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 ” 词义的消极色彩演变研究

【摘要】“水”在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解释为“水，准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凡水之属皆从水”，其本义的感情色彩为中性；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水”作形容词有“质量差”义，其感情色彩义为消极色彩；在现代网络用语中不乏消极色彩义“水”组成的词语。“水”的含义发展到现代带有了消极色彩，演变过程和原因如何，本文将进行讨论。本文以北京大学CCL语料庫为研究基础，以现代网络以“水”为构词语素组合而成的“水军”“潜水”“水课”“注水”“灌水”“水货”“水一下（课/工作）”“太/很水”“划水”等词语对“水”消极感情色彩演变过程以及成因进行讨论。研究发现，“水”的消极色彩义的演变既与其消极色彩义的由古至今的延续、使用环境变化有关，也有由“水”的“质量差”义发展而来，还有吸收方言义与戏曲中的消极义演变而来。

【关键词】“水”消极色彩义；演变过程；演变成因；CCL语料库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8-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39

在许慎《说文解字》中，“水”的本义为“水，准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凡水之属皆从水”[3]。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对“水”的解释为“水，准也。准，平也。天下莫平于水”[1]，即水为平度的标准。由《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对于“水”的解释的感情色彩义为中性。随着社会的发展，“水”在现代的感情色彩义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水”作形容词时的感情色彩为贬义色彩，即“质量差”义[4]；在现代网络用语中，部分带有“水”的词语也逐渐偏向贬义色彩，例如“水课”“注水”“灌水”“水货”等词语在网络用语环境下的感情色彩已较之前有所变化。本文将通过对语料的整理对“水”的消极感情色彩的演变过程及原因进行初步讨论。

一、研究现状及语料来源

（一）研究现状

最早对“水”的组合词的词义演变进行研究的是张艺（2006）。笔者从“放水”和“灌水”两词在现代社会的用法及词义变化角度，指出词义变化根本原因在“水”字含义的扩大；周祥（2013）从“水”的隐含义素分析，总结当下流行语中“水”的贬义义素凸显表现和原因是由比喻修辞和汉民族的类推心理共同作用。程艳（2014）、隋欣原（2018）、韩冰（2019）、盛博宁（2020）从词义演变的影响因素出发，认为“水”的消极含义是其本义及所指事物的特征、其理性意义和隐含义、古代习俗和方言因素、现代语言环境变化、词义发生隐喻和转喻等共同作用的结果。

目前对“水”的感情色彩演变的过程讨论较少，本文尝试从“水”消极色彩演变过程及其消极色彩演变成因进行讨论。

（二）语料来源

本文研究语料来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中古汉语收录的带有“水”的文献，文献时间跨度从周朝到民国。通过对文献中上下文语境和词义的筛选，最终梳理出下文中的“古代‘水’的消极色彩义”中几类。

二、“水”消极色彩义演变过程

“水”的词义消极色彩并非现代才出现，早在先秦时期的文献中“水”就已经出现了消极色彩义，本章主要通过梳理古代、现代以及网络用语中常见的“水”及其组合词语的消极色彩义来讨论“水”消极色彩义的演变过程。

（一）古代“水”的消极色彩义

在古汉语文献中，主要有表示“水灾”、形容事物不好、形容人（特别是女性）不好三种类型，例如“被水”“遭水”等表示水对人们的生产生活造成严重影响；“油水”多用于贬义语境中表示不正当收入；“水火”既形容事物势力较强、也表示人们所处境况艰难困苦的“水深火热”义；“水性杨花”多指女性在情感上轻浮。以上“水”的词语消极色彩义在不同年代、不同文献中都有出现。

