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妖

解雪

“隋文帝时，上党有人宅后每夜有人呼声，求之不得。去宅一里，但一人参枝首，掘之入地五尺，得人参一，如人体状，去之，后呼声遂绝。”至唐时，发展为“草妖”“地精”的说法；有的还把人参说成能医治“鲁钝”和可以益寿的“褐衣老翁”。

隋朝，上党有个叫索宝的放山人。

索宝有个特别的能力，他能听到所有动植物乃至人的想法。为此索宝每次上山采药都满载而归，日子过得很富足。与此同时，索宝也终日被迫处在他人聒噪的“想法”中。

有一年，索宝的妻子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索宝给他起名叫寄奴。寄奴出生当天夜里，索宝的世界突然“万籁俱寂”，只听得宅子后面有人喊叫，索宝应声而去却看不到人。寄奴生下来不会哭，七八岁了还不会说话，每日只是坐在炕上玩耍。

乡里人都知道索宝有个傻儿子，背地里常常取笑索宝。

若干年后，一个清明，索宝到宅子后山上去扫墓，路上发现一棵参。索宝用手抠松土壤，人参便一摇一摆地跑动起来，初时像只大鹅。索宝急忙捉住提着往回走，到得家门口时照着灯一看，抓住的竟是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眼前的小人儿跟索宝的儿子寄奴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眼神里多了聪明伶俐，十分可爱。

小人儿见索宝看着自己，裂开嘴天真地笑了笑，甜甜地喊了索宝一声“爹”。小手滑溜溜地变成一根参须，从索宝手里抽了出来，索宝便看见有着寄奴的头、人参的身体的人参精，根须伸展行进屋内。

寄奴正坐在炕上玩耍，看见眼前的怪物呆呆地张开了小嘴，人参白光一闪，钻进寄奴嘴里。

索宝脸色蜡黄，追进屋子的时候，寄奴已经挓挲着胖嘟嘟的小手喊爹了。索宝并不理会，三步并做两步逼到床前，提起寄奴的脚踝，拍寄奴的背。寄奴初起只是哈哈笑，拍着手。后来哭着对索宝说：“爹爹，我害怕。”

索宝心头一酸，把寄奴抱在怀里，寄奴张开小手搂住索宝的脖子“啪嗒”亲了一口，肉嘟嘟的小嘴裂开甜甜笑了，笑得索宝心里热热的。

自此之后，索宝夜里再也没听到那些呼喊声。而寄奴变得聪明伶俐，索宝妻子一下子觉得有了指望，让索宝宴请乡里邻居，让大家都来看寄奴如今的聪明，再不被埋汰有个傻儿子了。

乡间便传开了：索宝家的傻儿子吃了人参精，变聪明了，也有说寄奴就是人参精。喝了他的血可以延年益寿，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

这些话大家当然不会当着索宝的面说，可是这些念头和想法却会被索宝的读心术察觉到。索宝开始很担忧，他一方面担心眼前的寄奴是人参精，另一方面担心寄奴会被人捉去吃掉。于是他便天天在家看着寄奴，坐吃山空，家境渐渐不如往昔了。

索宝妻子渐渐有些怨言。索宝把担忧告诉妻子，妻子疑心眼前寄奴是人参精变的，渐渐待寄奴便不如从前了。不久，索宝妻子又有了身孕。索宝不得已必须去山里采药补贴家用，临行交代妻子好好照看寄奴。

索宝的妻子嘴上答应了，却疑心家里这个机灵孩子是吃掉寄奴的人参精，自然无心照看，被乡邻一再游说之下，把寄奴卖给了当地的一对神棍夫妻。

当索宝把山货换了钱，带着给寄奴的玩具开心回家的时候，发现寄奴早已不见踪影。情急之时，索宝靠着读心绝技找到寄奴去处，发现那对丧尽天良之徒正用红绳将寄奴禁锢，割破寄奴的小手放血。索宝拿着采药的小锄奋身而出，解除了捆绑寄奴的红绳。神棍则用斧头劈伤索宝，索宝体力不支渐渐昏迷过去。

正值危急时刻，寄奴的手化作人参的茎叶拖住神棍夫妻，同时，带索宝逃离了危险。眼看索宝昏迷不醒，伤口流血不止，寄奴便用自己的血液喂哺索宝，血肉模糊的索宝瞬时伤口痊愈。由于寄奴血液的“滋养”，索宝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精力异常旺盛，就连细微的气味都能闻辨，繁重的体力活一口气干下来都不觉得丝毫疲惫。尽管如此，索宝却不开心，每天心事重重的。

