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版本研究

2016-03-19 03:05王文博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46
天中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版本萧萧沈从文

王文博(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萧萧》版本研究

王文博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摘 要:目前,《萧萧》的主要版本共有6个,分别是初刊本、再刊本、初版本、选集本、文集本和全集本,不同版本在语言、结构、修辞、思想等层面存在很大差异,具有不同的文本本性。版本差异既提醒了《萧萧》研究中所应具有的版本意识,也反映出沈从文文学创作的规律和文学观念的变迁。综合来看,最能反映作者思想和艺术水平的是全集本或初版本。

关键词:沈从文;《萧萧》;版本;汇校;原因;影响

在目前的现代文学研究中,版本问题越来越受到学界重视,成为现代文学研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基础性问题。《萧萧》作为沈从文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目前学者从主题、思想、结构、情节、语言、人物形象等各个方面对其进行了研究,但很少注意到它的版本问题。

《萧萧》最初于1930年1月10日发表于《小说月报》第21卷第1号,署名沈从文[1]。经过修改后于1936年7月1日重新发表于《文季月刊》第1卷第2期,7月号,署名沈从文[2]。1936年11月收入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新与旧》集子时,沈从文又重新对其进行了修改[3]。1957年,面对新的形势氛围,沈从文修改了《萧萧》,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小说选集》[4]。1983年,经过编校修改,《萧萧》收入广州市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文集》第六卷[5]。2002年,以《新与旧》版本为底本,《萧萧》收入太原市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全集》第八卷[6]。

目前,《萧萧》的版本共有6个,为称阅方便,文中将其依次简称为初刊本、再刊本、初版本、选集本、文集本和全集本。这6个版本之间存在很大差异,目前学界具体涉及《萧萧》版本研究的文章仅有两篇,分别是陈杨萍的论文《〈萧萧〉〈丈夫〉初刊本与选集本的比较》[7]和陈国恩、孙霞的论文《萧萧、丈夫、三三、贵生的版本问题》[8]。在陈杨萍的论文中,由于只对校了初刊本和选集本两个版本,省略了中间的再刊本和初版本,致使在立论根基上出现很多错误。比如,认为选集本删除了初刊本中描写乡下男女乘凉的情景,是出于新时期的道德规范和政治禁忌而做的洁化叙事和去“性”表述,这显然不符合事实,因为这两段在再刊本就已经完全删除了。在陈国恩、孙霞两人的论文中,仅仅比较了文集本和全集本,认为初刊本、再刊本与初版本的差别不大,也是很武断不够细致的,因为仅从统计数据上而言,初刊本、再刊本与初版本的修改变化是很大的。

本文对《萧萧》的前四个版本进行了逐字逐句的比对,探讨《萧萧》版本的异同、作者修改的原因及其意义影响,窥探沈从文文学创作的规律及其文学观念的变迁,既为现当代文学的版本研究提供一个实例,也提醒现当代文学研究应具有版本意识。

一、《萧萧》版本变迁概况及汇校数据统计

通过对于《萧萧》不同版本逐字逐句的对校、归纳和统计,笔者得出以下数据,具体如表1所示。图表中再刊本列指的是再刊本与初刊本间的对校结果,初版本列指的是初版本与再刊本间的对校结果,其余以此类推。表中的归类标准是:以字词的变化为一个修改单位,若一句的文意发生变化,不管句中有多少变更,都以一句为一个修改单位,一段的变化也是如此。这种统计结果只是相对的,不是一种绝对的精准,仅供读者参考。

表1 《萧萧》版本汇校数据统计表

从初刊本到再刊本,作者修改了197处,在几个版本中是修改幅度最大的一次。正如作者在再刊本最后注明,这是一次重作。重作不仅体现在作者对初刊本每一字每一句的重新斟酌和考量,也体现在对文章整体结构和意蕴的改变。总体来说,这次修改在文本的结构、修辞、思想、语言方面都有变化,反映了作者在艺术上的不断追求和改变,同时反映了作者创作观念的改变。

从再刊本到初版本,作者共修改了139处。这次修改主要是对字词的润色,集中体现在人物对话和叙述语言的艺术性修饰方面。

选集本与初版本相比共修改了162处,在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和主题意蕴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原有版本的文学观念。这次修改是沈从文为适应新的意识形态和道德规范所做出的,因此选集本突出了革命话语、阶级话语,出现了洁化和美化叙事的倾向,但在主题意蕴上依然表达了作者以“生命”为核心的文学观,主要突出湘西世界的人情美、人性美。另外,选集本在初版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充,这种扩充既有字词的添加,也有整句整段的添加,有些扩充实现了事实性内容的更改,有些扩充使语言更加清楚明了,还有些扩充甚至是一些冗余信息。总体来说,扩充后的选集本语言变得通俗、易懂,但也丧失了初版本语言的清新、简洁。

