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媒介与身份生产

2023-08-10 08:14闫静
北京档案 2023年7期
关键词:档案价值身份认同

摘要:后全球化时代,身份认同逐渐成为个体和集体诉求的新焦点。后全球化下的怀旧情愫及衍生的“乡愁话语”变得更加抽象,着重于“对自己过去的体认”和“对传统流逝的忧患和反思”。以数字档案为代表的电子媒介日益成为进入乡愁的重要入口,承担着寻求社会群体感、传统感、身份感和归属感等怀旧情愫的重担。但与此同时,档案在“乡愁话语”中生产身份认同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生产隔阂,值得学界进一步审思。

关键词:档案价值 身份认同 电子媒介 乡愁话语

Abstract:In the post- globalization era, identity has gradually become the new focus of individual and collective demands. The post-globalization nos? talgia and the derived "nostalgia discourse" have be? come more abstract, focusing on "recognizing ones own past" and "worrying and reflecting on the pass? ing of tradition". Electronic media represented by digi? tal archives has increasingly become an important en? trance to nostalgia, bearing the burden of seeking nostalgic sentiments such as a sense of social group, tradition, identity and belonging. While ar? chives produce identity in the "discourse of nostal? gia", it also produce estrangement to a certain ex? tent, which is worthy of further consideration by the academic community.

Keywords:Archival value; Identity; Digital media; Nostalgia discourse

作為一股后现代主义潮流,后全球化伴随着技术革命兴起而悄然来临。后全球化的流动不居使得身处其中的人们其身份不再固化不变,原本坚固的身份认同开始出现裂隙,个体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认同也随着跨国和跨文化运动的加剧而变得日益难以确认。在后全球化时代,“集体认同强烈表达的漫天烽火”宣誓了“为捍卫文化的特殊性,为保证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加以控制”[1]的强烈意愿开始成为与全球化相对立的趋势而存在。身份认同成为后全球化时代下个人与集体诉求的新焦点,而在捍卫身份认同的过程中,档案日益表现出其独特的价值,成为捍卫身份认同的一件利器。但与此同时,档案在捍卫身份认同中的价值限度也面临一定的挑战,值得学界进一步审思。

一、关联:“乡愁话语”、身份认同与电子媒介

后全球化时代下,个体的快速流动加速了其在空间上和时间上与过去的背离,这种背离与高速前进的现状相背而驰,并衍生出多种多样的情绪和表达欲望,乡愁与怀旧即是其中之一。一般而言,乡愁和怀旧指向同义。而在后现代语境中,怀旧不再是老年人的专属活动和心理状态,更日益成为社会中的每一个体在当下情境中感到空虚和焦虑时最容易产生的情感波动。怀旧并非百无聊赖中无病呻吟的主观情感宣泄,而是更具有意义建构的深远内涵。通过怀旧,我们更容易追思过去的我们,并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产生关联,从而指导未来我们将归向何处。从这点意义来看,怀旧更是一种自我意识觉醒和身份意义产生的心灵疗伤。弗雷德·戴维斯在《怀旧与认同》中阐述了怀旧与认同二者之间的关联:“怀旧是我们用来不断地建构、维系和重建我们的认同的手段之一,或者说,是一种毫不费力即可获得的心理透镜。把这个光学隐喻再往前推进一步,我们可以把怀旧想象成生活的一种远距镜头:当它放大或美化了我们过去的某些部分时,同时也使另外的部分变得模糊和暗淡,特别是那些和当下的我们更接近的部分。”[2]怀旧的过程也是一个记忆选择和恢复的过程,有关过去的、混沌的、无序的事实成为怀旧时挑选的对象,这些过去的事实有时需要物质的承载,有时仅仅存储在头脑沟壑之中。挑选的过程无形地完成了个人的认同建构过程,从杂乱的过去中拯救出来的自我就是个人潜意识中认同的那个自我。在此种意义的怀旧中,乡愁也变得更加抽象,成为一种流行的表达方式,即本文所称的“乡愁话语”。在后全球化时代下,“乡愁话语”逐渐从具象的“思乡情更切”转变为抽象的“对自己过去的体认”和“对传统流逝的忧患和反思”[3]。

