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美学视域下《没有秋虫的地方》英译本的审美再现

2024-01-23 00:53李炎燕郭子斌
长沙大学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秋虫源语原文

李炎燕,郭子斌

长沙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22;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翻译美学诞生于20 世纪90 年代,是一门从美学视角研究翻译的学科,其价值主要是指导文学翻译实践,尤其是诗歌和散文翻译,研究如何传达原文的艺术概念和美感。在当代,中国翻译美学理论既继承中国传统译论,又借鉴西方翻译美学理论的研究方法,科学性不断提高。

丰富散文英译的美学研究,可拓宽当代美学研究的国际视野,进一步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我们选取叶圣陶所写散文《没有秋虫的地方》的张培基英译本为研究对象,采取译例分析方法,尝试从形式系统和非形式系统两个层面分析译文的审美再现,挖掘并宣扬其中的美学价值。

一 理论方法与文本分析

科学的理论方法和透彻的文本分析有助于更好地实现散文翻译的审美再现,最大限度地传达原文的意蕴,增强译文的艺术性和科学性。

(一)翻译美学概述

在引入现代语言学理论以前,建立在哲学和美学研究基础之上的西方翻译理论持续了1 800 多年[1]。当时,西方译学没有系统的理论,直接从哲学和美学宝库中汲取营养,译者和翻译评论者对翻译的论述基本是以辞章美学为视角。西塞罗提出,翻译必须讲究辞章之美。16 世纪最有影响的《圣经》翻译家马丁·路德认为,语法仅仅是厘清语言形态的手段,翻译不仅要在对等上下功夫,还应力求译文之“美”,对译文的意义和内容进行一定的发挥[2]。泰特勒提出了著名的“翻译三原则”,其核心观点是成功的译作最终应领悟原文的全部美。路德翻译《圣经》,是要让德国老百姓都能读懂和接受《圣经》。而“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文采成为其关注的一个主要问题,因此,他也必然要从美学中汲取灵感。这体现了西方翻译研究及其发展过程中的美学渊源。

中国翻译美学理论继承融合了中国传统翻译理论与西方翻译美学研究方法,兼具中国特色与科学性。方梦之主编的《译学辞典》将翻译美学界定为:“揭示译学的美学渊源,探讨美学对译学的特殊意义,用美学的观点来认识翻译的科学性和艺术性,并运用美学的基本原理,提出翻译不同文本的审美标准,分析、阐释和解决语际转换中的美学问题。”[3]296刘宓庆的《翻译美学导论》深入发掘了翻译美学理论对翻译的指导意义。该书从翻译的科学性和艺术性入手,系统地分析了中西方译学的美学渊源,论述了翻译的审美客体、审美主体、语言美价值尺度、审美意识系统、审美原则、审美理想和审美再现等研究对象,并单独设立一章探讨文学翻译问题。该书的突出成就是界定了翻译主客体,从形式系统即音、词、句等,以及非形式系统即意象、情感、意境等不同审美层级,讨论了审美客体的审美信息,并探究二者关系。刘宓庆认为,一方面,翻译审美客体依附于源语的审美构成,对应于源语的审美效果[4]81,一定程度上客观制约着审美主体的活动;另一方面,翻译审美客体容许审美主体的个性解读,也容许其审美价值随历史发展而变化[4]81-82,审美主体才得以调动其“情”“知”“才”“志”,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使翻译成为得心应手的创造性活动[4]164。由此可知,我国当代翻译研究注重翻译主客体的辩证统一,强调既要坚持发挥翻译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又要尊重翻译客体的客观实在性,使两者完美结合。在《翻译美学》一书中,毛荣贵研究了翻译过程中模糊美感磨蚀的原因及其生成机制,其美学理念渗透了对翻译现象和本质的思考[5]。

下文主要基于刘宓庆的翻译美学理论,并以毛荣贵等译家的美学思想为补充,从审美客体的两大分类——形式系统和非形式系统,所包含的语音、词汇、句法、意象、情感和意境六个层面分析《没有秋虫的地方》张培基英译本中的审美要素。