综合观察《萧萧》前六个版本的变迁状况,可以发现,从初刊本到再刊本再到初版本的修改,基本上是一种文本的增加和完善,是对初刊本一以贯之的艺术上的丰满和言辞上的加工。选集本是在初版本基础上对此前版本的一种扩充和修改,这种增改适应了新的国家意识形态、道德规范和语言规范,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此前版本中所坚持的文学观念。从选集本到文集本再到全集本的修改基本是一个删改和还原的过程。文集本的还原幅度较小,而全集本可以说就是初版本,分毫未变。下文主要对《萧萧》的前四个版本,即初刊本、再刊本、初版本、选集本进行细致的对校研究。

二、《萧萧》版本汇校述评

沈从文对自己的作品有不断修改以致完善的习惯,这种修改体现在对每一字每一句的重新斟酌和考量上。具体到《萧萧》,从初刊本到再刊本,从再刊本到初版本,从初版本到选集本,版本间的差异很大,在此我们主要探讨各版本在语言、结构、修辞、思想四个方面的差异状况。

(一) 语言差异

版本间的语言差异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出于语言规范性所做的修改;二是语言风格方面的变化。

首先,语言的规范性修改。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萧萧》的文本语言一定程度上是文言、方言和白话的一种杂糅。语言的规范性修改指的是作者将语言中一定的方言和文言成分进行修改,以更符合新的语言规范。总体来说,《萧萧》在语言规范方面的修改在各个版本间一直没有间断。如:

初刊本:一切并不比在家为苦[1]139

再刊本: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2]396

此处,初刊本“一切并不比在家为苦”显然是文言句式,再刊本将其更改为“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更符合新时期的用语习惯。

再刊本:人睡定后,放上床,站到床边看着[2]396

初版本:人睡定后,放上床,站在床边看着[3]4

此处初版本把“站到”改为“站在”,更符合新的语言规范,体现了作者在语言规范方面的修改。从初刊本到再刊本再到初版本,这种修改有很多,而在选集本中此方面的修改并不突出,只有5处,即将“唢哪”改为“唢呐”,将“到”改为“在”,把“事”改为“事情”,把“皆”改为“都”,将“有不有”改为“有没有”。

其次,语言风格的改变。沈从文是一个文体家,有着田园牧歌一般的语言风格。而在《萧萧》的版本研究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沈从文语言风格的变化是一个不断成熟的过程,而这在校勘中是显而易见的。《萧萧》初刊本的语言显得有点仓促,不够圆满,而再刊本通过增添字词和修改句子结构,使语言丰满、雍容,更好地体现和营造了田园牧歌的氛围,如:

初刊本:生气了,打人,人哭。[1]139

再刊本:生气了,就打那弟弟,弟弟自然嗗的哭出声来。[2]395

此处,初刊本语言节奏短促,句意凝练,风格瘦硬。再刊本语言节奏变得舒缓,表意也更加丰满从容,也更符合沈从文营造的湘西世界的淳朴感觉。

初版本是对再刊本字词句的一次重新斟酌和润色,如:

再刊本:慢慢合眼,[2]396

初版本:慢慢的合上眼,[3]4

初版本增加“的”“上”两个字,使得语言节奏变慢,风格变得更加徐缓、从容,这种语言风格很好地配合了小说的牧歌情调。

选集本在初版本的基础上增加了字词和句子,使语言变得更加通俗易懂。但这些字词的增加,有些是冗余的,影响了原有的语言风格简洁和清新,显得啰唆、拖沓。如:

初版本:总而言之,说来都希奇古怪,岂有此理。[3]9

选集本:总而言之,说来事事都希奇古怪,和庄稼人不同,有的简直还可说岂有此理。[4]11

选集本增加了“事事”“和庄稼人不同”和“有的简直还可说”,在使句子通俗易懂的同时,也变得拖沓。

总体来说,从初刊本到初版本,《萧萧》的语言风格从凝练、瘦削、粗硬,变得丰满、从容、舒缓,这是沈从文在艺术上孜孜以求的结果,也是沈从文日益成熟语言风格的体现。

(二) 结构差异

版本变迁在结构上的差异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几个大的段落的删除;二是作者对于结尾的修改。

对大的段落的删除,主要体现在再刊本和初刊本之间。再刊本有两处对初刊本的段落进行了删除,一是:

初刊本:

