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研究的核心问题

2023-07-31 04:41孙纪文
民族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数字人文核心问题

[摘要]

在古代西南各民族的文学活动中,民汉文学关系、各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学关系互融互通,构成一种自在的交流互动的文学图景,促进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的发展。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涉及文献学基础及史料编纂新构架;史料中的书面文学文献研究、口传文学文献研究和数据化存储与数字文献研究等三个层面的内容,以及两个场域(作为学科的“文献学”和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文献研究的推进路径和学术站位等论题。在吸收学界相关文献整理策略的基础上,我们采用“搜集-辑录-研究-应用”的理路,将整理与研究有机结合,理论与应用互相匹配,循序渐进,推进大型文献《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的编纂工作,以提高文献学研究的学术站位,将文学交融史料文献视作是各民族共有的文学遗产、文化遗产和思想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将文学交融史料中的义例义理与时代课题的研究相会通,为民族文学研究话语体系的建构增添新的华章。

[关键词]民族文学;文学交融;史料集成;数字人文;核心问题

中图分类号:I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3)03-0068-11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整理、研究与资料库建设”(22&ZD282)、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明清西南少数民族家族文学演进与文化融通研究”(22BZW191)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孙纪文(1967-),男,山东泰安人,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四川 成都 610041

当前,各民族文学交融研究成为文学研究的一个前沿领域,引起学界的重视。在这样的研究态势下,我们必须将研究目光投到历史上文学交融成就显著且有典型学术意义的中国古代西南地区。这一区域的少数民族众多,且各民族之间往来频繁,尤其是少数民族作家主动学习汉语言文字,用汉文写作,各民族之间文学相互交融的现象非常普遍。诸多文学交融史实既保存于总集、别集、方志、碑刻和子部“小说家”等各种书面文献载体之中,也保存于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创世史诗等口传文献载体之中。要深入此领域探寻其中的宏大场景和细节原委,须先行将“文学交融”的“史料”进行搜集、整理和集成式的文献学研究,如此则衔华佩实,稍近奥府。

“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基本含义是:在古代西南各民族的文学活动中,民汉文学关系、各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学关系互融互通,构成一种自在的交流互动的文学图景,促进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的发展。这种文学交融的状态,既呈现出中国古代各民族文学互融的一般性特征,又彰显了古代西南地区独特的文学意蕴与别样风貌。这就意味着从先秦到清代,跨越两千年之中,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对中原文学、文化的全面接受有一个演进、融通的过程。同时,各民族之间的文学交融,也有一个融通的过程,各民族文学互融互通,共同进步。若全方位领略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风貌,必须以研究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为前提。在史学界,所谓“史料”即指梁启超所云的“过去人类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迹,有证据传留至今日者也”[1]。故而,“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基本内涵是:能够为研究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历史和编纂文学交融事实的书册提供依据和佐证的有关材料。史料整理与研究须以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实为依托,以编年为序,按文献类别可分为文学作品交融史料、文学理论交融史料、文学活动交融史料、口传文学交融史料等形态。如何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研究水平上升到一个新高度,本文选择核心的文献学问题试作分析。

一、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學交融史料研究的文献学基础及史料编纂新构架

学术研究离不开对既有材料的分析与把握。换言之,新的学术增长点源自于对已有材料的充分采撷与归纳,才有新的发现与开拓。因之,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研究的文献学基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是历史上自在的文学交融史料文献。比如汉文文献中所记录的有关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汉文文献包括《史记》《汉书》等正史文献;《华阳国志》《蛮书》《南诏野史》《大理行记》《滇载记》《桂海虞衡志》等各民族地方性史书文献;《全唐诗》《全唐文》《全宋诗》《全宋文》《云南丛书》等各种总集、丛书。且在唐、宋、元、明、清各朝代的代表性文人的诗文别集中,不乏涉足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例如唐代诗人李白、杜甫、刘禹锡等的诗集,宋代诗人苏轼、陆游等的诗文集,明代杨慎的诗文集,清代莫友芝的诗文集,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学交融史料。另外,西南各地方志、文人笔记、档案谱牒、碑刻实物等文献载体中也保存了有关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活动记录。再如民间文学文献。此间有古代汉文民间文学文献,又有古代藏文、彝文、傣文文献并翻译为汉语文的文本材料;也有现当代搜集整理的涉及古代西南各民族民间文学(神话、史诗、传说、民间故事、歌谣)文本材料。立足此语境,开展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研究,必须将历史上自在的文学交融史料文献梳理清楚,然后去粗存精,创立新的体例,编述新的内容。亦可以进一步开展田野调查,搜集翔实的资料,从文学母体、框架结构、精神内涵、传播演化等视角对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进行全面整理与研究。

