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与长安华阳观

2010-04-11 14:17刘新万
关键词:贞元道观元稹

刘新万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白居易与长安华阳观

刘新万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从贞元二十一年(805)春至元和元年(806)夏,白居易在长安华阳观寓居了一年多的时间。环境幽僻、优美的华阳观不仅是他休闲养病之所,还是他苦读应制举之所,因而这一段居观经历给他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白氏与华阳观的这一段因缘,反映出华阳观在中唐人文荟萃的盛况。它不仅是文人赏月观花、诗酒风流的胜游之所,还是贫寒文人、应试举子的聚居之所。

白居易;华阳观;闲居养病;居观习业

白居易在自传《醉吟先生传》中道:“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1]3782他喜欢游览、宿止道观,足迹所及有长安开元观、华阳观、唐昌观,王屋山灵都观、阳台观,嵩山嵩阳观,庐山简寂观等。其中长安的华阳观,和他更有不解之缘。

一、华阳观来历

华阳观原名为宗道观,在长安朱雀门街东第三街永崇坊。《唐会要》卷五○《观》“宗道观”条注云:“永崇坊。本兴信公主宅。卖与剑南节度使郭英乂。其后入官。大历十二年。为华阳公主追福。立为观。”[2]870《长安志》、《类编长安志》与《唐两京城坊考》沿之,记载相同。《城坊考》又加按语云:“案观为华阳公主立,故亦曰华阳观。”在唐人诗文作品中,几乎都称“华阳观”,未见用“宗道观”者。“宗道观”可能为初立观时皇帝赐额,“华阳观”则为唐人习惯的通行名。

《唐会要》对华阳观来历的记述涉及三个人:兴信公主、郭英乂和华阳公主。兴信公主为玄宗女,“始降张垍、次降裴颖、又降杨敷”[3]卷第三百。她卖宅可能和改嫁有关。郭英乂《旧唐书》卷一一七有传,本传称他“恃富而骄,于京城创起甲第,穷极奢靡”,当指买入兴信公主旧宅改建一事。代宗永泰元年(765)英乂代严武为剑南节度使,在任上“肆行不轨,无所忌惮”[4]3397,终于激起兵乱,为崔旰所杀。《会要》云“其后入官”,当指他死后住宅被籍没入官。华阳公主为代宗第五女,贞懿皇后所生,“聪悟过人,能候上颜色,发言必随喜慍”,因而特受钟爱。可惜公主自幼清羸多病,大历七年,“上令宗师道教,名曰琼华真人”。大历九年(774)公主薨,代宗为之“嗟悼过深,数日不视朝”[4]2190-2191,追封为华阳公主。

白居易亦有一首诗涉及华阳观的来历,《春题华阳观》(自注:观即华阳公主故宅,有旧内人存焉)云:

诗题下自注“观即华阳公主故宅”颇为让人疑惑。前引《唐会要》等书对华阳观的来历记载甚为明确,即兴信公主宅→郭英乂宅→籍没入官→宗道观(华阳观),其他史籍亦未见英乂宅籍没入官后正式立观前又为华阳公主宅的记述。另据大历四年《册华阳公主文》:“虽仅在龆年,礼未主于同姓。”[6]199“龆年”即儿童七八岁换齿之年,可以推知大历七年公主入道时约十或十一岁,大历九年薨时约十二三岁。《追封华阳公主制》亦云:“未及筑馆之盛,乃从受邑之期。优典未彰,幼龄已谢。”[6]208公主未成年例居宫中,不当居外宅。看来,白氏是因为华阳观曾为兴信公主故宅,又为华阳公主追福所立,故误为“观即华阳公主故宅”。然而,白氏作此诗的贞元二十一年(805),距华阳公主病逝的大历九年(774)只有31年时间,他又曾在华阳观居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年侍奉过华阳公主的宫人还健在,可能还向他说起过华阳公主旧事,按理他不当有此讹误。另外唐代公主入道,例应于道观居止,或创新观,或居旧观。华阳公主入道时未立观,史籍亦未载于何观安置。可能的情况是:华阳公主大历七年(772)入道时即居华阳观中,随侍宫人亦从之入道,只是当时未正式立观,大历十二年(777)即公主薨三年后才为其追福正式立为观。

华阳观当时的建造规制已不可考,但可以推想,它前身为郭英乂住宅时已经“穷极奢靡”,代宗在此基础上为其早逝爱女追福立观,必定增其旧制,极其壮丽,华阳观也必定像唐代长安很多道观一样,成为文人游览居停之所。那么,白居易这位中唐大诗人和华阳观又有什么因缘呢?

