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房东（一）

宋存颖

在美国旅行，总能邂逅形形色色的钓鱼人。他们性情迥异、特立独行，以自己的方式建立著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爱彼迎

在美国旅行，住酒店并不是很好的住宿方式。酒店的优点在于它相对安全、住宿品质稳定以及标准化服务，可以让你在异国他乡的长途旅行中拥有舒适的睡眠，不至于无处投宿，不过它们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那些标准化、程式化的东西将你冷冰冰地隔绝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跟自己对话，这无疑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你将错过很多最精彩的瞬间。旅行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与那些有趣的灵魂不期而遇，你永远不知道新的一天会邂逅什么样的人，他们又会带给你怎样一个新鲜奇异的世界。而爱彼迎，则是遇见这一切最好的方式。

如果你想跟我一样体验真正的当地文化，认识一些有趣的人，了解一些有趣的事儿，开启一场探秘寻宝之旅，那么不妨跟我一起去爱彼迎民宿看看吧。这是近距离了解外国文化最好的方式，它可以让你走进异国家庭，融入他们的日常，看到他们最真实的生活样貌。

根据我的经验，在美国预订爱彼迎民宿，只要房子的评分较高，价格在合理范围，一般都不会出什么差池，基本上都能让你满意。网站上对每家民宿的基本状况、配套设施以及房东的个人情况都有详细介绍，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房子和房东。当然，你在选择房东的同时，房东也在选择你。他们会根据你在网站上登记的个人信息判断你是不是一个靠谱的人，然后发信息了解你的一些具体情况，再决定是否接受你的预订。我们有一个来自国内的朋友第一次在美国旅行，预订爱彼迎的房间时，仅仅因为她的头像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而遭到房东的拒绝，理由是“你的头像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这是因为美国人习惯在社交平台上开诚布公地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照片，这是他们展示自我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们能够彼此信任、建立联系与合作的重要前提。可是在我们大多数人看来，在社交平台上暴露个人信息才让人更没有安全感。后来，那个朋友将爱彼迎上的头像换成清晰的大头照，礼貌地给房东重新发了邮件，可房东还是毫不客气地将她拒之门外，她固执地声称：“我依然很没有安全感。”就是这样一个在我们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在她那里却成了“你不是一个诚实的人”的佐证，留下了不良信用记录，从此对你拒不接受。中西文化的鸿沟之深，由此可见一斑。美国人在面对涉及他们某些原则的事情时往往表现得很执拗、刻板，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就不轻易改变态度。事实上，有些不容商榷的原则让他们自己也深受其害，不过在他人的土地上总是要对他们的规则保持起码的尊重，所以想在爱彼迎上顺利地预订房间，请记得一定要使用自己真实清晰的照片作为头像，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与酒店相比，爱彼迎民宿的性价比也很高，以酒店标间的价格可以住到相当不错的别墅（一般六七十美元一晚，运气好的话，在有些小城甚至只需要30美元），提供的设施一应俱全，很多美国家庭的房子绝不逊于五星酒店，花样却比酒店要丰富有趣得多。有些贴心的房东会为你准备欢迎礼——红酒和热乎乎的现烤曲奇，服务十分周到。还有一些房东会为你提供早餐和丰盛的水果。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特色，经常会带给你惊喜。大多数房东都在很努力地做一个好房东，得到房客的好评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不过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我们曾在美国奥林匹克国家公园附近住过一个恐怖的房子，至今想来还有些后怕。奥林匹克国家公园地处偏远，我们在爱彼迎预订房间时发现附近房源极少，只此一间，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网站的资料显示那是一个新房源，所以无法从评分上判断其好坏，只有一个入住过的旅客留下评论，用的词是“funny”，即有趣。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有趣”意味着什么。房子价格不低，90美元一晚，想着这个价格的房子总不至于太差，就订下了，结果入住时我们被那里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房子孤独地矗立在一片旷野之中，搭建得十分简陋，看起来就像一个废弃的工棚。推开斑驳开裂的木门就进入一个完全封闭的大厅，四壁无窗，不见天日，一只白炽灯泡连着一根弯弯曲曲的电线从棚顶吊下来，发出微光。屋里堆满了林林总总的工具，看上去肮脏且凌乱不堪。墙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头骨，上面悬挂着颜色各异的女士内衣，空余出来的墙面则被五颜六色的涂鸦填满，到处可见硕大猩红的“Warning”“Dangerous”（警告、危险）字样，气氛诡异。各种零件和电线杂乱地散落一地，需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去才能探出一条路来。一条逼仄狭长的木板楼梯架到二楼，在那里搭出一个阴暗潮湿的卧室来，那就是我们的房间。房东引我们上楼，木梯踩上去摇晃不已，嘎吱嘎吱响，可谓步步惊心，总觉得下一脚踩下去它就会断裂。房东却满不在乎，还洋洋得意地向我们展示卧室房门的打开方式——那是他亲自设计的杰作，门上没有把手，而是别出心裁地绑了一根粗大结实的绳子，一直延伸到墙角，外面的人用力拉动绳子，门就嘎吱一声开了……我实在无法欣赏这样的暴力美学，只觉得整个房子就是凶杀现场的既视感，很想当即退房，可是这里渺无人烟，又没有网络，而且天色已晚，再开车走出很远另觅他处也不容易，只好作罢。房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坐地起价，这样的房子敢要90美元。