第二是学界搜集整理的关涉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的史料文献。中国古代民族文学的研究,必须以大量文献的整理为基础。自20世纪以来,经过百余年的积淀,学界相继问世与古代民族文学研究密切关联的诸多原始文献以及整理性质的集成文献,比如《云南丛书》《中国西南文献丛书·西南文学文献》《黔南丛书》《中国少数民族古籍集成》《中国少数民族文艺理论集成》等书籍,都是翘楚之作。这些重要的文献,有效支撑了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和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科的理论基础,为进一步开展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提供了坚实的话语平台。但这些整理出版的文献,虽为开展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文献研究打开了一扇扇窗口,却并非聚焦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历史状貌而立言,可谓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方法论层面的参考价值,间或提供了交融史料星星点点的描摹迹象。也就是说,这些文献的研究目标与文学交融史料汇编的研究目标分途而行。因而,必须明确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文献学研究有三个立足点:一是“文学交融文献”而非各民族“文学文献”。交融,意味着民汉之间、各少数民族之间存在平等性质的互融状态,它也限定了文学文献的边界。二是各民族文学交融文献,镶嵌在各个文献载体之中,而非直接取自于正史、方志、别集、总集等文献载体。这就需要学者们从中爬梳并分离出相关的文献内容,故而内容取舍是关键也是难点。三是文学交融中口传文献的变异性决定了相关文献具有一定的时空限定性。“古代”和“西南区域”决定了这种限定性具有相当程度的规范属性,这也是一个难点内容。这样的搜罗难度,是造成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集成性质的文献一直阙如的重要原因。因此,从文献保护利用、学科建设发展、人才培养、学术研究以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需要出发,搜罗完备并整理出大部头高质量的《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是学界十分关注的学术选题,也是时代赋予我们的重大课题。

依托上述两个方面的文献学研究基础,汲取前人编纂经验,《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可由三个部分构成。具体而言,站在学术前沿高地上,展开更大规模、更大范围的文献搜集,力求将分存于西南各地、散落八方,甚至飘零海外的别集、总集、方志、谱牒、篇章等关于古代各民族文学交融文献搜罗完备,擘肌分理,进行集成式的整理。在编纂之时,以时间为序,并依据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流传数量的多少与构成特征,将先秦至清代的文学交融文献分为三段:(1)先秦至元代(第一编,若干卷);(2)明代(第二编,若干卷);(3)清代(第三编,若干卷)。同时,每编末尾含有附录。

(一)先秦至元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往史料集成

这一时期时间跨度长,史料类型多样,但散佚也较多。据我们前期统计,文学交融史料存世数量的总和与明代文学交融史料、清代文学交融史料的数量比肩。故而,将先秦至元代的文学交融史料合为一个整体,成为第一编。

这一时期,随着中原文化影响的不断深入,西南地区有相当数量的书面文学。其中以汉语文字书写为载体,反映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颇多,如《青蝇》《白狼歌》《甘州歌》《录歌谣》《芳树》《与韦皋书》《星回节游避风台与清平官赋》《星回节游避风台骠信命赋》《途中诗》《岩嵌绿玉》《思乡》《南诏德化碑》《竹枝词》《古谣谚》《绵州巴歌》《夔州歌十绝句》等。且在唐、宋、元各朝代的代表性文人的诗文别集中,不乏涉足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如唐代诗人李白、杜甫、刘禹锡等,宋代诗人苏轼、陆游等的诗文集。另外,这一时段内,各地方志、丛书、碑刻等文献载体中也保存了有关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活动记录。需要指明的是,西南地区的藏族、彝族、傣族等也有完善的语言文字系统,故而在汉语文字书写之外,尚有以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书写的反映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如彝文《诗文论》《彝语诗律论》等、藏文《巴协》《孔丘项橐相问书》等,这些都是这一时期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有力证明。

诚然,西南地区的大多数少数民族或无文字,或文字不完善,未能留下更多完整的书面语记载的文学交融史料,但各民族通过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创世史诗等方式保留在口传形式上,形成各种文学类型,包括神话、史诗、传说、民间故事、歌谣等。因此,以民间文学为主的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成为这一时期的主要特色。通过查阅这一时期存世的相关文献可知,各民族民间文学交融的史料依然有迹可循。如苗族《盘古开天地》《天和地是怎么分开的》与汉民族创世神话在内容上存在着关联性。彝族《谱牒志》、傣族《厘俸》、纳西族《黑白之战》、羌族《羌戈大战》、布依族《安王与祖王》、侗族《萨岁之歌》等史诗在形式与表现手法上存在着相似性。白族《火烧松明楼》与彝族《曼阿喃》等历史传说在内容结构上存在着相关性。侗族《杨再思联款救飞山》与土家族《田姓土家为什么有两个神龛》等传说在故事情节上存在着互融性。苗族《造芦笙》与侗族《金毕上天去买“确”》等风物传说在情节构造上存在着互通性。当然,搜罗这一时期的民间文学史料有一定的难度,正如学者所言,四项标识不易掌握,即“材料不易搜集”“作品不易鉴别”“资料依据太少”和“作品随时在产生变化”[2]。由此可见,先秦至元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存在着相当程度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可谓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发展时期。