二、闲居养病

白居易《养竹记》云:“贞元十九年(803)春,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1]2744经过多年困顿漂泊的白氏,对在帝都有这样一个安身之处是很满足的。然而,贞元二十一年(805)春,他却离开了这一刚租赁不久的常乐里住处,迁徙到永崇里的华阳观居住。其《春中与卢四周谅华阳观同居》诗云:

性情懒慢好相亲,门巷萧条称作邻。背烛共怜深夜月,踏花同惜少年春。杏坛住僻虽宜病,芸阁官微不救贫。文行如君尚憔悴,不知霄汉待何人。[5]1017

此诗叙述了与卢四周谅在华阳观比邻而居的情形。按卢四周谅即卢周谅,燕郡太守卢道将之后,见《新唐书·宰相世系三上》①王拾遗《白居易生活系年》(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作卢四、周谅二人,误。。其生平事迹无考,由“文行如君尚憔悴”句,则为有文章德行而屈居下位的贫寒文人可知。诗中“杏坛住僻虽宜病,芸阁官微不救贫”一联尤可注意。“杏坛”用三国吴董奉在杏林修炼成仙典,代指道观;“芸阁”即“芸香阁”,在唐代为秘书省的代称。此联表明,白氏在尚任秘书省校书郎的贞元二十一年(805)春,已经与卢周谅一起寓居华阳观了。此联还透露了他移居华阳观的原因:

“芸阁官微不救贫”透露出白氏移居可能主要出于经济上的原因。他此时所任秘书省校书郎一职,属于正九品上的小官,每月薪俸为一万六千钱。虽然官微禄轻,但对于单身生活在长安的白氏的个人消费而言,还是稍有盈余的。贞元二十年(804)年春,白氏又把包括母亲和弟弟在内的家人,从徐州符离迁到离长安百里的渭南下卦故里,这次移家花费自不待言。此时白氏长兄幼文任饶州浮梁主簿,俸禄很微薄。可以想见,在白氏入仕以后尤其移家下邽以后,养家糊口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又据宋陈振孙《白文公年谱》所引高彦休《唐阙史》,白居易母亲患有心疾,曾“因忧愤发狂,以苇刀自刭,人救之得免。后遍访医药,或发或瘳,常恃二壮婢,厚给衣食,俾扶卫之”。给母亲治病并专门请人扶卫,也是一笔较大的支出。可以推断,白氏退掉常乐里租房迁居华阳观,是一种因家庭经济负担而压缩个人生活支出的“救贫”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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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坛住僻虽宜病”透露出白氏移居可能也是为了养病。他在《与元九书》中道:“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1]2789白氏“自悲家贫多故”,为改变处境“苦学力文”,精力消耗过度,以致瘦弱多病,未老先衰。求得功名之后,如何养生保命、益寿延年就成了他的核心关切。白氏易原来租凭旧宅所在的常乐坊,系长安朱雀门街东第五街自北向南第六坊,西靠东市,北近兴庆宫。而华阳观所在永崇坊,系朱雀门街东第三街自北向南之第九坊,比较而言,远离喧嚣的商业区,也远离政治漩涡的中心大内。《永崇里观居》诗云:“永崇里巷静,华阳观院幽。轩车不到处,满地槐花秋。”华阳观这种“门巷萧条”、“轩车不到”的幽僻的环境,无疑最适合养病了。

除了“救贫”与“养病”,白氏迁居华阳观,可能也是为了方便与元稹交游。白氏与元稹于贞元十八年(802)冬同应吏部书判拔萃科试时正式订交,从此结下终生不渝的深厚的友谊。元稹住宅所在靖安坊,乃朱雀门街东第二街自北向南之第五坊,恰与华阳观所在永崇坊隔街相对。白氏迁居华阳观,与元稹比邻而居,就能日与游处。白氏《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云:“有月多同赏,无杯不共持。秋风拂琴匣,夜雪卷书帷。高上慈恩塔,幽寻皇子陂。唐昌玉蕊会,崇敬牡丹期。”[5]977所写正是这种密切交往的情形。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元、白间唱和逐渐增多。

