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新格拉布街》中的象征意象

2013-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3年2期
关键词:尔登玛丽安意象

李 倩

(东南大学 成贤学院,江苏 南京 210088)

2013年是乔治·罗伯特·吉辛(George Robert Gissing,1857-1903)逝世110周年。他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重要的写实主义作家之一,他的代表作《新格拉布街》被后人誉为“文学史上表现穷苦作家生活的最佳之作,是吉辛最伟大的小说”。[1]小说秉承了这一时期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形式,描写了一个小说家不能适应文学的商业气息,在腐败、竞争激烈的文坛上无法生活,最后抑郁而终的故事。同时,这部作品还运用了现代主义描写特征的意象、象征等写作手法,预示了20世纪现代小说的某种基本特征,标志着现代主义产生的端倪。

象征在现代主义文学中不是一般修辞学中的象征,而是一种观念和创作方法,象征意象的运用在现代主义小说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作家将“象征性”作为自己艺术审美思维的原则,利用它的暗示性、朦胧性和个性化特点表现人的精神情感和内心世界。吉辛在《新格拉布街》中也用到一些意象,以此连接外部客观世界和人物的内心世界,达到可见事物与不可见的精神之间的感应和契合。从结构上来说,达到了穿针引线、发展故事的效果;从内容上看,吉辛象征手法的运用增强了其作品内涵的表现力,更便于作者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暗示其思想主题和其他特指的事物,以此识读人类生存的状态。

贾斯帕初次拜访玛丽安父女时就坦言在“大圆屋顶”底下见过玛丽安好几次了。当管家哈罗小姐对“大圆屋顶”感到疑惑不解时,他们彼此都对这种叫法心领神会,“大圆屋顶底下”指的就是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理所当然,图书馆是文人聚集的地方,馆内潜心读书者有之,故作姿态者有之,附庸风雅者有之,攀龙附凤者有之。在以商业利益为标准的现代社会,文学也日益走向商品化,文人的创作已远远背离作品的文学价值,图书馆不再是圣洁的文学殿堂,而是成为束缚人们的一张大网,人们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里面,为的不是对知识的渴求,不是对自身文学素养的提升,为的是更多地结交文学商人,为的是更有利于将来在商业化文坛大展拳脚。玛丽安的一段心理描写正是反映了她对图书馆的认识及对人们为生存而写作的彷徨:

“她抬起头,向拱形屋顶下面的窗望过去,只见它们暗沉沉地映出曛黄。这时她辨出一个工作人员,正沿着上面的回廊走过去,于是,又像刻薄地戏谑,又像恶毒地讥嘲,她把这人比喻成一个阴森森的鬼魂,他被贬谪到下界来四处游荡,正沿着无尽的书架永生永世没完没了地寻找下去。再瞧,这些坐在按辐射形排列的书桌面前的读者,他们不完全像一群不幸的苍蝇吗:投入了一面巨大的蛛网,蛛网的中心就是陈列图书目录卡的纳个大圆圈?越来越暗了。层层叠叠高堆着的书籍上,仿佛可以看出一些斑点,而这样四周就显得更昏暗了;在那片刻中,阅览室里摆满了书的四壁好像是模糊不清的监狱围墙。”[2]

吉辛把图书馆称作“大圆屋顶”,是对图书馆整体外形的一个形象的客观描述。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所接触到的图书馆大多是四方四正的高楼建筑,作品中的这个意象的运用让我们对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视觉印象;图书馆内横梁密集、书架丛生,人们穿梭于其中,就像在一张蜘蛛网里活动一般。吉辛对“大圆屋顶”和“蛛网”意象的运用,真实地给我们展现了那个时期图书馆的面貌,他的客观的描实写法也正是对现实主义的继承。然而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形象,作者还赋予了它们丰富的时代意义。图书馆这张“蛛网”象征着社会对人们的禁锢。资本主义商业化对人的思想的侵蚀像一张大网一样束缚着人们,使人们成为金钱的奴隶。在以商业利益为标准的社会里,文学也被当做一笔生意。19世纪的知识分子们要么选择对社会妥协,蜂拥地冲向“蛛网”里进行符合时宜的文学创作,不惜背叛自己的道德观、艺术观;要么窝在家里恪守自己的艺术原则,创作一堆不为出版社认可,不为市场所肯定的“真正的文学作品”。生活在商品经济时代的文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对文学的追求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前途和命运,正如毕芬最终所悟出的那样:“生活的艺术是妥协的艺术。”[2]深谙世事、灵活应变的贾斯帕成功地在遍满蛛网的社会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立足之点,实现了自己的前程似锦;而不切实际的雷尔登和毕芬,最终要么在病困中丧生,要么选择自杀结束自己的困顿。