既然“乡愁话语”变成了“对过去的体认”和“对传统的反思”,那么如何追忆过去和再现传统就成为守望乡愁的重要前提。然而,“过去”和“传统”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了,在时光的放映机里变成了触不可及的虚拟影像。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就如同已被拆迁的老房子和街巷,物理上的虚无感对抗着心理上想要寻求的强烈的归属感,这种撕裂在后全球化技术革命的裹挟下试图寻找一个崭新的出口。伴随技术革命而来的,社会的网络化、身份的虚拟化、交流的去中心化使得我们每个人的身份在电子媒介时代变成了一个个符码,这种变化有时会让我们变得手足无措。但也“正是在这些社会的后巷,即在另类的电子网络或者在共同体抗拒的基层网络”,我们才能看到“一个由认同的力量在历史的战场所赢得的新社会,开始崭露头角”[4]。换言之,“乡愁话语”中“对自己过去的体认”和“对传统流逝的忧患和反思”并非回到过去的“此情此景”之中去“重新发现身份”,而更像是霍尔所言的“生产身份”,“不是根植于考古学中而是根植于对过去的重述中的一种身份”[5]。电子媒介恰逢承担起了这一角色,日益成为进入乡愁的重要入口,正如戴维·莫利和凯文·罗宾斯所认为的那样:“满足各种——寻求社会群体感、传统感、身份感和归属感的——‘怀旧情愫的重担日益落到电子媒介的身上。”[6]

二、价值:电子媒介时代“乡愁话语”中的档案与档案项目

档案是“乡愁话语”的记录与发声渠道之一。“乡愁话语”中的“怀旧情愫”需要一定的載体和发声渠道,数字化时代的档案就一定程度上充当了这种记录和发声渠道,加之数字传播技术的辅助,档案日益成为承载“乡愁话语”的“记忆之场”。百年旧物声音档案馆(Conserve The Sound)[7]是一个收集一百多年来一些老物件的声音网站,凡是能够发声的科技类设备都属于其虚拟馆藏档案,比如老式固定电话的拨号盘声音、磁带机装卡带的声音、打字机敲打键盘的声音、照相机拨胶卷然后按快门的声音等都是该网络档案馆[8]收藏的声音档案。这些声音不仅能唤起人们童年甚至久远的回忆,也能使怀旧的人们暂且忘掉身边的喧嚣和车水马龙。与此同时,网站中播放的短则几秒钟的一声快门、一声电话响动,在开启记忆大门的同时,也使更多人进入了属于自我的回忆空间。从此种意义上说,这些声音档案就成为某些带有怀旧情愫的个人和群体寻找久违的自我与过去的重要渠道。

与此相类似的案例是近年来方兴未艾的地方方言的数字化建档行动。“在社会符号学中,语言是一个社会群体用以标记其身份特征和社会关系的符号……方言不仅是一种语言形态和表达载体,更是族群身份认同的标志和集体记忆建构的桥梁……方言语音建档可在实践层面上将这种身份认同的情感诉求转化为深刻的文化建构。”[9]由此,语言这一族群文化的外在表征不仅关涉一个族群或一个区域的文化认同与文化权利,而且也充当着群体内部的个体之间拉近距离、个体自身彰显“我从哪里来”与追忆乡愁的工具。方言的数字化建档正是基于数字档案这一电子媒介,将方言中所蕴含的光阴的故事和所折射的生活时代的变迁浓缩在方言档案数据库、语音资料库等数字化存储平台上,如“台湾南岛语数位典藏计划”建立的11种方言语料库、地理资讯系统(GIS)和书目资料库,浙江方言语音档案建设工程建立的“浙江方言语音资料库”,天津方言语音档案建设工程建立的“传统天津方言语音资料库”,等等。传播的稳定性与直接性、联通的即时性与便捷性、展示的形象性与生动性等优势,赋予了地域方言的数字化保护与传承更多的文化意义——帮助现代人守护族群记忆、守护地方文脉、追寻身份认同。因为“地域方言在现代化浪潮冲击下的式微不仅是一种交流方式的消失,更是依附于此的身份认同和族群记忆的消失……方言建档正是从文化权利的理念高度,借助科技与人文的力量,使族群得以再现自己、再现传统”[10]。此外,方言建档还借助更加传统的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介延展了乡音的传播范围、扩大了乡音的传播力度,让“乡愁话语”的共鸣在更广泛的人群中回响。

