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南风徐徐来

2024-01-04 04:11长亭水色花青
南风 2023年12期

文/长亭 图/水色花青

如果说五年前的他们还不懂得如何珍惜彼此,那么此刻星空下的她和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可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失而复得的爱情。

夜阑人静,本该是沉入香甜梦乡的时刻,江姗却从一阵肠胃不适感中遽然醒来。

以为只是寻常的肚子疼,江姗起床吃了一粒布洛芬,刚觉得好受些,然而下一秒,剧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奔去洗手间,蹲在马桶旁,呕得两眼发蒙。

呕吐物深红得发紫,江姗起初以为是血,心慌得不行,等两眼恢复清明,她才看清那是她睡前吃下的、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车厘子。

一个离奇的念头无端冒出来,她忍着不适回到房间,点开手机通讯录最上方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徐楠风!你是不是恨我当年甩了你,所以想害死我啊?!”

“姗姗?”徐楠风被铃声吵醒,起初还有些惺忪不明,听了这话立时清醒,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江姗闭了闭眼,似泄了气般孱弱开口:“我可能食物中毒了。”

徐楠风赶到公寓时,江姗已经呕了三四次,整个人虚弱无力地趴在马桶上,一动不动。

“姗姗!”徐楠风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她的脸颊,“姗姗,醒醒!睁开眼看看我……别吓我……”

江姗掀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里徐楠风的五官些许模糊,可他的紧张、害怕,她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江姗勉力一笑,反过来安慰他,“放心,应该死不了。”

凌晨时分,就医的人寥寥,徐楠风带她到急诊室。经过一番询问和检查,医生确定她是因为近来饮食不规律,加之一下子吃了过多车厘子导致的肠胃功能紊乱,问题不大,稍加调理就好。

江姗不由长舒一口气。

输液厅安静得落针可闻,她以手支额,闭目养神。不久,徐楠风取了药回来,手上还多了一张薄毯子。他将毯子轻轻展开,又轻轻盖在江姗膝上。

到底还是惊动了江姗,她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徐楠风片刻,道了声“谢谢”后又说:“你先回去休息吧,免得耽误了上班。”

徐楠风恍若未闻,在她旁边空位落座,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因为输液而发凉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和。

担心输液走针,江姗没有强行把手收回来,还有些贪婪地看着自己的手叠在徐楠风的手上,仿佛回到了当年,他的大手拉着她的小手,走过了三年的春夏秋冬。

可是为什么,牵在一起的手,突然有一天就分开了呢?

“医生说你饮食不规律,”思绪纷飞间,忽闻徐楠风开口,“是不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常常顾不上饮食?”

江姗轻嗤一声,“拜徐总所赐,我最近天天忙得啊,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江姗不曾想到,与徐楠风分手后的第五个年头,两人竟会以项目合作的方式重逢,尤为令她吃惊的是,徐楠风竟然是对方公司的老板,也是合作项目的总负责人。

作为项目组成员之一,江姗秉着挣钱事大、公事为重的原则,暂且将他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哪知对方格局太小,好好的工作不谈,每次发消息给她,不是想约她吃饭,就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结果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当然,江姗也有抵抗不了诱惑的时候。

她的朋友圈常年对外开放。徐楠风许是看到了她前段时间发表的立誓要实现车厘子自由的动态,于是昨天,他携着一大盒车厘子等她下班。似是料定江姗不会拒绝,他单手倚着车门,笑意温柔轻浅,如沐春风,“带着这么一盒水果不好挤公交挤地铁,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江姗的一身傲骨最终还是屈服于馋之一字,馋他的水果,更馋他的笑。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贪嘴多吃了一些,竟要遭受这般皮肉之苦。

“姗姗,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徐楠风垂下双眸,试图掩去眼底的落寞悔愧,“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场旅行。”

与徐楠风的初相识,江姗自认有些狼狈。

彼时她和闺蜜乔瑾瑜都是南州大学的大一新生,两人报名参加学校社团组织的户外徒步活动,却在临出发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起来。而这一吵,仿若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江姗在争吵中诉说自己在这一段友情中所受过的委屈,乔瑾瑜听得不耐烦,“绝交”二字脱口而出,随即转身,扬长离去。

江姗没去追乔瑾瑜,而是隔着泪眼迷蒙,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了,江姗蹲下身抱紧自己,涕泪交加。

“同学,集合完毕,该出发了。”头顶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江姗慢慢抬起头,迎上一张略显担忧的脸,“我叫徐楠风,是这次徒步活动的小组长之一,你……和你的朋友,还参加吗?”