无可奈何地勉强住下，把行李收拾停当已是黄昏时分，我站在二楼的阳台向外张望，大片乌云翻滚着压下来。这个地方连年阴雨，不见太阳，是电影《暮光之城》的取景地，“吸血鬼家族”的故乡。四下是无边旷野，只有房东一家人——一个看起来心理有些扭曲的中年男人、一个瘦小枯干声音嘶哑的老太太，还有一条丑陋的狗。此刻，老太太正在外面的空地上生起炉火，炉子毕毕剥剥地响着，我没发现她要烤什么，那条狗伸着脖子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男主人不知所踪。从她孤独的背影中，我突然嗅到了一股“磨刀霍霍”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未睡，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楼下的动静，好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就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准备上路。这一路上还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让我如此急切地想要离开，毫无眷恋。老太太见我们出门，迎上来挽留，十分抱歉地说她还没有准备好早餐。我们哪里敢吃她的早餐，婉言谢绝后便逃也似的跳上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到这个鬼地方来了！那是我在爱彼迎唯一一次糟糕的订房经历，不过后来我还是会时常想起这段经历，因为它让我有机会见证了另一种生活，看到了这里底层人民生活的另一面。

而此前我居住的小城尤金則永远是一派祥和的氛围，宛若天堂。那里的邻居亲切友善，陌生人永远热情，人们不停地对你说着谢谢，即使你才是那个被他们帮助的人。就连那里的流浪汉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温暖的存在。提起流浪汉，很多人固有的印象是：破碎的酒瓶、褴褛的衣衫，宿醉、吸毒、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嘴里永远嘟哝着谩骂、诅咒整个世界，常常与骚扰、盗窃以及各种犯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充满了危险，让人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在美国，总有人善意地提醒我们：一定要小心流浪汉，远离他们！

然而在尤金，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他们会在你刚刚抵达这座陌生的城市，尚处在茫然和焦虑之中时向你发出温暖的问候：“Good morning！And welcome！”抬眼望去，他们正沐浴在晨光之中，面容平和，目光安详，仿佛上帝派来的使者，抚平你的焦虑，又好像一个深藏不露的魔法师，将要为你揭开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他们会在你光临便利店的时候突然从地上爬起，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仅仅是为了帮你拉开大门，就像一位真正的绅士那样。他们会在你身后排队的时候彬彬有礼地赞美：“我喜欢你的外套，先生！”他们会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在街头欢快地演奏《Jingle Bells》，与路过的孩子们像一家人一样亲密地载歌载舞，就像《咪咪流浪记》里那位在街头卖艺的慈祥善良的老人彭师傅。他们还会站在路口，对着来往的车辆、行人礼貌优雅地鞠躬，不卑不亢举起求助的牌子：“Need any help but Trump！”（接受任何帮助，除了特朗普！）那样的情景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象——上帝也许就是流浪汉的样子，尽管颠沛流离、饱受磨难、生活困顿，却依然从容安详，对世界、对人类报以最大的善意和关怀。后来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开始逐渐明白，他们的热情和善良是真的，他们的悲惨境遇也是真的，他们真的会到图书馆去看书，他们还会温柔地收养流浪狗，但他们吸毒放纵同样也是真的。这就是人性，对与错、善与恶、光明与阴暗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对世界了解得越多，就越不敢轻易去讲述一件事物；对生命越敬畏，就越不敢妄加评判断言。正如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中所说：“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旅行教给我的是更多时候我们应该学会闭嘴，只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历经世事沧桑的钓者，寂然不语，在静默的等待中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云，感受树，感受水，感受鱼……感受一切生命的律动。

