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展示的空间叙事——以淮河流域非遗展馆为例

2024-01-19 12:55李鹏飞
关键词:淮河流域博物馆空间

李鹏飞

□淮河文化论坛 主持人:吴海涛教授

非遗展示的空间叙事——以淮河流域非遗展馆为例

李鹏飞

(阜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淮河流域非遗展示的空间正处于从传统博物馆向非遗文化市集变迁的过程之中,设计理念由以物为本向以人为本转型,展示设计由“阐释性展示+展演+活动”向叙事性展示转变。静态叙事空间、时间线性和缀合式团块叙事结构、全知性叙事视角在淮河非遗主题展示设计中仍然常见,而互动式叙事空间、沉浸式叙事空间、数字叙事空间、交互式叙事结构、第一人称视角和角色代入视角已成为趋势。当下的淮河流域非遗展示应在叙事主题、叙事结构和叙事视角上持续创新,打造故事驱动型展示的精品,这样才能更好地唤醒非遗蕴含的淮河文化记忆、传承淮河文化精神。

淮河流域非遗;非物质文化遗产馆;非遗展示;叙事空间

2021年8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1],提出鼓励建设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馆、推动国家级非遗项目改建新建传承体验中心。之后,淮河流域非遗馆的建设步伐加快,非遗展馆的文化传承和活态展示功能也被给予了更高的期待。在最近的趋势中,叙事型主题展示已取代文物艺术品展览成为博物馆展示设计的主流类型。非遗展馆如何从大量的淮河流域非遗资源中挑选素材并重新组织故事,如何利用现代媒介技术构建叙事空间,如何创建视觉符号表征体系呈现故事,都是亟待探索的问题。跨媒介叙事学将展示空间视为一种叙事媒介,将非遗展示当作叙事文本来研究,为我们讨论淮河流域非遗展示构建叙事空间、建构文化意义和设计故事驱动型展示提供了方法论资源。本文在文献梳理和现状调查的基础上,从叙事空间、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和叙事功能等方面对淮河流域非遗博物馆的展示叙事展开讨论。

一、从物到场景:非遗博物馆展示设计的叙事趋势

非遗博物馆的传统形态受到民俗博物馆、人类学博物馆和遗产阐释中心等影响,而无边界博物馆、生态博物馆等新博物馆理念突破了传统博物馆展陈设计思路,不再聚焦于以特定空间内“物”为中心的情境构造和记忆重构,而是在文化遗产原有的社区与环境内开展保护。非遗馆、非遗传承体验中心(所、点)的引导方向体现了生态博物馆的理念,在实践中它们将和传统博物馆的非遗展区共同发挥传承地方性知识、重塑文化身份等公共文化功能。在此进程中,淮河流域非遗展馆展示设计同样展现了从物到场景的叙事趋势。

(一)博物馆:从传统博物馆到新博物馆

珍妮特·马斯汀曾提出博物馆是“特定的共同体通过规制其间的展陈与活动,进行自己历史与身份的叙事,从而建构起某种特定的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传统“博物馆在展品和参观者之间形成框架来控制参观过程,来暗示一种密切交织的叙事过程”[2]。这种叙事方式是权威主义的,也不存在矛盾和冲突。基于后现代理论提出的“新博物馆”理念拥抱反权威、反西方中心、反男性中心和文化多样性的价值观,鼓励观众通过对话、互动参与意义建构的过程。在此背景下,博物馆已经被重新定义:“从广义而言,它演变成了以阐释为核心的机构,不断激发观众进行思考,并实现博物馆与观众之间的沟通和交流。”[3]勒内·里瓦德则总结说,传统博物馆的模式是建筑+收藏+专家+观众,生态博物馆则是地域+传统+记忆+居民[4]。非遗传承基地、传习所在非遗的原生地保护和展示文化遗产,对传播力有更高的要求。

