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词的形式美对词传播的影响

2012-01-21 14:41胡凯佳谭德晶
关键词:词牌音韵平仄

胡凯佳,谭德晶

(中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83)

论词的形式美对词传播的影响

胡凯佳,谭德晶

(中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83)

历经几千年的沧桑,古典诗词依旧传播广远,远远超过新诗。探究其长盛不衰的原因,当然是多种多样的。一直以来,其所具有的一整套公共意象被认为是主要原因。但除开公共意象,古典诗词本身所具有的一整套严格的音韵格律形式也是致使其广为流传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比公共意象的作用还要明显。以古典诗词中的词为例,试图单纯从形式的角度出发,并结合一些传播学的相关理论,分析词体形式对词体传播的影响。

词;形式美;传播

从1917年开始的新文学运动至今,代替古典诗词成为主流的中国新诗从诞生、发展到成熟已接近一百年。然而,虽然经历了近百年的发展与传播,直到今天,新诗的传播范围与影响能力依然远远不及传统的唐诗宋词,古典诗词在今天依旧能够拥有相当广泛的影响力和绝大多数的读者。在创作层面上,古典诗词创作也是相当的活跃。为何古典诗词的传播与影响会如此的长盛不衰,甚至将新诗边缘化,个中的原因的确值得我们去探究。

古典诗词的流行,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其中,古典诗词所具有的一整套被称为“公共意象”的东西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其广为流行的主要原因,关于这方面的论著从来就不在少数。而我们认为,不仅是“公共意象”,古典诗词本身所具有的一整套严格的音韵格律形式也是致使其广为流传的重要原因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比公共意象所起的传播作用还要明显。下面我们将以古典诗词中的词为例,试图单纯从形式的角度出发,并结合一些传播学的相关理论,分析词体形式对词体传播的影响。

词称为“诗馀”,与近体诗一样,有一套严格的格律形式,形成了一套具有高度形式美格律模式。这套形式美首先表现在平仄上。词的平仄与近体诗相比,更具有自己的特色。每个词牌中的每一句的平仄模式比近体诗更加灵活多样。一句之内的平仄组合既有规则,又变化多样地排列、交替在一起,在听觉上给人一种起伏变化、抑扬顿挫之感,产生与日常说话的语调相比更强的陌生化审美效果。这种陌生化效果往往会带给人一种新奇感,易满足人们听觉上的审美需要。另外,词不再过分强调“三平调”等在近体诗看来是“犯忌”的东西,例如《寿楼春》这一词牌,首句一开始竟是五个平调相连,完全没有仄调,这在近体诗中是绝对不可能的。平仄变化的灵活、丰富,让词的语言形式更加多样,更富于情韵,音韵也更加婉转动听,[1]自然更利于情感的表达,普通大众也更易从平仄变化中感受词作的美和所表达的情感。

其次在押韵方面,一首词并不是句句押韵,总要相隔一句或几句再押,以保证词的参差变化之美,避免韵脚太过频繁而带来听觉上的重复单调之嫌。韵部的划分也更为宽泛,常常将近体诗中的好几个韵归为一部,创作时选择的余地更大,表达也更为自由。更重要的是,词打破了近体诗只押平韵的限制,大量的词牌开始押仄韵或者平韵仄韵交替出现。关于仄韵运用的重要意义,龙榆生先生曾说:“一般来说,人类的情感,……总不出喜怒、哀乐、爱、恶欲的范畴,也可以概括为喜、怒两大类。人类借以表达种种不同情感的语言音节,虽然也有轻重缓急的种种差别,也可以概括为和谐与拗怒两大部分。”[2]按照龙榆生先生的意思,仄声韵正因其不和谐(亦即“拗怒”),反恰好用来表现那些“抑塞磊落”、“豪放激壮”、“沉咽悲凉、欲吞还吐”一类情感。[1]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读的时候光从词的语言形式就可以大致判断出整首词的基调。我们以《苏幕遮》这一词牌为例加以具体说明,先将格式引用如下:

“|——(句)—||(韵)+|——(句)+|——|(韵)+|——||(韵)+|——(句)+|——|(韵)

|——(句)—||(韵)+|——(句)+|——|(韵)+|——||(韵)+|——(句)+|——|(韵)”[3]

