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克阿热克的冬天

张鉴墙

在我的家乡，方圆十几公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画家，还能清楚地叫出我父亲的名字，十几年前，我几乎每天都到周邊的村落去画画，画那里热情、朴实的少数民族，画落日余晖下美丽的村庄——提克阿热克。

现在每每翻阅这些作品，我马上回想起当年的情景，背着沉重的画具，骑着单车经过金色的麦田，顺着两边栽满白杨的小路穿行在各个村落去画像，有时向多情而有几分羞涩的维吾尔族少女要瓢水喝，有时向打草的维吾尔族老汉搭个话，有时和看瓜的老乡打声招呼。夕阳西下，炊烟升起时分，羊群顶着暮色扬起尘土浩浩荡荡地回到村子，直到牧羊犬不再狂叫，身后紧紧跟着的一大群饥饿凶猛的蚊子把我赶出村子，这一天的旅行也就结束了。

提克阿热克的冬天美极了，茫茫白雪从我脚下伸向遥远的天山，干枯的白杨树梢上那星星点点的黄叶保留着惟一的暖色调，把广袤的原野分割成连接大山之间的方块色阶。

我身边围满了好奇而又“内行”的人，他们随着我激动、平和的用笔发出不同的感叹，并用半汉半维的普通话议论着我，赞美我的画作，孩子们在我身边高兴地玩闹着，偶尔把我调色盘上的颜料悄悄抹了去，弄得满手满脸都是五颜六色，年长的人批评他们的放肆，影响了我的工作，他们簇拥着我，围住了提克阿热克冷冽的寒风，也围出了对这神奇艺术迫切与渴望的纯真，更围热了我笔下雪中的提克阿热克，当我收起画笔准备离开时，他们还是久久不肯离去。

在阔别十几年后的去年冬季，我回到了提克阿热克。早上，晴空万里，连续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我背起画具，又回到了曾经熟悉而陌生的农庄小巷，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都曾是我画中的景致。正画着，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人认出了戴着皮帽子的我：“你回来了？”我回答：“是。”也有老乡问我：“你这么多年去哪了？”旁边的老乡替我回答：“去北京了！”我点了点头，人群里还有老乡问我：“北京好着呢吧？天天吃好吃的吧？”我笑了笑，惹得大伙儿冲着他哄堂大笑，弄得问话的老乡脸通红起来，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人群外，揣在袖筒里的胳膊肘子，还不忘顶了顶旁边笑他的人，嘴里喃喃自语：“问一下咋了么？”这下大伙儿更乐了，也有老乡问我的画现在值不值钱，我还是笑了笑。

这就是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们，多年以前，我的艺术萌芽就是在这走街串巷里生发的，这里有我的家乡、亲人和朋友，还有我一生都忘却不掉的美好回忆，这些热情的维吾尔族、回族、哈萨克族老乡们，正是我艺术成长的见证人，我的每一幅画作都离不开他们的围观和赞美，他们才是我作品的第一批观众。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了，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回家吃饭了，我正收拾画具，那个揣着袖子的回族老乡又问我：“你的画值两块钱吗？”我点了点头，他羡慕的眼神让我至今不忘。

选自“艺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