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讲什么?
—论“皇冠大众小说奖”

2016-01-21 01:46叶雅玲岭东科技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台湾台中40852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皇冠文学奖

叶雅玲(岭东科技大学 通识教育中心,台湾 台中 40852)



奖/讲什么?
—论“皇冠大众小说奖”

叶雅玲
(岭东科技大学 通识教育中心,台湾 台中 40852)

摘 要:以台湾重量级杂志《皇冠》及其出版社(1954—)于1994年迄2008年所实施并颁发的七届各新台币达百万高额奖金的“皇冠大众小说奖”为对象,探讨此文学奖项的操作策略与在华人文学场域中的意义与影响。跨世纪之际,此赛标举“大众”之名,似为翻转“通俗”之称,开创概念及新定义,值得探讨。

关键词:《皇冠》;通俗文学;大众文学;文学奖;“皇冠大众小说奖”

创办于1954年2月的《皇冠》为台湾历史最久的民营杂志,以长篇小说为其主要内容,在兼顾流行文化与视觉传达的经营理念下,较其他纯文学杂志容易为一代代的年轻读者接纳,60余年间参与台湾文坛,形成不少文学现象,侧写下一页文学史。皇冠出版社在历时半世纪经营下,已扩充成名为“文化集团”的组织,倘若无它,台湾甚至华人圈的出版与阅读景况,可能大大不同。①皇冠文化集团一甲子以来包含杂志社、出版社、影视公司、小剧场,等等,本文以“皇冠”统称之。

以台湾文学奖的历史来说,1950年代公、私所设的文学奖为数就不少,《皇冠》创刊后,第2期就有千元奖金的征文活动,其发行人平鑫涛先生在主持《联合报》副刊编务的时期(1963年6月—1976年1月),也曾举办过征文活动,可算是文学奖的前身。1994年,《皇冠》推出两年一度的大众小说奖,由擘划到评审,以一个当时已有40年杂志图书出版历史的集团来主办,的确可以动员相当的人力,兼之祭出了高达一百万台币的奖金,当然备受海内外瞩目。

一、“大众小说奖”奖励什么?

(一)缘起与办法

1994年3月,杂志中宣称“第一届‘皇冠大众小说奖’即将发生”:“在大众与文学之间/在品味与流行之间/在女性与男性之间/在8万字与15万字之间/在直木赏与诺贝尔文学奖之间/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在此中文与彼中文之间。”①打着令人心动的宣传:“为寂寞文学路点一盏灯。1 000 000元高额首奖奖金,1 000 000元三部作品预付版税,只为让你心无旁骛,专心写作。与其暗夜摸索,何不拾级而上?动笔,永不嫌晚!”[1]正式开始了这个以“大众”为名的小说奖。活动缘起为:“‘我们因为尊重大众而赢得大众’,皇冠一向秉持这个信念,对大众文学的关注与用心不遗余力。现在我们要设立两年一届的‘大众小说奖’,希望邀请更多写作力量耕耘这块园地,也希望引起文学界对大众文学的重视与研究。”[1]至于征稿对象,办法中指出,大众小说指的是在小说创作上特别留意“阅读接口”,能提供一般读者阅读乐趣的高品位作品。征稿的对象是符合上述精神而文长在8万字到15万字之间的作品,不论作品是否有类型归属(如推理、科幻、战争、爱情等),均在欢迎之列。[1]

办法最后“特别感谢詹宏志先生为大众小说奖精心策划和草拟办法,以及杨照先生提供宝贵建议”[1]。詹宏志被誉为趋势专家,其意见对于经营文化产业的人深具参考价值。所谓着重“阅读界面”条件,无疑受到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西方尧斯与伊瑟尔接受美学理论影响。尧斯将文学史看成“读者的文学史”,认为依接受美学观点,审美鉴别形成“审美的自由观赏者与其非现实对象之间的来回摆动,在摆动中,主体在审美欣赏中经历了全部态度的范围”,此处态度即指五种鉴别模式:联想的、仰慕的、同情的、净化的与反讽的。[2]他同时提出“期待视野”的概念,所谓“期待视野”,包括读者接受作品的一切条件,既包括读者受教育的水平、生活经验、审美能力、艺术趣味等,又包括读者从已阅读的作品中获得的经验、知识以及对不同文学形式和技巧的熟悉程度。而读者所处时代、民族、阶层对读者欣赏倾向与趣味亦有影响,作品必须适合读者的期待视野。

