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两译本的体认翻译对比分析

2023-09-25 07:47王明慧广西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柳州545000
文教资料 2023年10期
关键词:张译老人与海渔夫

王明慧 雷 彩(广西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0)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离开语言这一要素,文学便和其他无甚区别;文学又是各国文化的载体,语言则架构起了文化交流的桥梁;文学亦是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照到现实中的每个角落;语言则使人们足不出户便可体会到世间百态,领略到万里河山的广阔。翻译的使命是译者运用自己所学将陌生的他国文学、他国文字转换成读者所熟知的文字。没有翻译,世界文学或许就无从评判。

一、体认翻译学理论

翻译理论经过“作者、文本、读者、解构、文化、生态”等阶段后已出现“认知”转向[1],这就是业已在国内外形成的“体认翻译学”理论。该理论强调了语言形成和翻译过程中的“体”(对现实的互动体验)和“认”(基于体验之上的认知加工)两大要素,为翻译学提供了崭新的视角。

体认翻译学是从认知语言学、认知翻译学进一步演变而来的,包括现实—认知—语言三要素。体认翻译学的基本观点如图1 所示。

图1 体认翻译学原理

(一)文学翻译中的“体”和“认”

之前的翻译理论意识到了现实、语言以及两者之间隐隐的联系,却忽视或者可以说弱化了认知这一阶段。认知在翻译过程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人类之所以能理解不同的语言,是因为各民族所面对的现实世界是相同或基本相同的,且身体结构和各部位功能相同,在思维和表达上必有相同之处,同在“体”上;但人还具有主观能动性,各民族看待世界的角度和认知加工的方式必有差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异”,异在“认”上”。[2]

而在文学翻译中,体认翻译学的“体”对应的是现实,指的是原文中的场景、事物,即作者所想描绘的现实世界;而“认”对应的是作者、译者、读者的认知,译者需要将作者文中描述的“认知世界”传递给读者,给读者构建一个与作者能够同频的“认知世界”。这就需要译者自己能够认识到作者所描绘的现实以及所传达的思想并转换成读者的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的匹配物。

(二) “体”和“认”是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

如果说“认”这一要素是很关键的,那“体”便是基础,译者要基于“体”去“认”。为什么说译者需要基于作者描绘的社会现实去思考译文?因为不基于现实的互动体验,有些文本特别是文学翻译中仅从词汇、句子的表面是想象不出作者的真正意图的。这也是直译一直被人诟病的缘由之一。文学翻译通常是以传情为主,需要意译,需要译者“认知”到作者写作时的意图,挖掘到藏在海面下的冰山。

体认翻译学中的“体”和“认”是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考量“体”这一要素,不基于原文存在的现实基础,只是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那就印证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翻译的文本根本无法得到作者和读者大众的认可;而只考量“体”,无法将原文的意境和思想以及作者的认知准确地传达出来,作品便失去了作者赋予它的或激励或批判或赞扬的内涵,特别是文学作品的翻译。

值得注意的是,体认翻译中的“认”类似但不等同于意译,它考量的因素比意译的范围更广,主要落脚点是基于原文所描绘的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在翻译的过程中找到与原文想表达所对应的译入语境的匹配物。译者在这里是一个转换的桥梁,旨在更好地传递作者的意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不是译者发挥自己的想象,加入自己的理解。

在实例分析之前,值得一提的是语篇生成和翻译都是体认活动。原文是作者将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想运用概念整合机制而形成的作品,译文则是译者在对原文解构(概念分裂)的基础上再经概念整合的结果,那么翻译过程具体来说就是概念不断进行映射和整合的体认过程。[3]

认知语言学家福康涅(Fauconnier)和特纳(Turner)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建构了著名的“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简称CBT),有效地批判了弗雷格提出的组合论(句义为词义之和),指出语言理解不是按照“1+1=2”的规律简单相加,词语共现后总会产生一些新信息,常出现“1+1>2”的情况,意义始终处于不断涌现和动态建构的过程之中。[4]

二、两译本体认翻译对比分析

本文选用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的代表作《老人与海》进行论述。海明威先生的作品看似简洁实则饱含深意,其对语言的运用已然出神入化。读他的作品或是翻译他的作品都需要我们透过语言看到作者内心,挖掘出作品中隐藏的冰山。海明威提出了著名的“冰山理论”:冰山在海里的移动很庄严宏伟,那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5]这一理论在他的作品中运用得淋漓尽致,因而译者更需要从他那简洁的语言中找到作者所省略即掩在水面下的内容,理解领会到作者文笔下复杂的情感和想要传达的精神。体认翻译学则为译者提供了很好的方法和思路,即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做到现实—认知—语言这三个阶段,才能更好地挖掘出语言背后蕴藏的深意。

