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虚笔记》:无拘与禁忌

2016-07-13 01:54张学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大庆实验中学黑龙江大庆163316
名作欣赏 2016年18期
关键词:葵花恋人白色

⊙张学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 130024;大庆实验中学,黑龙江 大庆 163316]



《务虚笔记》:无拘与禁忌

⊙张学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大庆实验中学,黑龙江大庆163316]

摘要:史铁生的《务虚笔记》作为一部伟大的作品,打破了传统的小说叙事手法,按照写作之夜“我”的印象的需要展开人物、内容和情节。并且我们发现小说的人物、内容和情节的设置都极为相似,近乎混淆。但是,小说所带给我们的正是要求读者拨开云雾,去探究小说的主题,体悟作者对人生和命运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无拘禁忌自由规则

史铁生的《务虚笔记》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至少对于他本人应是如此。

关于对这部小说的解读,每一位读者都会有自己的见解。但毋庸置疑,我们都认可这部小说凝结了作者对人生和命运的深刻思考。

通读小说,笔者以为这部小说有一个重要的主题指向就是:无拘与禁忌。无拘即渴望自由、有欲望,毫无戒备、诚实、率真,是天性;禁忌则代表人类群体的规则、限制,是社会性。

这部小说打破了传统的小说叙事手法,别具一格。在不违背逻辑和常识的基础上,小说的叙事按照写作之夜“我”的印象的需要展开人物、内容和情节。并且我们发现小说的人物、内容和情节的设置都极为相似,近乎混淆。

首先,小说的人物采用字母符号的虚化人物。全书出现了WR、画家Z、诗人L、残疾人C、F医生、Z的叔叔、O或者N的父亲、HJ和“我”等男性,女教师O、女导演N、葵花林中的女子、X、T、M、Z或者WR的母亲等女性。无一例外,全部采用字母命名,虚化人物的个体形象,每个人的命运经历几乎都有重叠和相似性。忽略人物的代号,这些人几乎可以是任何人,同样也可以是一个人,甚至就是“我”抑或“我”的印象。正如小说开篇所言“我是我印象的一部分/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这种人物以及人物经历的刻意混淆,有助于打破具体的人物形象束缚,赋予了他们更多的生命,使他们可以拥有更深更广阔的意义,为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服务。

其次,小说的叙事情节不断反复,结构也极为相似。整部小说用相同的或者相似的片段构成了不断相似的情节,而这些情节在不同人物身上的出现不断强化了写作效果。比如反复出现挥动翅膀的白色鸟;WR、画家Z、诗人L、残疾人C、F医生、HJ和“我”都进入到那座美丽的房子;诗人L、残疾人C、HJ和“我”都在少年向着自己喜欢的方向长跑;反复出现不同人物相似的做爱画面;在不同的主人公身上发生“你的骨头,没有一点男人”的对话……全书通过不断重复的结构和情节,来进行小说叙事,可以说这种形式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出现的不断重复的结构叙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小说的真正目的是通过不断重复的叙事来形成强调,从而突出相似中微细的差别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小说人物的个人命运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微细的差别,也会产生丰富而迥异的人生轨迹。比如WR、Z、L、C、F、Z、HJ和“我”,在叙事中我们的经历几乎相似,但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Z是贫穷的孩子,F是富有的孩子;Z见到那座房子被呵斥为野孩子,WR却被善待……正是这些诸多的微细的差别,形成了迥异的人生命运。

如诗人L的恋人说的那样如果“我推开了右边的门,而不是左边的门,所以我顺着一条走廊向西走,那时夕阳正在你背后,我看见你迎面走来,那时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我们谁也想不到我们马上就要互相认识了”①,女教师O也提出过相同的问题。事实上,正因为“推开左边的门而不是右边的门”才会有相遇的机会,才会是不同的人生。

面对差别,诗人L的恋人也曾这样追问:“我与许许多多那些女人的区别是什么?”②可是,当这种追问产生的时候,差别也同样产生了。“推开左边的门还是右边的门”在小说里无数次被摆在人们的面前,Z或WR的母亲、葵花林的女人、诗人L的恋人、女教师O面临这样的选择,Z的叔叔、Z、WR、C、L,或“我”也同样面临这样的选择。推开不同的门,便会是不同的人生,就如诗人L与恋人相逢的场景与女教师O临死前晚餐的场景和“我”设想的F医生与恋人N相逢的场景是几乎一致的,仅因为结局时一点点细微的差别造成的结果却有天壤之别。推开不同的门,注定是另一种可能。虽然小说中的人物的经历大部分重叠或相似,但仅仅细微的差别,却是迥异的命运。