(二)明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往史料集成

明代是中国古代少数民族汉语文学大发展时期,西南地区也不例外,故而这一时期各民族文学交往史料以汉文书面文学为主。而西南地区最具特色的便是土司作家群与各民族文人交往产生的文学交融史料。如在纳西族、彝族等中分别崛起的木氏土司、禄氏土司、高氏土司等,他们多效法中原,倡导儒家学说,在创作上既继承汉语文学传统,又发扬民族特色,取得不少成果,表现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史料多存于其诗文别集中。如木公《隐园春兴》《雪山始音》《雪山庚子稿》《万松吟卷》《玉湖游录》《仙楼琼华》等、木增《山中逸趣》《芝山云薖集》《云薖淡墨》等、禄厚《景竹斋躬耕集》(散佚,有诗存于《蒙化府志》)、禄洪《北征集》等、高乃裕《焚余集》(散佚,有诗存于《姚安县志》)等。除此之外,流寓到西南地区的文人与当地各民族文人交往产生的文学交融史料也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特色,如明初以回族文人沐昂为中心的文人集团,多为流寓谪迁于云南的文人,沐昂所编《沧海遗珠》是云南第一部流寓诗人诗选,并有白族文人杨士奇为其作序。在以杨慎为中心的云南文学集团中,聚集着白族、纳西族等多民族文人,其交游唱和之文学作品亦颇多。流寓到贵州的文人王阳明、何景明、吴国伦等都曾写下反映贵州民族风情与景色的诗歌。这些都可以认为是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具体体现。

除了诗文作品,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在其他不同的文学形式中都有呈现。如俗文学文献即是关注的一个方面。例如明代贵州的一部章回体小说《平南传》,虽未署作者,但其内容也是反映民族间往来(战争)的故事。又如白族戏剧《三国》《水浒》《封神榜》《反五关》《薛刚反唐》《长坂坡》《黑访白》《风波亭》《精忠说岳》《雁门关》《桃园结义》《铡美案》等对汉族小说内容的借鉴。再如侗族说唱文学“君”明显对于中原文化的接受等。另外,在史志文献、碑刻文献之中,也不乏文学内容交融的成分。如藏族编年体历史作品《青史》对汉族历史编纂体例的模仿;甚至在碑铭《用周禅师道行碑记》《侯琎钟铭》《临安府重新庙学记》等中,都存在着大量的反映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历史证明。由此可见,明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不仅有着丰赡的内容,也有着多彩多样的文学表现形式,是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兴盛时期。

(三)清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

清代是西南各民族文学繁荣时期,反映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文献也多以汉语文字形式呈现,且多见于文人别集、总集中。如彝族文人余家驹《时园诗草》、余珍《四馀诗草》、余若瑔《雅堂诗集》《罂石精舍文集》《蠖庵拾尘录》等;回族文人孙鹏《南村诗集》、闪继迪《羽岑园秋兴》《吴越吟草》、李若虚《实夫诗存》;布依族文人莫与俦《贞定先生遗集》、莫友芝《郘亭诗抄》《郘亭遗文》等;土家族文人陈汝燮《答猿诗草》、陈景星《叠岫楼诗草》;白族文人赵藩《向湖村舍诗》等。总集类如《黔诗纪略》《播雅》《二酉英华》《滇南詩略》《滇南文略》等。在大量的诗文集之外,更有田榕《黔苗竹枝词》、余上泗《蛮峒竹枝词》、舒位《黔苗竹枝词》、洪亮吉《黔中乐府》、梁玉绳《黔苗词》等都有反映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文学作品流传。在文学理论方面,如彝族文人李云程的《古文笔法》便是在乾嘉考据学风和桐城派文论的影响下写就的。在民间戏剧、讲唱文学以及口传文学等方面,存有大量的史料文献。如清道光年间侗族戏师吴文彩创作的侗语、侗调演唱的侗戏,其中《梅良玉》《李旦凤娇》便是以汉族评书《二度梅》和《薛刚反唐》为底本创作而成;再如流传于云南、四川彝族地区的彝文《董永记》来源于清代汉文唱书《大孝记》等,都可以看出民汉文学融合的轨迹。由此可见,清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不仅体量庞大,而且种类丰富,文人流派众多,创作风格多样,是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集大成时期。

此外,每编末尾含有的附录也别有考究。大体内容为:选择每一个历史时期具有重要价值的特色文学交融文献进行校勘和注释工作。对于未经校笺的文学交融典籍,秉承“原始察终、论考之行事”的理念,运用科学的方法开展校笺工作,力争出精品;对于已经出版的典籍,可根据新材料来补充完善或者匡谬。这样的文献处理方式可与各编史料集成互为补充,汇为一体,如此则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编纂成为大型丛书的研究目标落地生根。