由上面的平仄格式可以看出,《苏幕遮》这一词牌没有《寿楼春》那种较极端情况,一分句之内既有平也有仄,且分句与分句之间的最末字也是平仄相间,读起来语音波澜起伏,富于变化和表现力。《苏幕遮》恰好又是一首押仄韵的词牌,我们不妨联系一下范仲淹的《苏幕遮》,整首词押《词林正韵》中第三部韵,“地”、“翠”、“水”、“外”、“思”、“睡”、“倚”、“肠”、“泪”这些仄声韵脚的选择很好地表达了作者“沉咽悲凉”的思乡之情。除了平仄用韵,词中句式长短不一,短句与长句相互配合,利于抒情;且上阕和下阕平仄格式一样,形成回环往复之美感,如余音袅袅,不绝于耳。可以说范仲淹《苏幕遮》一词的成功,流传至今仍为大众所喜爱,《苏幕遮》词牌本身高度形式美的贡献是不能够被忽视的。

第三,词高度的形式美还表现在句式方面以及回环、反复、重叠等其他常用的音韵形式手段。句式(长短律)、平仄、押韵一并构成了词高度形式美的三大要素。句式应该是词突破近体诗最为明显的一个方面。词的句式几乎完全打破了近体诗的“齐言”体,即每句字数相等,变成了长短交错变化多端的杂言体。这种形式上的变化带来的效果是词抒情性的根本变革[1]。句式比平仄、押韵更能够精确的表达作者的情感,能够很好地对应情感的运行。譬如,短句由于其音节短促,在语言形式上能造成顿挫顿断的效果,而长句因为音节的增加舒缓了语气,从而在语音形式上表现为更加悠扬无尽,一泻而下。我们依然以范仲淹的《苏幕遮》一词为例,从其句式上分析其情感起伏波动的轨迹。现在将此词引用如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4]

《苏幕遮》的开头两句两个三字格的短句,朗朗上口,短促有力,造成顿断的效果。接下来以一个四字句加上一个五字句的形式,舒缓了之前三字句造成了急促顿断的效果,使情感慢了下来。再接上一个七字长句,情感进一步缓缓抒发,娓娓道来,“沉咽悲凉”的风格已渐露端倪。不过词牌格式并没有让情感这么放荡下去,四字句加上一个五字句的收尾,不长也不短,既将情感稍稍拉了些回来,造成含蓄美的张力,又不致于过短而带来的急促感破坏了全词的基调。短短31个字,被切分成七个长短不一的分句再加以排列组合,就具有表达如此复杂情感的力量。不仅此词牌如此,词的每个词牌都有自己的一套句子排列模式,短句和长句的不同排列组合能够造成无穷多的表达效果,为词表达情感提供了无穷尽的可能。在词中,由于其无比丰富的句式,就像音乐的节奏、旋律一样,可以根据情感的不同和情感的起伏变化来选择不同的句式和句式组合,从而达到句式和节奏韵律与诗情更好的结合,为从音韵上更好、更尽兴地表达情感开拓了一条广阔的道路。[1]词体句式的这一革命性突破,让各式各样的情感找到了更为合适的长短句组合形式表达出来,普通大众在阅读时就很容易在其中找到共鸣点,即共鸣于它们音韵的和谐优美,也共鸣于它恰到好处的情感表达。有了这种共鸣,接受传播起来就更容易了。