小说中另一意象“列车”也反复出现过四次,一方面,列车的意象在结构上构成了故事发展的平行主线。薛鸿时先生曾写道:“贾斯珀爱观看列车高速驶过的描写,象征他的野心和对玛丽安的吸引力。”[3]小说中第一次写到火车是第一章贾斯帕与玛丽安在乡间漫步的时候,贾斯帕邀请玛丽安一起观看即将到来的火车。火车在乡间的出现一方面象征着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侵蚀,另一方面,也代表着贾斯帕对现代社会工业文明的期待和向往,他看到列车时的兴奋是一种不自觉的欲望膨胀,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满足和期待。第二次提到列车的是贾斯帕提前离开家乡,在车站候车,他即将随着列车驶向象征财富和欲望的大都市伦敦,在工业文明十分发达的都市展现自己的价值、发展自己的前途。他微笑着离开故土,没有一丝眷念和不舍,而是充满了自豪和憧憬,此时的他已经与象征工业文明的列车融为一体了,列车载着他的欲望即将把他带向他梦想的王国。第三次关于列车的意象出现在第二十章贾斯帕与雷尔登的相遇。在分别之前有一段描写:

“你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贾斯帕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搭火车回去?”

“不。刚才你说我妻子病了吗?”

“哦,没病。反正我没听说她有什么大病。你为什么不朝回走,到他们家去?”

“我自己的事必须由我自己决定。”

“这话对;请你原谅。我在这儿搭火车了,那么再见啦。”

他们彼此点了点头,但是没握手。[2]

此时的贾斯帕和雷尔登有着背道而驰的价值观,贾斯帕利欲熏心,灵活应变,他能顺应社会的发展以“火车头”的姿态走在时代的前端,而雷尔登坚持原则,因循守旧,不愿随波逐流,不愿搭上象征财富、名利的列车,最终两人分道扬镳。这次关于列车的描写正好为第四次火车的出现埋下了伏笔。最后一次列车的意象与前两次形成鲜明的对比,前两次火车把贾斯帕带向了成功的王国,而这一次列车却把雷尔登拖向了死亡的深渊。雷尔登带病登上列车去看望患白喉的儿子,当他赶到妻儿身边时,不仅无法挽回儿子的生命,自己也客死他乡。贾斯帕和雷尔登两个人物对列车的不同态度,代表了两种人对工业文明带来的商业价值观的不同态度。贾斯帕始终以一种迎接的热忱拥抱变化了的资产阶级价值观,而雷尔登却对此产生抵触的情绪,极力防御其对自己灵魂的腐蚀。列车给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人带来了成功,却把趣味优雅、志行高洁的人无情地抛向了死亡的一端,这种强烈的反差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思索,其深层次的反讽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乔治·吉辛之所以在文中反复运用了“列车”这个意象,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从时代背景看,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期间,英国的经济迅速增长,不断地繁荣强大。女王登基的时候,英国只有几条铁路,但她去世的时候,英国已经拥有一个连接各大城市的发达铁路网。据载,在19世纪40年代中期与1889年之间,英国就铺设了长达15000英里的铁轨。对生活在维多利亚时期的人来说,铁路的问世犹如新旧时代的分水岭。萨克雷曾经于1860年写道:“铁路开创了新纪元;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曾经生活在前铁路时代,但是那个世界已经从我们的眼鼻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告诉你:那个世界不久前还坚定地躺在我们的脚下。人们筑起了铁轨路基,从此把旧世界甩在了后面。倘若你爬上路基,站在铁轨上向另一方眺望,就会发现那个世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4]列车意象不仅在情节处理上和主人公命运的安排上画龙点睛地构成一条平衡主线,而且从故事的层面描绘出时代变化下社会秩序和人们价值观的改变,使得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现实更加真切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吉辛作为传统和现代交叉点上的作家,有着超然独立的创作个性。一方面,他秉承了现实主义写实特点,真实地描绘了维多利亚时期繁荣表面下贫困、丑恶的主题,他细致入微的环境描写和生动形象的人物刻画及简单真实的情节安排,无不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和巨大的说服力。另一方面,他所生活的时代的变化也给了他丰富的人生感悟。他认清了资本主义工业化在给社会带来物质繁荣的同时,也导致了人们思想观念和价值观的变化。人们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欲望超乎从前,人完全被物化的社会所压迫,变得“非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改变,整个社会出现各种异化的关系。他把这种变化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以一种漠然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述说着,与其说是他的一种无奈,不如说是他的随性和坦然。从这点看,他确实没有现实主义作家那种自觉而成熟的社会责任感,没有达到经典现实主义小说的较高的思想性,“他描绘了社会的腐败现象,却没有给予他的读者一个社会腐败易于解决的诺言”。[5]然而,他在创作中对意象等象征手法的运用,无形中搭建了传统创作向现代过渡的桥梁,从他生活的时代来看,是一种超越,这种超越预示了20世纪现代小说的某种基本特征,标志着现代主义产生的端倪。

[1]乔治·吉辛.新寒士街(文心译)[M].桂林:漓江人民出版社,1986:1.

[2]乔治·吉辛.新格拉布街(叶冬心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127,536,322-323.

[3]薛鸿时.论吉辛的《文苑外史》[J].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三十年文选,1994:409.

[4]殷企平.《文苑外史》中“列车”的含义[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1):82.

[5]艾爱弗·埃文斯.英国文学史(蔡文显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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