(二)叙事范式:从教导式到演出式

展示叙事可以定义为在展陈空间中的故事叙述,空间中的脚本、主题、图片、文字、视频、音乐、音效、器物、场景、雕像等都是叙事文本的构成要素。迪佩什·查卡拉巴提曾提出展示叙事有“教导式”与“演出式”两种基本范式。“教导式”侧重于理性分析,依托展示元素、背景及其组合关系进行客观性叙事;“演出式”把参观者的感官体验置于更优先的地位,呈现更富有主观性、独特性、地方性的内容。“教导式”的叙事声音是权威性的、自上而下的和单向度的,“演出式”的叙事声音更加多元性、对话性和平等性[5]128。在观众的主体性日益被尊重的今天,“演出式”已成为展示设计的主流。展示叙事领域的重要学者张婉真提出,博物馆展览中存在叙事、描述、辩论、说明与对话五种展览文本,而叙事文本具有“会令观众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5]56的独特魅力,因此日益受到观众欢迎。

(三)展陈设计:从物品陈列到空间叙事

在建构主义的理念下,为了更好地体现“以参观者为中心”的理念,展示叙事理论倾向于用空间叙事等开放性叙事的策略将观众引入到意义建构的过程之中,这恰好与非遗“非物质化”“活态化”“以人为中心”的特点契合。非遗空间叙事相关研究有两个重要的关注点:

1.景观叙事。博物馆非遗场景还原是地域文化景观的营造过程,大多数景观“没有作者或讲述者,反之,观赏者必须发现故事和成为讲述人”[8],场景的情节设计与情节效果因此备受关注。在口头、书面叙事的传统中,作者是讲述的掌控者,而景观叙事的观者进入空间以及游览的顺序是自由的、多样的,景观叙事也主要靠展示而不是讲述,因此观赏者成为整合事件序列、填补空缺和建构意义的掌控者。

2.多感知性。20世纪末以来,人文社科领域在感官人类学理论的影响下发生感知转向(sensory turn),出现重视感觉与感官文化生活的趋势。博物馆研究学者也开始思考如何打破对观众感官的限制,“在这种‘感知转向’中,现代博物馆的专业人员开始重新思考对观众感官运用的种种限制,并开始积极鼓励观众运用感知”[7]4。触觉、声音、味道、空间多感知沉浸成为新的探索方向,“沉浸式虚拟实境使得模拟体验得以丰富和补充”[7]256。在博物馆的观览体验中,观众的感觉和体验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互动式叙事、沉浸式叙事已成为策展设计的热点,多感知博物馆成为发展的方向。近年来,淮河流域非遗展馆的数字展区和线上数字博物馆迅速增多,如何在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数字技术语境下创新沉浸性和交互性的叙事设计,已成为策展者关注的问题。

总的来说,国内外非遗策展理念发生了从静态到活态、从空间到场景的跃迁,重心从观众的视觉观赏的引导转移至观众行为与行动的设计。学界已不满足于把博物馆限定为满足“物”的静态陈列的空间,而是把在博物馆展示空间中对文化遗产的展示与传播看作是一个文化建构的过程。博物馆不仅是讲故事的场所,也是特定空间的叙事行为和文化空间的再造,非遗展示的重心应是“场景”的营造。这个趋势已被淮河文化研究者所注意到,2015年裴世东在对淮滨县中国淮河博物馆研究后指出,非遗的展陈效果逊于文物的展陈效果,对此他提出将非遗的静态叙事升级为动态的、参与式的叙事设计[6]。在后期,中国淮河博物馆增加了部分不定期非遗表演,取得了更好的传播效果。淮河流域非遗展馆中常见邀请非遗传承人和观众共同在场的各类表演、讲解和互动型的临展活动,指向非遗的活态呈现以及非遗与社区居民关系的重建,体现了策展方摆脱以物的收藏与展示为中心模式的努力。

二、淮河流域非遗展示的叙事空间

(一)淮河流域非遗展示场所的类型

相关场所包括大型博物馆的非遗展区、专门性非遗博物馆和公共文化空间三大类:第一类,代表性场所有展示淮河流域非遗项目的淮滨县中国淮河博物馆“淮风流韵”展厅、介绍蚌埠境内非遗项目的蚌埠市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展厅、以国家级非遗项目“信阳毛尖茶制作技艺”为主题的信阳博物馆“茶韵天香”展厅、阜阳博物馆“名城颍州”展厅等;第二类,包括各级各类非遗馆、非遗传习所、非遗传承基地、非遗景区、非遗街区和非遗小镇等,以及一些专题博物馆如阜阳金种子酒文化博物馆、阜阳枕头馍文化博物馆、六安瓜片茶文化博物馆、淮南牛肉汤非遗文化展览馆、蚌埠中国花鼓灯艺术博物馆、淮安戏曲博物馆、淮安淮扬菜文化博物馆、临泉毛笔博物馆、阜南柳编展示馆、霍邱淮河农耕民俗馆、霍邱临淮泥塑艺术馆、霍邱柳编文化博物馆、界首彩陶博物馆和泉阳镇农耕民俗馆等;第三类,包括文化馆、公园、文化广场和社区等各类公共文化空间以及文博会、非遗节等展会空间。

