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及影响

2015-03-20 15:59徐吉军
文化学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文化

徐吉军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5)

【学林人物】

南宋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及影响

徐吉军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5)

两宋是中国封建社会文化发展最为辉煌的时期,无论是文化的普及、文学艺术的繁荣,还是学术思想的活跃、宗教的兴盛、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等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南宋文化是宋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宋代文化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南宋文化对元明清的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且重大的影响。

南宋文化;繁荣;地位;影响

两宋是中国封建社会文化发展最为辉煌的时期,无论是文化的普及、文学艺术的繁荣,还是学术思想的活跃、宗教的兴盛、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等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种认识,早在清末开始,就已经得到了海内外学者的认同和首肯,如清末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宋代之金石学》一文中指出“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1]上世纪40年代初,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也明确指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复必振。”[2]近人严复从政治史的角度也扼要地论述了这一点,他说:“古人好读前四史,亦以其文字耳!若研究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善为恶,姑不具论,而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3]当今著名史学家邓广铭先生更是认为:“宋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两宋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4]英国著名科技史家李约瑟同样持这一观点,他说:“谈到11世纪,我们犹如来到最伟大的时期。”并认为这一时期中国的文化和科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5]

一、南宋在中国文化史的重要地位

南宋文化是宋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宋代文化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日本有许多知名汉学家认为,南宋文化已经发展到了可与西欧近世都城相比的高度文明水平。借用宫崎市定的话,即相当于“东方文艺复兴”时期。[6]法国著名汉学家贾克·谢和耐(Prof.Jacques Gernet)更是对南宋文明作了全面而高度的评价:“在蒙人入侵前夕,中国文明在许多方面正达灿烂的颠峰”;“13世纪的中国,其现代化的程度是令人吃惊的:它独特的货币经济、纸钞、流通票据,高度发展的茶、盐企业,对外贸易的重要(丝绸、瓷器),各地出产的专业化等等。国家掌握了许多货物的买卖,经由专卖制度和间接税,获得了国库的主要收入。在人民日常生活方面,艺术、娱乐、制度、工艺技术各方面,中国是当时世界首屈一指的国家,其自豪足以认为世界其他各地皆为化外之邦。”[7]旅居美国的著名华裔学者刘子健先生在《略论南宋的重要性》一文中也认为:“中国近八百年来的文化,是以南宋为领导的模式,以江浙一带为重心。”[8]

以文学而言,南宋文学的作家、作品,不仅数量巨大,明显地超迈北宋,而且在内蕴特质、艺术成就上也有自己的特点。仅从词坛情况而言,唐圭璋《全宋词》共收词人1494家,词21055首,其中南宋词约为北宋的三倍。有学者运用定量分析的方法,依照存词数量、历代品评、选本入选数量等六个指标,确定宋代词人中有一定成就和影响的词人约在300家左右,其中堪称“大家”和“名家”的词人排名前30位中,南宋就有辛弃疾、姜夔、吴文英、李清照、张炎、陆游、王沂孙、周密、史达祖、刘克庄、张孝祥、高观国、朱敦儒、蒋捷、刘过、张元幹、叶梦得等17人,超过北宋苏轼、周邦彦等13人,也能从某一视角说明南宋词坛不仅比之北宋旗鼓相当抑或稍胜之。[9]另从《四库全书总目》来看,该书共收宋人别集382家、396种(存目除外),其中,北宋115家、122种,南宋267家、274种。从这一数字来看,南宋别集的著录数量当为北宋的两倍之多。如果考虑到南宋国土和人口仅为北宋的约五分之三,南宋立国又比北宋短十五年左右(北宋从960年至1127年,为167年;南宋从1127年至1279年,为153年),那么更能见出南宋文学创作的繁荣盛况。至于南宋文学流派之活跃、文学社团活动之频繁、文学生态结构之均衡、文学批评理论之兴盛,都有不容忽视的上佳呈现。