天热,男子汉皆不穿衣,娘女们也各躺胸露奶……有些地方怪有趣味。

望到那如牛如虎的体魄,萧萧容易记起武松打虎的故事……但张飞武松总仍然是好人,如自己所见男子一样的。[1]140

再刊本:无此处初刊本中的这两段,再刊本完全删除了。这两段讲的是天气热时,地方男女消暑时敞胸露怀的情态和萧萧对于男性朦胧的性意识,显示了乡村世界中“丑陋”和“不雅”的一面。沈从文在再刊本中将其删除,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洁化叙事,以更完美地体现湘西世界的人性美和人情美。在陈杨萍的论文《〈萧萧〉、〈丈夫〉初刊本与选集本的比较》中,由于只对校了初刊本和选集本两个版本,省略了中间的再刊本和初版本,致使其在立论根基上出现错误,认为此处是选集本出于新时期的道德规范和政治禁忌而做的洁化叙事和去“性”表述,从而删除了这两段,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二是:

初刊本:她把口张开了,把口咬枣子,嚼,闭闭眼,表示这枣真好,甜到像糖。这样子给了丈夫机会把第二颗枣子再喂。[1]142

再刊本:无

初刊本中的这一段细腻的描写了萧萧吃枣和丈夫喂萧萧枣的情景,再刊本完全删除了。此处的描写显得太过细腻,内容也太过矫情,并不符合文章表现乡村世界淳朴民风的主旨,对其删除表现了作者在此方面的考虑和创作观念的改变。

对于文本结尾的修改,主要体现在再刊本和选集本中。如:

初刊本:无

再刊本:这儿子名叫牛儿……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2]402

再刊本在文章的结尾,增加了这两段。这是因为沈从文1934年回到湘西,发现10年过去了,湘西下层人民的生活并没有改善,才在文章后面加了牛儿娶童养媳的情节,和开头丈夫娶萧萧形成了循环,加深了小说的内蕴性。这种循环是童养媳悲剧命运的重复,其中既寓托了作者对湘西一代又一代人命运的慨叹,也显示出作者对湘西世界陈规陋俗的批判。再有:

初版本:无

选集本:小毛毛哭了,唱歌一般哄着他:“哪,弟弟,看,花轿来了。……我们讨个女学生媳妇!”[4]21

选集本增加了萧萧哄自己儿子毛毛的情景,从萧萧的话语中透露出了她对未来的美好想象。这种结尾的修改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初版本原有的文本结构,打破了原有结尾构成的命运循环,相当于为小说加了一个光明的结尾,但这种修改弱化了原有结构的艺术性和感染力,削弱了原有文本的内蕴性。

(三) 修辞差异

修辞方面的修改指的是作者通过对字词句的修饰和加工以提升文本艺术性的过程,包括人物描写中的神态描写、心理描写、对话描写,以及叙述语言的准确性表达、抒情性表达等方面。以下仅从人物描写和叙述语言的抒情性表达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1. 人物描写

人物描写方面的修改主要体现在人物神态、心理和对话方面。整体来说,从初刊本到初版本,作者通过这些修改力图更好地表现人物心理,贴合人物性格,支撑情节发展,表现地方民俗,增强文本的张力和内蕴性。如:

初刊本:有一天,又听到人说有好些女学生过路,听过这话的萧萧,睁了眼做过一些梦。[1]145

再刊本:有一天,又听到人说有好些女学生过路,听过这话的萧萧,睁了眼做过一些梦,愣愣的对日头出处痴了半天。[2]402

此处神态描写中,再刊本增加了“愣愣的对日头出处痴了半天。”这一情景的增加更好地表现了萧萧当时愣痴的状态,表现出了萧萧当时的心理活动,为下文萧萧步花狗后尘,想随女学生进城这一情节做了铺垫。

在选集本人物描写中,添加了革命和阶级话语,使人物形象塑造的丰满性遭到减损,如:

初刊本:“不许哭,不许哭,女学生咬人来了。”[1]141

再刊本:“弟弟,弟弟,不许哭,不许哭,女学生咬人来了。”[1]397

再刊本增加了“弟弟,弟弟”,这显示出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符合哄孩子的情景,增加了生活的真实感。

再刊本:丈夫照她的命令作事,作完了哈哈大笑。[2]398

初版本:丈夫照她的命令作事,作完了觉得有趣,哈哈大笑。[3]13

此处初版本增加了心理描写“觉得有趣”,既说明了丈夫哈哈大笑的原因,也生动地描写出了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心理。