二、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的三个层面及两个问题场域

文献整理有难度,必须有考量,有选择,有措施。同理,文献学的研究也需要考量、选择和有效的举措。从一般意义上说,传统文献学的学术旨趣,主要以刊本书籍为对象,以经史子集典籍为文献基础建立学术体系,分别从目录学、版本、校勘学三大板面展开研究论题。就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书面文学史料和史志、碑刻以及关涉文学交融书面性的文献而言,通过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的论题展开研究,能够解决深层次的问题并得出相应结论。但是就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口传文献而言,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因为口传文献的文本缺乏经典性且富有变异性,故而我们研究口传文献时,一方面可以参考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中的一些原理进行研究,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变异性所带来的一些问题,否则我们就会忽视甚至不能把握其中的核心要领和历史真实,也得不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简言之,处理和研究口传文献时,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困惑,就是历史存在与史料留存不对等的问题。这一点在口传文献的研究中显得格外棘手。例如《金竹情》这首叙事诗,作者从诗中反映的阶级关系、婚姻习俗以及男主人公应征参战的情况来看,初步断定其为布依族封建领主制时期的产物,大约产生于唐宋时期。但是唐宋时期所牵涉的西南地区的传世文献中,又很难找到这部文献的存世目录。那么,在进一步确定这一部叙事诗的生成年代时,我们必须格外小心。另外,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现代科技手段的应用推广,文献搜集研究进一步与数字化相对接,古典文献数据库建设已成规模。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充分利用古籍数字化各方面的成果,将古籍数字化、数字人文与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文献史料整理研究相结合,展开进一步的研究,从而打开新的界面,这是我们必须思考的一个领域。基于以上学术研究态势,结合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历史存在状况,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文献学形态研究由三个层面构成。

第一层面: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书面文学文献研究。书面文学文献主要包括三类:作家作品文献、文学批评理论文献和与文学交融活动密切关联的其他书面史料文献。作家作品文献指各族作家在对经典文本、文人、文风的接受性活动,以及与同时代文人的互动性活动中用汉语、民语创作的诗、文、词、赋、曲等作品文献;文学批评理论文献指各族作家在文学接受和文学互动中用汉语、民语对各族文人、文风的批评以及相关的文学理论著述,包括诗话、文话、评点、序跋等文献;与文学交融活动密切关联的其他书面史料文献指各种笔记、日记、书信、传记、年谱、史书、方志、碑刻等对古代西南各族文学交融活动史实的记录文献。这些史料存量很大,具体内容虽然不能径直取自别集、总集及史志等文献载体之中,但全部内容沉潜于其中,通过摘录、辑录及汇编等方式,别集、总集和其他史料载体之中的与文学交融史料相关的书面文献便跃然纸上。所以,书面文学文献学的研究,最为可取的方式是步入文献学的学科领域,采用传统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的学术规范,选取这三个板块中的话题展开。

这三个板块的通识性问题主要包括: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甄别与辑佚、校勘与集注、梳理与考辨;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存世文献概论;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相关文献的考证与编目;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发生过程的论证与编年。具体论题如《汶川纪略·艺文》中羌族“高氏五子”作品系年问题;明清酉阳土家族汉语文诗文集编纂问题;《云南丛书》所收云南各民族文学作品集版本问题等。通过这些通识性问题的探索,可以进一步明晰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视域下,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书面文学文献的价值和意义。专题性问题主要包括:从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所体现出的文学观念、思想旨趣、艺术追求等角度出发,进行学理性的基本考量,进而将其与社会政治、历史、文化等诸方面进行结合并加以深入探讨,从而揭示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状况,归纳其所具有的内涵与特征,界定核心话语的内涵,评判文学史上的地位。例如少数民族文学视域下的“唐、宋”诗之争;地方文学圈与文学谱系中的各民族文士;少数民族文士的“本土意识”及其意涵;少数民族家族文学的演变;西南各民族文学书写的“同源异构”与“同质异构”;碑刻、方志与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关系的历史映像;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文献学的体系建构等论题,均为此方面的核心话题。通过这些专题性问题的探索,可以将文学文献学的视域与文化人类学、民族学的视域互相融通,在“视界融合”之中,体悟和阐释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所嵌入的各民族文学相互影响、共同发展与特征规律等深层意蕴。

第二层面: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口传文学文献研究。古代西南各民族口传文学史料丰富,各民族多有口头诗歌、谚语、故事、传说及神话等,蕴含着丰富的文献学价值和深刻的文化人类学意义。这些文献得益于古代文人的搜集和記录才得以存留,也得益于现当代学人的整理与研究才得以新生,故而口传文学弥足珍贵。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等“三套民间文学集成”中包含古代西南各民族互相交融的口传文学资源,滋养了后世的各种文学载体。这些口传文学既保留了自身独特的民族色彩,也传承了各民族共有的精神气质。经过文学交融的润泽,愈发彰显出生生不息的活力。如是现象说明,古代西南各民族有其自身悠久的文化传统和文学传承,从而形成了风姿各异的文类、体裁、题材、审美心理和美学风格;同时,经过文学交融的媒介,各民族在文体上逐渐有着向小说、诗歌、戏剧、散文等体裁方向的转变,实现了口传文学与书面文学的资源共享。