比赛之初原本“不论作品是否有类型归属”,意旨在征求“高品位”提供“一般读者” “阅读乐趣”的小说,读者由精英走向一般大众,其大众小说指的是“读者大众阅读的小说”,这不必然是通俗的,并非要将文学大众化或通俗化,而是企图扭转通俗小说的地位,以后现代观点运用新名词“大众小说”,凸显大众文学之重要性。但在举办五届后办法修改为以各类型为诉求—“目的在发掘各种类型的‘好看的好小说’”②,以创作各类型为目标,尝试鼓舞作者书写出各种类型的小说。就出版角度而言,此举无疑在开发类型、找寻挖掘作者,并将作者延揽旗下。成功的出版家必须永远走在读者身边,甚至与读者走到一起,观察读者质量的变化,运用各种方法为他们栽培出好的、优秀的作家,写出属于新时代读者的作品。“皇冠”几张王牌包括张爱玲、琼瑶、三毛、张曼娟等人的风潮渐远,作者一个个凋零老去。但除了随作者一同老去的读者外,新一代读者永远年轻并源源而出,他们需要新的阅读内容与新塑的偶像作家。文学奖登高一呼,旗帜张扬地大举举办,正有此功能。作为台湾通俗文学重镇,“皇冠”此举无疑在以“读者为尊,以作家为荣”的创办理念下,尝试走出“通俗”二字略带贬义的观念窠臼,开创了21世纪大众阅读的新内容、新局面!

该奖另一特色为终身评审,讲求评审观念的统一延续。评审群成员包括林良、小野、司马中原、吴念真、李昂、南方朔、倪匡、张曼娟、侯文咏、詹宏志、琼瑶、廖辉英等人。

该奖标榜以“有别于以往所有的文学奖,皇冠大众小说奖不但提供丰厚的奖金,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专注‘读者接口’,而非‘专家接口’的文学奖,彻底落实‘以读者为尊’的理念”方式为“首开先例,在决审揭晓前便先行出版五部入围作品,由读者直选自己心中的第一名,让读者第一次有机会表达不同于评审委员的意见。”它“秉持长久以来对文学的坚持,深信小说的魅力不死,好的大众小说一定可以赢得广大读者的支持,因此希望藉由皇冠大众小说奖,让大家共同找回阅读小说的感动与乐趣!”③该比赛为期14年,共有1 108部作品投入这场文学竞艺,总字数超过1亿2千万字,决选入围者共35部,颁发了7届共8部首奖作品④,无论是质还是量,皆不容小觑。

(二)文坛的期待

奖项开办后,杂志找来不少文学/文化界人士发表看法,诸如沈花末指出:“第一次有人开宗明义的标举‘大众小说’,跟其他文学奖非常不一样,这在整个文学生态上扮演了绝对重要的角色,毕竟每个人对于文学的领受力不一样;但文学对人类的影响实在太深长了,非仅可以改变人心,尤其在文学的境界里,人们能够得到心灵的休息,进而改变气质。虽然《皇冠》发行量未若两大报系,但能以这样的魄力来举办文学奖回馈社会,并着重于‘大众’,真是一件值得喝彩的大事!!”[3]南方朔更提出如下主张:“小说不应有雅俗或精英大众之别,却需有好坏之辨。好的大众小说可以写得比正典精英小说更加精彩可读,也未必就因此而失去反思的空间。这种结论不但存在于近代文学理论中,许多杰出的大众小说作家也提出他们的作品当作证据。在文学世界里,长期以来均被‘非法化’的大众小说,开始有了正当的名分。大众小说不再蒙受歧视,接下来就需要大众小说作者以各种杰出的罗曼史、惊悚、科幻、灵异等类型的创作来充满这片文学天地。大众小说常需要鼓励,而现在,鼓励已经来了!”[3]徐宗懋则直言:“(台湾)两报的文学奖的得奖作品总是必须耐着性子看,所以很难相信这就是好的作品,倒像是只有五位决审委员才懂得其内蕴的,但大部分人压根看不懂它们好在哪里?其实,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种更多人能欣赏交流分享的生命经验与文字技巧,衷心地希望皇冠大众小说奖,为我们带来新的突(破)契机。”[3]

