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话轻声特征的弱化探究

2024-03-28 13:41张竞文
艺术科技 2024年5期
关键词:音变

摘要:目的:目前,对邳州话的研究多聚焦于词汇和语法方面,语音专题研究较少。文章以邳州话的轻声为研究对象,对邳州市赵墩镇的方言展开调查,同时与徐州市区的轻声现象进行比较。方法:文章通过问卷调查和实地语音调查同时进行的方式,结合相关社会因素讨论两地轻声差异的成因;使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运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对所得语言材料进行整理归类,并选取在两地读音中有明显差异的典型语料进行定量分析。结果:通过语音试验,得出邳州话较之徐州话具有轻声弱化的特征,具体特征表现为以下几点:邳州话轻声的声学特征较不明显,音高和音强均高于徐州话;部分读轻声的字存在音节脱落现象,且不成规律,少部分读轻声的多音节词轻声字脱落;一些在徐州话中读轻声的字在邳州话中读原调或重读。结论:结合语音事实与问卷走访中得到的被调查者相关信息,可以得知这种内部差异现象受社会因素影响较大,与此同时,人口流动和语言环境等因素也在不同程度上推动着邳州话产生各类音变。对于此类问题,邳州人可以先了解邳州话轻声的特点,再留意该音变现象与普通话的差别,如参考王守之先生从徐州话与国语声调的差别中归纳出的“三一律读法”,在生活中实际运用普通话时有意识地自主纠正,从而说好普通话。

关键词:邳州话;徐州话;轻声弱化;内部差异;音变

中图分类号:H17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5-00-04

0 引言

邳州话音系与徐州市区话(下文简称“徐州话”)音系非常接近,和普通话也相差不大。邳州话、徐州话与普通话调类相同,调值有所不同。徐州话具体调值参考《徐州方言词典》[1],分别为阴平213、阳平55、上声35和去声51,邳州话与徐州话在声调上大致相同,四声分别为213、55、24、51(参见许井岗老师的结论)[2],与普通话在读音上都有比较整齐的对应关系。

赵墩镇位于市域中部,本次调查采用线上与线下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式,并通过实验语音学的方法展开研究,实地调查后获得语料并整理归类,分析邳州话和徐州话在轻声音变现象上的异同及特点,最后解释邳州话轻声音变现象产生的原因。

1 对邳州及徐州轻声现象的调查过程与结果

本次调查采取以实地调查为主、问卷调查为辅,二者同时进行的方式,运用Cool Edit Pro录音软件获取两地方言轻声的语音素材,并通过Praat软件进行语音分析。两份调查中所涉及的语音调查环节使用相同的语料,均选自《徐州方言志》[3]。

1.1 实地调查

实地调查以语音调查为主,调查过程包括选取发音人、实地谈话、处理录音文件和分析声学特征。

共选取6名具有代表性且基本信息大致相符的发音人,且均无外地久居经历。从邳州市赵墩镇的老年、中年和青年各选取一名男性发音人,同时在徐州市区选取相对应的3名發音人作为对照组,走访并收集录音。录音采取对话的方式,尽可能引导发音人自然说出语料。录音文件按是否读轻声进行初步分类,选取其中两地有明显差异的语料进行单字剪辑,并通过Praat软件分析其声学特征。

1.2 问卷调查

问卷调查侧重于了解被调查者的个人信息与语言环境,这既能与实地调查的结果互证,又有助于分析语音差异产生的原因。

问卷分为3个部分,分别为与方言相关的调查对象个人信息、方言中轻声词语的选择和对方言与普通话的态度。第一、第三部分具体情况见表1、表2。通过分析调查对象的自然情况和主要语言环境来判断两地语音差异的社会原因。

问卷收集时间为2022年1月15日至2022年3月1日,共收集到网络答卷174份,有效问卷152份;纸质问卷共发出234份,有效问卷191份。无效问卷主要是由于被调查者非徐州人。将所有有效纸质问卷信息录入后,共计343份有效问卷。

