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桥做蚕桑工作的片段记忆

2014-03-30 12:42黄宗南
蚕桑通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蚕种蚕业蚕桑

黄宗南

(嘉兴市秀洲区农经局,浙江 嘉兴 314001)

在凤桥做蚕桑工作的片段记忆

黄宗南

(嘉兴市秀洲区农经局,浙江 嘉兴 314001)

我21岁参加工作,在嘉兴县蚕业指导所任农村蚕业指导员,30多岁被调至王店蚕种场,主要工作是制造蚕种,50多岁调到郊区农林局做蚕桑技术推广工作,并做些调查研究,直到退休。风雨四十年,黑发变白发,蚕桑工作已断,蚕桑之情未了。古人说:“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我没有“苍龙”、“老树”那样的精神、愿望和本领;今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我将要撞上沙滩之前,还想说一些藏在心中多年的蚕桑往事。

(一)

浙江解放后,在1949年8月19日成立了浙江省人民政府,不久省府批准在实业厅管辖下设立浙江省蚕业改进所。10月下旬省蚕业改进所第二次公开招用蚕桑推广人员,我被录用了。当时通知我参加在杭州天章丝厂举办为期约一个月的蚕桑训练班,杭州蚕桑学校的应届提前毕业的学生同时参加,共250多人。除政治学习外,聘请了江浙两省著名的蚕桑专家教授给我们讲课。训练班结束,我们约20多个来自各地的年轻人被分配到嘉兴县蚕业指导所。在一个寒冷的黄昏,我们乘火车到达了嘉兴这块黄金宝地,其中不少人还是首次来到嘉兴,都随身带着被铺和日用品,暂住在作为蚕业指导所临时办公地点的嘉兴蚕种场内。

嘉兴县蚕业指导所,属于县实业科管辖,下分:王店、新塍、塘汇、凤桥和王江泾5个指导组。

我和鲁哲政是凤桥组的正副组长,同组的还有周鹤龄、徐詠嫦、张立文。业务指导的范围是凤桥、新篁两个区。各人长驻一个乡,照顾其他乡。我工作的重点在石隍乡,兼顾石佛乡。指导组设在凤喈桥北面一条弄堂内,走过凤喈桥南街左转弯便到区政府,我及小组开会时,都在区政府食堂吃饭。

凤桥镇的市河东西走向,凤喈桥横跨两岸,桥面厚厚的条石两侧,凿有“凤喈桥”三个字。

我们指导组设在两开间的一个小厅内,既无单位牌子,也无办公桌子,靠西墙是前后门的通道,靠东墙的一角是我的床铺,厅北面的落地长门整天关闭。楼上住着布店老板的妻子和儿女,使我不感十分冷清;楼上还隔出一个小间,是区里安排指导组开会时用,作女同志寝室的。

(二)

吃住有了着落,就立即下乡了,先后在石隍乡、石佛乡,一村一村地去走访,与村干部一个一个地去相识,了解蚕桑的基本情况,风雨无阻。当时的区乡干部、粮库干部和银行下乡的信贷人员等都是如此,无人叫苦。连日来在路上边走边看。这里的旱地甚多,旱地主要是桑园,桑树很稀,老桑居多,桑树比人还高,大多有大腿那么粗,桑拳上布满虫孔、蛀屑、裂痕,根部围着苍苔。老桑树空大的树身与桑拳上细瘦的枝条很不相称,像是患有严重吸血虫病的瘦骨嶙峋的老人,有些翘起的粗皮像麻片糕。“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嘉兴桑园怎么已衰落到如此地步?

