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要炖一碗好汤

2016-02-22 09:34陈旭霞
当代人 2016年2期
关键词:砂仁元曲杂剧

陈旭霞,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主要从事民俗文化、地域文化等方面研究。有《元曲与民俗》《阅微草堂笔记鉴赏辞典》等多部专著出版。曾主持和参加国家、省等社科基金课题多项。先后在《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社会科学报》《天津日报》《河北学刊》《北京党史》等报刊发表学术论文六十余篇。

汤是最能体现元代人食疗观的一道食品。李行甫杂剧《包待制智赚灰阑记》中张海棠的母亲与儿子生气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碗砂仁汤,可见其在元代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从食物中发掘滋补、食疗的作用,在元代也是相当普遍的风气。

忽思慧的《饮膳正要》在“食疗诸病”类中列有“羊脏羹”“羊骨粥”“羊脊骨羹”“白羊肾羹”“猪肾粥”“枸杞羊肾粥”“鹿肾羹”“羊肉羹”“黑牛髓煎”等医治肾虚劳损、阳道衰败、腰膝无力等症的食疗方。在另外一些食谱中,还记载有补气、补肾、生津、理肺功效的砂仁,能活血、补血的羊肉,健脾暖胃的红枣等制作的佳肴。

元曲也不乏食疗养生的记载,这里仅举汤食为例。如李行甫杂剧《包待制智赚灰阑记》楔子张海棠的母亲对马员外说:

员外,我今日为孩儿张林不孝顺,与老身合气,你讨些砂仁来送我,做碗汤吃。

同剧第一折马员外云:

则被这小贱人直气杀我也!大嫂,怎生这一会儿我身子甚是不快?你可煎一碗热汤儿我吃。

关汉卿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第二折窦娥给婆婆做羊肚儿汤时的唱词:

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无名氏杂剧《海门张仲村乐堂》楔子同知云:

小官衙门中回来,身子有些不好。夫人,安排一碗酸汤来,我吃者。

蔡婆婆想吃的“羊肚儿汤”,是蒙古族食品。忽思慧《饮膳正要》列举的当时时尚美食中即有此汤。砂仁汤也是元代人极其推崇的食疗品。砂仁本是热带和亚热带姜科植物的果实或种子,中医常用的一味芳香性药材,主要作用于人体的胃、肾和脾,能够行气调味,和胃醒脾。砂仁常与厚朴、枳实、陈皮等配合,治疗胸脘胀满、腹胀食少等病症。

李行甫杂剧《包待制智赚灰阑记》中张海棠的母亲与儿子生气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碗砂仁汤,可见其在元代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重。汤是最能体现元代人食疗观的一道食品。身体欠安时,喝一碗添加了治疗性药物又热气腾腾的羹汤,既可口又营养。药食合一,以食代药,通过饮食达到防治疾病的目的,古老的“医食同源”的传统在元代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

除了汤,元曲中清凉饮料的记载也颇为诱人,如乔吉杂剧《杜牧之诗酒扬州梦》第一折中的“酌几杯锦橙浆洗净谈天口”,孔文卿《禄山谋反》中的“解余酲荔枝浆寒”,曾瑞小令《夏》中的“金杯冷酌琼花酿,玉笋冰调荔子浆”,张可久小令《湖上避暑》中的“蔗浆寒素手调冰”,无名氏《玉清庵错送鸳鸯被》第四折中的“怕哥哥害渴时冰调些凉蜜水”,汤舜民《钱唐即景》中的“翠碗蔗溶蜜汁”等。这些清凉饮料不仅营养丰富,还兼有防病治病功能,是备受元代人喜爱的饮料。

元曲还有一些蔬菜水果药用价值被元代人浪漫化、神圣化的例子,如刘唐卿杂剧《降桑椹蔡顺奉母》第四折蔡顺与母亲的一段对话:

(正末云)母亲,这桑椹子,休看的他轻也。(唱)他可便蒙雨露开花蕊。(卜儿云)将来,我吃几个。……孩儿也,我吃的够了,与我抬了者。(正末云)母亲,这一会儿病体如何?(卜儿云)孩儿,我吃了这桑椹子,这一会身体如旧时一般,觉我无了病也。