文学作品固然是一种美学或心灵层面的产物,但出版却不折不扣是一种商业行为,读者等于销路,等于经济利益,有出版发行、销售行为,有读者,作家的心血结晶才有可能与读者通过阅读产生互动,藏诸名山的作品,没有读者,如同宝玉蕴山而不出,何见其光芒?征文活动,就脱离不了主办的媒介诸如报社、出版社、地方县市政府或各级学校……理应尊重每个奖项的设立理念。

二、小说家们讲些什么?

实施了七届奖项,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华人参与,能够抡元的作家作品,到底为华文文学写下了什么新页吗?参赛除了实质性的奖金外,又出于什么动机?

(一)为什么要写?

第五届首奖《魔蝎》描写女性情欲,作者谬西说:“写作对我来说,是用来质疑而非解答的,因为我相信这世界从未有过标准答案,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了。日子从来都是苦的,淡淡的苦,若说有点欢笑,只不过是点缀罢了,当不得真的。”[4]而第六届《纯律》以乐理象征单纯的爱不见容于社会体制,对女同之间的感情轻描淡写,却深刻无比,写下如诗般句子“在这边一坐会让人错以为时间也坐下了”的杨宁指出:“也许有人会把《纯律》看成一部爱情小说,但在我心里,它围绕的主题,却是‘成长’,或者说,是一个‘觉’的过程。一个我很喜欢的诗人有这样的句子:‘喜悦与疼痛—都是说不出话来的’,就是这样。觉。”[5]第二届入围的纪由美自述她的罗曼史创作观:“‘因为路上有失策,有为难,所以旅行才有趣。正如在不如意的这处所,有着称为人生这长旅的兴味的。正因为人类是满是缺陷的永久未成品,所以这才好。’厨川白村在《出了象牙塔》一书中,有这么一段话,读来警醒又妩媚……总而言之,爱情不能只是工余消遣或日常消耗品,非得再把它提升到革命的那种精神高度不行。”[6]而对于台湾文学奖常胜将军的张国立来说,写作军事小说是一种趣味:“写小说有严肃的时候,也有轻松的时候,这些年来我大致上是希望每年写些不同的东西,因为这样比较有游戏的味道,而基本上我是喜爱游戏的。”[7]但不管为何而写,新人或老将,他们的写作态度都是严谨认真的。这些得奖者有不少过去亦曾在其他被目为严肃文学的奖项中获奖,可见作家不是区隔严肃/大众的标准,作品才是划分的基准,但而今这基准也松动了—“大众小说”一词,由作家写作各自表述,文字功力之深厚,对所需的考据进行钻研,所下功夫绝不下严肃文学,果真是开出繁花异卉的一方园圃。严肃跟通俗无法再壁垒分明,是严肃作家特意向读者大众靠拢而写作?还是通俗作家改旗易辙选择了严肃作家经常着墨的题材?在传统的“极雅”与“极俗”的两极坐标之间,高品质的大众文学浮现其间,用作品向读者与文坛甚至学术界宣告他的存在!

(二)写了些什么?