江姗接过徐楠风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然后站起身来,坚定地道:“我参加!”

徐楠风露出个温和笑容,“那我们走吧。”

那场争吵无疑影响到了江姗的心情,她情绪低落,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队伍最后方。徐楠风留了心,在安排队伍安全行进的过程中,他特地放慢了脚步,等着江姗跟上。

“你和你朋友的争吵,我看到了。”

江姗闻言,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徐楠风抬手按了下鸭舌帽帽檐,以一种并不让人觉得唐突的口吻说道:“从你们刚才争吵的内容来看,你和她的关系很好,却又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好。”

江姗心头突地一跳。她没想到这个初初认识的男生看人看得这么准。

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她和盘托出:“瑾瑜是我从小到大最为要好的朋友。”

但是这种“最为要好”是建立在江姗单方面付出的基础上。她和乔瑾瑜的性子本就相差太多,一个太温吞一个太激进。为了维系这段始于孩提的友情,江姗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乔瑾瑜的每一份喜怒哀乐,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让彼此生了嫌隙。

乔瑾瑜看中江姗新买的裙子,好,那就先借给她穿几次,不归还也没关系。

乔瑾瑜跟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江姗忍着经痛出去找她,并把她带回自己的家。

乔瑾瑜的成绩不够理想,江姗就故意在模拟考中做错题,以“我也考砸了”来安慰她。

高考结束后,因为乔瑾瑜的一句“不想和你分开”,江姗以优异的成绩放弃报考985,陪着乔瑾瑜去了档次不上不下的南州大学。

当然,她们也闹过矛盾,最后都以江姗主动认错收场,即便错不在她。本以为一次次的迁就退让,足以让友谊永固,却终究敌不过鸡毛蒜皮。

“我是不是很傻很可笑?”江姗讪笑着问徐楠风。

徐楠风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望着前方行进中的队伍,缓缓道:“如果一段感情让你精神内耗巨大,你不妨考虑一下,是否有坚持的必要。”

就是这样一句话,叩开了江姗的心门,落下一地敞亮。此事了后,她仍记了很久很久。

有了徐楠风的开解和照顾,江姗的心情好了许多,一天徒步下来,身体虽累,心却是轻松的。

江姗听从了徐楠风的建议——错不在于己的情况下,不做主动认错的那一方。按照他的说辞,她得给乔瑾瑜预留些意识到自己有错并甘愿认错的时间,而不是急于替对方担下责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乔瑾瑜并没有主动找她道歉,江姗倒也不焦虑,她试着卸下此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所谓的道义感和责任心,一身轻松自然地朝前走。

南州大学在校生少说也有三四万,可自从认识了徐楠风之后,江姗时不时地就能在这数万人中与他邂逅,或是在食堂打饭窗口的队伍中,或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偶尔彼此眼神碰上了,便相视一笑。

他的朋友周维见他们俩“眉来眼去”,忍不住多看江姗两眼,那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明笑意,江姗招架不住,遂加快步伐匆匆逃离对方的视野。

周维故意扯开嗓门大喊:“徐楠风,那妹子是谁啊?笑起来时梨涡浅浅,真可爱。”

走在前方的江姗闻言步频更快了,几乎要跑起来。徐楠风见状不由莞尔,“视觉传达设计专业的学妹,江姗。”

某个周六,江姗在校门口等公交,恰巧遇到骑着自行车从站台经过的徐楠风,她抬起手想打招呼,可少年穿风而过,瞬间离她数米之远,她只好悻悻然放下手。

“江姗。”

江姗循声望去。徐楠风去而复返,双手握着自行车手柄,一脚踩着脚踏板,一脚撑地而立,目光看向她。

他问她去哪儿。江姗沉默着思索片刻,才摇着头说,她初来这个城市,想去逛一逛,却又漫无目的。

“你不介意的话,陪我去骑行如何?”徐楠风笑道,“学校附近有一条绿道,风景挺不错的。”

江姗没理由拒绝。

已近深秋,可绿道两旁的行道树仍是一片青翠葱郁,衬着澄碧如洗的蓝天,格外赏心悦目。

徐楠风个高腿长,却有意骑得缓慢,尽量与江姗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江姗看出了他的局促,好心提醒:“你可以骑快一些,不用管我,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