从发展趋势来看,大型博物馆的非遗展示仍然有着人、财、物的优势以及广泛的合作平台,阜阳市博物馆就曾与贵州民族博物馆、桐城市博物馆举办剪纸联展,扩大了淮河流域非遗在国内的影响力。同时,省、市各级非遗馆纷纷筹建,社会力量建设的专门性非遗场馆迅速增长,从传统展馆向非遗文化市集转变,它们的叙事主体更符合非遗传承人身份,展示手段更富特色,也具备更强的可参与性。

(二)叙事空间的类型

龙迪勇曾说:“场所不是抽象的空间,只有当某一个空间和具体的人物、实践以及实践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场所,而此一场所则构成了一个‘叙事空间’。”[9]386在博物馆叙事空间的构建中,叙事主题的空间布局引导着观众的体验。于海博把当代博物馆展陈空间总结为三种类型:叙事·情境空间、表演·互动空间和模拟·体验空间[10]67。它们都具有叙事性,能容纳参与式、对话式、互动式、沉浸式、角色代入式等叙事方式,本文即从三种叙事空间角度展开对相关场所的观察。

1.叙事·情境空间

叙事·情境空间是多感知性、情境性的叙事空间,强调观众的亲历感。信阳博物馆的“茶韵天香”展厅情境建构手法丰富,有图片展板、器物展柜、实景搭建与场景还原等。八大茶社之一的车云茶社门楼与可以进入内室房间的信阳茶馆均是仿古建筑实景搭建,在一个木结构长廊下还有一组手工制茶人物雕塑场景。“信阳问茶”版块“导言”说:“信阳是茶的故乡,不仅孕育出唐宋遗株,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们把茶视为一种散淡平静的生活方式。”它把茶种选育与茶文化生活方式作为并置的主题,串联历史文献、茶具文物、陆羽访茶雕塑场景、口唇茶与画眉茶图板等材料。“非遗展览内容设定的时间点是非固定的,从过去到当代需要在时间轴线上进行动态还原,不是通过有历史感的场景来展示‘古老’非遗,这点与历史文化展、文物展等存在明显区别。”[11]“茶韵天香”展厅已经初步符合叙事·情境空间所描述的目标,具有明确的叙事主题和叙事结构,在设计上突破了编年史式和百科全书式的传统结构,用动态故事代替静态描述,采用了灵活的、情境化的和有节奏的叙事结构。

2.表演·互动空间

现代博物馆的展示空间也常是互动式、体验式的叙事空间,能吸引观众融入故事的情节与情境的文化空间。“‘表演空间’的理念源自现代展陈设计中的‘观众体验’的延伸。通过多种体验方式的设计实现从‘叙事空间’到‘表演空间’的过渡,就如同现代戏剧一样,从传统的在舞台上讲述故事发展到演员与观众的互动。”[10]67表演·互动空间是具身性、交互性、参与性的展示空间,经常使用邀请观众自愿参与互动的手段来营造体验感。

在具身性维度上,淮河流域非遗主题展已经从封闭的静态叙事空间逐步走向半开放的沉浸式叙事空间,通过设计一个特定的环境或展示装置,将焦点从视觉观赏转移到观众的身体在特定空间中的体验和互动。淮安淮扬菜博物馆中同比例复制的清代饭店后厨场景,允许观众步入故事场景中观看和触摸。类似展陈设计手段包括实景搭建、人物塑像、缩微景观等还原非遗场景的手法,作坊场景对应技艺类,舞台场景对应音乐、戏曲、曲艺、舞蹈等表演类,仪式场景对应民俗、节庆类等。亳州古井酒文化博物馆、阜阳金种子酒文化博物馆等企业举办的非遗博物馆把生产车间作为叙事空间的一部分,观众可亲身体验真实的酿酒场景。淮南牛肉汤非遗文化展览馆一楼为体验馆,观众可以近距离观看牛肉汤的制作过程并品尝牛肉汤的美味。酒醅和食物的香馥与温暖调动着观众的知觉,丰富的具身性体验引导观众迅速投入情感创造,他们多样化感知、求知探秘和互动参与的需要都能得到满足。