《老人与海》主要围绕一位老年古巴渔夫与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在离岸很远的湾流中搏斗而展开的故事,让人见证了作者所说的“一个人可以被消灭,却不可被打败”究竟是什么样子。作品中展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硬汉形象,是当时社会上诸多年轻人的精神食粮。在叙述上,海明威延续了朴实、简洁、直观却蕴含着深刻情感的写作手法。对这部作品的译本琳琅满目,本文将选取张爱玲和吴劳的译本中的片段进行举例分析。张爱玲作为翻译《老人与海》的第一人,其译本在众多作品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本文以“张译”简称。吴劳先生出生于江苏苏州,其翻译的《老人与海》在这部书的众多翻译作品中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本文以“吴译”简称。

(一)语言的体与认

体认翻译学中的“体”和“认”需要译者置身于作者作品中的世界,并从这个视角去分析译文中语言的选择,运用符合原文风格且为目的语读者所习惯的文字加以转述,以更好地传递文意。

例1 He was an old man who fished alone in the Gulf Stream and he had gone eighty-four days now without taking a fish.

他是一个老头子,一个人划着一只小船在墨西哥湾大海流打鱼,而他已经有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张译)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平底小帆船上钓鱼的老人,这一回已去了八十四天,没逮上一条鱼。(吴译)

两个译本最大的区别在于“old man”,张译的“老头子”较之吴译的“老人”更加简练、具体,也更符合作者简洁粗犷的风格,且面对当时小说里的场景,“老头子”更加符合当时的人物身份,也更加口语化。但作者所想表达和展现的小说画面却是吴译本更为符合,语句连贯简洁,且句中动作的先后顺序和因果关系也很清楚,原文构建的画面仿佛跃然纸上,特别是“逮”一词的运用也更符合中国读者的言语习惯,更加口语化。

体认翻译学中的“体”需要我们置身于作者作品中的世界,并从这个视角去分析译文中语言的选择。所以在为读者建构小说中的“现实世界”时,译者需要充分考虑到目的语读者口语中惯用的句式及逻辑关系。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在口语中先后顺序、因果关系的趋向是较为明显和强烈的。

例2 But after forty days without a fish the boy’s parents had told him that the old man was definitely and finally salao, which is the worst form of unlucky.

但是四十天没捕到一条鱼,那男孩的父母就告诉他说这老头子确定一定是晦气星——那种最最走霉运的人。(张译)

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男孩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终于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倒了极点。(吴译)

此外两个译文相比,吴译更符合中国读者的语言习惯,也更为通顺。而且对于原文中的“salao”的翻译,“倒了血霉”也是中国人对倒霉到了极点时常说的俗语。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明显感觉到作者想表达塑造的是周围的人对老渔夫的漠不关心并将其巧妙地表达了出来,吴译的是“准是终于倒了‘血霉’”,“终于”也运用得恰到好处,译者似乎置身于当时的场景,因而能够感受到老人的处境,也因此基于这样的现实,他有了更深的认知——当时的老渔夫很孤独,甚至可能因他独来独往的行为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和漠视——并完整地将它转述了出来,所以人们对他的遭遇用了“终于”一词,仔细看便能体会到其中包含的幸灾乐祸,从而使老渔夫孤独的形象更加饱满,他之后坚忍不放弃的精神才更使人震撼并为之佩服。

对于“But”的翻译,张译为“但是”,吴译为“可是”。“可是”比起“但是”更加口语化,且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间接表明了作品中说话人对老渔夫冷漠轻视的态度,而“但是”一词一般在中文里用于书面语较多。相比较而言,这里的“But”译为“可是”更加符合作者朴实、口语化的写作特点。

透过语言本身领悟到体和认的本质,并深刻了解作者所描绘的世界,进而运用恰当的语言在译文中表达出来,是体认翻译的原则,也是译者对读者和作者应尽的职责。

例3 on the Terrace、take the stuff home.

露台酒店、我们把东西拿回去。(张译)

露台饭店、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吴译)

在这里,两个译本最大的区别在于“Terrace”的翻译,一个是露台酒店,一个是露台饭店。想象一下,刚刚打鱼回来的人会选择酒店还是一个小饭店去喝杯啤酒放松下?所以,饭店较之酒店更为适合当时的环境。对于“stuff”的翻译,吴译为“打鱼的家什”,并不像张爱玲那般简单地翻译这个单词表面的意义,可以看出吴劳将自己置身于作者所描绘的现实世界,进而翻译这个单词被作者赋予的内涵,“家什”也是极具中国特色的表达。

例4 undefeated.