桑地上种着条播的油菜、小麦、蚕豆,绿油油的很有生气,好像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与桑地犬牙交错的是稻田,现在种着油菜、小麦、紫云英,还有少量的荸荠田。荸荠的茎秆枯萎而斜倒,等待着主人来挖掘。这里的荸荠红皮白肉,鲜嫩微甜,当地人叫做“地梨”。农民把紫云英叫“花草”。农民说现在的花草田,到了春末夏初变成了早稻田,花草就是早稻田的基肥。当地的俗话说:“六十日早稻勿种是懒汉,廿八日龙蚕勿养是懒婆”。早稻,把农忙的劳力岔开,困难户的口粮得到应急,早稻收后种晚稻,一年两季稻,是这里的传统习惯。

(三)

冬季的蚕桑工作,主要是动员农民把田泥挑上桑地,捉过冬害虫、刮去树上虫卵,补种桑苗等。当时我们天天下乡做宣传动员,有时中饭在农家吃,吃饭付钱是所有下乡干部的规矩。

一日,我走过石隍乡的水落泾,南面已是海盐地界了,蓦然看到岔路旁的一个土墩上有座小庙,走近一看,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见方,粉墙斑驳,黑瓦盖顶,四角翘起小小的飞檐,虽有损伤,尚有气势。小庙底座由砖砌成,上面朝南敞开,既无木龛,也无帷幕,秃溜溜地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菩萨,似笑非笑,面目和善,身前一个香炉,二个烛台。这是“田公田婆吗?”不是吧!里面没有田婆,“田公田婆”总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是土地公公吧?我问那里的村干部陆志良,这是什么庙?又什么菩萨?他说:我也讲勿清,只知道有些老太太叫他蚕花菩萨。过去这种小庙不少,石隍乡有好几个。

四十多年后,我退休了,要收集蚕桑史料,才看到了光绪《梅里志》载有清代缪元英的诗:“……社鼓迎神南北施,家家五圣立专祠。两三石外占田谷,十二分余卜茧丝”;又在诗的下面写道:施王神在(王店)塘南和塘北两庙最盛,五圣小庙家家建立门前)。小庙?忽然回忆起石隍乡的小庙,而五圣是哪个菩萨?后来看了顾希佳著的《东南蚕桑文化》,其中引用《西湖蚕略》:“下蚕后,室中即奉马头娘。遇眠,以粉茧、香花供奉,蚕毕送之。出火后始祭神,大眠、上山、回山、缫丝皆祭之,神称蚕花五圣。”顾希佳在书中写道:“在海盐六里一带,还有一部分蚕农是习惯请‘蚕花土地’的,俗称‘蚕花公公’,为一男性老人。”我看后便推想起来,石隍乡小庙内的菩萨,在当时建立时,大概是“蚕花五圣”?或者是“蚕花公公”?好在当地的蚕农并不计较菩萨叫什么。

(四)

石隍乡一个叫徐八房的自然村,有一大片桑园,植株较密,缺株较少,排列整齐,每株数拳,每拳数条,一派生气,真是桑林如画,蚕乡风光。一日,我问村干部章玉观,这是谁家的桑园?他说,桑园好是好,只可惜,那几家人家都家破人亡!原来日军侵占嘉兴后,不久,中国军队进驻凤桥、新篁一带,嘉兴县政府机关设在徐八房,由于叛徒告密,在民国二十八年一个寒冬的深夜,突然被日军包围,激战到天亮。附近胆大的农民,看到一个高个子中国兵,手托轻机枪,领着一群士兵,一边用机枪扫射,一边大喊冲啊,冲啊……冲过石桥,突破围攻,转移别处。这一仗,打死了好几个日本鬼子。日军最后攻入徐八房,放火烧房,枪杀县政府的政工队员和村民20多人。

章玉观气愤地讲完了这次日军的罪恶,又领我去看徐八房被烧的痕迹……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前段时间把上级印制的蚕桑统计表下发到村组,要求填写到农户,桑园、桑苗、蚕种、施肥、除虫等等,项目多,分类细,村干部大多是文盲,一看就头痛,有的说只有去叫保甲长来帮助填写了。