在交互性维度上,展馆举办的各类非遗体验活动为本地居民的社交和互动提供了可能。阜阳博物馆邀请观众体验剪纸,信阳博物馆邀请观众体验糖画和面塑,而蚌埠博物馆“记忆流光”非遗沙龙已经举办20多期。这类活动不仅可以利用博物馆展厅空间,还可以利用广场、景点等公共空间举行。面向参与者讲述非遗故事,与非遗传人近距离互动讨论,往往能激发青少年对非遗的浓厚兴趣。

在参与性维度上,在民族传统节日举办的“博物馆奇妙夜”已经成为国内流行的展示设计,具有一定的角色参与性。2021年中秋节,蚌埠博物馆举办“迎中秋蚌博奇妙夜”活动,有汉服欣赏、茶艺互动等环节。2022年元宵节,信阳博物馆推出“博物馆奇妙夜——众里寻TA千百度”活动,有灯会猜谜、寻虎、投壶等环节。以节日为中心汇集的技艺、戏曲、曲艺、杂技、习俗和非遗文创产品有着确定的主题,活动的任务卡环节有着明确的故事线设计,寻宝、猜灯谜、知识问答、情景剧等环节布满悬念,丰富的叙事元素和叙事手法使之已经具备了沉浸式体验空间的质素。主办方鼓励观众身着汉服观展并参与汉服走秀、投壶和茶艺等游戏活动,使观众生成了强烈的角色代入感。

3.模拟·体验空间

模拟·体验空间是“使用各种模拟与再造手段复原出一个宏大的历史场景,或展示出一幅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之中的奇妙景观”[10]81。它是整体性利用数字技术建立的展示空间,也属于沉浸式体验空间。

模拟·体验空间包括线上的数字虚拟展区和线下的数字展厅。包含滁州地区6个数字非遗展馆的“滁州数字非遗”平台、蚌埠市博物馆“蚌埠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数字虚拟展厅于2022年上线,信阳博物馆“醉酒茶香·信阳茶酒文化大观”展于2023年上线,博物馆推出线上数字虚拟展区已经成为潮流。扬州大学团队在2023年运用3D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打造了线上淮扬菜数字展馆,全面展现淮扬菜制作技艺。观众在数字展馆可以通过VR技术虚拟漫游非遗数字展厅,不受时间限制地多角度、多侧面观看数字展品。线下数字展厅主要依赖数字技术而实现,如球幕影院、BOX影院、实景空间、环绕投影、增强现实、虚拟现实等技术。相关场馆使用多台投影仪投射出立体图像并配合环绕立体声的系统较为常见,无论是室内的封闭环境还是室外建筑投影,裸眼3D技术都为非遗传播带来了更多的视觉奇观。

三、淮河流域非遗展示的空间叙事

在结构主义叙事学理论中,叙事元素的构成包括“故事”(story)和“话语”(discourse),前者是指“讲什么”(内容与实存),后者则是指“如何讲”(内容表达与传播方式)[12]6。金姆·赖斯曾就策展说:“主题经常躲藏在‘串联物’与‘事件’的架构背后,然而观众实际上看到的是物与事件。所有展示的目的不在于用‘说’的方式,而是用‘呈现’的方式向观众传达背后的主题。”[13]“讲什么”涉及展示中的非遗项目,比起“讲什么”,“如何讲”更为重要。本文侧重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和叙事功能三方面展开对“如何讲”和“呈现”的讨论。