(二)《没有秋虫的地方》源语文本分析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大背景下,语言艺术家叶圣陶目睹了黎民百姓的苦难生活、知识分子的苦闷迷惘,写下《没有秋虫的地方》一文。这篇散文通过对秋虫“绝响”的讴歌,极富张力地展现了一位进步热血青年对生活的渴望和对理想的追求,语言质朴而意蕴丰厚,其精湛的艺术构思堪称典范,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封闭式的行文结构,照应作者苦闷窒息的情感。这篇散文以“阶前看不见一茎绿草,窗外望不见一只蝴蝶”开头,其中“绿草”与“蝴蝶”本是生命的色彩,是对生机的渴望,但“看不见一茎绿草”与“望不见一只蝴蝶”呈现了生命的消逝。这与散文尾段中代表单调、死寂的“井底似的庭院”与“铅色的水门汀地”两个意象相呼应[6]。这样的首尾呼应,形成封闭式的行文结构,充分展现出作者要传达的城市生活枯燥无味、令人窒息的感受。

第二,以物征事,文采斐然。文章运用象征及对比的手法,枯燥无味的“鹁鸽箱”象征狭小拥挤的居住空间和乏味无趣的城市生活,与秋虫遍野的“乡间”形成了对比,体现了作者对自由而广阔的天地的向往之情。在“它们高,低,宏,细,疾,徐,作,歇……每一个都是神妙的乐师”这段描写中,作者运用了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将秋虫鸣曲的和谐场景形象化,极富表现力和艺术美感。

第三,音乐之美呈现情感之浓。文章词句组合带来的音乐感与段落中的主导情感相互交融,完美呈现了作者不同心境下的情感变化。例如,原文第二、三段中有大量简短句和不对称修饰语,句子组合呈现零碎之感,呼应乡野散淡而自然的境界,以及虫声变化多端而又和谐天成的趣味[6]。

在翻译《没有秋虫的地方》这篇富有音乐美、情感美和艺术美的作品时,译者应当尽量保留原文的语句风格和美学要素,最大限度地再现作者寄于文字间的情志,灵活处理“不可译”处,以给读者带来最贴近原文的阅读感受。

二 《没有秋虫的地方》审美再现分析

刘宓庆在《翻译美学导论》中提出,审美客体是译者翻译加工的具有审美价值的原文,语言晦涩、内容空泛、没有翻译价值的原文并不属于其范畴。审美客体的审美信息蕴含在形式系统,即音、词、句,以及非形式系统,即意象、情感、意境等不同审美层级中[4]83-84。中国散文结构灵活自由,语言富有美感,内容真实坦率,以音乐之美烘托情感之浓是其显著特征。因此,翻译中国散文,既要客观再现原文不同审美层级中的美学要素,更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让译文在最大程度上给读者带来与原文相同的审美体验。

(一)形式系统

形式系统包括语音层、词汇层和句法层的审美信息[4]84。这里将从语音美、词汇美、句法美三方面来分析张培基译文对原文的审美再现。

1.语音美

语音是语言承载审美信息的基本形式手段之一。再现源语的语音美,要求译文在形式上实现可能的对应或在效果上进行补偿[4]85。在英译散文时,应重视再现语音层面的审美信息,实现声情一体,力争给读者带来与原文相同的美感。

例1源语:“……轻轻提示道:‘凄凄切切的……响起来了。’”[7]

张培基译:“… vaguely reminded… chirping plaintively.”[8]31。

汉语中,叠词是表现语音美的一个重要途径,叠词在散文写作中的大量运用,往往可以突出思想、强调感情,同时也为文章增强了节奏感、音韵美[9]。汉语的单音节特点使其构词能力强于英语。在特定语境下,部分叠词的音韵效果难以再现,在翻译时只能考虑舍其形式而译其意义。原句中“轻轻”和“凄凄切切”这样的叠词表达了作者对秋虫的怀想,如耳语温柔述说追思之情。译文中这两个叠词分别处理为副词“vaguely”和“plaintively”,可较准确地传达秋虫哀伤凄惨的意象。在散文翻译中,译者应力求保持和再现原作的音韵之美。

例2 源语:“……轮震石响邪许并起……”[7]

张培基译:“… rumble of vehicles… and the simultaneous yo-ho of labourers…”[8]31。

拟声是一种常见的语音修辞手段,通过模仿人声、物声等声音,渲染气氛,使叙述更为形象,给人身临其境之感[10]297。此句描写的是无秋虫之地清晨的景象,人声喧哗,环境嘈杂。原文中“轮震石响”和“邪许并起”处理为拟声词“rumble”和“yo-ho”,通过模仿轮子滚动时隆隆作响的声音、街上工人的吆喝声,译文再现了原文拟声词营造的环境背景,实现了视觉和听觉上的美学效果。

2.词汇美

词的翻译一般要符合准、美、精三标准,即传意准确、用语规范,用词优美、愉悦人心,简洁精练、不做赘述[4]112-113。英译散文时,译者应对所选词仔细推敲,尤其注意词的使用范畴与表意,以最精准的词再现原文的审美信息,使译文达到与原文相同的审美效果。