寄奴看在眼里便对索宝说：爹，孩儿见你每日愁眉不展，知道您在想什么，儿愿把什么都告诉你。儿是人参精，也是寄奴。只因投胎的时候贪玩，两魂六魄恰好被这棵近千年的人参的精气所引附，只有一魂一魄投到娘肚中。等到我明白过来想去找全自己的时候，已经跟人参的精气相渗透，只好等到这株人参成了人形，以人参之身自投寄奴口中，成了现在的我。

索宝点点头，睡觉的时候将寄奴的话告诉妻子，妻子十分害怕，虽然疼惜寄奴小小年纪竟然受这么多苦，却无法接受他是半人半妖的事实。二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睡不安稳。

第二天，天还没亮，索宝家的大门就被咣咣咣拍响了。门刚打开，索宝便被几个衙役用铁锁擒了。原来神棍夫妻的养女竟然气断命毕倒于血泊之中。

索宝妻子哭天抢地骂寄奴是个祸害，寄奴却很镇定，摘了几根头发丝包到手绢里递给索宝妻子，让她煮了送到公堂上。

等到索宝和寄奴被衙役带走，索宝妻子拿手帕抹眼泪的时候，手帕里竟滚出几棵漂亮的人参。

索宝妻子忙支柴火熬了汤，心急火燎地赶赴衙门。神棍夫妻正哭天抢地地请县官惩治杀人凶手。寄奴并不理睬，只请衙役撬开死去女孩儿的牙齿，将汤灌了进去，不一会儿女孩儿就醒了。索宝妻子一日之内忽悲忽喜，因而早产，来不及回家，在公堂外产下一名女婴。县官眼见人起死回生，颇感惊讶，判索宝父子无罪，当庭开释，并给索宝的女儿起名添寿。大家传为美谈。

那日公堂上看热闹的人极多，一传十十传百，寄奴越发有名了。前来索宝家中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索宝起初一一拒绝，断然不肯让寄奴牺牲自己的身体给人医病。寄奴却很平静，跟索宝商量开了个药铺。

后来索记药铺成为当地一景，只因坐堂问诊的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凡前来求医的人，回去后没有一个不健壮如牛的，大家都说寄奴是小神医。坊间传闻寄奴在给病人熬药的时候加了自己秘煉的神仙水。寄奴为人纯善，乡间民望很高。如此十几年，索宝成了一方首富，寄奴也成了大小伙子。

一天，索宝凄凄惶惶地对寄奴说：我儿，为父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你和添寿一双儿女。添寿是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的。寿命天定，百年之后，家里只剩下你，实在怕你一个人孤单啊。说罢，老泪纵横。

寄奴笑笑，握住索宝的手说：“爹，儿长大了，是该娶妻生子，给咱老索家开枝散叶了。”

索宝妻子听到这父子对话很惊讶，私下里问索宝：“咱儿说没说娶妻，他那些异事儿邻里乡亲谁不知道，哪家的闺女敢嫁给他。他若是搞个雌人参回家，再生一窝小人参。人家抱着小孙儿，你抱着小人参，你们老索家可成了妖精窝了，咱添寿可怎么嫁得出去。”

索宝白了妻子一眼，心里却同样为此忧愁。果然，索宝和妻子拜托了很多媒婆为寄奴说媒，始终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一个雨天，药铺来客稀少，索宝父子锁了铺门回家，远远看到一个女子立在雨中哭泣。寄奴便撑了伞送给那女子。

女子便对寄奴微笑。此后一段时间，索宝家里突然变得潮湿起来。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怎么晒都是湿漉漉的。烧菜用的盐巴也结了块，害得索宝妻子做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夜里，路过索宝家的更夫也常看到索家院中磷火闪耀。

这些怪异事情的发生，使得索宝很担心，寄奴却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将剪下的指甲丢在后院，这些怪事儿便消失了，第二年春天，后院还长出了十几株人参苗，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这天，药铺来了个外乡的老农夫，求寄奴去给他妻子医病。

寄奴便随他出诊了，到了老农夫家门口，老农夫示意寄奴悄悄地翻墙进去。寄奴照做了，进了院中，看到屋中坐了一个婆婆，后脑有一张嘴，头发皆是蛇一样的触手去端饭喂后脑的嘴吃。

看到丈夫和寄奴，婆婆很吃惊，头发变回了常人模样。后脑的嘴也被头发遮住了。

寄奴请女子拨开头发，发现后脑这个嘴巴长得比前面的嘴巴更加大，有牙齿和舌头，女子说这个嘴常常疼痛，一吃东西就不疼了。因此总是吃下比平日里几倍多的食物。寄奴从药箱里取出一只人参，削了两片放到这后脑的嘴里，不一会儿，这嘴便成了一道伤口，半炷香工夫，伤口渐渐愈合，后颈白皙如常。