黄永林曾归结通俗小说艺术的审美特征有三:题材的趣味性、情节的生动性、语言的大众性。[8]但以此奖衡之,大众小说的最大特点在融作者的专业素养进入写作,创造每位作者作品独一无二的特色。要言之,专业知识之必要、努力之必要、创新之必要,外加爱或性之必要,练就了这些作家贴近大众的功力。

一般来说,小说创作是感性的事情,《二四俱乐部》中的染色体遗传学、《万世姻缘》的世纪病毒、《不可逆的伤害》中的毒品元素,同一作者、药学博士文旦运用了深厚的专业功力,三度自一二百篇参赛作品出线入围决赛选拔。台大医学系毕业的徐晓晴则以高深的医学研究场所为《抉择》背景,至于叙述关于记忆与失忆的心理小说《失去的记忆国度》,作者对专业心理治疗有极佳造诣,开台湾心理小说之先河。拥有美国博士学位的林郁庭为《离魂香》将钻研香水视同研究工作,挑战徐四金。24岁即获首奖的杨宁当时正在德国进修最高演奏文凭,费时三年完成心血结晶。而《最美的东西》写爱情,巧思地融入家具室内设计专长。女性推理小说创作者江晓莉《灰色的孤单》则充分发挥稽核、查账上的专业知识与不厌其详过滤资料的功夫,写成了融合谋杀、金钱游戏与政治恶斗的犯罪小说,因而抡元。在凸显专业知识之后,让读者接触与自己不同职业的生活内容,引发阅读兴趣,徜徉其中,这是该小说奖最耀眼处。至于写作军事、历史小说更需落笔前的准备,《清明上河图》对徽、钦二宗被掳与名妓李师师的爱情故事有细腻感人的刻画;《匈奴》则写尽主角对战争由无知、恐惧到无畏的曲折心路;《怀沙》作者出身中文系,可谓写活了屈原。历史没告诉你的,文学可以,但非凭空捏造,要来自作者的涵养与想象力,读之方能兴味盎然。而悬疑推理小说同时需要作者有理性的思维,需要有很高的智商。读这类小说的读者都是喜欢动脑筋的人,好的作品既要用故事情节吸引读者,又要自圆其说,不能让读者找出破绽,这对作者的要求是很高的,而《请把门锁好》的作者既晴现已担任推理小说评审,指导后进。

有以台湾为背景者,深入社会,描摹形形色色的生活。变态的犯罪复仇推理故事《第四象限》实立基于对教育的醒思,对体罚造成犯罪心理的针砭,讽刺不懂得爱的教育者;杜修兰《逆女》中粗鄙的母亲写实无比,人性的自私贪婪、现实的无奈、亲情的痛苦挣扎,读之无不令人悲悯;《斗法》对鬼怪的惊悚描写,则是令人大开眼界。其他的作家则带来不同地区的风情:《两面人》以华人为主角,在澳洲社会展开推理侦探历险,揭发上流社会娈童丑闻;《从失乐园开出的地铁》刻画留日贫穷中国学生的爱情失落;《最美的东西》发生在马来西亚,当中穿插细腻灵动的散文独白。《混血儿》以中俄边界为地域背景,对异国风土民俗进行了描绘,与《上帝是我们的主宰》里意外失去的女儿,在美经营墓园梦魇缠绕的男主角,各个都给予读者不同的新视/世界。参赛作品纯罗曼史比例并不多,梁家蕙淡淡着墨于年轻华裔女子校园爱情的早殇;法尔索写下你我身边两小无猜的成长版;《逆女》及《纯律》,前者以死亡终结主角女同志丁天使母女情结下的悲剧,后者则给了母女空间,情感更纯更轻盈,背负来自外界的阻力愈小了。同志是作家热衷书写的主题,而爱与性这两个人类的原始课题,几乎每部作品皆或多或少触及,但鲜少渲染或着墨煽情。