1.洪水；水灾

（1）水；洪水；大水；被水；遭水；水旱。起止年代：周代——民国。

例1：猛地想起了郕国公李浑，他的儿子洪儿，先皇在日，梦洪水淹城，便将洪儿赐死。《隋代宫闱史》

例2：乃者郡国被水炎，流杀人民，多至千数。《全汉文》

例3：遭水溺死的应该全尸，何以这浮尸之中竟有许多断头折足之人。《上古秘史》

例4：各郡国多被水旱，秋收大减。《西汉野史》

（2）治水；行水；理水。起止年代：战国——民国。

例5：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战国《孟子》

例6：故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宋史演义》

例7：时大禹理水，驻山下，大风卒至，崖振谷陨，不可制。《江南詹詹外史》

（3）时间/地名+水/大水。起止年代：春秋——民国。

例8：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左传》

例9：今年大水，明年大旱，害得饥馑荐臻，盗贼蜂起，平民无可如何。《五代史演义》

2.形容事物

（1）油水。起止年代：元代——民国。

例10：可知道不肯用心，没油水的勾当，那里肯用心发落？《朴通事》

例11：王氏听了毕大的口气，便知已是得了油水。《隋代宫闱史》

（2）水火。起止年代：春秋——民国。

例12：水火之所犯，犹不可救，而况天乎？《国语》

例13：吾将显行天诛，惩彼淫暴，以拯江南人民于水火之中。《隋代宫闱史》

3.形容人

（1）水性杨花；杨花水性。起止年代：明代——民国。

例14：仙英淫奔之妇，水性杨花、飘荡无比，不知复从何人逃了。《包公案》

例15：九姨这人本是浔阳妓院的出身，杨花水性，得着这一番话，算喜出望外。《续济公传（下）》

（2）祸水。起止年代：东汉——民国。

例16：此祸水也，灭火必矣！《赵飞燕外传》

例17：贤弟留下了那个妇人，便是祸水了。《隋代宫闱史》

（二）现代“水”的消极色彩义

关于现代“水”的消极色彩义主要讨论《汉语大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以及网络用语中“水”及其组合词语的消极色彩义。

在《汉语大字典》[2]中收录的典籍关于“水”的释义中，“水”作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出现了消极色彩义：“水”作名词有“洪水、水灾”和“旧指尼姑和娼妓的痛苦生活境遇”两种消极色彩义；“水”作动词在方言中出现表示“不成功”“败了”的消极色彩义。“水”作形容词在方言中有“不负责”“马虎”的消极色彩义。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4]中关于“水”的释义中，其消极色彩意义由“水”作形容词来表示，在列举的“水”的194个组合词语中，消极色彩义的词语共有4个，即水患（水灾义）；水货（泛指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出口的货物；指劣质产品）；水深火热（形容人民生活处境异常艰难痛苦）；水性杨花（形容妇女作风轻浮，用情不专一）。

现代网络用语中，潜水（在社交平台上只看却从不发表意见）；水军（大量的、毫无个人思想情感的网络写手或评论区控评人员）；水课（缺乏专业师资力量、课堂内容乏味，学生收获小的课程）；注水、灌水（向论坛中发大量无意义帖子）；水一下（课/工作）、划水（在课堂或工作中开小差，马虎、不认真）；太/很水（某人出洋相、做的事太差、质量不过关）等“水”组合而成的消极色彩义词语较为常见，但在现实生活中使用时并没有完全取代其本义的使用场景，只是在网络环境中使用才出现新义。

综上所述，“水”的消极感情色彩的发展变化具有延续性，即表示“水灾”、形容事物、形容人的相关词语贬义并没有改变，但增加了方言中的“不成功”“不负责”义、在现代汉语中增加表示“质量差”的消极色彩义。由此可总结为：水的消极感情色彩义基本上没有发生较大变化，由古至今具有延续继承性的特点。

三、“水”消极色彩义演变成因

本章主要对“水深火热”“水货”以及网络中出现较多的“水军”“潜水”“水课”“注水”“灌水”“水一下（课/工作）”“太水、很水”“划水”等网络用语进行讨论。

（一）由最初消極色彩义延续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的词语“水深火热”，指“人民生活处境异常艰难痛苦”[4]，其中的“水”的消极色彩义是由“水火”义发展而来。

例18：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孟子·滕文公下》

例19：雷击杀我，水火烧溺我，墙屋压填我，子路颇信之。《论衡》

早在古汉语文献中“水火”一词就已经出现了表示“水深火热”的意义，表现为艰难困苦的境况的消极感情色彩义，是由古汉语的消极义延续而来，同样，“洪水、水灾”义也是由早已存在的消极色彩义延续继承而来。

（二）使用环境及主观态度变化

段纳（2006）指出，有的词语会因为长期使用环境或使用环境变化为消极环境而具有消极色彩义[5]；崔娟娟（2021）表示，词汇的感情色彩表现了说话人对事物的态度，在网络中存在词语感情色彩贬义化的倾向[13]。例如“水军”，本指水上作战的军队，但随着时代发展，大量个人或群体为了在网络上达到宣传目的而雇佣网络写手实施非自然的评论、恶意引导方向等行为引起人们反感，因而“水军”的感情色彩义在网络使用中发生了改变。