档案项目是“乡愁话语”的表达途径之一。纵观近年来国内外开展的诸多档案项目不难发现,“寻求社会群体感、传统感、身份感和归属感”的“乡愁话语”这一目标无形之中贯穿于各类档案项目的初衷和始终。如自20世纪末期开始蔓延的档案城市记忆项目、近年来档案界持续开展的档案数字人文项目和社群档案项目等,实质上都旨在以档案为媒介,通过怀旧来实现历史、现在和未来的对话。下面将以如火如荼的档案数字人文项目为例,剖析其中所体现出来的“乡愁话语”,以及在档案数字人文项目中是如何通过“对自己过去的体认”和“对传统流逝的忧患和反思”来到达身份认同的彼岸的。

数字人文最初着眼于文本资料的数字化和计算语言学领域,随后逐渐演变为将现代计算机和网络技术应用于人文学科的跨学科研究领域。数字人文发展到今天,更多的学者愿意拥抱其所倡导的“人本”“以人为中心”“保护个人空间”的理念,试图实现人文学和数字时代高科技的真正汇流与融合,将数字人文视作一种“更大愿景下的策略考量”,而非技术至上主义“为了改头换面的强行圈地”[11],从而顺应数字时代的发展趋势。档案与数字人文的相遇得益于“数据与文本”相结合的数据库或资料库建设,发展于档案记忆资源的整合与开发。档案数字人文项目作为数字技术与人文学科张力性结合与双向联动的产物,旨在通过技术与人文的合流、技术逻辑与人文逻辑的耦合,实现档案价值的深度开发和社会延展,并以档案的历史属性和文化意蕴赋予当代数字化人工制品和信息化技术工具更多的价值理性。

目前,据欧洲数字人文协会(The European Asso? ciation for Digital Humanities,EADH)网站[12]所公布的数字人文项目多达200余个,多涉及历史档案、手稿、古籍、经籍等的数字化工作。而按照欧共体(欧盟前身)1991年公布的欧洲一般分类方案(Common European Research Classification Scheme,CERCS)划分,EADH研究平台所收录的数字人文项目学科分布居榜首的二级学科是“文献、信息、图书馆学、档案学”,项目数量高达85个[13]。这其中,享誉中外的威尼斯时光机(The Venice Time Machine)即档案数字人文项目的典型代表。该项目以威尼斯国家档案馆现存馆藏档案数字化资源为基础,通过数据分析、数据建模等数字人文方式为城市历史建立一个“时光机”,以期构建一个跨越数千年的欧洲历史地图,彻底改变人们感知欧洲历史和文化的方式。[14]该项目聚焦复原历史,其实就是还原传统,使我们在了解过去之中更好地理解现在和未来,使我们通过电子媒介拨动时光的倒带,从而更好地了解我们共同的历史和文化。而只有真正地了解了历史和传统,群体及群体中的个体才能获得心灵上的收获并更好地理解人类自身的未来。