当然，更多时候爱彼迎民宿的房东们带给我的都是愉快美好的记忆，他们不是那种脸上永远挂着职业式微笑的酒店服务员，他们是个性鲜明又有趣的人，但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热情好客。

塞勒姆郊外的百年农庄，我两度访问那里，都是住在克莱曼先生家里。那里的人们过着传统简朴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广袤的大地上种植着大片的苹果树和啤酒花，偶有几座漂亮的房子点缀其间。啤酒花不是花，而是一种多年生攀缘草本植物，它是制作啤酒的重要原料和调味剂，不同地区的啤酒花可以赋予啤酒不同的香气、风味与灵魂。在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文明中，它就被用来酿造啤酒，防止腐败。17世纪，殖民者将欧洲的啤酒花带到北美洲种植，欧洲啤酒花开始与北美本土的啤酒花杂交。后来，美国西部的一些地区开始大量种植这种啤酒花，这里就是啤酒花的重要产区。人们在大地上劳作，晚餐后在田野间漫步，依然保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他们会请你喝上一扎最新鲜的苹果汁，那是刚刚从树上摘下的苹果，直接扔进粗犷的、将近一人高的手摇式榨汁机中，用力摇动长长的手柄，新鲜的果汁就流入下面的木桶中。

克莱曼先生的房子是一座有着170年历史的老宅，内部经过几次翻新，装修得非常典雅舒适，可以容纳20人同时就餐的长长的餐桌上陈列着精致的烛台和漂亮的餐具，散发着古典气息，让人仿佛走进一部古老的电影。略显低矮的门框讲述着这里古老的历史，因为建造这个房子的年代，美国人的身材相对矮小许多，远没有现在这样人高马大。克莱曼先生骄傲地告诉我，尽管这座房子已经170岁了，但它非常结实。前些年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很多新建的房屋都坍塌了，但他的房子却屹立不倒，毫发未伤。