初版本:“她们咬人你不怕?”“也不怕。”[3]9

选集本:“她们咬人,和做官的一样,专吃乡下人,吃人骨头渣渣也不吐,你不怕?”萧萧肯定的回答说:“也不怕。”[4]11

此处选集本增加了“和做官的一样,专吃乡下人,吃人骨头渣渣也不吐”一句,强化了官民矛盾,体现了革命话语的加入,说明作者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适应新的意识形态所做的努力。

2. 语言的抒情性表达

语言抒情性表达方面的修改指的是作者为了提升言辞的感染力和艺术效果对字词句的加工和润色。整体来说,从初刊本到初版本,这方面的修改增强了文本的艺术表现力,如:。

初刊本:都说萧萧是大人了。[1]143

再刊本:又是降霜落雪,又是清明谷雨,都说萧萧是大人了。[2]399

初刊本“都说萧萧是大人了。”显得突兀,再刊本增加了“又是降霜落雪,又是清明谷雨”一句,表示时间的流逝,不仅起到了过渡作用,也增强了艺术文本的艺术感染力。再如:

初刊本:到后又仍然如月前,姊弟一般了。[1]145

再刊本:到后又仍然如月前,姊弟一般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了。[2]402

再刊本增加了“有说有笑的过日子”,具体地说明了萧萧现在的生活状态,也突出了姐弟二人的和好。

(四) 思想差异

思想差异指的是版本变迁中作者创作思想的变化,主要表现为作者坚持不懈的“文字实验”和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念的不断成熟,以及出于新时期文学观念重造情况下对阶级和革命话语的加入。这些创作思想上的变化在版本中的具体表现有:对于城乡对立的添加,对于革命话语的加入,以及对于文本结构和结尾的修改等。创作思想上的变化正是版本变迁的内在原因,在文章下一部分,将会详细论及,此处不再重复叙述。

三、《萧萧》版本变迁的原因及影响

(一) 坚持不懈的“文字实验”

沈从文对待自己的作品很谦虚,将其称为“习作”,将自己的修改称为“文字实验”。1931年,沈从文在《〈石子船〉后记》中说:“我还没有写过一篇一般人所谓小说的小说,是因为我愿意在章法外接受失败,不想在章法内得到成功。”[9]29在载于1934年11月10日《水星》的《情绪的体操》一文中,沈从文说:“我文章并无何等哲学,不过是一堆习作,一种‘情绪的体操’罢了。”“一种‘扭曲文字试验它的韧性,重摔文字试验它的硬性’的体操。”[9]46。在载于1936年1月1日《国闻周报》的《习作选集代序》一文中,沈从文说:“我总以为这个工作比较一切事业还艰辛,需要日子从各方面去试验,作品失败了,不足丧气,不妨重来一次;成功了,也许近于凑巧,不妨再换个方式看看。”[9]51沈从文坚持着“文字实验”的观念,在艺术上孜孜不倦地追求,具体表现在《萧萧》这篇小说中,就是对《萧萧》一文孜孜不倦的修改,这种修改增加了文本的艺术性。下文仅通过两个例子,分析经过这种“文字实验”修改后《萧萧》文本艺术性的提升。

初刊本:像做梦,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就是新事情之一,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就哭了。[1]139

再刊本:像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十分害怕,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就哭了。[2]395

初版本:像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着承宗接祖的事情,当然十分害怕,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就哭了。[3]1

再刊本用“十分害怕”代替了“就是新事情之一”,细致描绘了新媳妇们的微妙心理。初版本将“十分害怕”改为“当然十分害怕”,并增加了“做着承宗接祖的事情”一句,具体写出了新媳妇们担忧的内容。这些词句的添加丰富了文本的内容,更好地描绘了人物的心理。通过此处的修改,可以看出从初刊本到再刊本语言风格的变化。

初刊本:无

再刊本:天上起云云起花,包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包谷树,娇妹缠坏后生家。[2]398

初版本:天上起云云起花,包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包谷树,娇妹缠坏后生家。天上起云云重云,地下埋坟坟重坟,娇妹洗碗碗重碗,娇妹床上人重人。[3]14

此处对山歌的修改是一个从无到有到不断完善的过程。这显示了作者对文本不断的仔细修改过程。山歌是地方民风民俗的体现,山歌内容的添加可以有力地表现湘西世界人们纯朴天然的精神风貌,既有力地丰富了文本内容,支撑了故事情节,也有利于营造一种田园牧歌的氛围。

(二) 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

沈从文的文学观是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在载于1936年1月1日《国闻周报》的《习作选集代序》一文中,沈从文对自己的文学观有详细的表述:

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9]51

尽管这是针对《边城》这部小说谈的,但沈从文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是统一的,由来已久的,是一个不断显化和完善的过程。这种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在《萧萧》中是很容易发现的。在初刊本到初版本的修改中,沈从文修改了《萧萧》的结尾,使小说形成了一种命运悲剧的循环,显示了作者对于湘西世界陈规陋俗的批判。但这种批判是一种温和的批判,童养媳这种戕害女性的习俗是应该批判,但作者并没有因此抹杀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文中,面对“沉潭”或者“发卖”的地方规矩,丈夫一家人最终接受了萧萧,并也接受了萧萧的私生子,依然显示了人情的善美。可以说,在《萧萧》中,沈从文用人性统一了地方陋俗与人情善美之间的矛盾和背离。萧萧的结局是完满的,人性的善美战胜了“童养媳”的陋俗。

此外从初刊本到再刊本还有一处比较明显的变化,突出了城乡的对立,即:

初刊本:规矩如此[1]139

再刊本:地方规矩如此[2]395

初刊本:这里日子也如世界上一般日子[1][141]

再刊本:乡下里日子也如世界上一般日子[2][398]

初刊本:世界上聪明人,把一个夏天消磨到软绸衣服精美饮料以及种种好事情上面[1]141

再刊本:城市中文明人,把一个夏天全消磨到软绸衣服精美饮料以及种种好事情上面。[2]398

沈从文的文学世界有着“生活”和“生命”的二元对立,“城市文明”与“乡村世界”的二元对立,这种二元对立是建立在沈从文以“人性”为核心的文学观基础之上的。“生活”指的是人赖以生存的基本的物质层面,“生命”更接近“人性”,指的是人的精神层面。而在“生命”层面的维度上,沈从文面对乡村世界与都市人生的分野,无疑倾向于乡村世界,表达了对乡村文明的赞许与向往,而对都市人生充满了批判和不满。这一点在沈从文的许多言论中都有表述。

(三) 文学观念的重造

选集本是一个扩充了的文本,这种扩充是作者迫于政治压力、力图迎合新的意识形态规范而做的修改。沈从文一贯主张以自由主义立场来看待作家与政府的关系,主张文学创作的“文学独立性”,而这些在新时期是不被允许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时代政治要求对知识分子进行意识形态批判和思想改造,要求知识分子的写作符合现有的政治规范,将其纳入国家的统治机器中,要求“文学从属于政治”,文学要“为新的社会观念服务”[9]132。这种思想改造对沈从文来说是相当痛苦的,因为这是迫于外在压力自外而内的改变。这种苦衷,沈从文在选集本的《选集题记》中也有表露:“这本小书虽系按年编排,并就不同题材、不同主题分配上注过意,但是由于篇幅字数限制,和读者对象今昔已大不同,习作中文字风格比较突出,涉及青年男女恋爱抒情事件,过去一时给读者留下个印象的,怕对现在读者无益有害,大都没有选入。”[4]5这段话中还有一处很值得注意,即“读者对象今昔已大不同”,这说明沈从文注意到了读者对象的改变,并基于此做了某种改变,在选集本中不仅回应了新的政治规范和新的道德规范,还有意识地改变了语言风格,以照顾知识水平较低的下层劳动人民。但沈从文并没有出于政治原因将《萧萧》改得面目全非,他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文学理念,并试图融合两者之间的矛盾。

参考文献:

[1] 沈从文.萧萧[J].小说月报,1930(1):139-145.

[2] 沈从文.萧萧[J].文季月刊,1936(2):395-402.

[3] 沈从文.新与旧[M].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6.

[4] 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5]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6]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7] 陈杨萍.《萧萧》、《丈夫》初刊本与选集本的比较[J].青年文学家,2012(12):180-182.

[8] 陈国恩,孙霞.《萧萧》、《丈夫》、《三三》、《贵生》的版本问题[J].中山大学学报:2006(5):10-14.

[9] 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杨宁〕

Review and Comments on Different Editions of Xiao Xiao

WANG Wen-bo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46, China)

Abstract:At present, Xiao Xiao has six major editions: the 1st publishing, the 2nd publishing, the 1st edition, the 2nd selection edition, the corpus edition and the complete works edition. These editions are different in language, structure, figures of speech and idea. These varieties remind us of the consciousness of edition in Xiao Xiao’ study, and also reflects the literature creation rules and the changes of literary ideas of Shen Cong-wen. Comprehensively, the 1st edition and the complete works edition can reflect the author thought and artistic level most.

Key words:Shen Cong-wen; Xiao Xiao; edition; collected textual criticism; cause; effect

作者简介:王文博(1992-),男,河南驻马店人,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5-19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1−01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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