徐楠风失笑,“可是我需要你陪啊。”

他钟爱户外运动,每周末的绿道骑行必不可少,可周维和其他室友都很宅,陪他骑了一两次就不愿动了。他虽然不惧孤独,却也觉得若是有人陪着,会更好。

江姗不了解他的这些心思,听了他这句略显暧昧的话,不禁脸红耳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徒步那次,谢谢你的照顾。”

徐楠风并未趁机邀功求赏,“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如果你觉得有所受益,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你想通了。”

江姗很喜欢和他相处,那种温柔的、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她不自觉地卸下拘谨和防备,落得一身轻松愉悦。

回到学校后,江姗和乔瑾瑜迎面遇上。乔瑾瑜交了许多新朋友,一行人说说笑笑,与江姗擦身而过。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向江姗。

江姗回头望着好友的背影,不是没有想过上前挽留,迟疑间,徐楠风的声音适时在耳畔响起:“不要心软,不要委屈了自己。”

江姗强忍住泪意,抬起头笑着看他,“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后来,江姗成了徐楠风的骑行搭子。

再后来,江姗成了徐楠风的女朋友。

说不清楚是谁先动的心,只不过是在秋去冬来寒意渐浓时,江姗随口说了句“我的手好冷”,徐楠风便执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而她没有挣开罢了。

被他手掌干燥的暖意包裹着,江姗曲起食指轻轻挠他的掌心。徐楠风一把子拢住,失笑道:“有点痒。”

江姗冲他狡黠地笑,“那你也挠我啊。”

话音方落,她一溜烟跑开,想要躲远一些,无奈徐楠风腿长,两三步追上她,把她圈在双臂之间,挠她的腰,逗得她躲在自己怀里咯咯直笑。

成人童话《小王子》中,狐狸对小王子说:“你下午四点来,那么从三点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我就已经蠢蠢欲动,坐立不安了。”这是幸福的代价,恋爱后的江姗体会到了。

她本是温吞慢热的性子,却在想起徐楠风的每一个瞬间,心里都像是燃着一簇火,除了炽热就是急切,恨不能下一秒就出现在他眼前。而长假分开后的再相见,她甚至可以不顾身处公共场合,飞奔向他,然后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凡此种种,让她觉得恋爱中的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徐楠风的变化也挺明显的。江姗没想到像他这种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也会有不正经的时候。

有次两人爬山,登上山顶后,徐楠风手拍栏杆,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看,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江姗笑弯了腰,然后问他:“那我呢?”

徐楠风搂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我要守护的江姗。”

太肉麻了,江姗鸡皮疙瘩掉一地。

热恋中的年轻人仿佛有诉不尽的爱意,于是他们但凡有闲余时间,都要待在一起。周维忍不住揶揄他们,说比起恋人,他们更像是连体婴。徐楠风一口回怼:“你就酸吧你。”

酸溜溜的周维说话没个把门:“你就秀吧你,小心秀恩爱死得快。”说完他意识到不对劲,一迭声向江姗道歉。

江姗笑着说“没关系”,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徐楠风看出她情绪恹恹,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他柔声安慰她:“姗姗,这场恋爱的主角是你和我,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那你觉得,我们会分手吗?”

“不会。”徐楠风不假思索,“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的这句话似是施了魔法一般,江姗的心情瞬间变好了。她蹦跳着回宿舍,不期然在门口遇见乔瑾瑜,后者将一袋龙眼塞到她手里,“这是我妈寄来的,分你一点。”

说完乔瑾瑜就转身走了,然而走了没几步,她顿足回首,“交了男朋友也不跟我说一声,真不够意思。”

江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即绽放出一张笑脸,“他叫徐楠风,过几天带你认识认识。”

去见徐楠风的那天,乔瑾瑜高傲得像只孔雀,“以前姗姗只对我一个人好,现在她把这份好分给你,说明你也很重要。但你要记住,不要辜负她对你的好。”

她说这番话的口吻,像是一个过来人。江姗听后,不由眼眶微热。

或许,没有哪段感情能够自始至终都顺风顺水,所以江姗和乔瑾瑜经历了一场持久的冷战之后才和好如初,而她和徐楠风度过了两年热恋期后,终于还是遇到了注定的考验。

江姗心思敏感,周维的那句无心之言到底还是在她心间生了根,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提醒她,这段爱情没她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为了证明是自己多虑了,江姗愈发依赖徐楠风,白天见面还不够,每晚睡前还要来一次视频通话。可徐楠风也会有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他想创业,想开一家与户外运动相关的实体公司,然而创业何其不易,光是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就花了他数月时间,加之他大四了,一大堆毕业事宜等着他去完成。他分身乏术,就难免忽略了江姗。