农夫夫妇很感激寄奴，设宴款待寄奴，酒过三巡，农夫夫妻把女儿璎珞喊出来给寄奴斟酒。寄奴觉得此女很眼熟，细想璎珞正是那日雨中微笑的女子。

过了几天，农夫托的媒人就上门了。索宝妻子一口答应下来，到了秋天，大红的花轿就把璎珞接进了索家。寄奴站在堂前迎候，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新娘子进了门，环佩叮当作响，兰麝熏香四散。一对新人向索宝夫妇行了礼。起来后，新娘就坐到了寄奴母亲的旁边。索宝妻子稍微看了一眼，只见她髻插翡翠凤钗，戴着明珠耳坠，容貌艳丽，笑容可掬。索宝老两口都十分满意。

璎珞过门一年，生了个儿子承善，见人就笑，十分可爱。索宝常常把他抱在怀里。

到了承善会走路的时候。一日，璎珞说想去看西湖，寄奴便陪她去了。索宝牵着承善在门口玩耍，忽见农夫夫妇前来看女儿，问知女儿女婿外出，面露喜色，把外孙抱到怀里哄逗。承善哭闹不止，农夫便都说孩儿认生。

几日后，寄奴回到家中，发现大门变了样子，门锁也换了，家人也都不见了。一头驴忽然从院子里冲出来，暴躁不安地又踢又叫。璎珞脸色黯淡下来，默默将驴牵到阴凉处，拿出水袋让驴饮足。转眼工夫，驴在地上打滚，尘土飞扬中，立即变成了索宝。寄奴惊讶地扶起父亲，问索宝是怎么回事，索宝舌根发硬，说不出话来，大颗的眼泪流了出来。璎珞脸色更加苍白，一把抓住寄奴的手，哭道：“定是师父、师娘作祟。快找承善，他们要吃我们的孩儿啦！”

寄奴依旧很镇定，将自己的血液喂给索宝吃，索宝张口已泣不成声，哭泣道：“我对不起承善，那孩儿的血已被农夫夫妇喝光，尸身埋在院中。”

寄奴说：“天气寒冷，尸体应该不会腐烂。我们且去扒开院土看看，如果没损坏，我可以让承善再活过来。”索宝和璎珞这才稳住神，入院中掘开坟一看，承善尸体完好。

寄奴把承善尸体放到床上，挽起袖子削了一片铜钱大的臂肉给承善含入口中，就见承善的眼珠能转动了，不一会儿便叫着要水喝，喝完水后出了一身汗，汗尽后竟站了起来，索宝、璎珞都为承善的复活高兴。

璎珞低声说：“我本是南方人，水患带弟弟逃难到上党，为了一口饱饭卖身给师父、师娘做了养女。儿时你公堂上救的女孩便是我了，他们原是神棍，装神弄鬼多年，想吃你很久了，我迟迟下不了手，便答应他们将你我的孩儿用来换我的自由。我毕竟是承善的娘亲，事已至此，十分悔恨，只怕师父、师娘并不会善罢甘休，这都是我的错。”

寄奴不以为然地说：“这些我是知道的，感激你对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是我命中的劫数，不能怪你……”

寄奴话音未落，忽见一个巨人从天而降，高一丈多，身粗好几尺，挥舞着一把厚重的大关刀，追着璎珞砍杀。寄奴的手变成人参的根紧紧勒住巨人，那巨人就倒下死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草木扎的假人。

此时，神棍夫妻推门走进院子，索家堂屋屋顶冒出火苗来，火焰熊熊地烧着屋梁。索宝慌了神，用身体护住承善。寄奴却不以为意，上前鞠了个躬，说：“爹、娘。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璎珞，给璎珞一个家，又把她许配给我，给我一个家，而今璎珞又给我添了承善，使我索家有后，我没什么遗憾了。我们一家都应感激你们的恩情。寄奴愿意把二老接回家当做亲爹娘赡养，跟璎珞一起好好侍奉二老。”说罢，显化成人参的形状请神棍夫妻处置。

寄奴感情真挚，神棍夫妇面面相觑，十分羞愧，收了邪念，屋顶的火便灭了，讷讷道：“我们这样待你，你却对我们如侍父母。我们还有什么面目跟你作对。我们没有子女，你便是我的亲儿，承善便是我们的亲孙了。”说罢，抱出只兔子，给兔子喂了水。兔子翻了个身，扑腾了一阵子，变成了索宝妻子。

从此，寄奴便把神棍夫妇接过来同住，两家在一起过日子。寄奴和璎珞待四位老人极好，神棍夫妻更把承善当亲孙看待，神棍夫妻懂得法术，索家更是大富起來，相传子孙都有点石成金的法术，而且特别健康长寿。

（责任编辑 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