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正,则言不顺

2009-04-27 10:42
网络传播 2009年4期
关键词:权力土壤语言

尚 杰

近些年,国内新闻传媒界引入西方各种传播学理论,各种新名词漫天飞舞,其实不止这一个领域,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也大致如此。我的看法是,与引进的数量相比,食洋不化的现象非常严重,无论翻译者还是传授者,也就是忠实的或者变相的抄袭而已。我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因为文化土壤完全不同,那些西方的学术名词,在我们这里严重水土不服。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理论,在我们这里,也就只能口头上说说而已。换句话说,说是说,做是做。大量西方现代学术新名词的引进,丝毫没有证明国内相关领域学术水平的提高。问题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于翻译者和传授者的思考能力有限,他们往往不理解,无论学术名词如何新颖,并不是抄袭过来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问题是要有结合国内当下的文化土壤、实施一种文化批判的能力。当瘸子的面别说短话

我们的文化土壤里,影射或者暗示最发达,说话不喜欢直截了当,你要是揭了某人的短,他会记恨你一辈子。可是,这样的传统,时间长了,那事情的真相,也就渐渐被人们淡忘了;相反,我们的文化土壤里,却一向不乏歌功颂德的传统,比如说,某皇帝好女色,甚至是个色狼,那下面的大臣却无比恭敬地打哈哈:老佛爷啊,您真浪漫!时间长了,这皇帝人品的真相,也就被掩埋了。

当然,皇帝是永远正确在手的,这个印象时间长了,就好象是真的了,但是这个传统,也留下了很多弊病。比如,所谓“正确在手”,就意味着规则在手、解释权在手,等等。那么辩论权呢?或者说不赞成的权力呢?我指的是公开而不是私下里不赞成的权利——对不起,这种权利好像不太被鼓励,也就是独立思考从来就不太受欢迎,而且这样的人最容易在现实生活中碰壁,以至被推向社会的边缘,这种人的声音最不容易被听见。

不允许公开不赞成,对一个民族的文化来说,不啻一场巨大灾难——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根本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理论创新,而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但是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这个问题不解决,再侈谈任何所谓西方当代的传播学理论,几乎都等于无稽之谈,因为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实施这些理论的土壤。

什么是我们的文化土壤呢?比如,有些真话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能说。最想说的,是实话(因为这符合人性),但是,说了就要倒霉。更微妙的是,没有公开条文不让你说,所谓“不能说”不过是经验教训的总结,是自己体会出来的硬道理。这个道理,西方当代的传播学理论中,写了吗?显然没有写!

让我再说句大实话,现在俗文化中流行的恶搞、山寨文化、短信段子等等,不过是以畸形的形式,对“不能说”的文化现状的一种最低级的、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反抗。这种自发的反抗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民间的情绪,但是对提高人的思考能力,帮助不大。

无论是否“正确”,一种有助于社会进步的现象已经产生了,那就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你爱说啥是啥,我是聋子,而且,我也有嘴,有笔,会写作,这就够了。

但是,真的够了吗?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弱点,一向就在于总有一种所谓“正确在手”的声音,并且在最大程度上扼杀公开辩论的权利(至于辩论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不算),例子就不列举了,恶果却是明摆着的。这种文化模式造成大大小小无数个“正确在手”的传声筒,或者叫做“语言的暴君”。如果一个民族的语言丧失了灵气,使用这种语言的人的心灵。也是干枯的,甚至是畸形的。

语言的批判

《批判的传播理论:权力、媒介、社会性别和科技》(苏·卡利·詹森著,曹晋主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一书的英文作者,在中文版序言中,谈到了他从孔夫子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中受到过启发。他受到什么启发呢?他竟然说孔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社会改革的第一步是更名”。无论这样的理解是否算是误读,反正他把我们眼里孔子维护传统文化的保守形象,改变为一个赞成语言革新的思想家,就像当年写了《孔子改制考》的康有为一样——为了革新,就得打出一个旗号,把孔子说成是赞成君主立宪的。康有为先生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在儒家思想渊源深厚的古老祖国,不这样,人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普通的书生?