至于创新开发新的写作类型,更是可喜。成英姝格斗的暴力美学之作《地狱门》令评审误以为作者是男性;年仅20岁喜爱日本动漫的康祈,其阴阳师故事《将薫》明显受日本文化影响而极具视觉画面与色彩感。政治亦不是大众小说禁忌,向宫部美幸学习的《朝颜时光》以穿越时空手法触碰“二二八”议题;性爱则在《1964中山北路拼贴》白色恐怖氛围中赤裸呈现。作品多类型混血,例如暴力美学融合宗教信仰、社会写实加上心理描写、历史加上奇幻、科幻加爱情等。24岁在《皇冠》发表《云空行》系列,糅合科幻、武侠、灵异、玄怪、历史、爱情全新小说类型的张草,以《北京灭亡》得奖后续作完成“灭亡三部曲”,创作力丰沛。

没有任何理论可以真正指导写作,这些作者没有解释伟大哲理的宏愿,但把每个故事皆说得曲折动人,无论形式上、内容上,文字之外,或陌生或熟悉的社会、文化、风俗、想象交织,带领读者进行知性探索,增进对已知、未知人生的了解。入围作品涵括历史、推理、同志、爱情、科幻、军事、惊悚、鬼怪、社会写实等各种类型及其混合。专业、努力与创新,加上不可免的爱或欲,汇聚成这些小说家“贴近大众的功力”,丰富多变的题材和新颖的表现方式,满足了读者觅奇搜异的阅读心理。作者、读者文化水平与读物水平高低互为表里,除倚恃作家的生活体验,重视读者的审美需求,当大众素质提升,要求愈高也愈多,大众小说发展也就更多元化,阅读成为认识真实/虚幻世界的方法,作家、读者一起写下大众小说新定义:好看的好小说。

三、“皇冠大众小说奖”操作及其成果述要

该奖办法之一为与专家评选同步举行的读者票选活动,读者与评审的确经常评审出不同的首奖,如第五、七届。①此奖重要传统之一,即每届除了由评审选出首奖外,因为决选入围作品会先行刊登发表和出版,所以也会同时举办“读者直选”活动,投票分“皇冠杂志”、“单行本”和“网络”三个部分进行,第五届《清明上河图》胜《魔蝎》,第七届依序为《二重奏》《朝颜时光》,首奖反为读者心中第三名。此外组织固定评审团,作品及评审意见双双给予有意写作者以示范。虽有来自台湾、大陆与海外华人参赛,但入围者常重复,如张国立、文旦各3次,天地无限2次。观察历年入围与得奖的作者,出生于1940到1970年间,横跨不同世代,有的初试啼声一鸣惊人,但大多有获奖或出书经验。而成英姝、张瀛太、张履强这些台湾文学奖常胜将军参赛,有时亦搏不过初出茅庐的新手而败下阵来。此外,办法中首奖得主可自由选择签订“基本作家合约”,这是创于1964年之“皇冠基本作家制”之延续,乃出版社挖掘班底写作,培养旗下作家的一种方式。

除上述表面操作成果,尚有下列三点内涵:

(一)争夺“文学正当性”:进了市场,也要进入文坛

“皇冠”为华人大众文学重镇,半世纪耕耘不断,然通俗文学略带贬义一词,使其虽进了市场,却或多或少被圈在学院与崇尚纯文学的文坛之外,作品进入了市场,但更希望引起文学界的重视与研究,它从读者接受角度要求大众文学在学术界或文学界中获得正当性,也就是进入文坛。张诵圣曾撰文说明台湾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副刊为核心的文学生态,此段时期副刊编辑在“钦定正当性文学论述”及“鉴定、认可创作者与评论者的身份和资格”此两种功能上,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亦是台湾文学场域“相对(有限的)自主性”大幅迈进的时期,她引用皮耶·布赫狄厄的描述以为说明:“这个演变过程和下述社会现象有必然的对应关联,即:具有潜力的消费群持续增长—这个消费群的社会成分也更趋多样—因而保证了象征性产品的生产者最起码的经济独立条件,以及一个具有竞争力的‘正当性原则’(principle of legitimacy)。它也同时对应于一个不断成长、越来越多样化的、从事象征性产品生产和交易的人口;这些人本能倾向于排斥一切约束,单只认可技术层次的规律和资格。最后,与这个过程相对应的,还有品鉴人员(或机构)的数量和种类的倍增,迫使其必须在‘文化正当性’的层次上彼此竞争。这些品鉴人员(或机构)不单只学界或文艺沙龙,还包括传播、散布象征性产品的体系,如出版商和戏院总监;尽管必须服膺来自经济面和社会面的约束,他们遴选文化产品的操作势必以一种纯粹的文化正当性为依归。”[9]