从绘画艺术而言,宋代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鼎盛时期,这个鼎盛,标志着我国中古时期绘画高峰的出现。首先,从画家的人数来看,宋代画家多达千人左右,如《佩文斋书画谱》载有986人,《古今图书集成》“画部·名流列传”载有943人。这些画家遍及宋代社会的各个阶层,上至帝王公侯,下至妓优奴脾,旁及释道,反映了宋代绘画艺术的鼎盛。其次,表现在一些画家对社会、对人生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以描写社会风俗、历史故实的作品大量产生。再次,在绘画理论上也“已进入文学化时期矣”[10]。昔人云:“唐人尚法,宋人尚神。”[11]这不仅仅是一字之异,而是反映了宋代画家在审美意识上的长足进步。第四,宋代绘画在内容上也比以前有了新的发展,山水、人物、花鸟等都并盛于世,真可谓“群山竞秀,万壑争流,法备而艺精”[12]了。在这种氛围下,南宋的绘画艺术更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山水画出现了新的变化。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认为:“南渡而后,山水画风大变。盖北宋诸家,自郭忠恕之屋木楼阁外,多尚水墨;综论其趋势,实偏重王维破墨之一派,即所谓南宗也。而南宗则有赵伯驹、李唐、刘松年、李嵩等,蔚荟于画院,笔尚细润,色主青绿,谓为院体画,实盛行李思训青绿之一派,盖北宗也。萧照、陆青、高嗣昌、阎中等,皆属之。马远、夏圭辈,则师李唐,多用水墨,行笔粗率,不主细润,虽同号院体,别开苍劲之风,盖已受董、巨、范、米之陶染,而合南北两宗为一道,论者谓山水画至是又一变矣。”[13]王伯敏也认为,南宋山水画“在北宋真实细致的刻画自然景色表现优美意境的基础上,进一步摆脱了全景式布局,而表现富有感情色彩和浓郁诗意的山水形象,水墨淋漓,健笔效擦,构思新颖,章法简洁,形成了鲜明的特色”。[14]人物画,特别是风俗画和历史故事画,成就斐然。苏汉臣、李嵩、梁楷、龚开等在绘画技巧上,都自立新意,有所贡献。尤其是梁楷所创的以水墨减笔画人物的崭新风格,开创了南宋写意人物画的新天地,为画史所重。南宋的花鸟画与山水画、人物画鼎足而立,其盛况不减北宋。据清代厉鹗《南宋院画录》一书所载,在南宋画院九十多位画家中,专画花鸟,或以人物、山水画擅长而又兼画花鸟者在半数以上。名家有李迪、李安忠、李嵩、法常、阎仲、吴炳、林椿、鲁宗贵、韩佑、宋纯、毛松、朱绍宗、王华、宋汝志、马世荣、马麟等十余人。他们或水墨,或工笔,或写意,或双钩,或没骨,或点染,或重彩,或淡彩,各有所长。

南宋的舞蹈艺术较之北宋仍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其舞蹈动态和舞式非常繁杂,令人眼花缭乱,以宫廷舞蹈为例:

左右垂手:双拂、抱肘、合蝉、小转、虚影、横影、称里;

大小转撺:盘转、叉腰、捧心、叉手、打场、搀手、鼓儿;

打鸳鸯场:分颈、回头、海眼、收尾、豁头、舒手、布过;

鲍老掇:对窠、方胜、齐收、舞头、舞尾、呈手、关卖;

掉袖儿:拂、躜、绰、觑、掇、蹬、焌;

五花儿:踢、搕、刺、攧、系、搠、捽;

雁翅儿:靠、挨、拽、捺、闪、缠、提;

龟背儿:踏、(亻+赞)、木、折、促、当、前;