例3 源语:“它们高,低,宏,细,疾,徐,作,歇……乐师的精心训练……”[7]

张培基译:“… sustained or suspended… under a music master.”[8]31-32。

本句从响度、音调、节奏等角度描摹秋虫丰富多变又配合无间的鸣叫声。其中,“作”和“歇”指昆虫的一种习惯,即长时间鸣叫后,昆虫会停下休息一段时间。译文处理为“sustained or suspended”,精准表达“作”和“歇”含义的同时,通过头韵实现了结构上的对称,富有音韵美。另外,原文中“乐师”一词译为 “music master”而非“musician”,处理得十分巧妙。“musician”主要指将弹奏乐器作为工作或兴趣爱好的人,其描述对象限定为人,用在此处有些古板,而“music master”更加活泼生动,凸显了秋虫鸣声的悦耳,且运用头韵,增强了译文的音乐美。整篇散文用词精练,朴素自然而又有深意,英译时译者也要仔细推敲,在精准选词的基础上追求音韵感,最大限度地再现原文的审美效果。

例4 源语:“并不是被那些欢乐的劳困的宏大的清亮的声音淹没了……”[7]

张培基译:“Not because,drowned by the overwhelming din of merry-making or suffering…”[8]31。

这里的“声音”指前文提到的“儿啼人闹”“弦歌杂作”“轮震石响”“邪许并起”之声,译者将其译为“din”,而不是“sound”或“noise”这类概括词。“din”的英文释义为“a loud,unpleasant noise that lasts for a long time”,更能准确传达声音的嘈杂、持久,也体现了作者对目前居所的不满。“欢乐的”被译为“merry-making”,一方面体现了场景的欢乐,另一方面头韵的运用也使译句更富韵律美,让读者从视觉、听觉感受翻译之美。

3.句法美

汉语句式结构松弛,用词简洁,形散而神聚;英语句式结构紧凑,重语法,强调时态的呼应和明显的连接形式。在英译散文时,译者需注意汉英语句结构差异,灵活处理,一般会对汉语中晦涩难懂之处加以解释与补充,调整句式结构,使其更符合英语语言表达习惯,必要时也可根据整体情感表达的需要保留汉语句式。

例5 源语:“假若这味道是……若是……这……”[7]

张培基译:“If it happens to be… If it happens to be… for…”[8]32。

本句为运用了排比手法的假设复句,作者省去第二句中的“这味道”,使节拍更短促,节奏感更强。汉语属于意合语言,注重语言的内在关系、隐含关系、模糊关系,不需要明显的外形标记;英语属于形合语言,需借助曲折变化、连接词以及其他语法手段体现语句逻辑。翻译时,译者需挖掘汉语独立短句之间的逻辑关系,将其整合为英语复杂句。译者首先补充了第二个排比句中省略的主语“it”,然后用介词“for”将第四、第五个短句衔接,表明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再将几个中文短句顺利组合成一个紧凑简洁的英文句,展现了英语的连贯美。

例6 源语:“阶前……绿草,窗外……蝴蝶……”[7]

张培基译:“… green grass beyond the doorsteps…butterfly outside the window.”[8]31。

例7 源语:“井底似的庭院,铅色的水门汀地……”[7]

张培基译:“… the bottom of a well,the cement ground is leaden.”[8]33。

例6、例7 分别出现在文章首末段。例6 中的“绿草”“蝴蝶”,代表生命的色彩和对生机的渴望;例7 中的“井底似的庭院,铅色的水门汀地”,呈现了一个单调、死寂的场景。两组意象分布于首尾段,构成一个封闭的回路,形成了文章封闭式的结构,极为贴切并巧妙地传达出城市生活的枯燥无味,表达了作者的惆怅绝望之情[6]。译者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两组意象,成功地再现了原文的闭合回路,充分表达了作者的无奈之情,体现了翻译的忠实原则。

(二)非形式系统

非形式系统具有模糊性、不确定性和整体性等特征,主要表现在情、志、意、象等方面[4]131-132。这里从意象美、情感美、意境美三方面来展开对译文的审美分析。

1.意象美

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之一,具有明确的情感指向。意象的翻译尤为重要,其在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将直接影响原文的意蕴表达[11]。译者既要最大限度地保留语言层面的相关信息,又要保留文中的意象[12],通过审美意象传达其中蕴含的思想感情。

例8 源语:“……鹁鸽箱……未必这样趣味干燥呢。”[7]