而20世纪90年代“皇冠”举办大众小说奖,读者,正是“皇冠”诉求大众文学文化正当性的王牌。后现代主义思潮给了它很好的支持理论,以后现代主义的观点看,大众文学这类书写混合了高尚与通俗文学以及各种既有符码、文类的分野,去除了书写的单一美学标准和生产中心,从社会学和大众文化的角度来看,一样具有社会、集群认同与文化的意义。文学不再是少数书写精英的禁脔,不再是少数阅读精英的禁地,于是大众文化的生产也就不再被少数文学班底与文化霸权所掌控。在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研究者看来,商业性意图的文学书写同样具有正当性。大量制造的大众文化商业手法容或有待商榷,但生产出的文化商品有读者接受,就有其存在价值,创办人平鑫涛对文学的看法正是—“只问好不好,没有纯不纯”,“好不好”在于能否打动读者,得到读者的共鸣,而销售量是一种指标。教育愈普及,阅读人口愈增长,满足“大众”阅读的需求愈受到出版商的重视,特别为其组织一班人马作为评审。此奖大力提倡大众小说,以与精英学院文学分庭抗礼,不正是在尝试为其争夺文学、文化的正当性吗?

在这文学式微却又人人可以成为作家的时代,期待出现更加成熟、“好看”与“耐看”兼具的大众文学作品。

(二)开发新的类型后,转而趋向发展推理创作

对于政治议题被写进《朝颜时光》,评审李昂表示:“我自己写不少与政治相关的小说,也走过一段悲情的岁月。某些历史事件,之于我,有如‘神主牌’,不容冒渎。只是从来不知道,像这样的题材,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所以,作为一种新类型,我很服气啦!”[10]开发各种新类型固然可喜,但优秀的大众小说应如设奖之初之宗旨,不论是否有类型归属,不应仅被局限在各种类型之小说之框架内。林佛儿《推理》杂志已吹熄灯号,“皇冠大众小说奖”于2008年亦宣布暂停,改而推出以本格派作为创作宗旨的推理小说奖“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2009年已颁发首届,迄今四届。①第一至三届由“皇冠”主办,第四届改由金车教育基金会主办,“皇冠”协办,称“葛玛兰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于2015年9月19日揭晓并颁奖。(来源: http://www.kingcarart.org.tw/index. php?opt=news&cate=0&id=48,2015.09.12)以岛田任评审委员,不再颁发奖金,首奖出版繁、简中文及泰、日文版,伸出触角,向海外市场探索,在港、日、韩大众文学翻译进入甚多之时,“皇冠”此举,无疑意欲寻觅推理明星,外销至日、东南亚,走出华文出版的另一条路线,转战亚洲,尤其目前推理亦是华文界发展的一种趋势,“皇冠”看好推理文学,有必要抢先试探大陆广大市场。且该集团向来与影视结合,重视流行文化与视觉传达,亟思再挖掘塑造推理文学明星,作品附加可开发影视产品的意图在设奖办法中可见端倪。毕竟,大众小说奖仅仅《逆女》一书由小野拍摄成了电视剧,而推理影视剧在亚洲却正酣呢!

