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对《备急千金要方》原书内容的改动

2024-01-22 14:17冯惠童包伯航
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方证孙思邈条文

冯惠童, 包伯航

(1.广东省第二中医院黄埔医院,广东广州 510700;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东省中医院,广东广州 510120)

《新雕孙真人千金方》(以下简称“新雕本”)为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的重要版本之一。该版本在历代史志及其他目录学著作中一直未见记载,直到清代嘉庆四年(1799 年)才被著名藏书家黄丕烈偶然发现。光绪年间(19 世纪末),新雕本归于清代另一著名藏书家陆心源。1894 年陆氏卒,其子陆树藩将其藏书悉数卖给日本岩崎氏家族,藏于静嘉堂文库[1]。据考证[2],新雕本为宋英宗(公元1064-1068 年)前的民间刻本,刊行年代早于北宋校正医书局于公元1066 年刊刻的《备急千金要方》(以下简称“宋校本”)。既往认为,宋校本对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原文进行了较大程度的改动,而新雕本则更接近原书的本来面貌[3-5]。笔者在整理《备急千金要方》的过程中发现,改书之举并非宋校本所独有,在新雕本中亦可隐约察觉其刻者对孙氏原著改动的痕迹。以下从文献旁证及原文自证两种方法入手,尝试对新雕本刻者改动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的具体内容进行初步考证,结果报道如下。

1 新雕本可能在药物的脚注中加入了炮制方法

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卷第一·序例·合和第七》[6]76-90云:“诸经方用药,所有熬炼节度皆脚注之,今方则不然,于此篇具条之,更不烦方下别注也。”(《新雕孙真人千金方》[7]45-49作:“诸经方用药,所有熬炼节度皆脚注之,今方则□(指缺失的文字)然,于此篇具条之,更不烦方下别注。”)“各注则徒烦而不备,集出则详审而不烦”[6]76-90,即言孙思邈在编写《备急千金要方》一书时,并未沿用古方中用脚注一一标记药物炮制方法的形式,而是将大部分药物的炮制列于“合和第七”篇下,既避免了繁重的抄写,又方便读者详细查阅。如“凡用甘草、厚朴、枳实、石南、茵芋、藜芦、皂荚之类,皆炙之”,“凡汤丸散用天雄、附子、乌头、乌喙、侧子,皆煻灰炮令微拆(坼),削去黑皮,乃秤之”,“凡巴豆,去皮心膜,熬令紫色;桃仁、杏仁、葶苈、胡麻诸有脂膏药,皆熬黄黑,别捣令如膏”,“凡用斑猫等诸虫,皆去足翅,微熬”等,均在此列。

笔者查阅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及《医心方》中有关《千金方》的相关条文,除了一些未在“合和第七”中提及的药物和部分单方,其余则大多遵循这一体例。然而在《新雕孙真人千金方》中则经常可在甘草、厚朴、附子、天雄、杏仁、巴豆等已在“合和第七”中详细例举过的药物的脚注中见到对其炮制方法的描写。如《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卷第十一·癥结痞气第五》[7]321-322中的“治妇人劳气、食气,胃满吐逆,气大下气,其病头气结痛,小便赤黄,头重”方,需用“乌头炮、黄苓(芩)、巴豆去心皮,各二分;半夏三两洗;大黄八两;戎盐六分;䗪虫炙、桂心、苦参各三分;人参、消石熬令(各)四分”,其中乌头、巴豆、半夏、䗪虫、消石等药物均脚注炮制方法,而在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中,该方中的11 味药物均未用脚注说明炮制方法,更符合“合和第七”中“于此篇具条之,更不烦方下别注也”的体例。

那么,是否新雕本加脚注者为孙氏原作旧貌呢?应该不是。一是新雕本、宋校本皆有此凡例,二者一致,说明这至少在二本之前就已经规定了该种体例。且如果有加脚注者为旧貌,则后来者删改时会从前部删起,但笔者注意到,这种采用脚注说明药物炮制方法的做法主要集中在《新雕孙真人千金方》的前十一卷,这较大可能是《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刻者未留意凡例之定规,因而按方书惯例在原已简化的本子上加注,但后又因不胜其烦而放弃了为全书加脚注的结果。

2 新雕本可能为方证条文标注了序号

《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卷第二·求子方第一》[7]60-63中有3 条方证条文的句首带有明显的数字标识,分别如下:“二朴消盟(荡)胞汤,治妇人立身已来全不产,及断续久不产三十年者方”;“三疗全不产及断续,服前朴消汤后者坐导药方”;“六庆云散,主丈夫阳气不足,不能施化,无成方”。关于条文前数字的问题,曾凤教授在《〈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方名异同考》[8]中谈到:“此外,方名中的‘二’字无解。因此,从方药组成及方名训诂来看,新雕本作‘二朴消盟胞汤’显然有误;宋校本作‘朴消荡胞汤’,是以君药及功用为名。”然而新雕本中“二朴消盟(荡)胞湯”的“二”字其实并非“无解”。经考察,朴消荡胞汤、坐导药方、庆云散三方恰为该篇的第二、第三、第六条方证条文,因此“二朴消盟(荡)胞汤”“三疗全不产及断续,服前朴消汤后者坐导药方”和“六庆云散”中的数字其实是方证条文的序号,而非方名内容。这些序号可能为新雕本刻者所标注,也可能早就存在于更古老的底本之中,后为新雕本所沿用。