在以上两个例子中,都包含“语言的批判”的意思。就是对旧有的术语,旧瓶装新酒,在暗中移植进自己的想法。其实是一种通过变革词语的含义,静悄悄地进行一场思想解放运动,这就比我以上提到的恶搞、山寨文化、短信段子等等更有“技术含量”,更加“老谋深算”。这使我们不由想起改革开放初期,为了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邓小平提出“全面科学正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就起了这样的作用。这当然是一种政治智慧,假如当时不是这样,就会遇到维护正统(即维护文革)的政治保守势力的围攻,就可能发生社会的动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提法也是这个道理。

我们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治理起来的确不容易,而且治理者也最容易受到自由派的批评,这是可以理解的。有些事情,虽然道理不错,但是实行起来,总是非常困难,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台下知识分子谏言时,自己的身分,当然也不是政治家。

但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样一个时代,就是再不要以阶级斗争的模式思考,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要回归人性,大家要心平气和地讨论。现在的问题,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尖锐地摆在面前,就是社会公平问题,不公平也就是不正义。大家不再在乎思想的对错与思想的质量,矛盾集中在垄断利益。这种垄断几乎是全方位的,几乎让人无处可逃,这当然是一种很可怕的情景。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呢?因为太权力化或行政化,在不应该管的地方,都要去管,似乎“正确在手”的行政权力无所不在。这就会越来越使得整个社会变成一架机器,每个人都像雷锋叔叔说的,是机器里的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但恕我直言,这样的机器只是表面上强大,它还会使人面临莫名其妙的压抑感,或者有了美好的物质生活但“幸福指数”并不很高。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人的天性不可能是一颗“螺丝钉”,人要呼吸喘气,不仅要吃好喝好听听赵本山低级趣味的玩笑就可以满足了的,还得有更高的情趣和想象力。还有,一个人要总有人在耳边听另外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单位的领导还是学校的老师、或者是家长)絮絮叨叨,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就会感到不舒服,凭什么我就要听你的呢?

所以,我们的社会,现在面临着第二次思想解放,它可能首先是以语言解放的形式出现的,就是人们已经开始普遍地厌烦命令式的语言模式,也就是那些教导我们“应该如何才是正确的”语言表达式,因为每个人都有脑子,自己会思考。行政权力必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力不可能是万能的,人们只是顺从但绝不是服从。

于是,接下来就可以想,既然命令式的语言要不得,那么这样的命令式究竟在哪些部门最严重呢?很多,权力部门就不用说了,这里只出听话的,几乎出不了什么人才。令我非常吃惊的是,一向最学术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官府气也越来越重,置身这里工作的我,当然与所长室主任什么的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有处可逃。可是,令我担忧的是这张无所不在的行政网日益强大,强大的令人窒息,它培养起很多我们不喜欢的东西,比如弄虚做假,好象官员比我更知道应该怎么做学问似的。反抗不了怎么办呢?那我就只能逃跑。我们的教育制度也是这样,虽然我说了也没有用,可既然是人嘴,它的功能除了作为动物的进食器官之外,说话功能还是第一位的,不像某些贪官,那张嘴就会动物似的的闻味了。光会吃饭的嘴基本上等于糟蹋了嘴的功能。我说嘴和嘴的质量很不一样,是指说出的话质量差异太大。比如我惊异地发现,时下很多场合,不同嘴里吃进食物的质量和说出话的质量成反比。光会下命令的嘴质量就不高。可惜,我们的教育既然是考试的同义语,基本上等于强迫的记忆,脑子的功能几乎被完全废弃了。于是我们的感情也变得很狭隘,比如说各种电视剧里程序化的爱情戏,差不多就是废弃了脑子功能的导演们搬来搬去的道具。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被废弃了功能的脑子,基本上就等于那张只会吃饭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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