(三)大众小说非仅娱乐,应开阔加深多元内容及精神

侯文咏在21世纪成为“皇冠”主要作家,也是倡言大众文学的主要推手,他说:“阅读像《血雠的荣光》这样的作品,乐趣在于欣赏故事的悬疑,猜想谋杀的凶手,甚至是警匪斗智的过程,以及网络、金融、炸弹种种有趣的常识。这里面可能没有太多传统文学作品里面对生命的感叹、悲欢离合,可是现实人生到处都是感叹、悲欢离合,文学难道不能以知性娱乐的方式呈现给读者不同的乐趣?”[11]然而大众文学绝非只有知性娱乐功能,这样又把大众“小说”给说小了,以赛程中进入决选的35部作品而言,不仅娱乐,作为长篇叙事作品,遣词用字具文学素养,情节构思布局细腻冷静,更要具有足够的喜、怒、哀、乐、爱、恶、惧等各种生命体验撑起中心思想,要以专业、努力、创新凸显优势,这样看来,有时写作大众小说较所谓纯文学难度更高。

综上所述,由这大众小说奖设立产生的作品看来,恰恰需由作家而非文学传媒来诠释大众小说的新内容、新定义,它绝非仅止于罗曼史或各种可作类型分类的作品,大众小说奖的标准不在作家而在作品,也不必然是可区分出类型的小说,与轻文学、炫文学有更大不相同,好的大众小说由写作者来开创,打动人心,读者来判定,出版社位居媒介,只可惜“皇冠”此奖七届后戛然停止!

台湾九歌出版社不让“皇冠”专美于前,于2007年推出更高额的200万奖金,征求题材、形式具独创性与可读性的长篇小说。“皇冠”但以“类型”为征文,无疑鼓励各类型热爱者投入写作,其实施成效必得假以更长时日方可见,虽由通俗文学重镇“皇冠”来发声适得其宜,但可惜后来囿于类型,缩小格局,而后更限推理一类,且只出版不给奖。较之“皇冠”诉求“好看的好小说”,2008年《联合报》推出“联合文学奖”标榜征求“有影响力的好作品”,显然,“皇冠”具有编者与作者共同希望引发读者阅读兴趣、满足读者期待视界、享受阅读之趣的倾向,让读者依照其期待视界加以选择,是一种开发、找寻读者的手法;而“有影响力的”则在作者或媒体立场仍期待启发或影响读者,尚颇有“文以载道”之期许,此道指内容上哲学的、社会的、美学的以及技巧上开创的、启发的种种面向。①此接近詹宏志在《两种文学心灵》中所提:“我很早就感觉到文学创作的途径彷佛也由两种心灵所领导……有一种作家,我们可以称之为‘意见型’,……很明显的,是‘文以载道’的立场。”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86年版,第47页。

四、结语

日本文学界的两个大奖“芥川赏”与“直木赏”是日本文学创作者人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由《文艺春秋》杂志创办人菊池宽于昭和十年(1935)设立,目的在奖励文坛新人,后改为日本文学振兴会主办。每年于一月和七月举办两次,选出文坛受瞩目的新秀。前者评选多为纯文学领域,非经由公开招募,而是从报纸、杂志上新人作家或无名作家所发表的纯文学短篇作品中,选出最佳作品予以奖励,入选作品可以视为日本文坛未来指标;而后者偏重于大众取向,乃在报纸、杂志或单行本中发表的短篇或长篇的大众文艺作品当中,评选出最佳作品予以奖励,锁定纯爱小说、时代小说和推理小说等大众化作品,重视作品的故事性,获奖作品可以视作大众文学销售的指标。而“皇冠大众小说奖”终难与“直木赏”并论,二者不同在于,前者是私人的商业性组织,后者则是以一公正独立机构进行评选。“直木赏”的设立,是尊重不同写作资本与欲望的作家及其作品的象征,台湾、大陆甚或整个华文圈亦应建立这样的机制。