1.3 语音调查结果

将以上两个调查中得到的邳州话轻声读音情况进行汇总并归类,结果共分为以下3种,其中多音节词或句子中加下划线的为轻声音节。

1.3.1 读轻声的词语

看看、暖和、亲家、眯喽、巴结、太阳、头发、地下、我们、豆腐、过去、星星、伙计、咳嗽、跟头、吃饭吗、回家了、听一听、尅了了、外奶奶、外爷爷、屋斗牛、想起来、走亲戚、坐月子、手捏子、烙馍馍、打呼噜、胳肢窝、干什么的、搁哪买的、吐沫星子

1.3.2 部分人读轻声的词语

几个、煎饼、手里、葡萄糖

1.3.3 不读轻声的词语

邋遢、麻利、你望望、光光蜓

2 邳州话和徐州话在轻声上的主要差异

由被调查者根据其个人发音情况判断各语音试验词是否为轻声,最终选取发音区别明显的17个双音节词和8个多音节词或短语,其中包含5个典型的方言记音词。整理发音材料,选出差异明显的语料,并进行具体分析。

2.1 声学特征的差异

邳州话中轻声的音长较徐州话更短,如轻声音节处于多音节词语中间的位置时往往出现主要元音弱化和脱落现象,处于词末或句尾时音强往往更重。

长期以来,人们认为普通话轻声的声学特征主要表现在音强和音长上[4],但声学实验证明,方言中的轻声不一定轻短[5],邳州话的轻声音节明显比徐州话的轻声音节音强更强。以邳州话和徐州话中都读轻声的“暖和”为例,取日常交际中常见的读音,邳州话读作[nu?n24·x?],徐州话读作[nu?n35·xuo],分别分析轻声的音强、基频和音长。

2.1.1 音强和基频对比

图1、图2分别为实地调查老年组的发音通过Praat软件分析得出的语图,表3、表4中的数值除平均值为软件自动取整外,其余均保留小数点后两位。

“暖和”的普通话发音为[nu?n35·xuo],且邳州和徐州的中年发音人以及徐州青年发音人的轻声发音情况都与普通话一样;邳州老年发音人的轻声产生了主要元音脱落现象,后字虽读轻声,但发音相较于原音来说,音强更强、音长更短。徐州老年发音人的发音差别也是由主要元音的脱落现象所导致的[6]。

虽然“暖和”一词的“和”字在邳州话和徐州话中都读轻声,从音强曲线可以看出两地轻声音强差别总体来说不明显,但是从表3可以看出邳州话的轻声音强值均高于徐州话,因此邳州话的轻声音强更强。同理,表4中邳州话轻声的3个基频值也均高于徐州话,因此邳州话的轻声基频更高。

2.1.2 音长对比

如表5所示,将邳州话和徐州话都读轻声的测试词进行对比,取加粗字音长值。由于邳州话的轻声音节常出现主要元音的弱化和脱落现象,因而大部分实词的音长比徐州话轻声音节稍短,如饼、遢、和等;但部分作语气词的虚词读轻声时音长更长,如的、了、吗等。

如“吃饭了吗”[????213f?n51·man],邳州话中往往将“了吗”快速连读,产生“吗”与“嗯”或“昂”的合成音节[man],发音相较于徐州话的音强更强。徐州话中有时在口语中“了吗”也连读作“吗”和“昂”的合音[ma?]。

2.2 两地读轻声词语的差异

除声学特征方面的差异外,两地轻声的方言词表达和音节脱落情况也有所不同,从部分语气词的使用也可以看出邳州话轻声特征的弱化。

2.2.1 方言词的使用不同

我们[wo24·m?n]:这一词语在邳州话和徐州话中都有多种表达形式。邳州话中,如果“我们”的指向仅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往往以“两人”作为主语;此外,邳州话也说“俺们俩”,只是“俩”读作[lia?24]。徐州话中常说“咱俩”“俺俩”,且后一音节不读轻声。