此段可以视为元代人挖掘和发现水果药用价值的一个典型例证。剧中延氏为赶上庙烧头香,起得早了些儿,感了些寒气,一卧不起,饮食少进,睡卧不宁。儿子蔡顺忧虑万分,为报母亲养育之恩,他四处求医问药并一再对天祷告:“愿将己身之寿,减一半与母亲。”一日,体衰病重眼看不济的延氏忽思桑椹食用,可寒冬腊月,万木凋零,哪来此物?儿子设案焚香,祈求神明,叩头出血,滴泪成冰,孝意真诚,结果感动上帝,隆冬变阳春,漫山遍野的桑树都结满果子,延氏食果后顿时沉疴去体。

也许是因为元代人对桑已有了非常成熟的认识。如王祯《农书》总结出了六种常用的桑树嫁接方法。让某种果蔬反季节生长本是一个虚构的、浪漫的故事,元曲利用这个浪漫的故事彰显了孝子孝感的行为,形象化地诠释了元代的孝文化。这种诠释为我们留下了一份值得永远珍视与弘扬的宝贵文化遗产。

其实,无论是将桑葚的早熟推到隆冬,还是食桑椹后病体大愈,都是元代人崇拜桑的一种意识反映。桑本是一种极平常的落叶乔木,然而,在我国古代,人们不仅视其为一种神异之木而加以崇拜,且赋予其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元代人的桑崇拜自然有元代人沿袭历史的原因,而更深层的原因是桑与元代的农业生产和民间伦理生活的需求密切相关。元曲有大量赋予桑多重文化象征意蕴的描写,归纳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植桑描写。薛昂夫套数[正宫·端正好]《高隐》:“养春蚕桑叶忙剉,着山妻上布织梭。”汤舜民小令[双调·庆东原]《田家乐》:“黍稷秋收厚,桑麻春事好,妇随大唱儿孙孝。”陈草庵小令[中吕·山坡羊]:“江山如画,茅檐低厦,妇蚕缫婢织红奴耕稼。务桑麻,捕鱼虾。”马致远套数[双调·新水令]《题西湖》:“山上栽桑麻,湖内寻生涯。”这些描写可以说是当时农村经济的实录。

二是桑是故乡的情思。由于古人常在住房周围栽上桑树、梓树,后来桑梓便成为家乡的代名词。《诗经·小雅·小弁》讲:“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看到桑树与梓树,就肃然起敬,引出对父母、家乡的怀念之情。无名氏杂剧《风雨像生货郎旦》第三折张三姑唱词:“趁一村桑梓一村田,早难道玉楼人醉杏花天。”

三是桑是时间的象征。马致远杂剧《半夜雷轰荐福碑》第一折:“枉短檠三尺挑寒雨,消磨尽这暮景桑榆。”姚燧小令[中吕·醉高歌]《感怀》:“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由于桑的年代久远,古人认为老木具有返老还童之药效,故以桑来形容时间的久长、变化的巨大。

四是桑比喻太阳。在神话传说中,扶桑是太阳鸟栖息的“家园”和升天的“梯子”,每天早上,一个神鸟驮着一个太阳从东方汤谷升起后,就沿着扶桑树枝慢慢爬上天空。因此,扶桑是一种太阳神树。李好古杂剧《沙门岛张生煮海》第四折龙王诗云:“一轮红日出扶桑,照曜中天路杳茫。”吴昌龄杂剧《张天师断风花雪月》第二折陈世英诗云:“金乌振翼上扶桑,何故迟迟画景长。”

这些朴真而无烟火气、随物赋性的桑神化和崇拜的情节描写,以及其间透露出的没被掩盖尽的“桑林淫奔”巫俗文化的痕迹,深刻有力鲜明感人地阐释了元代人桑崇拜的原因和习俗,也从不同方面给我们进一步理解元代人的食疗养生观提供了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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