当年吴兴文在论及畅销书现象时提到对“皇冠”大众文学奖的期许:“期待真正好看的文学畅销书。”[12]如今检核,的确好看,却未必畅销,否则不必叫停,将比赛仅限于类型更仅限于推理,这条路不知是走得更宽还是更窄呢?但可以看出,将读者放在写作者心中,为他设计写作—“给予读者从未体验的惊讶,并让读者在阅读的同时预测剧情、俯瞰整体的装置,最后被导向惊奇,这样子的迷宫设计能力,才是最重要的。”[13]—这样的目的即在将皇冠“以读者为尊”的理念发挥得更淋漓尽致。“求新、求变”是该企业永远不变的原则,固然推理可能是华人地区较趋成熟的类型,然而考虑市场及边际效应更应该是主因,它在出版上、改拍影视作品上有较大成功可能性。以“皇冠”敏锐的出版触角不难嗅出商机,如此改编亦可理解。“大众小说奖”历时14年虽画下句点,但期间鼓动千余部小说的写作参赛,身为华人地区重要的出版社,可谓深具贡献。而新的赛程已举办四届,成果如何,假以时日当再检核,不妨持续观察。①此推理文学奖比赛,第三届参赛作品台湾与大陆各占一半,可见对鼓舞两岸推理创作有所裨益。

文学奖如同竞技场,作者不妨各自炫才夺标,而主办者争夺的是文学/文化的正当性。“皇冠”以“读者接受、参与”为诉求重点,企图将对通俗之定义扭转为“大众”一词,以去通“俗”之污名,而大众小说实类似现代消费社会的文化产品,诉诸感官喜、怒、哀、乐、爱、恶、惧七“情”与故事的传“奇”性。尚情与好奇原即人性之常,人情物理内容技巧愈翻愈奇,但“好看”之外,阅毕掩卷之余,文学理当还有些什么?相较《联合报》文学奖诉诸“有影响力的”好作品,即寄望赋予文学更大功能。空有作家作品不经出版就无由产生传播,写下文学史;有媒介无作家则无由开创写作类型,带动风潮。就此点论,“皇冠”于鼓励写作、奖励新人、对台湾大众文学素质提升方面功不可没。然台湾、大陆等华文圈要产生如日本“直木赏”独立机构对大众小说进行公正评选的情形,则仍有待努力。

附录:

“皇冠大众小说奖”历届决选入围、获奖作品一览表

届 年份、奖项 作品  作家/居住地四 决审入围 《第四象限》  天地无限/台湾决审入围 《万世姻缘》  文旦/美国五 2004年首奖《魔蝎》  谬西/台湾决审入围 《不可逆的伤害》  文旦/美国决审入围 《怀沙》  夏佩尔/台湾决审入围《从失乐园开出的地铁》叶细细,出生于河北省邯郸市,长于西安决审入围 《清明上河图》  张国立/台湾六 2006年首奖《纯律》  杨宁,1981年生/德国决审入围 《离魂香》   林郁庭/台湾决审入围 《将熏》  康祈,1985年生/台湾决审入围 《地狱门》   成英姝/台湾决审入围 《最美的东西》  梁亨/马来西亚七 2008年首奖《灰色的孤单》  江晓莉/台湾决审入围 《二重奏》  梁家蕙/美国决审入围 《斗法》  月藏/台湾决审入围 《朝颜时光》  米果/台湾决审入围 《同窗》  法尔索/台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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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皇冠大众小说奖[EB/OL].(2015-09-12).http://www.crown. com.tw/novel/.

(责任编辑:石 娟)

What Is It Rewarding/Saying:
A Discussion of the “Crown Prize for Popular Fiction”

YEH Ya-ling
( Liberal Education Center, Ling Tung University, Taichung 40852,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concerns the “Crown Prize for Popular Fiction” which was implemented by Taiwan’s leading literary magazine and publisher—Crown Magazine (1954-) for seven times from 1994 to 2008, which was accompanied by a very generous NT$1 million monetary prize. The paper looks at this literary award’s operating strategy and its influence on writing in Taiwan. The fact that the contest’s elevation of “popular” seemingly intends to counteract the implications of “vulgar” is worthy of note and discussion.

Key words:Crown Magazine;popular literature;literary award;“Crown Prize for Popular Fiction”

作者简介:叶雅玲(1962—),女,台湾台中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杂志学、文学传播、通俗文学。 [4]谬西.[J].皇冠,2003(596):3.

基金项目: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3&ZD120)

收稿日期:2015-07-25

文章编号:1008-7931(2015)05-0037-07

文献标志码:A

中图分类号: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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