勤步蹄:摆、磨、捧、抛、奔、抬、(扌+厌)。

是亦前所未闻者,亦可想见承平和乐之盛也。

从这份极其珍贵的舞蹈史料中,包括了手、袖、眼神、身段、步态和舞蹈队形等九类六十三项动态舞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的舞蹈技艺发展到南宋时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峰。[15]

南宋是中国戏剧的生成期,我国最早成熟的戏曲“温州杂剧”,即于南宋之初或稍前首先诞生于浙江温州,因唱南曲又名“南曲戏文”,简称“南戏”。其时温州地区的“九山书会”根据《状元张协传》改编而成的《张协状元》,已经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曲折起伏的戏剧矛盾、齐全的角色行当以及丰富的表演形式等等,这都是以前所无法比拟的。因此,它标志着中国戏曲的真正形成。

与北宋一样,南宋的科学技术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其中创造了许多世界性的科技成就,是我国古代科学技术发展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仅淳祐七年(1247),就创造了三项世界第一的科技成就,他们是:秦九韶完成了《数书九章》,他在北宋数学家贾宪首创的“增乘开方法”的基础上,发展成了一种完整的高次方程数值解法。在欧洲直到1891年,英国数学家霍纳(Horner)才创造出类似的解法,但比秦九韶晚了五百年。宋慈完成了世界上第一本系统的法医学专著——《洗冤集录》,系统地论述了法医学的大部分内容,它比西方最早的同类著作——意大利医生费德罗(Fortunoto Fedclo 1550-1630)的《医生的报告》(DeRclationluc Medicorum)还早三百五十多年。[16]王致远刻石于苏州的黄裳天文图,是中国也是世界保存至今的第一幅石刻天文图。[17]在这一时期,中国古代火药和火药武器得到了大规模的使用和推广,南宋管形火器的出现更是世界兵器史上十分重要的大事。绍兴二年(1132),陈规守德安时,曾发明用长竹竿制枪筒以喷射火焰的“火枪”,[18]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原始管形火器。近代的枪炮就是在这种原始的管形火器基础上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此后,南宋人又发明了“突火枪”。开庆元年(1259),寿春府(今安徽寿县)“又造突火枪,以钜竹为筒,内安子窠,如烧放,焰绝,然后子窠发出,如炮声,远闻百五十余步”[19]。“子窠”即是弹丸,近代枪炮就是从这类管形火器发展起来的。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运用射击原理制成的管形设计火器,具有了身管、火药、子窠三个基本要素,堪称世界火药枪炮之祖。指南针在南宋航海活动中大展身手,赵汝适《诸蕃志》卷下《海南》载:“舟舶来往,惟从指南针为则,昼夜守视惟谨,毫厘之差,生死系矣。”这是中国和世界航海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技术突破。世界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家李约瑟指出:指南针在航海中的应用,是“航海技艺方面的巨大改革”,它把“原始航海时代推到终点”,“预示计量航海时代的来临”。[20]大约在一百余年以后,西方人才从阿拉伯人手中学到用指南针航海的知识。此后,麦哲伦、哥伦布环行地球、发现新大陆之壮举也是建立在宋代航海罗盘的发明这个技术基础之上。[21]造船技术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温州曾经按照制置司发下来的两本船样,各建造了二十五艘海船。这种船样绘有船图,并注明船体和各部件的大小尺寸,还详细规定了用料、人工、等价等项。[22]无疑,这种先做船模或制作图样,然后造船的方法,是船舶设计工艺中的一个重大突破和发展,它表明了当时人们已对船舶的结构、性能和特点等有了比较深入、系统、全面的认识,并为造船进行理论研究创造了条件。西方直到十六世纪才出现简单的船图,比我国晚了三四百年。当时中国海舶以体积大、负载多、安全平稳、设施完备等著称于世,再加上指南针在航海上的使用,更受到了各国客商的欢迎。不但中国客商坐中国制造的海船,而且连外国客商也都搭乘中国制造的海船。印刷技术自从北宋庆历年间(1041-1048)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以后,在南宋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光宗绍熙四年(1193),庐陵周必大(1126—1204)使用泥活字印刷自著的《玉堂杂记》,这应是目前世界上有文字记载的第一部活字印本。此外,南宋在农学、数学、天文历法、地理学、医药学以及纺织、陶瓷、造纸、酿酒、冶金、军器制造等方面的科学成果和技术水准,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甚至有的取得了超越前代的重大成就。韩彦直《橘录》,又名《永嘉橘录》,是我国也是世界第一部柑橘学著作。陈仁玉于淳祐五年(1245)撰成的《菌谱》是我国也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一部菌谱类著作。陈咏《全芳备祖》,大约成书于理宗即位(1225)前后,付刻于“宝祐癸丑至丙辰间”(1253-1256)。[23]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植物学辞典,比欧洲第一部内容简陋的植物学专著——柯达士的《植物史》(刊于1561年)早了近三百年。范成大《梅谱》,又名《范村梅谱》,成书于淳熙十三年(1186),是我国最早一部有关梅花的专著。南宋赵时庚写成的《金漳兰谱》,为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本兰谱。於潜县(今杭州临安)县令楼璹所绘制的《耕织图》中,绘有一台高楼式的束综提花机,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提花机图像。宋末元初人薛景石所著的《梓人遗制》也是我国现存的唯一一部古代织机专著,其中书籍中载有“华机子”(即提花机)、“立机子”“小布卧机子”“罗机子”等纺织机械,并绘有零件图和总机装配图等。[24]在煤炭的开发利用上,南宋也取得了可喜的成就。20世纪60年代初,考古工作者在广东新会发现了南宋末年用焦炭炼铁的遗址,[25]而欧洲人则是在十八世纪时才发明了焦炭炼铁,比我国迟了5个世纪。因此,其在我国冶金史上以及煤炭开发史上均具有重大意义[26]。