没有战败过。(张译)

不服输。(吴译)

对于“undefeated”,为什么张译成“没有战败过”,联系译文的上下文,此处在文中显得很是突兀,让人困惑。其时张爱玲应香港美新处的邀约翻译这本书,而将“undefeated”译为没有战败过,似乎对美国在军事与政治上塑造的以艾森豪威尔为代表的、文化上以海明威为代表的永不言败的“美国精神”的应和。[6]

而吴译为“不服输”则更符合中国人一直追求的个人具备的奋斗的特质,熟悉的表达更容易使中国读者感受到老渔夫身上坚忍不拔的一股劲,与作者想塑造的老渔夫的形象不谋而合。基于渔夫这一职业,“战败”一词过于突兀,“不服输”则能够基于渔夫的角度出发,认知作者所传达的思想和精神并巧妙地替换成目的语读者所能接受的表达习惯,是体认本质的完美体现。

(二)情感的体与认

基于“现实”,译者便来到了“认知”这一步,译者只有理解了作者笔下各个人物的形象和特点,才能更加沉浸于小说的世界,才能更有机会将小说人物在译文中描绘得如同原文中那般栩栩如生,才能真正探析作者写作的意图和心路历程,使读者和作者实现跨越时空的交流,在译文中将原文渲染的氛围烘托出来。

例5“No,”the old man said.“you’re with a lucky boat. Stay with them.”

“不,”老人说,“你现在这条船运气好,你跟着他们吧。” (张译)

“不,”老人说,“你遇上了一条交好运的船。跟他们待下去吧。” (吴译)

此句的翻译,张译虽然比吴译更为简洁,但对于作者想表达的老渔夫的形象——有着坚守的信念,即使外表再冷硬,内心还是炙热且柔软,吴译更为传神。吴译中老渔夫的语气更像是安慰劝说,安慰小男孩因不能和他一起打鱼的失落。

体认翻译学的三要素“现实—认知—语言”,更像是翻译所需经历的过程,这一点在文学翻译中尤为重要。译者在翻译的时候要考虑到作者和读者两个方面,也要尊重作品中的人物。

例6“Why not?”“Between fishermen.”

“有什么不行呢?”“大家都是渔夫。” (张译)

“那敢情好”“都是打鱼人嘛。” (吴译)

张爱玲是著名作家,以文笔细腻著称,此句的翻译也将这一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一个孤独沧桑的老人用粗犷的语气说这句话,不甚符合作者塑造的硬汉形象。而“那敢情好”爽朗大气,读者甚至可以想象出老渔夫在说这句话时的画面。相较而言,后者更符合作者塑造的人物的形象。“Why not”表面可译为“为什么不”,但吴劳明显并未停留在语言的表面,而是将自己置身于作者所描绘的小说世界,进而对老渔夫的性格和说话习惯有了更深的认知——粗犷、爽朗、不拘小节——因此用“那敢情好”来表达。对于“fishermen”的翻译,基于原文中渔夫的经历以及性格,“渔夫”较为正式和官方,“打鱼人”则更加口语化,符合老渔夫的说话方式。

翻译基于“体认”,即基于对现实的互动体验,才能对作者乃至对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有更深刻的理解和认知,在语言的运用上也才能够更准确。

例7 If you were my boy I’d take you out and gamble.

你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就带你出去碰碰运气。(张译)

“如果你是我自己的小子,我准会带你出去闯一下。” (吴译)

通读两个译文会发现,吴译更符合中国人的说话习惯,也更简短直接,符合主人公硬汉的形象。对于“boy”的翻译,“小子”较口语化,可以指晚辈、小男孩或小伙子。[7]吴译是地道的中国人的表达方式,如“闯一下”体现了浓浓的中国味道,也更符合老渔夫勇敢、敢闯、坚韧的形象塑造。

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风格和特点。译者在翻译的时候要保留自己的风格和特点,才不至于失去味道,甚至模糊了文学作品本身的魅力。

三、结语

体认翻译学告诉我们翻译活动需要译者透过语言现象的表面看到其后的体认本质,只有将这三者紧密结合起来,充分考虑体验和认知的制约作用,才能更好地认识作者、理解作品、译好文本,实现“解释的合理性”和“翻译的和谐性”。

译者越是熟悉作者(包括其语言、文化、创作背景、个人经历、写作风格、时代主题等),两个输入空间越能共享相似的组织框架。[8]简而言之,在翻译的过程中,作者要体验作者所描绘的现实世界,理解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同时挖掘出作者藏在水面下的“冰山”,寻找目的语读者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中的等价物,并在译文中着力建构起与作者同频的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在体认翻译学理论中,“体”和“认”同等重要,无所谓主次,而且“现实—认知—语言”这一过程是连续不间断的,只有在此之上不断填充,才能更好地完成翻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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