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名”论探源

2012-08-15 00:45王敏光
关键词:区分老子语言

王敏光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 北京 100872)

【哲学】

《老子》“名”论探源

王敏光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 北京 100872)

先秦时期,儒、道、名、法、墨等家对“名”均有自身独到的看法。而《老子》对“名”的论述最富有哲学意味,《老子》通过对“名”、“道”、“言”的解析,展现了其独特的“名”论,并进一步论证了“有”和“无”落实到“名”的区域之后,“有名”、“无名”的区分与关联。

老子;名;道;言

东周季世,周王朝的礼、法均遭到了空前的破坏,老子目睹了这一巨大社会变革,对周末之名物、法制均给予了哲学性的思考,提出了不同于其他先秦诸子的主张。那么如何较为确切地看待《老子》“名”论思想,笔者认为应依据楚简本、帛书本、通行本三种版本,并通过与先秦诸子各家对“名”的对比论述方可见老子“名”之真切内涵。“名”作为先秦时期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诸子对此都作出了自己的理论思考,本文在简略分析儒、墨、名、法等各家对“名”的阐述的基础上,对老子中的“名”加以明确。

一、先秦时期各家对“名”的剖析

其一,孔子对“名”的论断。随着马王堆帛书《老子》、郭店楚简《老子》等一系列出土文物的面世,可基本确定老子为春秋末期人,略长于孔子。作为曾向老子问“礼”的孔子,以“正名”的视角看待“名”的问题,从批判发展周代礼制的政治伦理向度加以诠释,他的“名”是和“礼”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如《论语·子路篇》:“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可见孔子的“名”是指他在批判继承周“礼”的基础上,以现有的名分、地位制度来匡正现实中与之不相符的、不一致的言行,他的“名”、“言”理论与礼乐、刑法、政事等等都有直接的联系。他“正名”的目的是贯彻“文武周公之道”,以达到各安其“名”。他是以“名”正“名”,最终还是存“名”,是追求“有名”。而《老子》的“名”是让人不要执著于“名”,着眼点在“无名”,与孔子的“正名”有着明显的区分。

其二,名家学派对“名”的表述。先秦诸子的“名”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循名责实”。名家的代表人物公孙龙,其“白马非马”说,是把“名”与“实”相脱离的典型代表,追求的是“名”与“形”的统一,认为事物的实体就是他们的形体。此理论在当时就被看作异说,被看作是“道”与“名”相分离的独断。笔者以为,公孙龙的“名”论虽充满思辨性,但最后不免落入诡辩论的境地,把形式看作高于实质,割裂了两者的联系。《老子》的“名”是既有“形名”,也有本质上的“名”,是“有名”与“无名”的有机统一,《老子》之“名”与名家的“名”还是有着一定的差别,不能一概而论。

其三,法家对“名”的解析。韩非子的《解老》、《喻老》是重要的注老作品,亦是现今所见最早的解老之作。正如《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所说:“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韩非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可见,韩非的“名”辨学说受《老子》的影响。他提出的“名倚物徙”的观点,是在继承《老子》辩证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发现了思维上的“矛盾”律。如“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杂反之辞争”,“言无二贵,法无两适”(《韩非子》)。韩非的“名”论和《老子》的“名”论,虽字同而义不同。韩非对“名”的解释,有极强的政治论色彩,是刑法综核参验的典型代表,是为解决现实矛盾,推动刑法得以顺利进行而产生的理论,与《老子》的“名”论在某些意义上有共通之处,譬如《老子》中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老子》三十二章)但总体上看,《老子》的“名”论意义更为丰富。

其四,墨子对“名”的看法。墨家的开创者墨子后于老子,由于其出身不同、实践方式相异,他对“名”的看法与老子有较大不同。如《贵义篇》说:“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无以易之;……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墨子从实际应用出发,对社会上只知以白黑、仁义等名号来定为有用者的做法,提出强烈的否定、批判。墨子偏重经验知识,既不同意把社会政治伦理分为“等级”的做法,同时也反对《老子》“复命”、“归根”的理想,认为要“兼知实取”,应从实践中来鉴别。

二、《老子》的“名”、“道”、“言”

在《老子》通行本中“名”出现24次,“言”21次,从词性上来看两者大体上以名词和动词为主。从其与“道”的关系上分析,一方面它否定“名”、“言”对道体的认知,而另一方面则又不断地变换角度,论述在体“道”、悟“道”过程中两者的作用。

1.“名”、“言”与“道”之间的张力特征

“名”、“道”、“言”三者的关系,集中体现在《老子》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里《老子》把“名”、“言”与“道”作了总体上的解说。《老子》认为常“道”,是不可言说、不可用具体的语言、名称来指称的本体、本源,用语言说出的“道”就不是真正的大道,用具体的名称来指称的“道”同样亦不是常“道”,用语言、名称来限定“道”,是对“道”的偏执。正如朱谦之先生所说:“盖‘道’者,变化之总名。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虽有变易,而有不易者在,此之为常……老聃所为道,乃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既无永远不变之道,亦无永久不变之名……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若不可变、不可易,则安有所为常者?”[1]4此解说甚是,既说出了“道”的永恒性、变动性,又说明了其不能用“名”、“言”来具体规定的特点。“名可名,非常名”,对于其中的三个“名”,是字同而义不同,第一个“名”是用来指称具体事物的名,第二个“名”则是作动词,意为命名,第三个“名”是《老子》中用来特指“道”的“名”,实质上是“无名”,是《老子》用来区分世人所习用的百物之“名”。对此蒋锡昌先生认为:“老子书中所用之名,其含义与世人习用之名多不同。老子深恐后人各以当世所习用之名来解释《老子》,则将差以千里,故于开端即作此言以明之。”[2]3蒋先生的解说明确表达了《老子》的“名”应有的特定含义,不同于世人所说仅指名称的“名”。可见,《老子》认为名、言不足以表述“道”,因为“道”是超乎名、言的,在一定意义上说“道”和“无名”是同一的,这在《老子》中有明证。如:“道常无名、朴虽小。”(《老子》三十二章)“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这两处把“道”与“无名”的关系,作了比较明确的表述,“无名”是指“道”而言,而“道”往往以“无名”的方式来表达。可见,对于“道”,用名号、语言是无法概括其全貌的。以下表述就是明显的例证,如:“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老子》十四章)通过“不见”、“不闻”、“不得”、“不徼”、“不昧”、“无物”这些否定性的语言说明了人类无法通过经验、语言来把握大“道”,《老子》以“正言若反”的方式,提醒人们对“道”不可执著,而应该与时俱迁,处处以“自然”、“无为”而行。

