个人抱不住的主干,被旷日持久的狂风吹拂成扭扭曲曲的身形,树干上扭曲成绳子或者是麻花状的纹理。那纹理顺着树干一直扭曲着。说不清楚,它扭曲的身形,在旷日持久的岁月中,它经受过多么惨烈与痛苦的折磨,经历过多少次狂暴不羁的鞭打,才变成如此的模样?尽管如此,它依然活着,依然坚强地活着!只是在离地面约一尺的躯体上,又被人为地剥去一圈的树皮,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有意或无意间去剥夺一个古老且身患残疾、一棵古树的生命?去剥夺一个年近古稀、命运多舛、生命残喘者的生命?

在柳树的旁边有一口水井,井水溢满井沿,井沿边上放着一只碗和一支汲水的塑料水壶。这碗、这汲水的塑料壶是为山下的村民上山饮水及劳作时提供方便。望着水井,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随着井下泉水的喷涌,几片落叶在井口的水面上晃晃悠悠,飘飘荡荡。透过水面向着深处探视,水井不算太深,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楚井底几股泉水呈喷射状汩汩淙淙地、散着细碎的水泡涌出水面。挨着井壁,漂浮着粉红色柳树的根须,那些柳树的根须,在泉水的作用下和着那些细碎的水泡一起飘摇于水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如盛开在水下五颜六色的花朵,又如水中绚丽夺目的礼花。

那棵苍老的柳树与这口水井相依相伴多少年,经常上山劳作的人们说不清楚,偶尔游弋于水井与老树身边的匆匆过客更是说不清楚。只有站在水井旁、柳树边产生无尽的遐想。

沿着山涧小路蜿蜒过一座山梁,沿着山梁边继续前行,山梁边是一道山坳,那山坳夹在两山之间。走在山坳间,走着走着在路的左侧,突然有一汪山涧水塘出现在眼眸里。走近那座水塘,搭眼细看,水塘面积约半亩。清如碧玉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红、黄、青的叶片,随着几缕秋风,水面上荡起微微波纹,那几片彩色的叶片,跟随着水纹的波动,随之犹如秋千荡漾晃晃悠悠的,荡漾在如鳞如辉的波纹之上,在阳光下放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

水塘四周,三面环山,一面呈堰坝型横亘山坳间。靠着堰坝的西边有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壕,向外溢出一股清流,顺着堰坝的斜坡汩汩淙淙地流向山下,那样子恰似长白山天池。说不清楚这高山之巅的堰塘,那堰坝是人工有意而为,还是突然爆发的山洪致使山体滑坡而自然形成的堰塞湖?不管是人工有意而为之修筑的水塘,还是自然形成的堰塞湖,在这海拔1800 米的山峦之上,是我在苍苍茫茫、巍巍峨峨的伏牛山见过的唯一,我权且把它叫做伏牛山天池吧。

四年之前,我曾经登上南墁,曾经也站在这个天池边沿,那也是秋天,也是在桦叶如金的秋天,俯瞰一汪碧水,那水面倒映着的是一抹金黄,倒映着的是五彩斑斓的一抹秋色。今天,同样是站在天池边俯瞰,天池还是那座天池,季节还是秋天,那一汪碧水倒映的是灰灰暗暗的黛色,是葳蕤而生的杂木还有杂乱无章的已经干枯的杂草。

离开天池,漫无目的地在山间行走,行至一座稍高一些的山岭,站在那里回身俯瞰刚走过的山梁,突然发现那山梁就如突兀而起的鼻梁,鼻梁两边,一眼水井,一座天池,就如人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着晶晶光芒。我忽然突发奇想,人是有眼睛的,所有的动物都长着一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在窥看世间万物,都在窥看世间百态。难道这大山,这无声无语的大山,也长着一双眼睛吗?它也在窥看世间万物,窥看人生百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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