外奶奶[u?51n?n35·n?n]:我国的北方地区多用“姥姥”指母亲的母亲,“奶奶”指父亲的母亲,邳州话中通常说[lɑ?24·nia?],徐州人常说“外奶奶”,与普通话相比,徐州话中“奶奶”韵母出现明显的鼻化韵现象[7]。南方地区称母亲的母亲则多为“外婆”。这一差异与两地的地理位置和南北方的语言接触有关。

2.2.2 音节脱落情况不同

邳州话中存在较多中间音节读轻声的多音节词,如:

“恶心人”[?24·in ??n55]:“心”读轻声且声母脱落,音长极短。

“供货商”[ku?51·x? ?a?213]:此处“货”的音变与邳州话中“暖和”的“和”相同,主要元音发生异化。

此外,还有少数多音节词连读后音节减少,如:

“做什么”[ts?u51·m?]:中间音节失落,取前一音节的声母,且轻声字“么”音长变长。

“那么多”[n??51tuo213]:前两个音节连读为一个音节,且轻声字“么”脱落。

徐州话的轻声在多音节词中也存在少量脱落现象,但多为读轻声字的元音脱落,少有邳州话中的整字脱落现象。

2.2.3 部分语气助词

“的”[t?i]:往往用于词末,如“干什么的”。

[tai]:用于词末或句末,句末更为常见,如“那个是你的”。

“的”在词尾或句尾常作语气助词,在普通话中读轻声。实验中只有徐州青年发音人的轻声发音与普通话一致,徐州的老年发音人和中年发音人读[ti],邳州话中则读[t?i]。虽然发音都为轻声,但音变后的轻声音节都比原音的音强更强。

此外,“了”作为语气助词位于词尾或句尾时,常常读轻声表示时态,邳州话中的“了”在日常交流中主要元音会变化为/?u/或/a/,相较于原音音长更长、音强更强。徐州话与普通话中的读音基本一致。

3 邳州话轻声特点形成的原因

根据以上调查结果和分析,可将邳州话轻声特征弱化的成因归结为人口流动、社会环境和语言环境影响。

3.1 人口流动

1991年,邳县由原属徐州市的下辖县改为下辖县级市。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发生变化。作为江苏省人口第二大县级市的邳州市,是闻名全国的银杏之乡、大蒜之乡、板材之乡和石膏之乡,但教育水平和城市相比仍有差距。

方言地理学中认为,语言的发展演变与人口的迁移不无关系。由于徐州市主城区在地理分布上呈现被下辖各县市包围的态势,且作为中心城市,在政治、经济、教育、交通等方面的发展水平均高于周边县市[8]。近30年来,邳州市各乡镇的青年一直有迁至徐州市并定居的现象,虽然整体人口流动性不强,但在人际交往中不同的语音和词汇不断进入两地的语言系统中。久而久之,形成许多方言词“一词多音”的现象,如“煎饼”一词在邳州话中就有至少5种读法[9],调查中只有邳州的青年发音人读轻声[t?i?n213·pi??],邳州的中老年发音人在读轻声时都出现了韵尾脱落现象,即[t?i?n213·p?]。其多种读音能够清晰地表现出近年来邳州市与周边县市语言接触的发展状况。

语言的变化始终是一个渐变的过程,邳州话的发展速度与邳州市的社会发展状况息息相关。老派邳州话的人口流动性不强,日新月异的城市节奏使大部分老年人更愿意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且长期处于传统的农耕生产模式中,因此其语音系统较少受到外来因素影响并产生音变现象。老派邳州话的语音系统保存更为完善,因此邳州的老年发音人的发音更能体现出轻声等容易被忽视的音变现象。