(一)叙事视角

1.全知性视角

西摩·查特曼在讨论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时,归纳了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受叙者、隐含读者和真实读者等元素[12]135。对展示叙事而言,策展者是真实作者,隐含作者是读者从展示的结构、人物设计、叙事手法中总结出来的某种态度倾向,体现在故事的主题、素材、叙事者、风格、色调、交流方式等的选择和重组。在对淮河非遗主题展进行大量调查后发现,受到叙事主体(策展人)的精英身份以及传统博物馆承担的教育引导功能的影响,全知性视角叙事仍然是策展的主流。阜阳博物馆“程建礼剪纸艺术展”“前言”说:“阜阳地处中原,剪纸艺术融汇南北之长,浑厚中见洒脱,刚强中蕴含柔和,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剪纸大师程建礼,就是众多阜阳民间剪纸艺术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基于淮河文化鸟瞰剪纸艺术的特色与成就,是零聚焦的、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的宏观视角。无论是关于非遗的发展脉络、社会背景、历史事件和非遗项目的介绍,还是解说员讲述、志愿者讲解、文字信息说明或语音导览等形式,都可见这种视角的普遍运用。

2.限制性视角

“当个体化、私人化的叙事在博物馆中出现,事实上反映了观众对宏大叙事的厌倦。”[14]为了克服全知性视角的缺点,一些展示中使用了“我们”来传达叙事声音,缩减与观众之间的心理距离。蚌埠市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前言”的第一段说:“这些从先民们那里传承下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留存着我们家乡父老乡亲的共同记忆,是我们的民族文脉和精神家园”,“我们”代指“蚌埠人民”。信阳博物馆《醉酒茶香——信阳茶酒文化大观》线上展“前言”也说:“我们的祖先依山而巢、逐水而居。”“我们”代指信阳人民。蚌埠市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前言”的第二段中说:“为拉进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距离,传承保护这些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彰显人类文明,我们建设了非物质遗产展示馆……”,这里的“我们”是指称策展人、博物馆工作人员。可惜的是,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在具体非遗项目的展示话语中没有再出现。

阜阳枕头馍博物馆、界首彩陶博物馆、临泉毛笔博物馆、阜南柳编展示馆等社会力量举办的小型博物馆都是由非遗传承人兼职讲解工作,“记忆流光”非遗沙龙等非遗活动中非遗传承人与观众有着近距离的互动,他们对非遗技艺、传承经历、创作心得的介绍都使用第一人称视角,这更易于打动观众的内心。

相比第一人称叙事,角色代入式叙事更容易唤起观众的沉浸式体验。角色代入式叙事即观众把自己代入到非遗场景中的一个角色,用角色的视角认知、体验与领悟。角色代入式视角在数字展馆中较为常见,但线下展馆的沉浸式情境也为角色代入性的内视角叙事提供了可能。策展方提供了叙事空间和非遗素材,邀请观众在规定情境中扮演一定的角色,观众可以基于自身兴趣安排游览顺序整合故事序列成故事线。“博物馆奇妙夜”等非遗节日主题展,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经验。阜阳博物馆新馆“名城颍州”展厅用场景还原把历史建筑资福寺、文峰塔、奎星楼纳入其中,大规模构建了晚清、民国时期阜阳城熙熙攘攘的民居与街景。观众穿过钟鼓楼门洞就步入了北大街和状元巷的场景,两旁店铺有得月楼戏院、聚星书院、小有天酒楼、裕昌祥果品点、侯大升酱园等,还有街边卖馓子、油茶、烧饼、麦仁酵、老雁馍的小摊,逼真还原了非遗文化的活态情境。2023年2月,这里举办了元宵节奇妙夜“非遗年货节”,观众漫步于戏剧化的场景,在戏院听梆子戏、酒楼喝酒、茶馆品茶和街边买小吃。观众代入古代颍州市民的角色后与叙事文本的频繁互动激发了体现个体与环境秩序的身体化表达,借助非遗共享了古人与今人对生活意义的理解。

(二)叙事结构

展示叙事的结构常见有时间线性、缀合式团块、嵌套式和交互式等,用于整合元素形成不同的故事序列,淮河流域非遗展示最常见的叙事结构是时间线性与缀合式团块相结合,交互式结构也在逐步涌现。