小说中F医生热衷的问题从脑结构到人工智能到永动机又到欲望。其实,他在探讨到欲望的时候,已经逼近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F医生对我说:是差别推动了欲望,是欲望不息地去寻找平等,这样上帝就造就了一个永动的轮回,或者,这永动的轮回就使“我”诞生。③

欲望是人类的天性,渴望自由无拘无束。它包括对爱的呼唤,对自由的渴望,对未来的向往,对美好的期待……这些都深深地在人的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白色鸟作为一个重要的意向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其指向的寓意指向是爱欲。全书多次出现白色鸟,大多数都与爱欲有关,O的父母在雨中做爱,Z的叔叔和葵花林女人雨中做爱,诗人L和恋人镜子中做爱,C和恋人做爱,画家Z和O做爱,这些场景都伴有挥动翅膀飞旋的白色鸟的描写。白色鸟指向人类的天性,而当L、C、WR、Z以及“我”甚至O第一次发现身体的变化,向母亲提出自己的苦恼时,那挥动翅膀的白色鸟此刻标志人的成熟。

小说一直把对欲望的呈现作为重点对象。画家Z竭尽毕生的努力就是要寻求对他的“自尊”所受到的侮辱的征服;WR的欲望演变成对抗所有规则和禁忌的对抗,并努力制定自己的规则。C和诗人L对爱的呼唤亦是如此。正是这飞旋的白色鸟和后来出现的轻舒漫卷的白色羽毛永恒的燃烧,人才有了希望。

这便可以解释女教师O选择死亡而葵林的女人选择屈辱生存的原因所在。当女教师O的欲望枯竭,对画家Z的爱不复存在,过去反复提及的崇拜化为乌有,女教师N心中的白色鸟已不再挥动翅膀,白色的羽毛已然燃尽,女教师N的生命也宣告走到了尽头。而葵林的女人则正好相反,她宁愿承受“叛徒”之名,承受“叛徒”带给她一生不尽的惩罚,她也不愿放弃生命,正如她所言“我对自己的信仰从未动摇”,她知道她的挚爱有一天会回来,这无关乎时间和美丽。

“我”童年时蹲在草丛里和画家Z九岁时看到白色的羽毛同样是对美好的期待,就像那座美丽的房子几乎寄托了所有少年对美好的殷切期待一样。

无拘无束的另外重要的一点是诚实和率真。人们渴望不用在乎羞耻,释放天性。就像C敢去爱X,不惧群体的质疑和非议;就像那个夜晚,C的花朵,只有在毫无戒备的抚摸下才能绽放;就像青年WR的率真,敢去质疑权威;就像天真的L给O写信寄信,来承认自己无限的爱欲;就像年老的Z的叔叔和他的恋人在雨中在月下做爱;就像O或N的父母在雨中在外面做爱;就像WR和O在一起,F和N在一起……这一刻,伴随着小说中挥动翅膀的白色鸟的出现,人得到了真正的释放,不再在乎羞耻,不再有戒备,只有爱和欲望的放肆,只有彼此的坦诚相待,只有无拘无束的自由。

欲望和诚实指向人渴望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天性,而禁忌则代表了另外的一面:群体的规则、限制,人的社会性。

小说的第六章提到一个可怕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怕他,都恭维他,都希望和他好,否则就会被群体孤立,而“他就像一道阴影笼罩着我的少年时代”“让我一直感到一阵透心的阴冷”。

