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伦理

1998-07-15 05:30宋建英
读书 1998年12期
关键词:贝克特戈多学理

宋建英

《读书》一九九八年七月号的一组有关“等待”话题的文章,以及探讨知识分子伦理的几篇文章,还有颇具只眼的“编辑手记”,之所以放在一起读,是受到林兆华的启发,各种观点在内心中冲撞一番后,便有了另一个话题:等待的伦理。

本世纪初的契诃夫用他的《三姊妹》发出了等待的信号,娥尔加、玛莎和衣丽娜“去莫斯科”的等待虽漫长无奈,却又美丽忧伤,这种等待的姿势在世纪初平添了一道坚忍的风景。而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就不那么雅驯,他瞅准了世纪的结穴点,在它的腰部狠狠地来了一刀,疼吗?知道疼就好,还等待吗?戈多先生就是乌有先生。贝克特似专为消解而来,他就像那报信小男孩,不断地消解等待的希望。但谁又能责怪贝克特,两次世界大战的阴影无情地横亘在世人面前,二十世纪的西方世界笼罩在混乱和怀疑的气氛之中,贝克特发出这种声音还奇怪吗?与贝氏时隔半个世纪,在北京的戏剧舞台上,我们得有机缘聆听林兆华的等待。国人身在世纪末,物质的、精神的因素都来缠绕,世界是一团混乱,要判明自己处身的时代,却也难为,等待的姿态如何,似乎成了一块试金石。

发出等待信息的往往是知识分子,从拉季舍夫,别尔嘉耶夫直至契诃夫代代薪火相传,他们生来就是良心和良知的族类,他们的精神生活无不指向宇宙的秩序和本质。但就是这种美丽的等待的确损耗了他们的身心,比如衣丽娜从不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只为忘记了“窗户”的意大利语单词而伤感,等待中她们被等待所窒息,等待自身变成了无用的附属品。在贝克特那里,等待本身更受到了严厉的质疑,爱斯特拉冈说:“我都呼吸得腻烦啦。”

于是这种等待就比鲁迅《二月》小引中萧涧秋的徘徊还要糟糕,徒留其出局者的哀叹。我极同意“编辑手记”中的看法:“不愿做齿轮,也不愿做石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知识分子问题,也是所谓知识分子的伦理问题?”但语气中尚存狐疑。伦理中可以包含宽容与自省,但不允许逃避,正如赛义德所言:“在我看来,最应该指责的就是知识分子的逃避……”,王东亮《“结构不上街”的事故调查》表明:知识分子伦理,还不是不证自明的问题,至于以“创造了知识分子‘干预和‘介入功能的法兰西民族也提供不了几个能预言历史,总是站在正确一方的例证”作托辞而为知识分子身体不必“在场”的辩解则不具有说服力。只在等待中等待,只在话语中确立话语中心,是其伦理的重大缺失。从“‘结构不上街,也罢”的喟叹里我们看到了其左右摇摆,首鼠两端的脆弱,如果知识分子在不断自我消除不纯族类的过程中都难以自持,一味翘首,一味踟蹰,那么如何能够在复杂的时代关系中发出自己的声音?虽然“世界已变得十分复杂,在各种具体情况中需要考虑到的可变因素又数不胜数”,知识分子如果总是如履薄冰,各人自扫门前雪,只满足于“学理”的正确,逃避“学理”之外的关怀,就只能产生一边喧嚷,一边沉寂的局面。知识分子不能只满足于形而上的运思,他也如战士,他不能因为可能担负失败的责任而拒绝上阵,他不能“一溅水花,便觉得有所沾湿,狼狈起来”,而应现身说法,“在场”说法。“等待”不应推广,“知识”需要实践,知识分子应该是全身最硬的一块骨头,比如鲁迅,比如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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