起初,江姗还能坦然接受“被冷落”,她笑着夸徐楠风,我男朋友可真厉害,又努力,又有上进心,日后必定能够成为社会精英,叱咤商界。徐楠风被她逗笑了,一扫眉宇间的倦色乏意。

可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江姗的胸口像是被一团团乱麻堵住,闷得透不过气。她渐渐意识到,她和徐楠风爱得越久,彼此的心就离得越远。

她辛辛苦苦排了两三个小时的队伍才买到的网红蛋糕,徐楠风却闲置一旁,直到奶油融化了也没吃上一口。

情人节那天,两人相约去看爱情电影,徐楠风临时有事,让她先去影院,他自己却在影片快结束时才匆匆赶到。

后来,徐楠风毕业了,她也大四了,她想来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毕业旅行。说起旅行计划时,她一脸神往两眼放光,转过头,却见徐楠风目意散漫,根本没在听。

江姗没有怨他,却免不了沮丧,然后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默默流泪。

乔瑾瑜得知后,一针见血地道:“姗姗,你太容易在感情中失去自我了,你没发现吗?”

江姗茫茫然看着好友。

“你太容易在感情中失去自我了。”乔瑾瑜重复一遍,“以前对我是这样,现在对徐楠风也是这样,你太过投入,恨不能将整个身心都搭进去,以为这样就是对对方好。长此以往,你的情绪附着于对方身上,喜怒哀乐都由对方带着走,根本由不得你自己。可是姗姗,这样的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江姗沉默了许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场恋爱的主角是她和徐楠风,是以,她想找个时间,跟徐楠风好好谈一谈。刚好一周后就是徐楠风的生日,想着他平日里那么忙,江姗便寻思趁着给他过生日的机会,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徐楠风毕业后搬离了南大宿舍,在创业孵化器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江姗去到时,徐楠风并不在家,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失落。

赶在徐楠风回来之前,她将公寓简单打扫一遍,然后布置“生日会场”:气球、彩带、轻音乐、氛围灯,还有她跟着视频教程折了好几个晚上才折出来的川崎玫瑰,十一朵成一束。

她还做了几样徐楠风喜欢吃的小菜,等她忙完这一切,预订的生日蛋糕也送到了。

万事俱备,只待人归。她给徐楠风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早点回来哦。”

可她等到了日落月升,等到万家灯火亮起,都不见徐楠风回来,甚至,他连消息都没有回复。看着蛋糕一点点融化,气球一点点瘪下去,江姗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她顶着沉重的眼皮,一夜未眠,而徐楠风也彻夜未归,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带着一身酒气迟迟归来。环顾屋中的布置,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错愕地看向江姗。

江姗冷静回望,问他,有什么想说的吗?徐楠风沉吟片刻,然后摇头。

“那就我来说吧。”江姗深吸一口气,仿若下定很大的决心,“你说过,如果一段感情让我精神内耗巨大,不妨考虑一下是否有坚持的必要……”

她忍着哽意,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我认真想了一夜……徐楠风,我们分手吧。”

徐楠风看着她的眼睛,嘴唇张了又合,似是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到了嘴边就只有一个“好”字。

原来说分手这么容易,原来誓言会变成食言。

徐楠风还跟她说过一句话:错不在于己的情况下,不要主动认错,不要急于替对方担下责任。他却忘了教她,在双方都不认为错在于己,都不认错求和的情况下,该如何打破僵局。

那就不打了吧,爱咋咋地,江姗如是想着,把徐楠风拉入黑名单,从此不相往来。

毕业后,她花了半个月时间,只身游玩江南。每到一地,她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徐楠风在就好了,想着想着,眼泪夺眶而出。

旅行回来后,她找到一家合意的广告设计公司,实习三个月后成功转正。不似别的年轻人那般频繁跳槽,这份工作她一干就是五年。五年时间里,她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温吞慢热的江姗,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中寻到了熟悉的安定感。

可是五年后,徐楠风又冒了出来。

江姗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分手后,前任成了我的甲方”这样狗血的戏码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徐楠风以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项目组会议时,她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可他呢,一派轻松自若,仿佛她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甲。