张培基译:“It is a place even more dry and dull than a pigeon house.”[8]31。

与鹁鸽箱相比,城市里鹁鸽箱似的寓所生活不只是外形上的狭窄,其枯燥无味远超过前者。此外,转折词“未必”也使语调转向低沉,抑郁情感更加强烈。译者将“趣味干燥”译为“dry and dull”,既通过头韵增强了音韵美,又准确表达了作者的心境。由于汉英语言差异,在找不到英语对应句式时,译者用一个简单句将原文中的隐含之意直观表达出来,有利于译文读者直接感受原文作者的情绪。

例9 源语:“……引起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7]

张培基译:“It makes toilers sigh with feeling,old forgotten scholars grieve over their luckless past,lonely travellers murmur moodily and solitary women weep silent tears.”[8]32。

原文中四个短句作为“引起”的宾语,表达由“虫声”引起的各种情味。短句本身都属于偏正结构,强调“感叹”“伤怀”“微喟”“低泣”四个动词。这四个动词营造了四个意象共有的忧伤悲凉之感,作者与他们一样,被“虫声”勾起了心中的愁思。在译文中,这四个短句处理为 “make” 的宾补结构,不仅符合原文的句式结构,保留了原文意象与对应动词出现的顺序,也比译为“of”短语结构在视觉上效果更佳,画面感更强,成功再现了原文意象,并直观地传达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2.情感美

散文是作者发自内心的陈述,带有真实而又强烈的感情。在翻译美学中,对情感的把握和内蕴分析自始至终是语言审美活动的关键。因此,英译散文时,译者需要准确解读原文的情志,以此为依据选词,最大限度地呈现作者饱满的情感,实现译文总体风格的再现。

例10 源语:“……靠着枕儿听,凭着窗沿听,甚至贴着墙角听……”[7]

张培基译:“… by leaning your head on the pillow,over the window,or against the wall.”[8]31。

原文运用三个排比句,通过变换地点,由内而外,一步步逼近秋虫出现的地方,表达作者渐进的急迫和渐深的失望。译文保留原文句式结构,通过排比句式和短语结构,以“by”引导并列句,将“靠着”“凭着”和“贴着”处理为一个动词“lean”,使译文节奏紧凑、表达凝练。“on the pillow,over the window,or against the wall”三个介宾短语并排,有利于抒发作者对枯燥无味生活的无奈与厌倦之情。

3.意境美

意境的两个基本特征是情景交融和虚实相生。在散文中,“意”指作者试图表达的意义与思想,具有主观性;“境”指文章通过物象或事件营造的氛围和情调,具有客观性[13]158-161。文学翻译只有保持和再现原文意境,才能使译文具有和原文类似的审美韵味和审美价值。

例11 源语:“……嫩暖的阳光或者轻淡的云影覆盖在场上,到夜呢,明耀的星月或者徐缓的凉风看守着整夜……”[7]

张培基译:“… In the daytime,the sun shining warm and cozy with thin clouds floating over the fields,while during the night,the moon and stars hanging bright in the sky with soft breezes cooling the air.”[8]31。

此句情景交融,乡村白日清空明净之景、夜晚风清月皎之境,与原文中枯燥无味的无虫之秋对比,怡情悦性的姿态与酸苦悲愁的心境形成强烈冲突,凸显作者对有虫之地的期盼和寻求无果的无奈,作者对无味生活的厌倦与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也交织相映其中。译者将“嫩暖”译为“warm and cozy”,文字间溢出骄阳送来的暖意,舒适惬意涌上心头,凸显作者对乡村安闲生活的怀念与享受。“覆盖”被译为“floating over”,“看守”被译为“hanging”,前者是静态描写,营造了白云笼罩大地、景色融为一体的意境,富有静谧美;后者将星月拟人,达到了与原文相同的审美效果。译文的选词、句式都成功地再现了原文中乡村昼夜的美景,作者内心的愉悦心情跃然纸上。

三 结语

论文以翻译美学为理论指导,从语音美、词汇美、句法美、意象美、情感美以及意境美六个角度,对叶圣陶散文《没有秋虫的地方》的张培基英译本进行了审美再现分析。英译散文时,译者需通过模仿,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行文结构、风格,再现作者的情感,展示散文之美;同时,还要考虑汉英语言差异,结合个人审美能力,提高文字敏感度,借助重建或改写等手段进行补充,向读者传递散文的独特魅力。总的来说,译者既要客观再现原文不同审美层级中的美学要素,又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让译文在最大程度上给读者带来与原文相同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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