由于口传文学文献具有文本呈现流动性和内容版本变异性等学术特征,故而在进行文献学的研究时,一方面参用传统文献学的研究方式开展学术研究,诸如遵循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的原理,开展文献题录、版本流变、定本来源等学理问题的探究,另一方面必须结合口传文学文献的特点,开展诸如形制、类别、语言、符号、断代、缀合、交叉、互文、辨伪等“公共性素材”的研究,如此则真切地揭示口传文学文献的价值和意义[3]。所以,口传文学文献的研究新意愈加令人关注。在通识性问题和专题性问题的研究过程之中,以下论题格外有意趣:如西南地区口传文学文献与书面文献的关系;少数民族口传文学文献对经典文学的接受;“藏戏”的传承与文学理念的认同等。同时,少数民族口传文学史料具有多元一体的文化价值,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文学表现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需进一步挖掘其中的历史意义。比如口传文学《四川民间故事》中就包含着丰富的文学交融的成分。《四川民间故事》是收录在《四川省志·民俗志》口传文学篇章中的故事节选。口传文学将四川地区历史文化与口头文学结合起来,编讲故事。这些故事体现了明显的四川特色,趣味性强,文化内涵丰富。尤其是四川方言在《四川民间故事》里的运用凸显了方言魅力,趣味性强。同时,《四川民间故事》经历了从口头到笔头的文本化过程,这有利于文学作品的保存以及后续研究。当然,口传文学文献的断代是制约推进研究的困难之一,我们将立足文学交融的视野,开展古代西南各民族口传文学的田野调查,摸清相关史料文献的历史面貌和演变轨迹,切实掌握代代集体创作、口耳相传的传统资源,深度分析口传文学史料蕴含的学术意义,保护与传承这些来之不易的古代西南地区各个民族口传文学遗产,进一步确认在这些文献之中,承载的是群体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和审美理想,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集中表达与认同。当然,也可以對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中的口传文献进行文献学的综合研究。比如关于董永故事的研究就具有示范作用。在普学旺、龙珊的《清代彝文抄本<董永记>整理与研究》一文中,作者将彝文《董永记》的不同抄本流传情况、文本来源、变异特点及传播路径等进行了梳理与探索。认为“该抄本是西南边疆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文化互融互动的真实写照。”[4]在朱万曙的论文《董永故事的汉、彝说唱文本》之中,他认为彝族唱本《董永记》是对汉族流传久远的董永行孝故事的文本转换。作者从主要情节的相似度审视,考证彝族唱本转换的汉族母本当是宣统三年刊刻的《大孝记》;经过比较两个文本,论文认为彝族唱本较之汉族母本在情节和细节上都有不少的丰富;同时,彝族唱本又在地域风物和信仰传说方面显示出鲜明的民族地域特色。也就是说,“董永故事的汉、彝唱本的转换,体现了两个民族在尊敬师长、注重女德,特别是孝敬为先等文化观念的趋同性,是中华多民族文化和而不同、共为一体的生动说明。”[5]这样的研究方式为古代西南各民族口传文学文献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第三层面: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数据化存储与数字文献研究。进入21世纪,借助数字化技术手段,整理和研究古代史料、文献已经取得新的成效。比如“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据库(一期)”(2014年)、“敦煌遗书数据库”(2022年)已经上线,显示出数字人文的巨大学术力量。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文献研究可以与数字人文衔接起来,紧跟当下学术研究的态势,力争在这一领域的学术探寻中发出声音,不至于落伍,从而进入文学文献学研究的一片新领域。具体而言,在文学交融史料集成与研究的基础上,针对古代西南大量的诗文、词赋、神话、传奇、戏曲、史志等文学史料文献及相关研究成果,依据搜集的文献(可分为书面文学文献、口传文学文献及电子版文献),采用文献数据录入及转换(编码)和校对等方式,建立一个集文献检索、数据分析于一体的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与研究资料库。具体研究内容包括:构建基于GIS的文学地理学系统,实现数据可视化,然后选择文献集群进行深入研究,比如重点围绕文学交融的发生场域、发生机制、发生类别等进行研究,亦可针对上述几类文学交融文献的具体形态进行研究等,如此则将资料库的实际运用和数据研究落到实处。从而达到文学文献研究与数字人文应用的融合,实现如下功能:文学交融史料文本出处检索功能;在全文及书名、作者、人名、字号、扩展名、关键词、摘要等方面有检索功能;具有页码跳转、页面提取复制和下载、多重检索等功能;具备运用基于数据分析的GIS等方法,围绕文学交融史料的主题,发挥资料库的拓展功能等。

有学者指出:“未来的古籍文献数据库应结合数据挖掘技术、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以及相关学者的深度参与,在古籍词频分析、版本分析比较、计算机辅助句读等方面有切实的进展。换言之,即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最新技术,力求完成人力所难以完成的宏观分析和微观比较等工作。它不应该仅仅是一个查询检索工具,更应该能协助学者进行多维度的统计、比较、分析,产生新的知识和思想。”[6]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数据化存储与文献研究的目标,正与这番话的愿景相一致。

进一步追问,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的三个层面牵涉出两个问题场域。一是作为学科的“文献学”场域;二是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场域。这两个场域的研究旨趣各有畛畦,却也互融互通,显示出学术研究叩问“真”“善”“美”的理论诉求。

