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敦煌知县许乃穀和他的敦煌诗

2024-04-10 02:37李军
古典文学知识 2024年3期
关键词:月牙泉道光敦煌

李军

自雍正元年(1723)置沙州所、三年(1725)升沙州卫以来,清代地方官吏和文人学者开始逐渐关注敦煌,而兴味所集,借诗吟咏,亦蔚然成风,赓续不绝。作为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汉唐名郡,清人在对敦煌进行吟咏时的关注点,绝大多数聚焦在千佛洞、月牙泉、鸣沙山等历史文化遗址方面。而道光年间曾任敦煌知县的许乃穀,自然也不例外,但相较之下,他的敦煌诗,却又别具特色与价值。

许乃穀其人

许乃穀(1785—1835),字玉年,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有同治七年(1868)刊行的《瑞芍轩诗钞》传世。据集中所载其友人萨迎阿所撰《署安西牧敦煌令许君传》可知,许乃穀出生于当地一个官宦世家,兄弟八人,其为第五。道光元年(1821),许乃穀中乡举,时其兄许乃济官臺中,弟许乃普与从弟许乃庚官翰林。因回避之制,许乃穀屡次不得参与会试,仅考取咸安宫教习,从事吉地工程。道光八年(1828),许乃穀以叙劳铨选为甘肃环县知县,九年(1829)权皋兰,又寻权山丹,十年(1830)权抚彝(今临泽)通判,是年秋,浩罕国入寇南疆,受命从固原提督杨芳赴花门军营,戎马筹边,至十一年(1831)秋,方事定而还,在返回抚彝途中,曾路过敦煌,并短暂停留,是年冬,又调任敦煌。至十四年(1834)冬,大计卓异,署安西直隶州牧。道光十五年正月初八日(1835年2月5日),许乃穀以心力交瘁而病亡,年仅五十有一。甘肃本瘠贫苦寒,而许乃穀每至一地,都亲力亲为,鞠躬尽瘁,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故有口皆碑,深受爱戴。尤其是在环县任内,许乃穀建书院、开煤窑、造桥梁、修水利、课农桑,环乃大治,比其去也,士民讴思纪石焉。而在敦煌的三年任内,许乃穀更是倾注全力,兴学养士、祈雨捕虫、通渠南山,又开堡煤、筑柳桥,故尤得人心,当讣至敦煌之时,士民巷哭,为请建祠祀之。诚如萨迎阿所论,许乃穀真正做到了“视民事如家事”,且“其为民谋水火生活,皆切于日用,而其兴一利、除一病,每不过数月,人咸惊其神速,亦知其精诚所注,措百倍他人乎”,诚可谓“子民之父母如君者,始可当之而无愧矣”!

许乃穀的敦煌诗

许乃穀的敦煌诗,总计有十五首,起自道光十一年(1831),迄于道光十三年(1833),收在《瑞芍轩诗钞》卷四。诗作内容,概而言之,可分为二:

记录造福一方的政绩作为,反映地方百姓的苦难生活。

许乃穀虽然出身于官宦世家,但长期以来却因回避制而无由从政,直至道光八年(1828)四十有四时,方得铨选甘肃环县知县,其期待之心、激动之情,不难想象。道光十一年(1831)冬,许乃穀由抚彝通判调任敦煌知县,次年(1832)即用唐人元结《舂陵行》韵作《阳关行》,叙写了他浚水源、搜地利的艰辛经过,尤其是千方百计减轻当地百姓的苛捐杂税,最后表达了“会须百姓足,感激见情辞”的拳拳为民之情。继此诗后,他又用元结《贼退示官吏》韵作《兵车行》,叙写了自嘉庆二十五年(1820)爆发新疆张格尔叛乱以来至道光六年(1826)敦煌一带“处处征兵车,家家驱策前”的兵荒马乱景况。接着又叙写了道光十年(1830)再次大规模征兵,造成敦煌“百室无一全”的惨不忍睹景象。最后从作为地方父母官的自身角度出发,无可奈何而激切渴望地表达了“为吟少陵句,古人重守边”的长治久安之思。

敦煌虽为边地,但民风淳朴,许乃穀作为父母官,兴学养士,本为其分内之责,而这也是他为官甘肃各地时持之以恒、一以贯之的。道光十二年(1832),许乃穀在敦煌城内圜桥一带,率众植杏,其后作《圜桥植杏诗》,借孔子杏坛讲学之典以劝谕莘莘学子,寄托了他“诸君如侍杏坛上,要叩千秋贤圣关”的殷切期望。敦煌又素来苦寒贫瘠,尤其是常年干旱,而道光十三年(1833),又遭大旱,作为父母官的许乃穀,心急如焚,以至梦寐之间,不能或舍,这年端午之际,他写下《午日》一诗,绝望慨叹曰:“午日千家插红柳,一镫万里梦青山。绝边好雨如良友,相见无缘造物悭。” 但他并未放弃一切可能的希望,一直在月牙泉边虔诚祈雨,终于迎来甘霖,于是喜极而歌,一连写下《月牙泉祈雨有应》《喜雨》二诗。而同年十月,历时整一年的敦煌城西党河柳桥,亦顺利高峻,于是用苏轼《雨桥》韵作《党河柳桥诗并序》,对建桥缘由、经过、情形等进行了翔实介绍,以记建桥之不易,更表欣喜之心情。

又是同年深秋时节,苦寒干旱的敦煌一带,还难得一遇地下起了一场皑皑大雪,这让许乃穀更是欢欣雀跃、喜不自胜,写下《十月十三日大雪放歌》一诗,结尾处云“我欲醉骑白凤羾苍昊,俯看大千世界同一缟”,其眷念万千苍生的仁爱之心、希冀天下大同的高远理想,喷薄而出,令人动容!