3 新雕本可能对方证条文所属章节进行了调整

部分方证条文在新雕本与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中所属章节存在明显差异。例如《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卷十一·肝劳第三》[7]290-308中的补肝散、神曲丸等72 首治眼病方,在宋校本中则列于《备急千金要方·卷六·目病第一》[6]449-476中。王宁等[9]认为:“新雕本的耳方、目方或是以发病部位或是以发病部位所属归类方剂,其类方的标准不同;宋校本则统一按照发病部位所属,将‘耳方’‘眼方’并入‘七窍病’。”然而笔者在比对唐氏王焘辑录的《外台秘要》相关条文后发现,对这些方证条文的所属章节进行大幅调整的可能并非宋校本,而是新雕本。

《外台秘要·卷第二十一·眼暗令明方一十四首》[10]引《千金》补肝散、神曲丸方后有大字注云“并出第六卷中”,可知在王焘所见的《备急千金要方》中,补肝散、神曲丸是位于“第六卷”的,这与宋校本中二方所属章节相同,与新雕本则不同。无独有偶,新雕本将宋校本中第六卷(七窍病下)“耳疾第八”的内容,也拆分至了第六卷“耳方第八”和第二十卷(膀胱腑)。由此可知,新雕本可能是基于五脏六腑与五窍的配属关系,对《备急千金要方》中的治目病方、治耳病方等内容的所属章节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

4 新雕本可能对脉诊内容进行了大幅修改

《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卷第二十七·诊四时相反脉第十二》[7]811-812与《备急千金要方·卷第二十八·诊四时相反脉第十二》[6]内容大相径庭,具体见表1。

表1 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与新雕本“诊四时相反脉”内容对照表Table 1 Comparison of the content about the diagnosis of reverse pulse condition in the four seasons in Song’s Edition and Xindiao’s Edition of Bei Ji Qian Jin Yao Fang(Invaluable Prescriptions for Emergencies)

北宋校正医书局于《脉经·卷第四·诊四时相反脉证第四》[11]篇末注曰:“臣亿等按《千金》云:‘此中不论肺金之气,疏略未谕,指南又推五行,亦颇颠倒,待求别录也’。”查阅宋校本及新雕本“诊四时相反脉”篇,其表述与《脉经》注文相同,故知“此中不论肺金之气,疏略未谕,指南又推五行,亦颇颠倒,待求别录也”一句当出自孙思邈,而非后人校注所增。由此可见,《备急千金要方》原书中“诊四时相反脉”的内容应存在许多五行颠倒、文义错乱之处。

检宋校本《备急千金要方》[6]“诊四时相反脉法”中无“某脏反肺”或“肺反某脏”的条文,与孙思邈所云“此中不论肺金之气”相符,而《新雕孙真人千金方》文中有“肝反肺”一条,与原文不符。且宋校本作“肾反脾”“脾反肝”“肾反肝”“肾反心”,以肾反脾、肝、心三脏,可见其五脏制化关系之混乱,与常理相悖,故令精熟阴阳五行的孙思邈发出“又推五行,亦颇颠倒”之感慨。反观《新雕孙真人千金方》[7]811-812则以“肾反脾”“脾反肝”“肝反肺”“心反肾”,文字工整,文义通顺,五脏制化关系井然有序,但与孙思邈“又推五行,亦颇颠倒”的原注相违,故应属后人校改过的内容。

5 结语

既往认为,北宋校正医书局对《备急千金要方》原书内容进行了较大幅度的改动[12],而《新雕孙真人千金方》在较大程度上保存了《备急千金要方》唐代写本的旧貌[9]。然而笔者通过比对研究发现,新雕本同样可能对《备急千金要方》的原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并不能原原本本地反映唐代写本的旧貌。这提醒我们,在日后的《备急千金要方》文献研究工作中,不能以《新雕孙真人千金方》为基准去判定北宋校正医书局对《备急千金要方》原书内容的改动。

(南京中医药大学的沈澍农教授为本文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特此致谢!)

猜你喜欢
方证孙思邈条文
《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有关条文修正前后对照表(七)
桂苓味甘汤及加减方证条文辨析
四逆散方证分析及临床运用举隅
孙思邈与屠苏酒
对《机车信号信息定义及分配》条文修改的分析
孙思邈的长生之道——饮食之道
关于《建筑设计防火规范》相关条文的解析
药王孙思邈
基于属性偏序表示原理的经方方证研究
孙思邈学术思想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