作为学科的“文献学”场域,意指研究文献的产生、发展、整理和利用所形成的学术场域。在这个场域之中,研究的重点是文献本身,于是,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的论题占据场域的中心位置。通过研究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的问题,力图展现文献的真实面貌和存世状态。它意味着求“真”是文献学场域的第一学术要务。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的研究,必须立足文献学的场域,针对相关史料的具体情况,开展目录提要、鉴别版本、校勘错讹等工作,解决作者不真、材料不详、年代不清等问题,并作出符合历史事实的评判。

比如关于口传文学文献的产生与发展问题,即是归属学科“文献学”的场域问题。在此场域之中,我们重点思考的是古代口传文学文献的特性与现当代口传文学文献记录定型的关联与区别。严格地说,因为古代口传文学文献的传承载体早已消失于历史长河中。虽然古代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口传文学文献,但是经过文字记录这个环节,它们已经转化为民间文学文献(或者为俗文学文献)。为了与书面文学相对应,我们称之为口传文学文献。故而在古代,口传文学文献实际上与民间文学文献,或者说与俗文学文献之间的交叉关系非常密切。因此,在一定语境中,我们把口传文学文献,可以等同于民间文学文献(俗文学文献)。另外,判断口传文学文献的产生年代是一个难点,但研究时我们必须面对。例如彝族创世诗史《勒俄特依》(四川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是有名的口传文学,“勒俄特依”系彝语音译﹐意为“传说历史书”。它讲述了彝族先民对大自然及其变化规律的探索和认识,塑造了天神恩特古滋和支格阿龙等艺术形象,描述了他们在创造天地万物中的神奇功绩。同时,这部作品也蕴含了各民族文化交融的图景,与西南各民族所存创世神话的“果敢”母题互相融通。正如学者所说:“《勒俄特依》中藏、彝、汉一母同胞三兄弟的想象和描述既体现了对血缘的认同,同时也投射出了地缘空间的认知”“通过兄弟的隐喻来表达在长期历史发展中多民族或多族群逐渐产生了血脉亲情,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中华民族共同体。”[7]这部作品异文很多,长短不一,除口头流传外,民间还有不少彝族手抄本。但就目前掌握的文献资源看,只能说明当今通行本是古代口传文学的书面化整理本,却无法证实是哪一历史时期产生的母本。所以对于《勒俄特依》的生成年代判断,还需要新的作证材料。这些探究内容,无疑将丰富学科“文献学”场域中的话语结构。

再如明清小说文献中也包孕许多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成分,诸如(明)冯梦龙《古今谭概》、(明)邓志谟《咒枣记》、(清)程麟《此中人语》、(清)王士禛《陇蜀余文》、(清)袁枚《子不语》、(清)徐昆《柳崖外编》等小说文献中,就有记载。但每部小说的版本说法不一,经过文献考察,初步确定善本为:《古今谭概》(清康熙六年刊本)、《咒枣记》(明万历萃庆堂余泗泉刊本)、《此中人语》(光绪十年上海申報馆活字本)、《陇蜀余文》(四库全书本)、《子不语》(清乾隆五十三年刊本)、《柳崖外编》(乾隆五十八年贮书楼藏本)。因而,无论是针对《勒俄特依》的创作年代问题,还是小说史料中的版本、传承流变等问题,都是学科“文献学”应对的重要话题。凭借研究这些话题,可以进一步廓清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范围和分布,明晰各民族交融史料的历史事实,从而展现出一幅幅文献扎实的历史画卷。

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场域,意指通过文学文本的文献基础去阐释文学现象和文学活动的意义。其研究目的不限于文献的求真,而在于通过文献的求真与文学文本求善、求美的融合,来探寻文学现象、文学活动及其他形而上的意义阐释[8]。比如蒋寅通过对大量现存清代诗学史料进行全面搜集整理和文献考索之后,重新解读了诸如王士禛“神韵说”、袁枚“性灵说”的诗学内涵与影响,并进行富有新意的理论阐释,其新著《清代诗学史》可谓精深力作。又如王兆鹏通过“唐宋文学编年系的信息平台建设”,搜集唐宋作家的年谱、别集及相关考订论文,从中挖掘出与数字人文相关的很多新的话题,并利用这个平台开展大量的创新性研究。其论文《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的现场勘查与历史钩沉》就是一篇代表作。该文实地勘查与文献考证结合,认为辛弃疾的这首词作“既是过往行人普遍感受的赣江难行、人生行路难的辛酸泪,也有词人时不我待的伤心泪,更含隆祐太后带着六宫百司逃难而死伤无数的国耻泪。”[9]见解颇有新意。由此可见,利用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的学理支撑,把握大量规模的文献之后,学人将会穿越文献的表层结构,找寻出深层意蕴,甚至得出文学研究的某些新结论,或者能够为重建相关理论话题奠定基础。换言之,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场域,意味着反思、重观与创新。这个场域的论题与阐释既依赖于大量文献,又站在“文献”的肩膀上观照“美、善”的风景。