“可怕的孩子”是另一个隐喻,正如下面的话那样,“那么,羞耻是什么?”“是与群体通行的规则相悖,与群体树立的禁忌相违。是群体的不予接受。”“可怕的孩子”代表着“群体通行的规则,群体树立的禁忌”,要求所有人无条件地服从和遵守。而L、Z、WR、Z的叔叔以及“我”……这些人面对禁忌的行为,同样也展示了人的不同态度和选择。WR选择一直对抗着这个群体通行的规则,无论是被抛弃在世界的隔壁还是回来以后对权力的追逐;画家Z则一直鄙视群体的规则和禁忌,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征服侮辱自己“尊严”的一切,并可以高傲地俯视它;诗人L或F医生或“我”,则在很多时候选择随波逐流淹没在这个大群体的规则之中,所不同的是F医生是在压抑屈服了二十年后觉醒才选择逃离现有的规则去寻找当年的爱人,Z的叔叔逃亡了几乎一生之后,才再次回到葵花林去寻找当年的爱欲,诗人L则选择了一生的放逐和永远的寻找,N和O的父亲在备受摧残之后失去了生命的记忆;残疾人C和X的恋爱,却遭到周围所有的人反对,他们用群体建立的规则去破坏、制止、恐吓。

因为有“可怕的孩子”,就必须有他的对立者。人类制造了“叛徒”“坏人”“孤独”这样的词语,而这些词语往往也有着相对应的词语,英雄对应叛徒,好人对应坏人,热闹对应着孤独。人人几乎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前者而非后者,不是吗?后者是被人鄙视的唾弃的批判的,会被群体孤立的。所以,人人都希望选择一个安全的位置,不被孤立。因此,在危险面前,Z的叔叔出于本能逃跑了;在危险面前,我们选择把奶奶送回乡下;在危险面前,我们不允许别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出卖我们,否则便是叛徒。我们不会在乎葵花林里纤弱的女人独自来承担后果,但却惧怕她出卖我们。如果本应该为我们而死的她活下来了,便成为“叛徒”,她将会用其一生来接受惩罚,用一生来悔罪。

正是如此,在人的规则的世界里,个体生命相对于“可怕的孩子”所代表的群体规则显得异常渺小。人们往往以群体大多数之名,对个体进行“未经审理”的道德判决,将个体的人对立到群体之外。葵花林里的女人、“文革时期”被批判的O或者Z的作家父亲、Z的叔叔他们都被称作“叛徒”,而WR或者Z则是阶级敌人的后代,C也曾怕自己因为与X的恋爱被称作“坏人”,幼年的“我”、L同样怕被群体孤立……人为地设定制造了世界的悲剧,而更大的悲剧在于“无论离开还是回去,人的孤独都不能被消灭”④。

位置的重要性,在小说中被反复论及。一方面这是因为“可怕的孩子”的存在,我们会审视我们的位置所在,是处于群体之中,还是个体的独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前文提到的欲望,因为渴望的自由和无拘无束,同样要求我们要有一个恰当的位置才能得以实现。小说里谈到“美丽的位置”或者是“幸福的位置”,有如下的论述:

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从赤诚相见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

一个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从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⑤

葵花林里的女人与Z的叔叔几十年后相见时的位置,C和恋人重逢的位置,小男孩F和N的位置,Z或WR父母做爱的位置,诗人L和恋人做爱的位置,无关乎时间和空间,只要赤诚相见,心中有爱,那必是“美丽的位置”。

而一旦退回彬彬有礼的位置,一旦是被轻描淡写的位置,则必然不再美好。WR回来后面对N是如此,诗人L和恋人的再叙亦是如此,我想女教师O死前的那次三人的晚餐也应如此。

同样,人要顾及彼此的位置,特别是在“可怕的孩子”所代表的禁忌和人所渴望的无拘无束之间。选择往往身不由己,也正因这样,才会出现“世间的话并不是都能够说的,或者并不都是为了说的”。医生F二十年前面对N时发出这样的感想,WR重返这个世界后对N说出的那番话也是如此。

做好平衡,才会找到“美丽的位置”。医生F曾对诗人L说过梦想有时候不要接近现实,而他当时却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直到他穷其一生找到恋人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医生F在说此话时的深意。推开门会有很多可能,但是只要你推开了这扇门而不是那扇门,命运便被改变了,诗人L和恋人初逢在画家Z那副白色的羽毛的画作前,再次相逢要到那场三人的聚会。当飞旋的“白色的羽毛”的梦想在接近现实的时候,才会发现现实会把梦想中所有的可能都框死,让人处在一个尴尬而轻描淡写的位置。

①②③④⑤史铁生:《务虚笔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24页,第228页,第506页,第61-380页,第61-380页。

作者:张学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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