例20：这电影到底买了多少水军，昨天看了难看得要死。（微博）

例20是网友表示网络上的积极评论提高了自己对于该电影的期待值，但实际观看后的感觉非常差。“水军”一词的消极感情色彩通过语言使用环境表现出来。再如“潜水”本义指“在水下活动的人”，后由其“不主动暴露身份、隐秘观察其他人动向”等义项发展出网络用语中的消极色彩义。

例21：今晚超话好热闹，感觉一下子把潜水的都炸出来了。（微博）

例21是网友对之前始终不发表意见的网友因微博超话更新了内容才纷纷出来发表自己的见解的评论。

（三）由“水”表示“质量差”义发展

词语的情感色彩的产生多是以其词义为基础，词义的变化会引起这个词语感情色彩的变化[7]。“水”在使用过程中首先出现了消极色彩义，而后与其组合的部分词语也带有了消极色彩义。段纳（2006）指出，汉语大多数复合词的感情色彩都由构成它们的词根义显示，这些有感情色彩的语素在构词时产生很强的感情色彩义[5]。多数带有消极色彩义的词语是“水”在组合之前就已经存在，例如“水课”“注水”“灌水”“水货”等，“水课”形容课程内容质量差，“注水”和“灌水”指掺杂残次替代品，“水货”指质量不好的产品。因此由“质量差”义发展也是以“水”为构词语素构成的词语感情色彩演变为消极义的原因之一。

例22：水课上睡着了忘签到了。（微博）

例23：影视剧的失败难道不是因为随意改变+注水么，跟演员有啥关系？（微博）

例24：压不过别人，就去使劲灌水赞，真讨厌。（微博）

（四）吸收方言义

语言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变化，汉语方言与共同语的接触是二者相互影响的过程。方言进入普通话也能够丰富和增强普通话的表现力[9]。方言中“水”有“不成功、不负责、马虎”义，例如“水一下（课/工作）”，表示对待课程、工作等不认真的态度；“划水”指偷懒行为，即在团体活动中看似做事，实则没有认真做；“太/很水”在方言中就有此表达，因此“水”的消极色彩义由于方言进入普通话，进而活跃于网络空间。例如：

例25：家人们，今天出去旅游了，水一下视频。（抖音）

例26：上学躲老师玩手机，上班躲老板玩手机，摸鱼划水的总是我们这代人。（微博）

例27：最近新出的电视剧剧情太水了，特效好看有什么用啊？（微博）

例28：第一期看完了，很水，果然不能对节目策划抱太大希望。（微博）

四、总结

综上所述，先秦时期的文献中“水”就已经出现了消极色彩，“水”的消极色彩义主要表现为“洪水、水灾”义、形容事物和形容人三种类型，“水”的消极色彩义的演变既与其消极色彩义的由古至今的延续、使用环境变化有关，也有由“水”的“质量差”义发展而来，还有的是吸收方言义与戏曲中的消極义演变而来。

参考文献：

[1]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编纂.汉语大字典[M].武汉：崇文书局，2010.

[3]许慎.说文解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5]段纳.试论词义感情色彩的存在方式及其演变[J].语文学刊，2006，（14）：108-110.

[6]张艺.浅探“水”字的变迁——从“放水”、“灌水”出发[J].南方论刊，2006，（11）：94+96.

[7]刘笑纳，刘丰.论词义感情色彩变化中的意义感染现象[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1（05）：118-122.

[8]周祥.从流行用语“水×”和“×水”看词义隐含义素之凸显[J].鸡西大学学报，2013，13（09）：134-135+141.

[9]程艳.“水货”词义演变考[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0（01）：49-52.

[10]隋欣原.“水”的消极含义研究[J].汉字文化，2018， （18）：36-39.

[11]韩冰.从《说文解字》水部看水字意义的发展[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9，18（04）：7-9.

[12]盛博宁.探究“水”在新时期的意义新变[J].北方文学（中旬刊），2020，（2）：112-114.

[13]崔娟娟.词汇网络化过程中感情色彩的变化[J].名作欣赏，2021，（24）：100-102.

作者简介：

周启航，女，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