2.“名”、“言”的功用

对于天地万物的本体、本源,《老子》从没有执于某一概念、名称,用“道”、“大”、“无名”、“朴”只是为了说明的需要,勉强加以命名。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二十五章)对此,王弼曰:“名以定形,混成无形,不可得而定”[3]2。王弼的解说恰当地说明了“道”无法立名的特点,“道”是一个无限完满的整全,现象界的名、言只能显现其一个方面。可见,《老子》用“名”、“言”,而又不执著于此。用语言无法体现真知,是《老子》以及历代注老、解老者一致的看法。但《老子》却又用五千精妙的语言描述了“道”,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呢?观《老子》文本,可知对于“名”、“言”,《老子》并没有给予一概的否定,对于“言”,《老子》对此是谨小慎微的,对“言”加以否定修饰的比比皆是。如:“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多言数穷”(《老子》五章),“善言无瑕谪”(《老子》二十七章),“知者不言”(《老子》五十六章)。以上是《老子》对“言”特征的隐含表达,可以客观全面地反映《老子》对“言”的看法。合乎“道”与“德”,以“自然无为”方式行事,虽“不言”而胜“有言”;相反,于己、于人、于物无益的“言”,虽貌似“美言”、“善言”,实质上却是无用之言。

三、“有名”与“无名”的区分与关联

“有”、“无”落实到“名”的领域,便有了“有名”与“无名”问题的出现。“有名”与“无名”在《老子》中极为常见,其中亦有不少在字面上虽不属于两者覆盖的范围,但在含义上却是对两者的延伸和展开。

1.“有名”与“无名”之区分

对“有名”与“无名”作区分的当为《老子》第一章中的表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对此的解释历来多有不同,如朱谦之先生认为由于始、母不同义,故“有名”、“无名”的层次亦不同,朱先生的看法把“有名”、“无名”在不同层次上作了区分,认为先有“无名”,后有“有名”,可备一说。王弼对此注曰:“凡有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3]63王弼认为始、母同义,“有名”、“无名”只是在人为因素介入之后,才有了此区分,实质上两者是一体两面的统一体。可见,王弼的解说是甚合《老子》文义的精辟论断。

2.“有名”与“无名”之内在关联

《老子》一书对“有名”、“无名”的论述还体现在以下章节:“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老子》三十二章)“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老子》三十七章)从以上可见“无名”多数情况下是“道”的别名,用以体现“道”的无限性,以借此表现人的经验所无法把握的特性,“无名”并不是指有一个“真空”的无名时期存在,而是指相对“有名”而言。而“有名”则是指在人类诞生初期,随着语言的产生,为了交往的便利,便对眼前的事物加以命名,“名”得以诞生。可见,“有名”同样是相对而言,《老子》强烈批判“名实”不符的现象,提出“有名”不是要人执著于“名”,而是警告人类不要为了追求虚假的“名”,而丧失自身的本真。对此蒋锡昌先生解释:“按天地未开以前,一无所有,不可思议,亦不可名,故强名之曰‘无名’……迨天地既开,万物滋生,人类遂创种种名号以为分别,故曰‘有名’。质言之,人类未生,名号未起,谓之‘无名’;人类已生,名号已起,谓之‘有名’。故‘无名’、‘有名’,纯以宇宙演进之时期言……此老子自冥想其所谓‘无名’时期一种空无所有、窃冥恍惚、不可思议之状态也。……故即以‘无名’或‘无’为‘道’之代名词。”[2]4此番论述区分了“无名”、“有名”的关联,解说了“无”、“无名”、“道”之间的关系,发前人所未发,甚为精辟。总之,“有名”、“无名”是《老子》哲学体系中对立统一的一对概念。笔者认为,“无名”是根,“有名”是叶,“无名”实质上在《老子》中是与“无”、“道”异名同义的概念,同是对本体、本源的不同称谓,而“有名”则是对“无名”的反衬,是《老子》所批判事物的代名词。总之,“有名”、“无名”可看作是“有”、“无”的进一步展开与落实。

[1] 朱谦之.老子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 蒋锡昌.老子校诂[M].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88.

[3] 楼宇烈.王弼集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ploration of Origin of Names in Lao Tse's Philosophy

WANG Min-guang
(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In the pre-Qin period,Confucians,Taoists,Logicians,Legalists and Mohists had their own unique opinions on“Name”.Lao Tse's theory on“Name”is the most philosophical.In the book of“LaoTse”he shows its unique theory of“Name”by analyzing“Name”,“Tao”,and“Words”.He further demonstrates the distinction and correlation between“Appellation”and“Reconditeness”after“Being”and“Non-being”in the scope of“Name”.

Lao Tse;name;Tao;words

1672-2035(2012)01-0022-03

B223.1

A

2011-11-20

王敏光(1978-),男,河南虞城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在读博士。

【责任编辑 张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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