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女勇士》中女性文化身份追寻困境

2024-03-11 13:21王盈鑫
今古文创 2024年8期
关键词:女勇士

王盈鑫

【摘要】在《女勇士》中,作者汤婷婷刻画了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真实的抑或是虚构的。本文借助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分析中国传统女性“无名女人”、月兰、美籍华人女性“我”和母亲英兰等在父权制文化以及中西文化冲突影响下的生存困境。通过剖析,本文旨在探究被不同文化和社会观念影响的女性在追寻自我身份认同时所面临的困境以及为突破困境所做的努力。

【关键词】女性文化身份;性别冲突;中西文化冲突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8-00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08

一、引言

《女勇士》是美籍华裔作家汤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撰写的一本书,于1976年出版,曾获得过美国国家书评奖,并被《时代》杂志评为20世纪70年代优秀非小说类书籍。汤婷婷的短篇小说集深受英语读者和学者的好评,奠定了华裔美国文学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作者采用碎片式拼贴的后现代手法,反映了关于“性别、种族、阶级、文化和历史等多重但却相互关联的身份网络”。[9] 汤亭亭作品在国内传播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并于21世纪初研究达到高潮。国内研究主要侧重对《女勇士》中人物身份建构、女性成长主题、人物形象、小说叙事策略、记忆书写等。

《女勇士》共分为五个部分:“无名女人”“白虎山学道”“乡村医生”“西宫门外”“羌笛野曲”。第一章讲述无名女人在丈夫外出赚钱时意外怀孕被逼致死;第二章改编自花木兰从军的故事,想象自己上白虎山学道;第三章讲述母亲英兰出国前后截然不同的文化体验和生存困境;第四章讲述的是月兰前往美国寻夫却惨遭被抛弃而发疯致死;第五章讲述叙述者“我”在中西文化价值冲突情况下对自我身份的探索。尽管这五个故事的内容不同,但它们有共同的特点,即每个故事都以女性成长历程和自我意识觉醒为主题,小说着力刻画游离在中西文明两个世界中的女性面临的生存困境。

法国精神分析女性主义者之一朱丽娅·克里斯特娃(Julia Kristeva)认为,女性之所以成为女性,男性之所以成为男性,是出于社会差异,而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生来具有女性的生理特征,那么她同男性相比在社会交往中往往被赋予较少的权力。归根结底,“正是赋予性别差异的社会意义使女性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面临难以摆脱的生存困境”。[2]当谈到文化身份时,汤亭亭讲道:“我们小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是由几种不同色块构成的;长大后,我们把不同的文化元素经过核查后合成,变成了一个有机体,我们创造出了一种新的文化。”[6]小说中,作者根据自己的移民生活经历刻画了中国传统女性“无名女人”、月兰、美籍华人女性“我”和母亲英兰在不同的成长背景和文化夹缝中寻求自我身份及生存意义。

二、性別冲突

海伦·西克斯(Helene Cixous)认为,女性本身就是力量和能量的源泉。如果一个女人不知道她需要被解放,她就不能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获得解放。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新的女性语言来消除压迫女性的父权制二元思想。

同样,卢斯·伊里加雷(Luce Irigaray)认为,在父权制文化中,大部分女性通过男性语言媒介被征服。她认为,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只有两个选择:1.保持沉默(因为女性说任何不符合父权制逻辑的话语都会被视为不可理解、毫无意义);2.模仿父权制社会赋予她的低人一等的角色。超越父权制的方法是通过“消解父权制社会为女性设定的工具即语言”。[2]父权文化是一种典型的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这意味着一切都围绕着男性,女性被完全忽视。男人被认为是社会的典范,而女人则被视为异端,即“他者”。

在中国传统封建制度下,男人主宰着整个社会,女人完全从属于男人,没有任何话语权。她们是被排除在社会主流之外的边缘化群体。她们必须遵守三从四德,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3]

无名女人是作者勾勒出的第一个试图推翻传统父权统治的勇敢女性形象。无名女人在丈夫还在国外时怀孕了,这个消息立即在村里传播开来。村民们在婴儿出生的那天晚上突袭了她们的房子。村民对非法怀孕这一事件感到愤怒:“人们在我们的土地上蜿蜒而行。起初,他们向房子扔泥土和石头。然后他们扔鸡蛋,然后开始宰杀我们的牲畜。”[1]除了村民们态度严厉外,就连她自己的家人也对她不屑一顾,对村民的暴行无动于衷。他们并不关心非法怀孕背后的原因,即被男人强奸。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生活在一个无权为自己辩护的社会中,即使奋力维护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得到周围人的理解与同情。出于羞辱,无名女人抱着孩子跳进井里,以表明她的反抗。她去世后,她的家人不想向别人谈论她,也不允许别人谈论她的名字。他们认为她是“从未出生过的”。[1]在这个故事中,无名女人的悲剧与她所处的社会息息相关。重男轻女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只有死去,才能表达出她对社会男女不平等的不满。