1.时间线性结构

时间线性结构遵循因果逻辑整合空间陈列元素为故事展示序列,用于追溯非遗的历史渊源、存在现状和发展趋势,是策展的常用手法。信阳博物馆“茶韵天香”展厅“导言”说:“一部信阳毛尖史,就是一部茶都发展史,更是一部中国人的生活艺术史。”信阳毛尖的种植史、茶都信阳的发展史和茶文化史的叙事结构都是以时间为轴,遵循宏观上的顺序讲述。在微观层面上,两组各具有情节连续性的6张古风故事图讲述了信阳毛尖口唇茶与画眉茶的故事传说,手工制茶的雕塑场景讲述了信阳毛尖筛选、杀青、理条、初烘、精选与存放的制作工序。临淮泥塑博物馆也有一组泥塑,再现了选土、挖土、熟醒、搓揉、制坯、粗塑、琢塑、晾干、打磨、着色等工艺流程,这类非遗技艺流程展示的媒介各异,但大多采用时间线性叙事结构。

2.缀合式团块结构

在空间布局上,“茶韵天香”也使用了缀合式团块结构,分为信阳问茶、种茶溯源、万里茶路、信阳茶俗、信阳茶歌等并列的主题板块,构成空间并置型叙事。人像雕塑、茶树模型和背景图画还原的历史场景讲述陆羽探茶的故事,车云茶社门楼勾连清代车云茶社开山种茶的故事,信阳茶馆讲述信阳茶的诸多故事,呈现空间并置的形态。缀合式团块结构可以融入很多小故事,如淮扬菜博物馆用展板图文介绍“二难”“三股风”典故、著名饭店,以及周恩来、汪曾祺、李岚清、许嘉璐与淮扬菜的故事,用人像场景还原讲述开国第一宴、荻庄群花会等故事。非遗故事铺展于空间场所后,观众的实际游览路线却并不一定遵循设计者的意图,时间性叙事与空间性叙事在观众的信息接受中互相交叉。观众自我主导的行动陆续触发空间内的叙事事件,制造了不断被打断的碎片化体验,记忆唤起与经验的重新组织建构了新的意义。

3.交互式结构

交互式结构是开放式的叙事结构,依赖于沉浸式故事场景设计数字媒介的交互特性而实现,它预设了很多叙事元素和情节可能性。“茶韵天香”展厅的游览路线中有一方中间设有茶炉的茶座与可步入其中的信阳茶馆场景,它们都可以邀请游客进入其间体验茶艺、品茗闻香。此类角色代入性交互体验设计多出现在场景还原营造的叙事·情境空间和酿造、美食、炒茶、制药、柳编、制笔、烙画等生产实景构成的表演·互动空间中。交互式结构也可以在依赖数字技术的模拟·体验空间中实现,阜阳博物馆新馆是皖北首家采用新数字技术建设的智慧博物馆,多处采用了互动多媒体展示技术,观众可以通过触控显示屏对3D数字展品进行旋转、放大和拆解等操作,深入了解非遗技艺的流程。

(三)叙事功能

1.激活文化记忆

淮河流域非遗主题展的策展者重视非遗激活文化记忆、塑造文化身份的功能,并将其融入展示过程。蚌埠市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前言说:“这些从先民们那里传承下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留存着我们家乡父老乡亲的共同记忆,是我们的民族文脉和精神家园”,这正是对新博物馆理论的呼应。同代人共同拥有的交往记忆、代际记忆只能依赖个体的口传而维持,在三四代人之后集体记忆就面临消逝危机,必须赋予交往记忆以符号和媒介的载体,将之转化为文化记忆,并纳入仪式性的集体活动形式之后,它才能留存[15]。博物馆使用现代媒介技术建构的展示空间,重建了淮河非遗的记忆场所和记忆景观,“场所往往凝聚着某一社群或共同体的集体记忆,它们在情感上总是起着统合和聚集的作用”[9]388。非遗展示引导观众参与意义重构的活动,让博物馆成为保存文化记忆、实现代际对话的空间。在城市化的背景下,展示淮河流域农耕文化主题的农耕民俗馆对唤醒与保存市民共同的乡村文化记忆发挥了重要功能。通过这样的行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一种对‘记忆’的保存方式促使博物馆从‘纪念场所’向‘记忆空间’转变”[16]。