二、南宋文化发达的原因分析

南宋文化不仅是继承和发展北宋而来,而且发展程度比北宋更加成熟。它能够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达到空前绝后的地位,绝非偶然,其原因,据笔者研究,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宋朝统治者“重文轻武”的国策,完善科举制,厚待文人士大夫。清代史学家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卷二五说:“其待士大夫可谓厚矣。惟其给赐优裕,故入仕者不复以身家为虑,各自勉其治行。观于真、仁、英诸朝,名臣辈出,吏治循良。及有事之秋,犹多慷慨报国,绍兴之支撑半壁,德祐之毕命疆场,历代以来,捐躯徇国者,惟宋末独多。”在此背景下,教育更加普及,藏书更加丰富,研究风气更加浓厚,社会上出现了“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现象。[27]其时,百姓们均奉行“家贫子读书”为圭臬,“非独士为然,农、工、商各教子读书,虽牧儿馌妇亦能口诵古人语言”。“虽闾阎贱品处力役之际,吟咏不辍”。从而为大规模培养人才提供了保障,大大促进了文化的传播和繁荣。

二是宋室南迁,有力地促进了南北文化的交流与交融。“靖康之变”以后,原先生活于北方特别是京城开封、洛阳一带的大批文化人,纷纷跟随着高宗赵构浩浩荡荡地南下。其时“西北衣冠与百姓奔赴东南者,络绎道路”。[28]“平江、常、润、湖、杭、明、越,号为士大夫渊薮,天下贤俊,多避地于此”。[29]在上述州府境内,以杭州数量最多,以至“临安府自累经兵火之后,户口所存,裁十二三,而西北人以驻跸之地,辐辏骈集,数倍土著”。[30]越州(今浙江绍兴)为南宋皇陵所在地,许多北宋宗室、官僚和士大夫定居于此,到处可以见到“赵、魏、秦、晋、齐、鲁士大夫之渡江者”。[31]他们中有以杨时、尹焞、胡安国、吕本中等人为代表的思想家,有以陈与义、朱敦儒、曾几、李清照、辛弃疾、孟元老为代表的文学家,有以李唐、马远、梁楷、苏汉臣、马和之、萧照为代表的著名书画家。此外,还有数以万计的音乐、歌舞和各种技艺人才,以及商贾、僧道等等。他们不仅带来了北方先进的文明和生活方式,而且利用自己的学术思想和文学艺术、科学技术等方面的才能,对当地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全面而深远的影响,从而使南方的文明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在这些北方文人学者的影响下,南北方文化相互交融,兼收并蓄,“无南北之分矣”,[32]从而形成了璀灿的南宋文化。正是古人所言,“天下士大夫之学日趋于南,或推皇帝王霸之略,或谈道德性命之理,彬彬然一时人才学术之盛,不可胜纪”。[33]