讴歌辉煌灿烂的敦煌文化,兼及实地考察的学术研究。

许乃穀本为南方杭州人,命运却让他后半生在西北甘肃度过,而他与敦煌,更是结下了不解之缘,诚如萨迎阿所说“君家西湖官西疆,载江海才来敦煌”。如上所述,许乃穀作为敦煌一方的父母官,他已尽心尽职、问心无愧甚至深得民心、崇为城隍;同时,许乃穀还精通诗词书画,并且学识渊博,加之热衷地方文化,这也使得他在与汉唐名郡敦煌结缘的时候,能够机缘巧合、一展才华,在敦煌文化乃至敦煌学上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许乃穀知敦煌前夕的道光十一年(1831)重阳节之际,他从新疆疏勒(今喀什一带)返回抚彝(今甘肃临泽)途中经过敦煌时,就曾应第三次出任敦煌知县的苏履吉之邀,于月牙泉边参加集会,即兴创作了《季秋月朔自疏勒还莅敦煌九日苏九斋刺史履吉招集月牙泉即席同赋》一诗:

万里花门匹马还,依然未到玉门关。谁言瀚海三危远,难得重阳半日闲。天上倒分丹桂影,堤边陡立白沙山。多情坡老茱萸会,一洗尘容渌水湾。

花门,指花门军营,在居延海(位于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北三百里处。可以看出,在许乃穀笔下,季秋重阳时节的鸣沙山和月牙泉,与平日相比,更添了几多俊爽和妩媚。

许乃穀在知敦煌后的道光十二年(1832),又陆续创作了以下三首敦煌诗。其一为《渥洼种花词》:

渥洼今号月牙泉,天马生于元鼎年。一瞥玉花千百载,白沙红柳大堤边。我来正值艳阳天,健步移花月窟前。咫尺桂香攀不得,散他红雨到灵泉。山脚横斜水面攲,嫣红柔绿映涟漪。嫦娥半面窥明镜,合倩风姨簪一枝。桃腮红衬柳眉低,西子湖头醉眼迷。绝塞春光太迟暮,割来一角白苏堤。

诗中所写月牙泉,汉武帝时名曰“渥洼”,元鼎,为汉武帝年号之一。诗中油然而生的思乡之情,无论是西子湖,还是白苏堤,既是许乃穀他自己一刻也挥之不去的,也是令后世读者不禁为之动容的。

其二为《招鹤篇》,该诗篇幅甚长,并有小序。兹仅录其序如下:

敦煌城南月牙泉,广卅余亩,深不测底。沙山壁立其上,时有声自山出,如殷雷,如铜鼓,故曰鸣沙。汉元鼎四年,天马生渥洼水中,武帝作《天马歌》,即此泉也。泉产铁背鱼、七星草,服之长生。星草历历可撷,铁鱼觅之勿得。往有鹤来集此,二载而去,余始悲其堕落,继幸其冲举,而又望其归去来也,为沿堤遍植卉木以迟之,作《招鹤篇》。

诗作较有特色价值者,一是月牙泉所产,二是招鹤之原委,而全诗主旨,即以鹤自喻,讽世兼思乡。

其三为许乃穀敦煌诗代表作《千佛岩歌并序》,特详录序文如下:

敦煌城南四十里有千佛岩,即雷音寺,三危峙其北。山错沙石,坚若铁,高下凿佛龛千百,其中圮者数百,沙拥者数百,危梯已断、不能登者又数百,而佛像如新、画壁斑斓者,尚不可以数计。莫高窟前有周《李君重修莫高窟佛龛碑》,文中叙前秦创建之由及李君修葺千龕之事,纪武氏圣历元年,实唐中宗嗣圣十五年也。睡佛洞外有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文载灵悟法师为李大宾之弟,按其世系,大宾即周李君之昆孙,以故重修。复旁开虚洞,横建危楼,时则庚辰开元二十八年也。按,河西郡县,至德后陷于吐蕃,大中中始复。此碑纪年剥落,惟“十”字、“年”字、“辰”字犹约略可认,天宝后改年为载,大中前正朔未颁,辄以开元断之。碑阴为《李氏再修功德碑》,叙其先赠散骑常侍功德及张义潮时事。其碑建于甲寅,为唐昭宗乾宁元年。莫高窟旁如来窟檐上书“宋乾德八年,归义军节度使西平王曹元忠建”。按,唐宣宗大中五年,张义潮归诚授节,传至张惟深,卒后,沙州推长史曹义金为帅,请命朱梁,仍授归义节度使。周宋间,其子元忠奉表入贡,遥授封爵,至宋乾德只有五年,所书乾宁八年,实开宝三年,以其时中外隔绝、朝命罕通故也。文殊洞外有元《皇庆寺碑》,至正十一年建,功德主为西宁王,记文者沙州教授刘奇也。余谓既有唐碑,必有前秦碑,访之耆士赵秀才吉,云:乾隆癸卯,曾于岩畔沙土中得断碑一片,书“前秦建元二年(苻坚年号),沙门乐僔立”,旋为沙压,遍寻不得。盖前秦创建,唐一再修,宋元继之,力大功巨,吁其至矣。爰为作歌,且以是数碑者为金石家所未著录,志乘内亦未搜入,因详及之。

该诗的相关内容,当为许乃穀亲自游览考察莫高窟后所精心结撰。而诗序所及最引人注目和最具研究价值的对象,诚如许乃穀自己所称,主要是“为金石家所未著录,志乘内亦未搜入”的“数碑”,这也在后来成为敦煌学研究领域长期以来所关注的重要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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