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必须沿用蒋寅、王兆鹏两位教授的做法,进入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场域。也就是说,经由文献考辨和流传演变,进而深入到文学意义的阐发之境,感受其中的文学气象与意境。比如研究羌汉文学关系时,学者一般都会关注东汉时期的羌族民歌《白狼歌》。作品《白狼歌》是经过古羌语翻译为汉文而流传的经典组诗,它由《远夷乐德歌》《远夷慕德歌》《远夷怀德歌》三首诗组成,《白狼歌》为其统称,这三首诗最初被收录在东汉刘珍《东观汉记》中。我们关注《白狼歌》的作者、双语史料来源、口传性质、作品流播轨迹、汉字记音特征、白狼部落的地望、歌词的校勘等学科性质的“文献学”场域论题的研究,同时,更应关注羌汉文学、文化互融的历史语境和历史必然的要求,正如学者所言:“今存汉文《白狼歌》是田恭翻译的,因此,它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载体,实际上已融合了羌汉两个民族的文化与智慧,是羌汉语言文学与文化相互交流的结晶,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10]从而折射出羌汉文学早期就融为一体的文学史实,而非猜想与假设式的预判。

再如在研究云南文学发展史时,依托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存在,可以重新进入文学现场,触摸细节,感受色彩,倏然丰富了云南文学史的界面。清代白族文人师范(1751—1811)的《荫椿书屋诗话》中就蕴含了诸多文学交融的场景与深意。《荫椿书屋诗话》是其诗歌散论集,对历朝的诗歌作了鉴赏性的评注,同时也聚焦云南诗歌风貌进行评点。其中的很多诗学文献值得深究,比如在谈到云南诗歌的流变时,他说:“本朝来,吾郡诗学首蒙化,盖有退庵先生父子提唱其间,遂多可观者。”[11]这里的退庵,指的是清代云南著名诗人张瑞亮(1645-1742)。他还谈到张瑞亮父子与张瑞亮的重孙张景园孝廉,俱有风雅之作,此情形初具家族文学的规模。他还谈到同乡张鹤亭(生卒年不详)与丹山、圣峰等友善,雅好诗文。丹山,指清代云南著名诗人杨国翰(1787-1833),圣峰,指另一位诗人王绍仁(生卒不详)。杨国翰又为“五华五才子”之一,乃林则徐典试云南时所取的英才。另外四位才子是戴炯孙、池生春、李于阳、戴淳,他们俱为清代嘉庆至道光年间的诗人,构成一个以大理(蒙化)—昆明地区为主的诗人群体,族属有汉族,有白族,甚至还有其他民族的诗人,他们之间互相唱和,雅好诗文,既映现出清代中期云南文学一抹亮丽的风景线,又由此显示出各民族诗人诗学交融的人文图景。这些深意源于对《荫椿书屋诗话》文献之中所承载的大量人文信息的研究,俨然观察到诗歌空间版图的分布与位移,从而将作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的“文献学”场域描摹出来。

诚然,这两种场域的研究内容互为倚靠,都是从事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的支点。因为针对学术价值而言,“求真”的学科文献学研究与“求善、求美”的文学文献学研究,并不存在高下短长之分。

三、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文献学研究的推进路径及学术站位

在吸收学界相关文献整理策略的基础上,我们采用“搜集-辑录-研究-应用”的理路,以文献的搜集整理与集成为根基,同时兼顾文学与文化、数字人文等维度的研究,力求整理与研究有机结合,理论与应用互相匹配,循序渐进,整体推动。

就“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而言,汇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全部作品,既包括采用通用语言汉语书写的各类作品,也包括用民族语言书写的各类作品(有译文的选择录用,没有译文的,集成时翻译为汉语)。所辑录的作品时间上追溯先秦,下迄清末,纵贯约两千年。空间上以古代西南地区版图为依据,即今云、贵、川、渝、藏所在区域。

首先是明晰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编纂之基本体例。《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先秦—元代编)、《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明代编)、《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清代编)共若干卷。每一编都含前言与凡例,具体以编年为序;按文献类别分为文学作品史料、文学理论史料、文学交融活动史料、口传文学史料四个板块。如文学作品按照文体分为10类左右,包括诗、文、词、赋、曲等;文学理论以诗论、文论、各类批评分为若干类;文学交融活动史料以史书、方志、碑刻、谱牒、杂录等分若干类。每一篇史料應包含:(1)作者简介(含佚名);(2)题名;(3)说明;(4)原文;(5)注释;(6)编纂者署名。