2.传承地方性知识

淮河两岸人民不畏艰险、不怕困难的自强不息精神,崇尚劳动、热爱劳动的劳动精神,精益求精、一丝不苟的工匠精神,在柳编、制陶、造船、堰工、捕鱼等非遗中有着丰富的蕴含。淮河水患长期延续以及洪涝区的地理环境促使沿淮人民发现并利用了杞柳耐水淹的习性以应对灾荒。阜南柳编、霍邱柳编都是国家级非遗项目,观众在阜南博物馆、王家坝抗洪纪念馆、霍邱柳编文化博物馆等场馆中都能接触到这一文化符号。阜南县天亿工艺品有限公司的柳编展厅超越了堆砌大量造型奇特的柳编工艺品的设计模式,用柳编编出数面如同淮河洪水奔涌的墙体,以突出的形式感象征蒙洼行蓄洪区在开闸蓄洪后“舍小家、为大家”的抗洪精神,再现了阜南人民不惧艰险、勤劳勇敢的精神品质。

非遗具有天然的在地性,它可以被视为特定地域和情境中由当地知识群体持有的知识体系或意义系统。淮河流域以非遗呈现的价值观念、文学艺术、民间习俗、社区信仰、生产生活技艺等都能纳入地方性知识的范畴,基于培养文化内部持有者主体精神的目的,对非遗的保护与传承必须重视地方性知识的发掘与利用,以此来维护与重建地方的文化生态。淮河流域非遗的博物馆传播力图为地方性知识建立生产、使用、传播与接受的空间,反映出对维系地域文化的文化归属和文化自觉的使命意识。

四、问题与建议

从实践来看,淮河流域非遗展示普遍从陈列走向活动,但尚未完全实现由“物”向“人”的转型。“阐释性展示+展演+活动”型的具有一定叙事性的主题展览仍是主流,而有着明确故事线的故事驱动型展示并不常见,它们在吸引性、易理解性与共情性方面的欠缺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叙事主题缺少提炼

现有展示往往是以项目的外在形式来策展,如以某国家级非遗设计整个展厅或按国家级、省级、市级的层次来安排结构,对内在叙事主题缺少提炼。博物馆的集体记忆是一个筛选与建构的过程,展示设计要为集体记忆提供重要的主题,使之能在当下的语境中得到观众的共鸣。淮河水患频仍、人与自然的矛盾、人口的迁徙与流动是淮河儿女在历史语境中不得不面对又在现实中不断重演的命运与挑战,也是能激发观众浓厚兴致的有力量的议题。这样的若干个议题是建构集体记忆框架的基础,也是展示叙事主题的主要来源。博物馆奇妙夜与传统节日非遗活动的流行,已经反映出观众偏好主题活动的趋势。对此,建议非遗策展围绕三个核心主题及次主题展开设计:变水患为水利——禳灾文化记忆与伟大抗洪精神,文化交融——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中原文化和吴楚文化、中原文化和江淮文化的交融与创新,留住乡愁——美好生活的仪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乐园。

(二)叙事结构缺少变化

对观众而言,现有非遗展的时间线性与缀合式团块结构渐显老态,而嵌套式和交互式结构或许能带来更多的新鲜感。嵌套性结构是一层套一层的叙事结构,如韩国国立民俗博物馆有三个展厅采用由小及大的层级性的空间叙事结构,分别对应于韩国人的一天、一年和一生中的民风民俗。国内也有类似设计,如平顶山地区非遗展示空间的案例:在展示传统节庆仪式类的“民俗空间”中,以“平顶山人的一年”为脉络展示富有地域特色的传统节日礼俗与人生礼仪;在展示传统工艺技术类的“技艺空间”中,以“平顶山人的一天”为主线串联各个非遗项目[17]。凭借新数字技术开发的交互式叙事结构则能给观众制造难得的惊奇感,南京德基美术馆2021年开发的“《金陵图》数字艺术展”,观众能通过佩戴手环采集同步运动信息实现以虚拟角色入画互动。明代沈周《两江名胜图册》、清代佚名《淮河巡幸图》、现代周芜《淮河组画》等艺术珍品对淮河流域风景、名胜与非遗都有精彩的展现,如果能开发这些视觉资源打造数字展示珍品,将引领新一轮的策展风尚。