波伏娃认为,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主体(具有自由意志的独立自我),而女性则被认为是连续的存在(受周围环境控制而存在)。在第四个故事“西宫门外”中,汤婷婷刻画月兰为传统的好女人形象,即女人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父母,而男人则离家赚钱,养家糊口。月兰姨妈“一生都在等待丈夫的指令,没有自我愿望”,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一直围绕其他球体运转。[3]三十年来,月兰一直从美国丈夫那里收钱。但她从未告诉过他她想来美国。她等着他提出建议,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在父权社会的文化影响下,她不认为自己被丈夫抛弃了,她对丈夫给她的生活感到满意:金钱、房子、仆人等等。甚至她对丈夫感到亏欠,因为他支持他们的女儿读完大学。在她看来,男人可以对世界采取行动,改变它,赋予它意义,而女人只有在与男人的关系中才有意义。

然而,三十年后,在姐姐的帮助下,她来到了美国,找到了她的丈夫。但不幸的是,他又结婚了,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因为美国法律不允许一个男人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妻子。在传统的中国婚姻中,大家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女人不是男人的财产,她们有自己的发言权。另一方面,由于语言障碍,她的丈夫告诉她,她甚至不适合做女佣。被丈夫抛弃后,她感到孤独,无法找到自己的精神归宿。最后,她逐渐发疯并死在精神病院。

无名女人和月兰同样被困在专制社会的固有秩序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掌握命运,但她们并没有妥协,而是以悲壮的方式挑战父权制社会——跳井自杀或者抑郁致死。无名女人和月兰的悲剧表明,中国传统女性意识正在觉醒,开始寻求自己的身份,而不仅仅是将自己视为男人的私有财产。

三、中西文化价值冲突

处于社会底层的华裔妇女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总是作为被剥削的劳动力,她们不仅像商品一样被交换和剥削,而且也被剥夺了话语权。华裔女性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遭受多重伤害。汤亭亭在一次访谈中讲道:“语言对我们的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你必须要讲出你的故事,甚至有时你要去杜撰你的故事,否则你会发疯。”[5]早期移民的华裔女性在父权制和种族主义的双重压迫下,陷入生存困境与失语状态,但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她们逐渐打破沉默,积极主动地追寻自我价值。

美国的《排华法案》从1882年一直持续到1943年,在美华人早期从事淘金、筑路和各种农活,生活极为艰苦。1882年美国政府通过《排华法案》,并在1902年将其变为永久性条款,对华裔移民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其中重点限制华裔女性进入美国,以致唐人街成为“单身汉社会”。[6]大部分居住在城市的华裔主要从事下层服务业如餐饮业、洗衣业等。这些底层职业或卑微或神秘,奠定了西方白人对华裔的刻板印象。1910年至1940年,美国移民局在旧金山湾的天使岛设立移民检查站,专对入境华人进行无端检查、隔离审问。华裔女性与丈夫、孩子被隔离,等待漫长的审问,对未来感到迷惘和不知所措。

英兰作为第一代美籍华人移民,深受种族主义的压迫,但她不轻易屈从命运,勇敢坚强且自立,努力追求自我价值。在封建专制社会下,即使女性在考试中取得优异的成绩或者在战场上表现突出,社会对于女扮男装的女性绝不容忍。但是英兰突破封建思想,即使在三十七岁时,她仍到广州哈克特女子医学专科学校与年轻的女孩一起学习,并获得了医师证。与同龄的传统中国女性不同,她不仅像同龄女性一样抚养孩子,而且还去学校寻求自我教育。她认为毕竟父亲是能背诵整首诗的人,而自己不够聪明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她为了不被嘲笑而努力学习。经过两年的努力学习,她如愿回到家乡当医生,帮助村民。她反对女人留在家里,男人出去赚钱的传统观念,所以自己凑钱去美国与丈夫团聚。

在中国,英兰是令人尊重的医生,而到了美国她没有了事业。在美国,母亲发现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鬼——的士鬼、公车鬼、警察鬼、开枪鬼、查电表鬼、剪树鬼、卖杂货鬼”。[1]由于种族歧视,英兰和大多华裔移民一样,只能在洗衣房、农场这些底层的场所工作。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心力交瘁,健康状况远不如从前:风湿病,静脉曲张,长年咳嗽……在美国种族主义政策影响下,她承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长期忍受白人主流社会对华裔的歧视与压迫。