具体研究过程之中,采取科学的态度进行辑录,广泛收集,以求完备。尤其是少数民族文学交融文献异文较多,利用辑佚之法,择善而从,汇集成册。

其次是明晰“附录”的凡例。具体包括:(1)作者;(2)正文或选文;(3)标点。正文依照一般古籍整理原则,一律按新式标准。引号为外双(『』)内单(「」),书名用书名号(《》),人名地名加专名线(~)。除此之外,对于情况比较复杂的,当作专门规定;(4)版本。先进行文献普查,根据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传世情况,弄清版本关系,择定工作底本和校本;一些影响较大的别集,版本情况复杂,则应当考虑将选择最全最精的版本为底本,同时以其他版本为校本。研究者在文献调查的基础上,写出对于版本处理情况的书面说明;(5)校勘。以尊重底本为主,底本中俗字、简化字、异体字、通假字等,只要不是错字,则一仍其旧,不必改为规范繁体字,以保存此类文本的原始形态。主要采用对校、本校法,慎用他校、理校法;(6)校记。底本中如有衍、讹、脱、倒等须做改动者,以及避讳缺笔字须改回本字者,一律出校;遇到与底本不同且具有参考价值的异文,一律出校;对于底本中“鱼、鲁”“亥、豕”“已、巳”之类因形近而讹误者,可径改本字,不必出校;凡字迹漫漶不清、空缺而无法校定者,用缺字符(□)占其字位。

就“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文献学研究”而言,涉及的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极为繁杂多样,研究过程中熟练运用目录学、版本学和校勘学等文献学方法,开展通识性、专题性或者综合性的文献学论题研究。通过目录学,可以掌握特定阶段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所涉及的主要研究资料和核心理论问题;通过版本学,可以掌握特定阶段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文献资料的文本流传状况;通过校勘学,可以为进一步的理论研究提供可靠的文本。当然,注释学、辨伪学、辑佚学和考据学将为收集资料、分析资料提供保障。研究内容涵盖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普查和辑佚、作品的整理与鉴别、书面文学交融的层面与口传文学交融的层面之异同、史料的真伪与考订等问题,都是难点之所在。尤其要关注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是重视散见于各类别集、总集、碑刻、载记等各类书写载体中的作品辑录工作和口传作品的辨别与考订。既要对这些史料进行搜罗与整理,对散佚的史料做一些辑佚工作,还要对存疑的口传作品进行辨别与考订。在此基础上,运用文献学、民族学、民俗学等多种方法,对于各种学术争议问题,本着严谨的态度,做实事求是的考辨,力求言之有据,推动学术进步。第二是选择文学交融的特色文献进行精审的校勘和笺注。选择每一个历史时期具有重要价值的特色文学交融文献进行校勘和注释工作,必须颇具眼力和研究功力。对于未经校笺的文学交融文献,本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12]的原则,运用科学的方法开展校笺工作,力争出精品,对于已经出版的典籍,可根据新材料来补充完善或者匡谬。

进一步说,对于这些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的文献学研究,既要从史学的角度去阐释其中的深意,又要从文学的角度、文化的角度,还要从地域的角度,阐释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时间顺序、空间场域以及关键性人物的纽带作用,从而把握古代西南各民族之间文学交融的立体结构,细致地还原文学史的场景。

就“数据资料库建设”而言,在“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与研究”所有文本整理定型后,拟建成大型“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与研究资料库”,其数据平台系统主要包括的功能模块有:作者编者检索、作品年代检索、地名检索、篇名检索、今人辑录文献检索、今人研究文献检索、全文字段检索等。重点针对文学交融的发生场域、发生机制、发生类别等进行数字化处理,在此基础上建设以编年、文体、主题等为脉络的资料库,进而进行基于GIS的文学地理学研究,以及数据可视化研究,最大程度发挥数字人文的学术效能。

显然,这些研究路径的推进过程中,蕴含着学术研究内容的创新与发展,也蕴含着对古代各民族文学的一种热爱之情,更蕴含着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感。为此,我们必须提高文献学研究的学术站位,将文学史料文献视作是各民族共有的文学遗产、文化遗产和思想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首先,继承发扬民族文学研究的传统,拓展风格、流派、气象、意境、家族文学等层面的研究领域,提炼新的学术观点,丰富学术话语的建构;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将文学交融史料中的义例义理与时代课题的研究相会通,为民族文学研究话语体系增添特色。其次,秉持文学共同体理念,深刻把握中国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深层意蕴;深刻把握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往、交流、交融的状貌,体会不同时段、不同区域存在着共同性,也存在着差异性;深刻把握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文学交往交流交融与地理环境的互动关系,尤其是关注藏羌彝文化走廊与明清川滇藏文学交融之间存在着内在关联。再次,主张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文化进程中,有着兼收并蓄之胸襟的各个少数民族作家创造了既属于自己民族,更属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灿烂文学;文学交融文献承载着“文果载心”“文以载道”的时代价值。站在学术高地上,我们有责任也有情怀解决上述核心问题。通过有效的推进工作,将“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史料集成、研究与资料库”建设成为目前最全面最完善集大成的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大型文献,为当代和后世研究者提供全面、系统、完善的研究资料,也为各类读者提供最权威的古代西南各民族文学交融的文献读本,它必将为新时代中国文学史的编撰提供新的养分,带来新的阐释,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团结各族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强大的学术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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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945.

收稿日期:2023-01-08 责任编辑:贾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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