算了,反正除了合同的甲乙方,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犹自出神,忽闻徐楠风问她:“不知道江姗女士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户外运动,说不定对这次广告设计有所帮助。”

“有啊。”回过神后的江姗脱口而出,“骑行、登山、徒步……”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与此同时,她看到徐楠风噙着一抹笑意,眼角眉梢喜色难掩。

瞧他那不值钱的嘚瑟劲儿,江姗默默翻了个白眼。

双方合作已成事实,既然躲不掉,江姗只好摒除杂念,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奈何徐楠风这家伙“假公济私”,三天两头找她求复合,弄得公司上下尽人皆知。

江姗自是不愿意复合——至少目前是不愿意的。老板知道她的想法后,担心得罪甲方爸爸,遂话里话外暗示她:“小江啊,你看徐总一表人才风华正茂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不等老板夸完,江姗抱着笔电溜之大吉,然后她就在公司楼下遇到了徐楠风和他带来的车厘子,再然后,她就因为吃了太多车厘子而进了医院。

输完液后,徐楠风送她回家。江姗浑身软绵绵的,连下逐客令的力气都没有。

徐楠风没有离开,一直守她到天明。许是生病容易让人变得脆弱,当江姗醒来,睁开眼看到徐楠风那熟悉的眉眼时,她瞬间泪盈于睫,“徐楠风……”

“我在。”徐楠风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捋着她额前微乱的头发,语气温柔至极,“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江姗抽抽嗒嗒地道:“我讨……我讨厌你。”

徐楠风一怔,垂下眼睑,掩去落寞,“我知道。”

“我讨厌你。”重申一遍后,江姗突然改口,“可是我也好想你。”

徐楠风又是一个怔愣,然后,他慢慢笑了,“我也想你。”

分手后的日日夜夜,我都会想你念你,一想起你,我就会觉得当初那个害你受了委屈的自己有多么混蛋。

江姗把与徐楠风重逢一事告诉乔瑾瑜,后者丝毫不惊讶,甚至还说:“徐楠风买了个名牌包包‘贿赂’我,然后我就把你工作的地方告诉他了。”

原来如此。江姗咬牙切齿,“乔!瑾!瑜!”

“逗你的。”乔瑾瑜笑道,“我看得出来他还爱你,而你心里也还有他,就好心牵个线搭个桥咯。”

沉默一阵,她问江姗会不会跟徐楠风复合。江姗想了很久,给出的答案是“不知道”。

有过第一次分手,就会有第二次,江姗不能保证自己和徐楠风不会重蹈覆辙。但她觉得旅行一事可以考虑考虑,毕竟根据前人的经验,旅行可以检验一对男女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

她灵机一动,将这个想法巧妙融入这次户外用品的广告设计理念之中。一经推出,宣传效果比想象中要好,又经直播带货,销量可观。

项目结束后,江姗答应跟徐楠风外出旅行,他高兴得像个被老师奖了一朵小红花的小屁孩。

他们没有选择热门的旅行地,而是自驾去往西南的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县城,住的地方是当地居民自营的民宿。抵达民宿时天已擦黑,好在民宿的老板很热情,给他们备了许多当地水果和特色小吃,“咱这地儿太偏,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住,你们小两口能找到这儿,也算是一种缘分。”

徐楠风笑着附和:“是是是,都是缘分。”

谢过老板后,两人洗了水果带上小吃,去往二楼的露台。

门檐上挂着一盏古旧的廊灯,灯光足以照亮十余见方的露台。露台上方是透明玻璃顶棚,葱郁的木香在上面攀援生长,几根藤条越过棚沿,斜斜垂落着。此时夜风习习,藤叶随之跃动。

露台放着几组藤编桌椅,供人休憩使用。江姗和徐楠风在最中间的那组桌椅落座。

默默吃了一会儿水果,江姗突然问:“关于创业,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上网查过,徐楠风的公司成立于两年前,并不是他最初创立的那家,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托人去问周维,这才知道五年前,徐楠风创业失败,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最终都打了水漂。

徐楠风轻描淡写道:“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江姗偏要追问到底:“你答应跟我分手,跟创业失败有关?”