3.2 社会环境因素

大部分中老年人受教育程度和時代因素影响,没有系统学习过普通话,往往是通过电视、广播等方式接触,但仍受方言语音系统的影响,在轻重音方面与普通话存在出入。正如部分邳州人在说普通话时依然会保留方言的痕迹,其方音也受普通话影响产生部分音变现象。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人类的语言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逐渐掌握的。部分邳州话和徐州话中轻声的差异还取决于词汇在该语言环境中的使用情况,如煎饼和烙馍分别是两地的特色主食,煎饼随着人口流动和物流便利逐渐进入徐州城区,因此当前同时存在原调和轻声两种发音。其次,邳州话和徐州话中都存在词缀“-子”的轻声,大多为名词,但具体词仍有所不同,这与两地的生产生活方式有关。如邳州话中表现为一系列农作、房舍工具等,徐州话中表现为一系列炊具。此外,邳州话中经常不自觉地带有拖腔,并体现在轻声的发音中,这种现象的形成与当地人的说话习惯脱不了干系。北方农村以田耕为主,在田地或村落间常常能见到隔着很远大声交流的人,久而久之,逐渐使该方言产生语音方面的特殊变异。

3.3 受语言环境影响

本次调查立足于方言区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交际语言,基于走访及调查问卷中所得到的数据,可以看出邳州人在日常交往中仍然更习惯使用方言。

语言发展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人们对方言与普通话的态度也在不断变化。但由于方言在当地的使用时间更长,许多口语化方言词更易于人们理解,且具有亲切感,因此普通话无法替代地域方言的存在。不过,普通话的适用范围更广,在使用频率上也越来越受年轻一代青睐。由于徐州话的发音与普通话相似度较高,轻声特征也更为相近,因此习惯说徐州话的中老年人学会普通话也不难。相比之下,邳州话中的个别声母与普通话存在较为明显的不同,学习难度更大,因而部分中老年人更倾向于在日常交际中使用邳州话,且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小。

成书于1935年的《国语入声字与徐海入声字变读比较》是最早研究现代徐州方言的专著,作者王守之从徐州话与国语声调的差别归纳出“三一律读法”。燕宪俊根据此书发现自那之后的70年间,徐州话与普通话的声调规律始终保持一致[10]。对没有系统学习过语音学的人来说,可以简单归结为“二声变一声,三声变二声,一声变三声,四声不变”。

4 结语

端正对普通话的态度是能说好普通话的前提。邳州话和徐州话中轻声音节的发音各具特色,而普通话中总体呈现短小急促的特点,多种特征交错并存,语言的不断接触使现阶段两地语音出现一词多音且不影响词义的共时现象。普通话中的轻声音节与该字原本读音的差距主要在于声调,而邳州话中的轻声音节常伴随着元音弱化和脱落等现象,如“头发”读作[t??u55·fu];抑或多个音节连读成一个音节,如“做什么”读作[ts?u51·m?]。前一字音声调不同,轻声的音高也并不固定。邳州话的声调除了去声和普通话的去声一致,其余的3个声调都不相同,可见读不准声调也是邳州话中轻声音节音高不稳定的主要原因。邳州人在单音节的朗读中,上声的发音存在的问题最为普遍。认识到存在的问题后,便可以对症下药,从声调上纠正邳州人的普通话轻声读音。

参考文献:

[1] 李荣,苏晓青,吕永卫.徐州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16-19.

[2] 许井岗.邳州方言“上声+轻声”的两种连调式[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7):96-100.

[3] 李申.徐州方言志[M].北京:语文出版社,1985:40-43.

[4]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85.

[5] 侯玲玲.汉语方言轻声的两个问题[C]//山东语言学会.语海新探(第五辑):信息网络时代中日韩语文现代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出版者不详],2002:10.

[6] 苏晓青.徐州方言的连读变调[J].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5(1):154-165.

[7] 乔秋颖.徐州方言中部分特殊字音及其分析[J].语言研究,2002(S1):231-235.

[8] 王福堂.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19-32.

[9] 蘇晓青,许井岗.地理变化对方言分布格局的影响:以邳州方言为例[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6(6):31-39.

[10] 燕宪俊.从《国语入声字与徐海入声字变读比较》探求徐州方言入声调归派规律[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9(6):90-91.

作者简介:张竞文(2000—),女,江苏徐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汉语音韵学。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3年度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汉语方言儿化的类型学研究”成果,项目编号:KYCX23_2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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