纵观国内,目前图情档界主持的数字人文项目也多则数十项,这些项目也多基于历史档案、古籍、方志等文献资源的数字化工作,深入阐释与展现其中的知识关联并予以可视化呈现,如国家图书馆(古籍保护中心)主持的“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知识库”“中国记忆实验网站”,上海图书馆(历史人文大数据平台)主持的“中文古籍联合目录及循证平台”“中国家谱数据库”“中国近代文献图库”,浙江大学图书馆主持的“中国历代墓志铭数据库”,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主持的“北京记忆数字资源平台”“中国古文书样本数据库”“高迁数字记忆项目”,等等。这些数字人文项目的文献资源都或多或少带有档案的身影。以其中的“中国家谱数据库”和“高迁数字记忆项目”为例,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项目中的人文关怀——蕴含着社会群体感、传统感、身份感和归属感的追寻。基于“中国家谱数据库”建成的“中国家谱知识服务平台”[15],秉承“踏上寻根问祖的文化之旅”理念,旨在通过家谱档案的呈现实现“血缘亲疏的辨析,族群世系的认同”[16]这一家谱留存的最原始目的。该网站通过“家谱文化”“家规家训”和“在线修谱”等栏目,通过“姓氏浏览”和“时空浏览”等方式,让每一位对自己的先祖、血统、家族起源等信息感兴趣并欲求寻找家族归属感的个体在时空中探究“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向往何处”等关乎个人身份感、认同感和归属感、社会群体感的问题,从而实现对个人身份的体认。“高迁数字记忆项目”则聚焦村落历史文化的多维叙事,利用数字化技术手段助力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连续性、整体性和系统性,将仙居县高迁村这一浙江台州古村落的历史与现在、传统与当代的光影立体化地呈现出来。该项目基于古村落档案资源的主动建设和深度开发,结合电子媒介方法、数字技术和数字艺术进行档案资源记录、数字文化叙事,将古村落的历史档案和口述档案、照片档案、文献等内容进行语义化组织,最终建设成“记忆高迁·爱得我所”[17]门户网站,将“乡愁”具体呈现在乡土文化之中,呈现在“前站后库”的古村落数字档案资源之中。此外,该项目还衍生出了吴氏家训诵读、《天上北斗·人间高迁》专题片、高迁古村全景漫游、高迁精神空间数字创意呈现、慎德堂3D建模、谱系精英人物可视化展示、吴氏家族十大纪事等数字文化产品,将古村落的人、事、物、历史、现在和未来通过电子媒介创意性联动起来,不仅使当地人可以追根溯源、缅怀先辈、探寻身份、感受认同,也使当代每一个中国人在数字媒介中探寻中国传统社会的根基、拨动“乡愁”的心弦,正如项目组在宣介该项目时所言:“古村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和连绵不绝的乡愁,用数字方法活态保护古村落、留存古村落文化记忆,意义重大,任重道远。”[18]

三、限度:档案在“乡愁话语”中生产身份认同的同时是否也生产隔阂?

如果从二元辩证的角度延續这一议题的探讨,档案在唤起乡愁和怀旧情绪的同时,是否会导致新的隔阂?正如有学者所担忧的那样,在后全球化愈演愈烈和社会日趋多元的今天,认同的积极意义何在?认同的张扬是否有助于世界的和谐?这里我们必须明确,任何形式的认同都意味着对其他人的排斥。[19]如此,档案在“乡愁话语”中生产身份认同的同时是否也生产隔阂?这一问题也契合了后全球化身份认同议题对传统“积极建构说”的反思。