英兰无法改变这种生存现状,只能在中西方文化冲突中寻求被动的妥协与调解。但是她不希望女儿继续过她这样无法摆脱的生活,并试图通过给女儿讲花木兰的励志故事来寄托自己的希望,即用花木兰的勇气反抗美国华人生活中的不平等。作者通过改写花木兰的故事,彰显了“强烈的女性主体意识”。[8]

这部小说中的“我”作为叙述者,是处在两个世界夹缝中的第二代美籍华人,内心充满困惑,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美国的价值观都持怀疑态度。从小接受西方教育的“我”在学校经常受到白人同学的嘲笑,老师有意把她和其他同学区别对待。她期待从家庭获得安慰和支持,但是中国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使她时刻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主人公在双重文化身份中痛苦挣扎,试图探索自己的文化身份。

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在他们出生时就存在,当一个男孩出生时,父母非常高兴,并举行诸如出生时在他脸上滚鸡蛋、举办百日宴等仪式。在极其贫穷的年代,女孩儿甚至作为交易的对象,以此来维持一个家庭的生计。当她听到父母或移民的村民说“养女孩就像养鹅”,她就会“踹地板、放声大哭,哭到没办法说话”。[5]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她感到羞愧。因为在中国传统中,女性生活在一个几乎所有意义都由父权制语言定义的世界里。但作为受美国文化影响的第二代美籍华人,她无法忍受这种辱骂。因此,她通过肢体语言而不是口头语言来反击他们。她觉得唐人街的生活令人失望,为了找到在社会上的一席之地,她尝试逃离唐人街,积极认同西方文化并渴望融入美国社会,“正常华人妇女的声音粗壮有威。我们华裔美国女孩只好细声细气,显示出我们的美国女性气”。[5]她把美国的拉拉队队长视作自己的人生偶像,讨厌母亲英兰所讲的关于中国的故事。

此外,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女性解放运动思潮背景下,她努力地考上了伯克利大学,想要改变世界,但却发现女性想要在社会上有所作为,受到太多阻力,甚至还在抱怨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男孩呢。

除了性别歧视带來的困扰外,种族歧视使华裔女性在追求自我的道路上更加困难。在童年的时候,“我”在英语学校和唐人街外的其他地方因为被歧视低看而无法流畅地讲话,总是磕磕绊绊,但是在中文学校和唐人街可以顺其自然地交流。当她离开唐人街后,经历太多的种族歧视的现象,使她对自我身份产生了怀疑。一方面,唐人街上步履维艰的生活与欣欣向荣的美国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同情自己出生的社区人民。随着美国经济的发展,想要建更多的停车场满足社会的需求,唐人街上的中国店铺如洗衣房等被要求腾空,而这些店铺却是移民生活收入的大部分来源。另一方面,当她长大找到工作后,她的老板使用具有种族歧视的语言使她难堪,而无法真正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在无法理解中国传统文化与不被美国主流社会认可的夹缝困境中,“我”试图寻求自我的整合,重构自己的身份。

“我”和母亲英兰作为早期移民的美国华裔女性,承受着美国对华人的一系列歧视性法律,在种族压迫中依然过着艰难的日子,同男人共同承担家庭重担及社会责任。这使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有所改善,也改变了女性对丈夫的绝对依赖。女性再也不是男性的附属品,而是作为家庭的支柱,积极主动地寻求自身发展和家庭发展。

四、结论

台湾著名学者冯品佳认为汤婷婷“塑造亚裔身份的作品对成长小说研究、美国文学史”做出了重大的贡献。[4]在《女勇士》中,作者结合自身游离在唐人街和美国社会之间的移民生活经历,呈现了处在不同历史时期华裔女性在发现自我、追求自我、构建自我身份时所面临的性别冲突与中西文化冲突的双重困境,以及为摆脱这种困境所做的尝试与努力。她们抑或沉默,抑或呐喊,但都在试图打破性别歧视与种族歧视的压迫过程中,重新构建了自我身份。

参考文献:

[1]Kingston M H.The Woman Warrior: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M].New York:Vintage Books,1976.

[2]Lois Tyson.Critical Theory Today:A User-Friendly Guide(Second Edition)[M].Routledge,2006.

[3]Smith,Paul.A Cultural Production[M].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

[4]冯品佳.再造华美女性文学传统:任碧莲的《莫娜在希望之乡》[J].欧美研究,1991,(23).

[5]付明端.从伤痛到弥合[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0.

[6]令狐萍.金山谣——美国华裔妇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7]卫景宜.全球化写作与世界华人文学——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裘小龙谈话述评[J].国外文学,2004,(03):46-49.

[8]趙小琪.论欧美华人女作家自传性作品的不可靠性叙述[J].中国比较文学,2021,(03):151-164.

[9]郑庆庆.站在边缘的女勇士——对汤婷婷《女勇士》的跨文化观读解[J].外国语言文学,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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