白居易这时期居观生活的情状与心态,在《永崇里观居》一诗中有充分的反映:

季夏中气候,烦暑自此收。萧飒风雨天,蝉声暮啾啾。永崇里巷静,华阳观院幽。轩车不到处,满地槐花秋。年光忽冉冉,世事本悠悠。何必待衰老,然后悟浮休。真隐岂长远,至道在冥搜。身虽世界住,心与虚无游。朝饥有蔬食,夜寒有布裘。幸免冻与馁,此外复何求。寡欲虽少病,白氏心不忧。何以明吾志,《周易》在床头。[5]456

盛夏时节,外面的世界炎热而喧嚣,他却在幽静的道观里,享受着清凉与安闲。他从中领悟到,真正的隐居,并不是远离仕途、长往山林,而是追求“身虽世界住,心与虚无游”这样一种身心离合的自由境界。白氏为“救贫”迁居华阳观,居观生活无疑是非常清苦的,但“朝饥有蔬食,夜寒有布裘”,能够免于冻馁就让他感到非常满足了。《周易·系辞》云:“乐天知命故不忧。”他不仅以之为字,而且终身奉为座右铭,他借《周易》所明之志即在这。白氏对人生既有此心态与觉悟,则何时不乐,何事不乐?

居观乐事之一是赏花。中唐时期,长安道观多植木莳花,营造园林景观供人游赏。华阳观中的空地也种满了桃花、槐树和竹子等花木。春天,华阳观里桃花盛开,灿若红霞,白居易就招朋友过来赏花。其《华阳观桃花时招李六拾遗饮》诗云:

华阳观里仙桃发,把酒看花心自知。争忍开时不同醉,明朝后日即空枝。[5]1010

按诗题中李六拾遗即李谅,字复言,贞元二十一年(805)由柳宗元向王叔文荐为左拾遗。

居观乐事之二是玩月。白氏《华阳观中八月十五日夜招友玩月》诗云:

人道秋中明月好,欲邀同赏意如何。华阳洞里秋坛上,今夜清光此处多。[5]1013

华阳观在中晚唐大概为长安赏月之胜地,德宗朝诗人欧阳詹《玩月诗序》云:“贞元十二年,欧闽君子陈可封游在秦,寓于永崇里华阳观。予与乡故人安阳邵楚苌、济南林蕴、颍川陈诩亦旅长安。秋八月十五日夜,诣陈之居,修厥玩事。”与白氏尚有及门之谊的晚唐诗人李商隐《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诗云:“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7]2143诗中宋华阳姊妹所居道观即长安华阳观。

三、习业应制举

华阳观幽僻、优美的环境,适合休闲养病,同时也适合读书习业。白氏《策林序》云:“元和初,余罢校书郎,与元徽之将应制举,即居上都华阳观,闭门累月,揣摩当代之事,构成策目七十五门。及微之首登科,予次焉。”[1]3436对于居观刻苦攻读的情形,他在《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诗中有更具体的描述:

攻文朝矻矻,讲学夜孜孜。策目穿如札(自注:时与微之结集策略之目,其数至百十),锋毫锐若锥(自注:时与微之各有纤锋细管笔,携以就试,相顾辄笑,目为毫锥)。繁张获鸟网,坚守钓鱼坻。(自注:谓自冬至夏,频改试期,竟与微之坚待制试也。)[5]977

白、元二人为应制举,退居道观,闭门谢客,摒绝人事,足见用心之专;自朝至暮,作文讨论,揣摩切磋,策目如札,足见用力之勤;自冬至夏,试期频改,坚守待制,足见意志之坚。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说明:

一是白氏居华阳观准备制举的时间。《策林序》云“元和初”“闭户累月”,“累月”应指元和元年(806)的正月到制举举行的四月;而《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诗中自注云“自冬至夏”“坚待制试”,即是说应制举的准备从永贞元年(805)冬就开始了,这就与《策林序》所述有出入。要弄清这一问题,需要明确白氏“罢校书郎”的确切时间。白氏于贞元十九年(803)春登书判拔萃科,随即被授校书郎一职。唐代六品以下官,在安史之乱后一般三年任满,最多四年罢职。据白氏此诗后面“两衙多请假,三考欲成资”句,可知校书郎一职的任期为三年。照此推论,白氏校书郎一职要到元和元年(806)春才任满。而唐代考课制度又规定,官吏上任的第一年,至年终只要任满二百天,就可成考。依此规定,白氏贞元十九年(803)春任校书郎,至是年年终即成一考,至永贞元年(805)年终即三考任满。因此,白氏罢校书郎的确切时间应是永贞元年(805)年终。白居易是位踏实勤奋、做事认真的人,就像他在准备应进士试时“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备战书判拔萃科时精心拟制《百道判》一样,这次应制举的准备工作,应当在校书郎任期将满之时、即永贞元年冬天就开始了。《策林序》所述元和元年初与元稹在华阳观“闭户累月”的揣摩,则可看作是考前高强度的训练。

二是白、元二人选择华阳观作为习业之所的原因。白居易与元稹为习业应制举,不居自家住宅或租赁住宅而选择一起“退居华阳观”,表明在“百物贵,居大不易”的帝都长安,道观对于贫寒文人有着巨大吸引力。首先道观环境清幽,尘嚣不到,便于摒绝外事,专心举业;其次寓居道观能省去房租,或许还能随道众斋食,从而节约生活费用。像白、元这样居观习业应举的情况绝非个别现象,华阳观在中唐时期大概为应试举子聚居之地。钱易《南部新书》云:“新进士放榜后翌日,排光范门候过宰相。虽云排建福门,实集于西方馆,故诗云:‘华阳观里钟声集,建福门前鼓动期。’”据这两句诗可以推测,当时应进士举者很多寓居观中,道观可能有容留举子习业的义务。白氏居观期间亦有《早送举人入试》一诗,观诗意所送举人亦同居观中者,且所送者可能非止一人。

三是居观精心准备制举的效果,即登第情况和登第后的处分。这次应考结果,正如《策林序》所述“微之首登科,予次焉”,元、白同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元稹以第三等(甲科)第一名登第,白居易以第四等(乙科)第四名登第。依据制举登第处分通则,等第越高,得到美官机会越大。由于元稹入第三等,为当年敕头,所以得到了“优与处分”,由校书郎拜左拾遗;白居易入第四等,所以得到了“即与处分”,授盩厔县尉。县尉虽然官品较低,但在唐代畿尉实是显职,只有科第出身且有资历者方可获得,而且得此任用将大大增加日后出将入相的机会。事实上,白居易在盩厔尉上只待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元和二年(807)十一月即擢任翰林学士,三年四月改授左拾遗,仍充翰林学士。

白氏七年内三登科第,如果说贞元十六年(800)进士及第与十九年(803)吏部书判拔萃登第为他打开了入仕之门,那么这次制举登第之后的授官则让他逐渐接近了政权中枢。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学上,“职为学士,官在拾遗”(白居易《论制举人状》)期间都是白氏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页。因此,在华阳观的闭门苦读实是白氏仕途人生的一个关键点,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段经历在他的回忆里总是历历在目。

四、永忆华阳观里时

白居易制举登科后授盩厔尉,从此离开了华阳观的居所。此后三十几年宦海沉浮,除在长安任职外,他曾闲居下邽,远谪浔阳,刺史苏、杭,晚年最终退居洛阳。而无论他身在何处,身居何职,寓居华阳观的经历都深铭于心,终生不忘。在与朋友酬唱赠答的诗中,他常会深情地回忆起那一段岁月。《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已见前引,不再赘述,现选取白氏不同时期不同地方不同对象的赠答诗三首,释证如下:

其一,《渭村酬李二十见寄》:

百里音书何太迟,暮秋把得暮春诗。柳条绿日君相忆,梨叶红时我始知。莫叹学官贫冷落,犹胜村客病支离。形容意绪遥看取,不似华阳观里时。[5]1170

此诗写于元和九年(814)秋,当时白氏正在下卦故里闲居。丁母忧期满已过了一年,但迟迟得不到朝廷起复任用。诗题中李二十即著名诗人李绅,此时正在长安任国子祭酒。当年白氏寓居华阳观期间,李绅来长安应进士第,寄居靖安里北街元稹家中;通过元稹介绍,白氏与李绅也成为知友。白氏曾在多首诗中回忆起那时与李绅交往情景,如“榆英抛钱柳展眉,两人并马语行迟”(《靖安北街赠李二十》),“靖安客舍花枝下,共脱青衫典浊醪”(《醉送李十二常侍赴镇浙东》)。白氏与元稹、李绅这时期的游处唱和,为后来声势浩大的中唐诗歌新乐府运动作了酝酿准备①参见蹇长春《新乐府诗派与新乐府运动》,《西北大学学报》1986年第4期。。诗的尾联“形容意绪遥看取,不似华阳观里时”,即是把寓居华阳观时期的生活和现在的境况作对比。此时的白居易困居荒村,容颜憔悴,精神颓唐,当年在华阳观诗酒唱和的生活就成了非常温馨的回忆。

其二,《赠韦八》:

辞君岁久见君初,白发惊嗟两有馀。容鬓别来今至此,心情料取合何如。曾同曲水花亭醉,亦共华阳竹院居。岂料天南相见夜,哀猿瘴雾宿匡庐。[5]1403

元和十三年(818)春,四十七岁的白居易正在江州司马任上,这已是他被贬浔阳的第三个年头。他在长安时一个叫韦八(名不详)的朋友,曾做侍御史,这时也被贬江州。两人乍一相见,发现彼此头上都已白发星星,又惊又叹。在庐山香炉峰山的草堂,白氏与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同宿夜话。他们又回忆起早年在长安的生活,他们曾一同在曲江游玩饮宴,醉卧花亭,当然,最不能忘记的,还是他们一起华阳观寓居的那些日子。现在,他们却在天南瘴雾之地相见,听着窗外哀猿声声啼鸣,不胜天涯沦落之感。

其三,《酬寄牛相公同宿话旧劝酒见赠》:

每来政事堂中宿,共忆华阳观里时。日暮独归愁未尽,泥深同出借驴骑。交游今日唯残我,富贵當年更有谁。彼此相看头雪白,一杯可合重推辞。[5]2795

此诗作于会昌二年(842),是年白居易71岁,在洛阳以刑部尚书致仕。白氏最亲密的朋友,李建、元稹、崔玄亮和刘禹锡等人先后辞世,知交零落殆尽。受李党排摈时为东都留守的牛僧孺(780-848),就成了他寂寞晚年诗酒庚和的亲密伴侣。两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宦海风波中漂泊沉浮数十载,历尽了风霜雨雪,尝遍了苦乐荣辱。他们同宿话旧,谈论最多的,却是早年在华阳观里度过的看似很平凡的日子。按僧孺早年居樊川祖居艰苦肄业数年,学成后开始游学长安,行卷投献,干谒名流,为举进士作准备,贞元二十一年(805)登进士第。据白氏此诗的“共忆华阳观里时”与“泥深同出借驴骑”句,可以推知他登第前后曾在华阳观里与白氏有密切的交往。再结合前述华阳观在中唐为应试举子聚居之地情况看,很有可能当时他也同样寓居观中。

综上所述,从贞元二十一年(805)春至元和元年(806)夏,白居易在华阳观寓居了一年多的时间。环境幽僻、优美的华阳观不仅是他休闲养病之所,还是他苦读应举之所,因而这一段居观经历给他留下永不磨灭的记忆。白氏与华阳观的这一段因缘,反映出华阳观与中唐文人的密切关系。华阳观不仅是文人赏月观花、诗酒唱酬的胜游之所,还是贫寒文人、应试举子的聚居之所。当时与白氏同寓观中者则有卢周谅、韦八、元稹等人,在观中密切交游者则有李绅、李复言、牛僧孺等人。其中元稹、牛僧孺与李绅不但为著名文人,而且后来都曾入相,为中唐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白、元、李三人这时期的交游唱和,酝酿了“新乐府”运动。

[1]朱金诚.白居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王溥编.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3]王钦若,等.册府元龟[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谢思炜.白居易诗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7]刘学楷,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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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6-0184-04

2010-05-11

[责任编辑 海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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