除开句式,词的创作在句型上的选择也可谓多种多样,比如李煜《虞美人》词开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不仅是七字加五字的句式让情感一泻而下,而且连着两个反问句型更加加强了国破家亡之恨和今昔对比之叹,情感的张力在这短短的12字之中表现无遗。此外,词分为上下两阕,两阕的音韵格律一般都是相同或相近的,这样能够造成回环往复的节奏,更易让读者沉浸在词这一优美的音韵节奏之中。平仄、押韵、句式再加上诸如回环等其他的形式手段,共同构成了词体的一套完美的形式体系,为词的传播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上文我们着重分析了词的各种方面的形式美,那么,词的高度形式美究竟是如何具体影响词的传播呢?根据谭德晶先生《现代诗歌理论与技巧》一书中所提到的,形式美有两个重要特点:其一,由于形式美本身具有某种生理性和生命性的基础,例如对称切合了人体生理特征中的对称性(如左右眼的对称,左右手的对称等),再例如常被人们提到的“黄金分割”,人体以肚脐为分割点上下半身的比例等若符合“黄金分割”则被认为是最美的,人们对它的接受和喜爱可以说是一种自发的过程,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思考,就像儿童喜爱儿歌一样,几乎就是一种“自然现象”。[5]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词高度的形式美从宏观上恰好迎合了人的“惰性”,不需要费很多功夫就能轻易接受,人们自然也就喜闻乐见。第二,由于形式美建立在生理性和生命性的基础上,人们对它的接受往往是不费力的,轻松的,是符合生命的节约律的,因此它就很容易让人们接受、记忆、流传。[5]由于词体严格的平仄、押韵规定,读起来起伏变化,朗朗上口,且能够帮助记忆,不容易忘。可以说,词的形式美将形式美一般具有的两大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它们对于词的传播与接受,毫无疑问是最为重要的。词的一套音韵格律形式历经过无数词人努力最终达到一种圆熟,其中包含了丰富的文化传播学思想,蕴含和表现了中华民族文化生态特点[6],再配合上词的一整套浸透中国人骨子里的强大的“公共意象”体系,更使得词的传播如虎添翼。正是由于词具有高度的形式美以及其一整套“公共意象”体系,于是纵观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诗词的引用是屡见不鲜,例如《三国演义》中引用了古代文学家的很多诗词,而《三国演义》的广为流传,又为古典诗词的传播提供了很好的平台[7]。因此,直到今天,在新诗已经发展了近百年的今天,古典的词依旧能够将绝大部分受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依旧能够被大众广泛地接受,其高度的形式美可谓功不可没。

另外,我们还可以运用传播学上的“使用与满足”理论对形式美的两大特性影响词传播进行佐证。传播学上的“使用与满足”理论强调受众的能动性,强调受众接受某个事物是因为满足自身的特定需求[8]。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在保证了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后都会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而审美需求是精神追求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人们会不自觉地去追求美的东西。然而因为人性尤其是一般大众自身的“惰性”,人们往往会更多地去追求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享受到的美。形式美作为美的重要一种,由于其所具有某种生理性和生命性的基础和其符合生命的节约律的特性,使大众接受起来没有太多障碍,更易于满足大众的需要。于是,大众更愿意能动地去接受形式美强的东西,而词恰恰是其中之一。

尽管从文学分类上来说,词毫无疑问属于纯文学范畴,也具有较深的思想艺术内涵,然而它高度的形式美则使其传播流行成为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使词在今天依旧充满活力。近年来,一些人已经逐渐认识到当代社会的肤浅与不足,“精英化”的概念正在重新被提起,那么,词的传播会不会就此减弱呢?我们认为不会,因为词是一种形式通俗化但情感内容精英化的纯文学,如果“精英化”的思潮真的重新占据主导地位,具有高度形式美和深刻思想内涵的词的传播的优势将会愈加明显。

[1] 谭德晶.唐诗宋词的艺术[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210-211,206,209.

[2] 龙榆生.谈谈词的艺术特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32.

[3] 龙榆生.唐宋词格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91.

[4]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53.

[5] 谭德晶.现代诗歌理论与技巧[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9:56.

[6] 龙剑梅.对话即文化——对《盐铁论》对话传播之文化意蕴的一点阐释[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97-99.

[7] 黄晋.《三国演义》成书过程以及作者和艺术表现手法研究[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104-107.

[8] 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80.

The Inf l uence of the Beauty of Form of Ci Poetry on its Transmission

HU Kai-jia, TAN De-j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3, Hunan, China)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has survived thousands of year’s vicissitudes, and till now it is still far-reaching, much further than Modern Chinese poetry. The reasons for its fl ourishing and enduring, of course, are various. The main reason has always been boiled down to its whole set of public images. However, the complete set of its form of fi xed-rhyme is also one of the major reasons, which in a sense plays a heavier role in its spreading than public images. This paper, using some related theories of Communication Studies, sets out to analyze the inf l uence of the form of Ci poetry, a kind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on its transmission from the single perspective of the form.

Ci poetry; beauty of form; transmission

I222.8

A

1673-9272(2012)05-0106-03

2012-07-16

胡凯佳(1991-),女,江西赣州人,中南大学文学院学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谭德晶(1954-),男,湖南常德人,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本文编校:杨 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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