(三)叙事视角缺乏温度

相关展示中,叙事声音倾向于用宏大叙事的范式和说教的方式灌输价值观,往往使展陈元素沦为观点的图解与附庸,缺乏在理解基础上的交流感和同群感,削弱了游览的参与性,并可能会引起观众的反感。对此,推出非全知型视角的展示设计将是一剂良药。首都博物馆在2014年推出的“呦呦鹿鸣——燕国公主眼里的霸国”展,浙江省博物馆在2016年举办的“漂海闻见:十五世纪朝鲜儒士崔溥眼中的江南”展,南宋官窑博物馆2016年的“临安人的一天——杭州民间收藏的南宋器物”展,都是第一人称视角展示叙事的成功案例。因此,整合非遗资源,推出“XX人的一天”展,将是具有示范意义的探索路径。策展者可以提炼、整合现有素材,以一两个虚构人物角色为叙述人,以一天的日常生活为叙事线联缀非遗活动,讲述有节奏、有温度的文化故事。

在微观层面,展示语言可以尝试更多使用第一人称视角做简短、轻快的介绍。蚌埠市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对“花鼓灯”的介绍为:“中国民间歌舞——花鼓灯是中国民族民间歌舞的代表作之一,是汉族民间歌舞的典范,是淮河文化在歌舞方面的集中体现,它有着世界上最丰富系统的音乐舞蹈语言体系,是世界上最能用肢体语言表达复杂情节和人物个性的民间舞蹈之一。”这段话学术性、书面性太强,为了能增强与观众的交流感,对之不妨改写为:“我”是花鼓灯,在“我”身上你能瞧见豪放洒脱的风格,也能看到婉转优美的格调。水旱无情的岁月,“我”见证了淮河儿女的勇敢和坚韧。今天,曼妙的舞姿是“我”对人民幸福生活的礼赞。

结语

对淮河流域非遗博物馆的展示叙事的考察,首先是在“讲好中国故事”的语境下的思考。真实立体的国家形象无法脱离鲜活可感的区域形象的支撑,淮河流域非遗的展示叙事承担着重要的塑造区域形象、增进文明对话的使命。其次,在文化传承的语境下,非遗展示活动应在传承淮河文化精神中增强存在感。我国非遗保护的重点已经从挖掘和抢救转移到传承和传播,非遗展示场馆的建设和展示设计进入繁荣时代,“非遗馆不单是面向社会的宣传教育与知识普及场所,也应在非遗传承与发展的实践中扮演重要角色,或许能成为非遗传承发展的‘试验场’”[18]。淮河流域非遗展馆的空间条件和展示设施在迅速优化,展示设计重心也转移至进一步激发非遗文化的活态性、尊重人的主体性、建立与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关联性,更好地传承与传播非遗背后的文化记忆、地方性知识与淮河文化精神。叙事型展示擅长在激活观众的文化记忆、产生情感共鸣后获得认同,继而实现在现代社会语境下重塑非遗的文化意义。宏大叙事与私人化的叙事的结合、开放互动的故事结构和非遗文化传承者视角的讲述更能赋予故事鲜活的生命,建构新的社会语境下的文化记忆,这可以成为后博物馆时代淮河非遗展示传播力创新的重要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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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patial Narrativ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Displays: The Case of the Huaihe River Basi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Exhibition Hall

LI Pengfe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The space for display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Huaihe River Basin i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itioning from traditional museums to intangible cultural markets. The design concept is transitioning from object-oriented to people-oriented, and the display design is shifting from “interpretive display + performance + activities” to narrative display. Static narrative space, temporal linear and conjugated block narrative structures, and omniscient narrative perspectives are still common in the theme display design of Huai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while interactive narrative space, immersive narrative space, digital narrative space, interactive narrative structure, first person perspective, and role substitution perspective have become trends. The current displa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Huaihe River Basin should continue to innovate in narrative themes, narrative structures, and narrative perspectives, creating high-quality story-driven displays, in order to better awaken the memory of Huaihe River culture contained i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inherit the spirit of Huaihe River cultur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Huaihe River Basi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museum;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display; narrative space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3.06.01

G122

A

2096-9333(2023)06-0001-08

2023-08-20

安徽省教育厅2021年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数字非遗背景下淮河流域非遗文化空间的生产与传播研究”(SK2021A0392)。

李鹏飞(1980- ),男,安徽阜阳人,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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