克莱曼先生是一个有趣的宝藏老头，60多岁，有着法国和印第安人的血统，他的祖上是西进运动的时候来到这里的。克莱曼先生完美继承了法国人的艺术天赋和浪漫情怀，在他家度过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向我们展示他的音乐才华，用不同的乐器为我们演奏、歌唱。他收藏的乐器太多了，有钢琴、手风琴、小提琴、口琴、阿帕拉契扬琴（Appalachian Dulcimer，美国的一种民族乐器），还有古老的非洲弹拨乐器班卓琴（Banjo）——那是西部牛仔的最爱，他们喜欢弹着它，骑着马，浪迹天涯。他还有一间画室，里面堆满了他创作的各种印象派画作。当然，身为印第安人的后裔，克莱曼先生钓鱼打猎的本领也不在话下，这不仅仅是一项个人爱好，更是一项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因为他们的居住地有时会有熊、美洲狮，或者其他危险动物造访。他家的壁柜里还珍藏着一个漂亮的狐狸标本，那是他祖父留下的杰作。钓鱼也是克莱曼先生生活的一部分。由于喜欢这些水中精灵，克莱曼先生还特地在自家院子里开凿了一个池塘，平日里钓回来的鱼就养在其中，这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第一次住进克莱曼先生家里的时候，我们刚到美国不久，对一切都很陌生。克莱曼先生特地开车带我们去一家很远很有名的餐厅吃牛排，教会了我们如何在餐厅付账、给服务生小费。他的太太黛比是个快乐的家庭主妇，人如其名，像只辛勤的小蜜蜂一样，每天在家里忙个不停（英文名Debbie即勤劳的小蜜蜂之意）。这是一位酷爱学习的老太太，很萌很可爱，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支笔和一个记事本，随时在上面记录或者查找资料，有时还随手在上面画画。她很喜欢中国文化，积极地跟我学习中文，认真地做笔记，用英文音标标注汉语的读音，很像初学外语的小孩子。由于英文没有汉语拼音中x的音，她只能用相似的sh音代替，说着蹩脚的“谢谢”，听起来像“事业—事业”的连读。每天我们出门时她都会站在门口叮嘱我们路上小心，嘱咐完又担心我们会烦，请我们不要嫌她啰嗦，因为她是一个母亲。那一刻，我的心不由得深深为之一动，全世界的母亲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朋友道尔夫是当地的一个飞钓高手，他像是一位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中走出的白胡子老人，时间在他脸上雕刻出深邃而优美的线条，让那张脸充满智慧与故事。他永远姿态优雅、神色从容、目光虔诚，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举手投足总是一副典型老派绅士的做派。跟他聊天，就好像穿越了时光，在跟一位古老的智者对话。惯看春风秋月的白发渔樵，在西方的世界里大概就是道尔夫这番模样。

感恩节的时候，道尔夫和几个墨西哥朋友到克莱曼先生家做客。这是美国人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按照他们的传统，大家要手拉手围坐在餐桌前，一起低头祈祷，轮流致感谢辞——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然后才能享受火鸡的美味。我们受到主人家的盛情款待，自然要很客套地向他们挨个儿致谢一番。但是我很快发现自己的感谢太过苍白无趣，就像一个简单机械的标准答案，而他们的感谢辞则是天马行空，闻所未闻，尤其是道尔夫，我听到他居然在庄严而虔诚地感谢天气！

刚开始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在我们的思维中，感谢的对象千百个，但绝对想不到要感谢天气。每个人都微笑地望着道尔夫，听他慢条斯理地讲述这一年的生活。接下来我开始逐渐明白了，道尔夫除了是个钓鱼高手，还有另一个身份——农民，所以天气就是他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好的天气意味着自然繁茂，意味着他总能拥有一段舒适美妙的钓鱼时光和一份好收成。这里气候宜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阳光灿烂，温暖湿润，舒适的气候化育了多姿多彩的自然资源和缤纷多样的生命。享受着大自然如此丰厚的礼物，怎能不感谢这上天的恩赐呢？听着道尔夫悠悠地讲述，我好像跟随他一起在远古的大地上走过了一年四季的美好时光。无边的麦田、啤酒花、苹果树，还有田间小溪翡翠一样的波光之间闪闪发亮的跃动着的太阳鱼……在道尔夫眼中，万物有灵，皆可对话。

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真诚、特别的感谢辞，它让人感受到人类对宇宙天地的原始敬畏，感受到自然、天气、四时、大地与我们的生命如此之近、快乐相通，感受到一个钓者心目中无时无刻不如影相随的对大自然的感恩之心……不由得想起苏东坡的《前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風，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有多少我们平时视而不见的东西，却那样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生命的每一天，我们理所应当地享用着一切，却毫不自知。道尔夫钓了一辈子的鱼，与大自然相处了一辈子，他懂。