其一,正如传播学家所言媒介即信息,当数字化达到一定程度,数字媒介就构成了体外信息,而档案机构就是体外信息存储的主体。雅克·德里达认为,档案产生于口头记忆发生崩溃的地方,档案本身蕴含着损失、衰退、遗忘和无序。[20]而不断发展的数字媒介技术扩大了档案机构的资源体量,使其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混乱的、非人类处理的历史数据的积累,可供高效率地检索和浏览。但矛盾之处在于,档案的物质性特征使得信息固化在羊皮纸、纸张、雕塑、光盘等模拟态、数字态载体上,才能得以传递、交流而不被遗忘,而为了延续避免遗忘的冲动,在数字媒体技术得以发展之后,档案机构开始努力引进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和内容管理等技术,从管理上使资源更加结构化、有序化、完整化,致力于使固化的记忆不发生混乱。但这样一来,如果仍仅延续传统的目录、检索和分类等思路,即输出信息而非记忆,则档案的数字化始终无法还原记忆所特有的“情感联想的秩序”[21]。换言之,从一开始的以物化为起点,到技术使得馆藏进一步有序化,档案资源始终都是信息的,而非记忆的甚至是情感的。如此一来,电子媒介时代下档案在“乡愁话语”中所生产出的身份认同也会因缺少记忆和情感的联想而在不同群体中加深隔阂,甚至走向反认同。如根据徐拥军和王露露等人于2017年对我国103个城乡记忆工程的调研结果来看,目前的项目建设还主要依赖网站、视频制作等数字媒体形式,内容多停留在记录城乡地理面貌和发展变迁等表层记忆层面,未能深入到城市和乡村的深层记忆,重内容收集与保管,轻内容开发与利用,[22]更不用提进行二次艺术创作。再者,人类的情感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忽视的,数字媒体技术在对档案进行数字化管理与传播的过程中,实际上可以看作二次的艺术创作,而一些档案项目在利用数字媒体技术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本质上不仅仅在于审美的丢失,更在于对符号解释趣味的忽略、对人类记忆与情感的背离。[23]

其二,社会学家戴维斯发现,乡愁的兴盛基于转变,基于引发我们怀念连续性的那种主体性的断裂体验。[24]但有时对于某一部分群体而言,这种“主体性的断裂体验”并非是他们所愿意怀念的,正如某些身份一样,是一些群体在日常生活中不想提及甚至意欲隐去的,那么档案在发挥怀旧功能的同时,也需要适当地隐匿和留白。如比较典型的农民工问题,档案界呼吁的给农民工建档以期为这部分群体建构身份认同本无可厚非,但对于一些新生代农民工而言,可能“农民工”“农二代”这一身份是他们所不愿继续提及的,在他们看来这一身份也许是成为他们真正融入城市圈的阻碍之一。那么,为这部分人群建档并将这一身份及他们的历史通过档案固化下来,是否又加深了他们身份认同的隔阂呢?甚至是与他们所要建构的“新”身份认同背道而驰呢?胡晓红在《社会记忆中的新生代农民工自我身份认同困境》一文中就提出了相关问题,该文认为:“乡土记忆影响着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乡土记忆会导致农民工的城市认同陷入困境,即乡土社会记忆干扰以及模糊了农民工的城市融入。”[25]郑欣、赵呈晨在《乡愁的守望:新生代农民工集体记忆与城市适应研究》一文[26]中也阐释了相关现象,尽管该文提出了基于乡土记忆和城市文化融合的“双重认同”可能模式,但也不否认“乡土”二字似乎已经将农民隔绝于城市之外,而对于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而言,“去乡土化”是他们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不断努力的方向。类似情况下,档案在“乡愁话语”中的强行介入也许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和作用。

档案学家吉利兰和卡斯韦尔曾提出:“无论是在档案理论还是实践中,都应明确承认个人档案和集体档案的缺失,以及任何无法获得的档案,都有其必然的作用。”[27]这一观点并非针对档案完整性与结构性的反对意见,只是二位档案学家感知到缺失、无序、混乱对于档案解释空间的重要意义,无论是不可抗的自然缺失还是人为设计的考量,都可以被赋予符号表达的意义。历史上本身也有一些档案出现了遗失与混乱,没有办法满足社会上不同群体的需求。尽管很多因素造成了这些历史信息片段的缺失,吉利兰和卡斯韦尔却认为,即便这些信息无法物质化,但是作为影响的表现、作为集体悲伤和愿望的象征、作为具有证据力的文件,其所具备的想象不可能的未来的能力,是不可估量的,甚至个人、社区乃至整个社会,对真相感知可能内化在了情感(或记忆)中,而不必作为事实直接存在。[28]同时,身份是流动的、多元的和变化的,档案在身份认同建构中的介入还需根据当事人的主观感受和意愿,否则或许会造成档案在生产身份认同的同时也生产隔阂这一局面。