三是南宋统治者的开放政策。在宋代之前,与我国通商的海外国家与地区约20余处,主要集中在中南半岛和印尼群岛,而至南宋,与其有外贸关系的国家和地区增多到60个以上,范围也从南洋(今南海)、西洋(今印度洋)扩大到了波斯湾、地中海和东非海岸。其时,南宋与北方金国及海外的文化交流是非常密切的。如孝宗隆兴元年(1163)七月二十五日,中书门下省言:“窃见近来临安府士庶,服饰乱常,声音乱雅,如插棹篦、吹鹧鸪、拨胡琴、作胡舞之类已降指挥严行禁止外,访闻归朝、正等人往往不改胡服,及诸军有仿效蕃装,所习音乐杂以胡声……”[34]乾道四年(1168)七月,又有臣僚言:“临安府风俗,自十数年来……声音乱雅,好为胡乐,如插棹篦,不问男女;如吹鹧鸪,如拨胡琴,如作胡舞,所在而然。……今都人,静夜十百为群,咬鹧鸪,拨胡琴,使一衣黑衣而舞,众人拍手和之,道路聚观,便同夷落……”[35]绍熙年间(1190-1194),袁说友上奏曰:“臣窃见今来都下一切衣冠服制习外国俗,官民士庶浸相效习,恬本知耻。……紫袍紫衫,必欲为红赤紫色,谓之顺圣紫。靴鞋常履,必欲前尖后高,用皂草,谓之不到头。巾制,则辫发低髻为短统塌顶巾。棹篦,则虽武夫力士,皆插巾侧。如此等类,不一而足。”[36]……毫无疑义,南宋文化的发展与繁荣与海内外密切交流有很大的关系。反过来说,处于更高水平的南宋文化,其对海外文化的影响更是居功甚伟。在东亚地区,南宋儒学文化与高丽、日本、越南等国的学术思想和民族文化相融合,产生了朝鲜儒学、日本儒学、越南儒学等东亚儒学,形成了东亚“儒学文化圈”。南宋的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以及饮食等风俗习惯也曾推广到东亚各国,进一步促进了这些国家文化的发展。而对西方的影响上,南宋文化则影响了世界文明的进程。培根指出:“(两宋的活字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三种发明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把事物的全部面貌和情况都改变了:第一种是在学术方面,第二种是在战事方面,第三种在航行方面;由此产生了无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这样大,以至没有一个帝国,没有一个教派,没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能比得上这三种机械发明。”[37]马克思的评价则更高:“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了新教的工具和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强大杠杆。”[38]