一天下午,我去石佛乡,看看有没有蚕桑表格交到乡里,恰巧区长燕云飞正在和几个乡干部及上面派来的几个征粮工作人员开会,我转身想走,被区长叫住坐下参加会议。会议要求石佛乡搞成征收农业税及时完成任务的典型,最后决定今晚分头下村开会催征。我被派到荆阳村,该村已与曹庄乡交界,对我来说路远而生疏。散会后,即返回凤桥,吃完晚饭拿了电筒急急上路。经过几次问路到了荆阳村,村干部徐景华等已到了。他们说,愈到后来,农业税愈难完成,欠税的是些水稻产量低、吃口重的贫困户。等了许久才开会,我先讲讲农业税是义务,是爱国粮,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道理。夜深了,散会。

(五)

流光似水,万里春风已到江南,株株杨柳挂金线,向阳蚕豆始见花。1950年3月初《浙江日报》正在战鼓催春,催的是春耕备耕,春蚕备养。县蚕业指导所召开春蚕生产会议时,省里又分配来丁宪文、周水凤、周慧兰、余蓓钰、余耕砚等10多位提前毕业的蚕桑学校学生,其中最小的16、17岁,稚气未脱,全所已达36人。会议传达省委副书记、省长谭启龙在省养蚕代表会议上的讲话精神和省蚕业改进所徐恭慧所长对1950年春蚕生产的工作要求。会议毕,我们带着3位新同事回到凤桥,商量如何办好养蚕培训班,大家原是学生,现在要做先生了,怎么做?形势逼人,“船到桥洞自然直”。地点定在石佛茧厂,是凤桥、新篁两区的中心,计划办3期,每期150人左右,自带被铺碗筷,以乡编队,队下分组,选出队长组长。我们分工:有讲课的、管生活的、防火灾事故的等等;谁来做动员报告?请区里领导吧,恐怕农民听不大懂,山东老干部有些讲话群众听不明白。还是请石佛乡陈乡长吧,他识字不多但情况熟悉。陈乡长上台报告:过去我们石佛、石隍、新篁、庄史等地方是“凤石蚕桑区”,余新、余西、曹王、兴善寺是“余贤蚕桑区”,共养余杭种数万张,余杭种是一块布,布上是密密麻麻的蚕子,老百姓叫它“布子”,一张“布子”抵到现在2到3张蚕种。那时茧子1斤值银元1元,大家把养蚕当大事。茧厂开秤就是“蚕开门”,街上除药店外,生意兴隆。日本鬼子破坏了蚕桑,桑地上桑树越来越少,杂草越来越多,有的小放牛,把牛牵到桑地上去吃草。现在人民政府决心搞好蚕桑,先把春蚕养好,所以请大家来学习,学好回去讲给大家听,自己带头去做……。呀!讲得好,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我们送走了陈乡长。

预防蚕病课上后,学员讨论最认真,大家说最怕僵蚕,“头眠僵,二眠光,三眠烂泥塘”。余新乡学员关爱宝说:从前,石牌堰有一个养蚕娘子,把僵蚕收起来,卖给药店用于医治马病,以后养蚕僵病一年比一年多,她就去曹王庙、觉海寺烧香拜佛求丰收,春蚕上山,关门遮光7天后,开门推窗一看,山棚上只有一些薄皮茧,大批又白又硬的蚕宝宝僵死在山棚的草龙下,她一急就跳进河中,幸亏捕鱼船家救了他的性命……这个真实的故事,从反面印证了防僵蚕技术的重要性,提高了学员的理解能力。

在讨论到如何培育好桑树时,学员们认为只要茧价高,桑树就会好。过去是:秋捻八月泥,冬挑稻秆泥,春施催芽肥,夏施拔蕻肥,桑树长破皮,好桑园“抬头不见天,一亩采三千(3000斤春叶)”。日本鬼子打进来,茧价大跌,卖茧时,茧子一多就杀价,养蚕人没好处,无心去培桑,“桑怕露根,船怕露钉,人怕露筋”,你不去挑田泥、捻河泥,桑根露出树命还会长吗?