四、结语

不管后全球化是否真正到来,或者是否已然过时,不管档案在身份认同中的价值及其限度是否被更清晰、更明确地认知,希望在档案理论与实践的探索中能够将个体和群体的特定期望以一种记录的形式固化下来(至少不要随时间的流逝而飘散),将之变为塑造认同中的重要力量。每个社会中的个体和群体在依附他者并保持独立的过程中,如朗曼所畅想的那般“追求承认和尊严;感受到自我的能动性和增权;逃避恐惧和焦虑”[29]。

*本文系2019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后现代语境中的档案与身份认同研究”(批准号:19CTQ034)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及参考文献:

[1][4]卡斯特.认同的力量[M].曹荣湘,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2,419.

[2]戴维斯.怀旧和认同[M]//周宪.文学与认同:跨学科的反思.北京:中华书局,2008:105-119.

[3]周宪.全球本土化中的认同危机与重建[M]//周宪.文学与认同:跨学科的反思.北京:中华书局,2008:225-238.

[5]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M]//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210.

[6]莫利,罗宾斯.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与文化边界[M].司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6.

[7]该档案馆网站的网址是:https://www.conser? vethesound.de/。

[8]因与现有的数字档案馆有所区别,姑且在这里将百年旧物声音档案馆称为网络档案馆。

[9][10]闫静.乡音的守望:地域方言的数字化保护[J].中国档案,2016(8):38-40.

[11]徐立恒,陈静.我们为什么需要数字人文[N].社会科学报,2017-08-24(005).

[12]该协会的网站是:https://eadh.org/。

[13]数据来自上海大学王丽华的统计。具体参见《中国GLAM公开课》第99讲:数字人文:学科交叉融合的海上繁花,时间为2022年5月14日。

[14]数字人文本体知识库.“时光机项目”(Time Ma? chine Project)[EB/OL].[2022- 05- 28]. http://dh.cooo. com.cn/digital-humanities/bdbed67783/.

[15]该平台的网址是:https://jiapu.library.sh.cn/#/。

[16]中国家谱知识服务平台.家谱的起源[EB/OL].[2022- 05- 28]. https://jiapu.library.sh.cn/#/GenealogyC? ultureDetails:14137731777705802.

[17]網址是:http://gqjy.bjjy.cn。

[18]梁继红,马林青,陈洁,等.古今碰撞:高迁古村落数字记忆建设经验[EB/OL].[2022-05-28]. http://dh. cooo.com.cn/application/bfc3ee7d1b/.

[19]范可.全球化语境中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觉[M]//何成洲.跨学科视野下的文化身份认同:批评与探索.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28-240.

[20] DERRIDA J. Archive Fever: A Freudian Impres? sion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6:15.

[21]KIM J. The archive with a virtual museum: The(im) possibility of the digital archive in Chris Markers Ou? vroir [J]. Memory Studies, 2020,13(1):90-106.

[22]徐拥军,王露露,洪泽文.我国城乡记忆工程建设研究[J].山西档案,2017(4):18-26.

[23]王露露,闫静,周延.数字媒体与档案艺术的记忆问题反思[J].档案学研究,2021(4):80-86.

[24]DAVIS F.Yearning for Yesterday:Sociology of Nostalgia[M].New York:Free Press,1979:49.

[25]胡晓红.社会记忆中的新生代农民工自我身份认同困境——以S村若干新生代农民工为例[J].中国青年研究,2008(9):42-46.

[26]郑欣,赵呈晨.乡愁的守望:新生代农民工集体记忆与城市适应研究[J].河南社会科学,2015(9):12-19.

[27] [28]GILLILAND A J, CASWELL M. Records and their imaginaries:imagining the impossible, making possible the imagined [J].Archival Science,2016,16(1):53-75.

[29] LANGMAN L. Identity, hegemony, and social reproduction[J].Current perspectives in social theory,1998,18:185-226.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猜你喜欢
档案价值身份认同
论如何运用信息技术改造传统的档案管理工作
云想衣裳花想容
布尔加科夫戏剧创作与身份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