在热闹的洛杉矶，我们结识了爽朗热情的菲律宾房东卡罗尔。她有一个“摩登家庭”——菲律宾母亲、中国父亲、美国丈夫和四个孩子。遗憾的是卡罗尔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她不会说一句汉语，但对中国有着特殊的好感，对我们格外亲切。她带我们去当地最有名的面包店吃点心，邀请我们一起参加菲律宾族人的圣诞节派对，教我们玩儿他们流行的宾戈游戏（Bingo）。她的大儿子16岁，生得黝黑俊朗，已经像个成年人一样为家里的事情跑前跑后了。12岁的小儿子比较腼腆，但很独立，两年前就开始自己做饭、洗衣，帮家里打理家务，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默默地做好一切，照顾家人。6岁的女儿贝蒂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她很懂事，吃完饭会乖乖地把餐具收到厨房的水槽里，然后煞有介事地给我们制订章程，要求我们像她一样，使用完厨房一定要收拾干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让人忍俊不禁。3岁的女儿特丽莎最是可爱，像个洋娃娃，她也是个小大人儿，平日里特别喜欢溜进我们房间跟我讲话，她的口齿还不是很清楚，说话奶声奶气，却喜欢问东问西，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最后总是被她姐姐生拉硬拽拖回自己的房间。有一次一起出门，下车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去抱她，因为觉得她那么小，我们的越野车底盘对她来说太高了。但她却一反亲昵的常态，很不满地推开我，一边大声叫嚷着“I am big”，一边熟练地自己坐下来，嗖的一下像坐滑梯一样从车上滑到地上——她有她自己的办法。

尽管卡罗尔来到美国已经很多年，但由于文化上的巨大差异，她对美国的很多事情仍然不能理解，经常向我们吐槽。不过总体来说她还是很享受这里的生活。这里是城市与自然融合的范本，拥有现代化都市所配备的一切多姿多彩又便捷舒适的设施，而随处可见的棕榈树、各种风情海滩，又能让你随时开启度假生活模式。风靡世界的环球影城、迪士尼乐园、好莱坞星光大道、荟萃世界各地的各种美食吸引着全世界的游客，而阳光、沙滩、海浪则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的天堂。著名的马里布海滩、圣莫尼卡海滩就坐落在这里，那是好莱坞明星以及社会各界名流最青睐的休闲胜地。就连鱼儿也钟爱这里，130公里的海岸线，数以百计的内陆湖泊，让这里成为鱼儿的天堂。由于洋流的变换，多种洄游鱼类每年都会光顾这里，因此这里的鱼类资源相当丰富，几乎可以钓到加州所有的鱼种。

卡罗尔说，钓鱼是他们主要的休闲方式之一。一到周末，她的丈夫就会带上家人一起去爬山、露营、钓鱼，或者到长滩水族馆（加州最大的水族馆），徜徉于奇幻的海洋世界，与11000种海洋生物亲密互动。孩子们爱这缤纷多彩的世界，大人们也很享受这样的亲子时光。在小小的特丽莎眼里，她的父亲钓鱼的时候特别酷而且他还是个很棒的厨师，能够将钓到的鱼做成世界上最酥脆最美味的炸鱼薯条（fish and chips，一种起源于英国、在美国非常流行的小食。将鱼裹上面糊油炸，搭配薯條，蘸上不同口味的调味酱食用），那是她的最爱。

在长景市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孤独小镇上，住着一个跟这个镇子一样孤独的房东。这是一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拥有《指环王》中精灵王子奥兰多·布鲁姆一样美好的脸庞和温文尔雅的东方气质，举手投足都谦恭有礼，教养不俗，却独自一人过着寂寞清幽的生活。他靠这间房子的房租供养自己，他的世界没有工作，没有Wi-Fi，也没有糖。他说他的理想只是做一个爱彼迎好房东。他是梭罗的追随者，不愿出卖灵魂，为毫无意义的工作虚掷时光，只想钓鱼、种豆，在大自然中享受雨露阳光。那天正是空山新雨后，窗外绿意盎然，鸟虫和鸣，泥土混着松木的味道洗礼着一切，我喝着他准备的完全不加奶和糖的苦咖啡，只觉得整个身心有一股清泉淙淙流过，心里从未如此空灵纯粹、清明透亮过。

…………

他们都是让人难忘的人，真挚淳朴又善良。而在这些热情好客的房东中，我最难忘的是格雷格，那个在夏威夷水边钓鱼的大男孩，他是唯一一个在我们入住前专程赶到机场来接我们的房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