讨论养蚕时,大家要求我们多分配些老虎牌蚕种(1949年秋期,政府明令禁止蚕种贩卖,蚕种由省、县统一分配;严禁药店收购僵蚕,防止僵蚕病菌传播)。名牌蚕种是在群众养蚕实践中产生的,名牌数量有限,嘉兴蚕区历来是缺种区,学员们曾经养过的看到的听到的蚕种牌号有:老虎、方印、狮子、双虎、红云、幸福、鲤鱼、福星、鹰斧、虎头、金鱼、天官、福寿、松鹤、发字、永字、仙鹤、兄弟、三葫芦、云南种等等。解放前有的蚕种挂在商店中出售,对蚕卵生理很不合理。

培训班在上课前,指导组人员周鹤龄领唱《东方红》等革命歌曲,由张立文等唱绍兴大板和越剧梁祝“十八里相送”,学员大为兴奋。转眼三期学习班结束,学员回去,大多起到积极作用。

由于上下结合,各方努力,老天帮忙,1950年春茧丰收,县指导所施主任、杨副主任向县汇报:省要求嘉兴县每张产茧27斤,实际调查为35斤。县长郑寄民特来参加我们的春蚕生产总结会议,表扬了我们,要求再接再厉搞好秋蚕生产,并合影留念。照片留住了岁月,留住了青春,留下了历史,这张照片我已保存了60多年了。

(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增岁月人增寿,人生匆匆白了头,无奈,青春不再回首,落花难上枝头。然而,已往的年华能在追忆中重现,这就是寻梦,寻的是对过去的怀念、留恋和珍惜,寻的是旧地重游、故人重逢、返老还童。

60多年前在凤桥时,留下的是:年轻时的无所顾忌、勇往直前、艰苦平淡、埋头实干;同事间在工作上有争论,但从不斗气,大家心直口快,真心真诚;村干和农民,语言真实,形象纯朴,对人诚实信任。

凤桥有古树、古庙、古坟、古桥,清清的河水,苍老的小桥,溜光的几段石板路,有破旧的瓦房,也有古老的高墙大院,高高耸起的封火墙,如鹤立鸡群,傲视周围;散落在河浜、田野的草舍泥墙和间或看到几只放青的牛羊,这些都使人感受到古意悠悠。

凤桥农村是一幅看不厌的画卷:春季,大片、大片的紫云英和油菜花,自然地织成了花花世界,草舍的土墙上,密密麻麻的小洞,是野蜜蜂的家,嗡嗡的飞舞声,加浓了春意。在蚕豆结荚时,杜鹃声声告诉你:“浇浇瓜果!浇浇瓜果!”蝉和知了是炎夏的歌唱家,你走到哪里,它们唱到哪里;夏夜晴空,星星满天,无数的萤火虫一亮、一亮地在夜空漫游,水田河边的一片蛙声,是夏夜欢畅的闹市。秋风起,行走在田埂上稻香微微;蟋蟀是秋天的“武士”,我在童年时玩过斗蟋蟀,斗胜者“唧唧唧”大声鸣叫,蟋蟀更是秋天的“诗人”,在田埂上行走,传来“的铃铃、的铃铃”的低声吟唱,停下脚步侧耳静听,颇觉优雅平和。其实,据老人们的亲历,这种声音是蟋蟀在“洞房”。寒冬的黄昏,非常寂寞深沉,黎明的鸡声,分外悠远清晰,给予人们深广的思维空间。

60多年前的凤桥,四季鲜明,景色如画。

白发老人的寻梦,是自然、自生、自觉,油然而生,悠然而去;寻梦是老人的自我享受和精神需要。梦中的人,梦中的事,对老人来说“桃李无言,人自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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