徐楠风闻言,剥橘子皮的动作一顿,沉吟良久,他微不可察地点头,“嗯。”

公司“早夭”那天,他谁也没敢告诉,尤其害怕让江姗知道。她对他寄予了厚望,他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努力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一场空,还背了一屁股债。他不敢回去面对她,只好出去买醉,夜不归宿。当江姗提出分手,他虽然万般不舍,却也是当下他能找到的逃避她的最好法子,所以他答应了。

听了他的解释,江姗气不打一处来,“徐楠风你是猪吗?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事看轻你,对你失望?我也真是蠢,当时只顾着自己难过,都不问问你发生了什么。”

徐楠风不忍看她自责,遂开口安慰:“姗姗你没……”

“你闭嘴!”江姗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哭。

他们本可以不错过那么多年。

他们本可以一直在一起。

徐楠风瞬间蔫了。怎么这一趟双人旅行,非但没有把她哄开心,反而惹得她更生气了呢?

为了讨江姗一笑,徐楠风可谓绞尽脑汁,但都收效甚微,偏偏在无心插柳处,柳成荫。

比如他好心帮一位大娘赶鹅,兴许是用错了法子,赶鹅不成,他自己反倒被一群大鹅来回追了好几圈,那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逗得江姗笑出鹅叫声。

再比如当下,他在征得老板的同意后,跳下荷塘捕鱼,结果半小时过去了,鱼没捕得一条,他的大长腿却深陷泥淖之中,拔不出来,反而失了平衡,一屁股栽下去,糊了一身泥水。

江姗本来挺心疼他的,可他这副狼狈模样实在太好笑了,她在岸边哈哈大笑个不停,引来路人观望。

徐楠风觉得好丢脸好难堪,但在看到江姗那肆意张扬的笑脸后,他也顾不上所谓的面子了,跟着江姗一起傻乐。待笑够了,他在老板的帮助下,成功上岸。

江姗生怕他把污泥往自己身上糊,后退两步躲开。徐楠风见状,小心翼翼问她:“姗姗,气消了吗?”

“七七八八吧。”说完,她转身往民宿方向走。

徐楠风抿唇窃笑,两三步跟上她,“姗姗,待会儿我们去山上看日落吧。”

江姗嗤笑,“先把你这一身污泥冲洗干净吧。”

“遵命!”

他们并肩而行,身后有荷花映日,身畔则萦绕着阵阵荷香。

小县城有一处日落的最佳观赏地,位于当地最高山。徐楠风带上自家公司新出的露营装备,驱车半小时,沿着盘山公路抵达山顶平地。

落日浑圆,晚霞浸染了半边天,绚烂夺目。

徐楠风负责搭帐篷,江姗负责拍照录像。拍完了风景,她将镜头对准徐楠风,看他熟练地捣鼓那堆装备,“徐楠风,你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吗?”

“知道。”徐楠风秒答,“我还知道接下来你想跟我说,小王子在B612 小行星上,一天之内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江姗咋舌,“这你都能猜得出来?”

徐楠风手上动作没停,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古人云,心有灵犀一点通。”

搭完帐篷后,两人并肩而坐,许久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小王子说,人在忧郁的时候,喜欢看日落。此时此刻,江姗望着落日,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然,没有激愤、没有忧郁、没有彷徨。

夕阳完全隐没于地平线的那一刻,巨大夜幕罩了下来,仰头可见星光点点。明明这座山海拔不高,可举起手时,近得仿佛可以摘下满天星辰。

沉吟良久,江姗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间已久的问题:“徐楠风,假如今时今日的你还是一事无成,你会来找我吗?”

徐楠风摇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分开的这些年,他最为坚定的念头是:要努力,要重振旗鼓,要以她期待的模样与她重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失败。

江姗说:“我会!”

徐楠风不知何解,转头看她,却见她眼中已盈满泪光,“徐楠风,如果当初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一定会去找你,陪着你。”

可惜当时的她气性太大了,说分手就分手,说不相往来就不相往来,连一句寻常的问候都没有。

徐楠风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泪,“姗姗,我很开心。”

能被你这样坚定地选择,我很开心。

许是觉得在他面前一而再地哭鼻子有些丢脸,江姗拍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故作淡然地伸了个懒腰。徐楠风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跟着站起来,无声地笑看她的背影。

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江姗转过身,冲着他笑。

如果说五年前的他们还不懂得如何珍惜彼此,那么此刻星空下的她和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可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失而复得的爱情。

风自南来,吹彻心扉。在夏夜的晚风中,江姗上前抱住眼前的男人,“徐楠风,我们继续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