三、南宋文化对元明清文化的深远且重大的影响

南宋文化对元明清的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且重大的影响。早在上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池田静夫在其所著的《中国水利地理史研究》一书中说:“在南宋时期,杭州作为江南帝国首都的地位才实至名归,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百五十年左右,直至南宋灭亡,因而,杭州作为中国近世文化摇篮的地位,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所育成的。”他进一步解释说:“南宋之后,继承它的元是蒙古人所建立的,他们将大都即北京城定为都城。不过,元代统治者并不能真正受到汉人的敬服,在当时汉人的心目中,都城依旧是杭州。那些不满元朝政治的一群文化人集中在他们心中的都城杭州,以此地为中心开展了一场很大的文化运动,而这些起源于杭州的文化就逐渐向四方流传。后来,那些与杭州文化关系密切的文化人,逐渐分散到各地,成为地方文化的母胎,这些文化不断地互相排斥又互相影响,最终形成为近世的中国文化。”[39]在七八十年前,作者能够得出“近代的中国文化,其实皆脱胎于南宋文化”这一极有见地的观点,不得不令人佩服其学识之精博,这对我们今日研究中国文化史,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启示。

首先是南宋理学对后世的重大影响。理学正式形成于南宋绍兴、乾道间,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是当时的四大理学家,特别是作为程朱理学集大成者的朱熹,更成了继孔孟以来最伟大的儒家学者。他们的学术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且重大的影响。明代阳明学和清代浙东学派等的产生,就与其密不可分。

其次,从史学来说,南宋的历史考证学对后世历史考证学产生了深刻影响。到清代乾嘉时期史家的“实事求是”观念已不是个别人所特有,而是所有史家普遍的共识。这表明“实事求是”观念已经深深植根于史家的头脑里,影响着他们的治史活动。从宋代洪迈的《容斋随笔》、王应麟的《困学纪闻》,到清代顾炎武的《日知录》、赵翼的《廿二史札记》,无论从撰写体例还是考证宗旨上看,都是一脉相传,前赓后续,可以清晰地反映出中国历史考证学演变和成熟的轨迹。章学诚认为:“朱子求一贯于多学而识,寓约礼于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实而难;虽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谓无失也,然沿其学者,一传而为勉斋、九峰,再传而为西山、鹤山、东发、厚斋,三传而为仁山、白云,四传而为潜溪、义乌,五传而为宁人、百诗,则皆服古通经,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40]这是把宋、元、明、清的史学联系起来考察,揭示出南宋以朱熹为代表的注重历史考证的一面,经过黄榦、蔡沈、真德秀、魏了翁、黄震、王应麟的继承发展,传衍给为元代金履祥、许谦,再递沿至明代的宋濂、王祎,最后流播到清代顾炎武、阎若璩璩,一脉相传。[41]

第三,南宋文学同样对后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闻一多曾对中国文学的历史动向有过深刻的宏观考察,他在《文学的历史动向》中说:

我们只觉得明清两代关于诗的那许多运动和争论,都是无味的挣扎。每一度挣扎的失败,无非重新证实一遍那挣扎的徒劳无益而已。本来从西周唱到北宋,足足二千年的工夫也够长的了,可能的调子都已唱完了。到此,中国文学史可能不必再写,假如不是两种外来的文艺形式——小说与戏剧,早在旁边静候着,准备届时上前来“接力”。是的,中国文学史的路线南宋起便转向了,从此以后是小说戏剧的时代。[42]

宋代的话本就为中国小说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迎来了明清小说的繁荣局面。复旦大学王水照教授《南宋文学的时代特点与历史定位》一文更是认为:“中国文学的雅俗之变,也就是所谓‘大传统’与‘小传统’之变,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变,南宋时期是一个历史的重要转折点。”[43]

在戏剧上,“南戏的形成既在元剧之先,则一事一物俱有为元剧取法的可能”。“南戏中所用脚色,通常为末、生、外、旦、贴、净、丑等七种。末即末泥,生亦末之类。……但元剧男脚色以‘末’为主,南戏以‘生’为主,地位上自当可通。‘旦’即‘妆旦’,‘净’即‘副净’,其名称俱见南宋杂剧。”[44]

此外,在音乐、歌舞、宗教、科学技术和风俗等方面,同样可以见到南宋的遗风,因限于篇幅,此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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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崇】

G09

A

1673-7725(2015)07-0029-08

2015-06-25

徐吉军(1961-),男,浙江宁波人,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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