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殇》:女性受难史的档案文献

2015-09-10 07:22高波
博览群书 2015年4期
关键词:侵华日军性暴力强奸

高波

“当我长途跋涉,数次抵达她们生命现场的时候,那些久久埋藏的惊恐、痛哭、妥协、苟安、反抗、逃离、疯狂、绝望,甚至某种难以启齿的疼痛一点一点苏醒,缓慢而细碎地进入了我的录音笔和笔记本,并在心里堆积下来。与此同时,我惊讶这种历史的悄无声息和即将被完全埋没。”这是《女殇——寻找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一书的作者段瑞秋在《后记》中写下的一段话。读到这里,我的思绪不禁久久停留。

对段瑞秋来说,写作的过程,也就是一个不断接近真相、不断自我升华的过程。起先她只是对一个道听途说的信息感兴趣:当年在腾冲,有一个当地的少女和一个侵华日军的官佐“恋爱”了。但是,当她向滇西抗战博物馆馆长段生馗询问真相时,段馆长发怒:“这个故事绝对违背了历史事实,美化了鬼子。”段馆长告诉她,这个传说中的当地少女,就是荷花乡的杨美果,在她20岁的时候,被日本兵抓进据点关起来糟蹋,领头的叫南沿大武。她反抗,日军就扇她耳光,咬她,用刺刀划她,传说中她被砍掉的小指头,就是被南沿大武这畜牲发情时咬掉的。

正是震惊于传说和真相间的巨大反差,段瑞秋开始了她的追索。一段即将湮灭的惨痛的女性受难史,由此向人们展现出来。

《女殇》书中所写的受害女性,既有已经熟知的“慰安妇”,慰安妇的服务有收入,日军印发慰安券,凭票得到“慰安”,慰安妇可以得到军票寄回家。但还有更多悲惨的女人不是慰安妇,她们被日军抓到据点和慰安所,成为兽欲的发泄对象,就是性奴。她们都是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

在人类战争史上,在占领区强奸烧杀的,当然不只是日军。但日军在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尤为令人发指。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掠占领区的民女,肆无忌惮地强奸。《女殇》一书记录了日军的暴行:

山西沁县的郭毛孩,1939年时只有13岁,她的两个姐姐20出头,小妹11岁。扫荡的日军把姐妹四人掳走,关在农户家里强奸。几天后11岁的妹妹死在日军身子底下,三个姐姐扑在妹妹的尸体上痛哭,日本兵把她们掀起来继续强奸。盂县的张先兔,15岁做新娘时被日军从婚床上掳走。因她是小脚走路慢,鬼子强令一村民把她背到据点,糟蹋20多天后才放回。

在据点,日本兵不让她们穿衣服裤子,光着身子睡在抢来的被褥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鬼子任意掀开一个被窝钻进去,当众强奸。这些女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日军又逼着他们的家人卖牲口卖田地,换成大洋来把她们赎回去。书中记录的这些史实,不仅揭露了日军军纪的涣散,更揭露出他们本性上的残忍和无耻。

弱国子民在战争中遭受的苦难,让人痛彻心扉。海南的黎族少女陈亚扁,1942年15岁时在家中织黎锦时被日军抓走,关进军营慰安所三年,日本投降后才回家。她的父母簌簌发抖不敢动,眼睁睁看她被掳上汽车。在山西盂县,19岁的曹黑毛,被一个日军情报班长当着院场上全村人的面,带到一旁的屋子里强奸。广西荔浦县的韦绍兰老人,当年被日军抓进据点强暴,几个月后才放回来。被抓时村里好多人都听到了她呼救的喊声,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救她。她说:“我晓得,我晓得。不怪他们。那个时候没人打得过日本兵!”

海南的符桂英老人,当年到日军据点去寻找被抓走的丈夫,即被日军扣留。白天被逼着洗菜做饭干活,晚上被日军轮奸。被折磨得生病快要死了时,日军才把她放回。几个月后,刚把病养好,日军又来把她抓走。问她为什么不逃到其他地方去,她说岛上到处都是日本人,到哪里都要被抓。

日军的强奸暴行遍布整个中国的占领区,云南、广西、海南、山西、黑龙江……祸害了无数无辜的妇女。仅在海南澄迈县,日军占领期间,被强奸879人,被迫当军妓369人。

这些被祸害的妇女,战时要忍受难以抗拒的凌辱和伤痛,战后更要面对无尽的屈辱和艰辛。她们被人嫌弃,许多人失去了生育能力,为了生活,她们隐忍度日。

云南腾冲荷花乡的杨美果,被凌辱三个月回来后,因为是“日本兵沾过的女人”,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后来她和一个傻男人过了几十年,生了三个娃都有点傻。

山西盂县的侯东娥,人称“盖山西”,长得很漂亮,被日军掳到据点糟蹋后,被她的男人抛弃,后来再嫁。她自杀过,后来离了婚,又嫁给一个抗战时被毒气毁容的男人。

海南南宝的林爱兰,曾是抗日游击队队员,和日本鬼子打过仗。“男人用大刀砍日本崽,我们不敢用刀,只用枪。有时候日本崽多,我们就边打边跑,我们人多,日本仔就跑。”林爱兰被俘后被日军关在据点一年多,后来终身未婚。她说:“男人的事,我根本不要去想。”

山西盂县的曹黑毛被强奸后,逃回家时已经怀孕,后来生下了一个男孩,一生下来就被母亲扔到河里。广西荔浦的韦绍兰被日军强暴后,生下了“日本仔”罗善学。“名誉不好啊。”1945年8月22日出生的罗善学和韦绍兰相依为命,至今未婚。他说,他想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去当和尚。

书中所呈现的这些不幸女人的命运,让人们看到了人类战争史上最黑暗的一面,也看到了女性命运最惨痛的一面。书中所呈现的一个个真切的细节,蕴含着具体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具有档案文献的意义。

这似乎是一部只有段瑞秋才能写出的书。身为自由作家的她,为寻找这些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时间、金钱和精力。800天东奔西走的采访,100天日以继夜的写作,留下一大堆的机票、长途客车、动车、出租车票,坐过没有票的面包车、无证经营的黑车、摩托车、助力车、拖拉机和马车,从云南中缅边境的畹町,到黑龙江中俄边境的东宁;从海南保亭县的苗族山寨,到山西盂县的乡村窑洞,她找到并采访了27位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

作为女性,段瑞秋以她的善良和亲和力,使这些受害者愿意向她敞开心扉,倾诉了她们内心难以启齿的伤痛和悲哀。山西沁县的骈大娘在接受采访后坚决不收钱,她说:“俺只要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就行了,装了几十年了。”

据研究统计,侵华日军的性暴力受害者,有40万人。段瑞秋采访的这27人,具有代表性的意义。她们最年轻的都已经80多岁,在采访和写作的过程中,这些老人在不断地逝去。就在这本书出版前夕,2014年11月21日,又一位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名叫何玉珍的老人去世……

段瑞秋女士抢救出一段女性悲惨的受难史,丰富了人们对战争和人性的认知。难怪著名电视主持人崔永元在推介这部书时说:向作者致敬。

(作者单位: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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