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底线、有选择的社会

2016-10-22 16:44李智勇
中外书摘 2016年11期
关键词:人头士大夫人工智能

李智勇

现代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同古代士大夫相比心灵境界其实降了很多级。钱穆先生曾经在书里多次提到这样一个故事:

清代台湾开发中,处理汉番矛盾,融合汉番关系,始终是个重大问题。清政府采取“抚番”政策,设通事与番族联络交往。吴凤的经历和素养,使他成为阿里山通事的最佳人选。康熙六十一年(1722)到乾隆三十四年(1769),吴凤任阿里山通事达四十八年之久。通事之责,乃管理汉番贸易、征收番人赋税、开展番族教育、解决汉番纠争等。吴凤忠于职守,处事公平,力促汉族和番社的贸易往来,深受番人信赖。但是,番人历有“粟祭”的陋俗。即新谷登场,必“出草”猎取人头祭神。吴凤上任第一年,力劝番人戒俗,软硬兼施无效,最后达成协议:以牛代人,明年一定给人头以祭神。翌年,番人来取人头,吴凤还是劝说加蒙骗,迫使以牛祭神。这样过了五年,番人不干了,说:“今年再不给人头,就杀吴凤祭神。”吴凤眼看推延不过,就取朱一贵义军死者遗留之首骨,以充祭事。每年一具到乾隆三十一年,这些尸骨也用完了。番社又派人索讨人头,吴凤晓之以理,严辞相告,不许妄杀无辜。番人应允,连续三年未用人头祭神。乾隆三十四年,番社发生瘟疫,死了很多人,以为因没有人头祭神,神灵惩罚所致。番人气势汹汹地查找吴凤,声言一定要杀人以谢神。吴凤知势不可止,好言相慰,并告诉他们:“明天一早,山中有一红衣帽的行人,你们可取他的头。但是有言在先,只准杀这个人,以后不准再杀人。”众番欢呼而去。

第二天早上,果见山道上走来一穿红衣戴红帽的老者。众番蜂起张弓射杀,取其首,愕然发现是通事吴凤。各社番人闻知,悲痛至极,号哭之声震撼山林。吴凤既殉职,众番社酋长聚议,立誓戒除“粟祭”恶俗。吴凤亡于农历八月初十,七日而葬。

吴凤所做的事情在现代人看来无疑是极其“傻”的一件事情,但如果联系到大家说的钱穆先生一生在为故国招魂,以及范仲淹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就会发现这是士大夫精神的一种表现,这种精神在中国历史上也有进退升沉,但其主线经数千年延绵不绝,并且曾经渗透到社会的多个层面。我们可以不认同这种超现实的总是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观念,但怎么都要承认这是一种高尚的精神,一种值得尊敬的人文理想。这些士大夫绵延几千年一直尝试建立一个有温度、有底线的世界,但从结果而论士大夫其实是失败了,人心上的修持最终败给了轰隆隆走来的蒸汽机、润物细无声的互联网和经济。这里面的主要问题是人处在一种社会化的网络之中,当人与人、国家与国家关联在一起之后,就会产生激烈的竞争,科技落后在经济上就会进行衣服换飞机的贸易,在军事上就会出现此前殖民地的情形。所以追求力量和个人生活富足就成为主流,当竞争加剧,人们就在社会化的网络中越陷越深,陷得越深也就越偏离曾经士大夫的美好理想。

人工智能的出现带来了又一次社会结构调整的契机,科技此前让我们离士大夫的理想更远,这次则似乎要把我们带得离它更近。

人之所以要依附于社会化的网络,关键原因在于个体的脆弱。现在人工智能让人的个体可以用极微小的成本在智力和体力两方面强大起来。人工智能可以获取各种古往今来的知识,并且借助机器人的载体具有极高的行动能力。这样一来只要能量供给足够充沛,一个人配合一台人工智能机器人,即使远离社会,也可以制造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只要空间和物质还在,他就能够生存,他对外部的依赖会减至最低。这无疑是一种终极状态,却正是人工智能可以推进的方向之一。

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原始人曾经有过一个自由且相对富庶的时期,那时候自然物种丰富,人口数量很少,人们只要理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并且能摘到果子,就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同时由于他们并没有那么多附属的需求,比如房子需要很好的装修,小孩需要教育,需要环游世界的梦想,所以吃饱和繁衍后代就是生活的全部,他们的生活对他们自己而言是富足的。这种状态被后来的社会化进程及人口大增长下的激烈竞争给破坏了,现在借助人工智能的力量我们似乎可以重新回到一种终极去中心化的状态,让自己相对于社会化的网络具有更大的独立性。这样一来当一个人不求太多时,他也可以很散漫且自由地生活,就像曾经的原始人。

如果要类比的话,我们可以讲原始人比较自由但生活不丰富,但终极去中心化状态下的人则是自由且生活丰富的。中心化的网络提供了基本养分,但人因为个体的强大可以选择去中心化的生活。《星球大战》这类电影里除了打仗之外偶尔也会描述这样一种生活:那时科技极为发达,但人们的生活极为贴近自然,安宁、富足、祥和、自在。

在这种理想的社会里,科技无疑会极度发达,创造足够多的财富,因此每个人可以无偿从这种社会网络中获得基本的生活资料。

社会发展的整个高度其实与人类整体的长期奋斗有关,所以每个人确实有权利从这种发展中获得某种基本权益。

我们可以想象几种具体的生活场景:

如果一个人想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那么他将拥有不工作但获得基本生存权的权利。电、水、基本的食物在特定范围内可以根据身体的状态来实时获取。通过某种生物唯一标识的手段比如虹膜、眼纹、声纹、人脸等接入网络后,这个人的各种体征包括当前和过去的状态会被网络背后的人工智能感知到,这种状态决定了这个人可以获得的基本生存资料是什么。外出的时候,公共交通及无人驾驶汽车可以免费使用。如果有小孩,小孩的教育和医疗等也由这样一种系统提供,但实际提供服务的并不是真的人而是一个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在这种状态下,人因为要单纯地享受社会基础网络提供的福利,所以对人工智能而言身体会变成透明人。只要有办法获得足够低廉的能源,充满人工智能的世界就可以让很多东西变成免费的。

如果一个人想离群独居,那么就必须努力奋斗获得财富,通过这种财富就可以获得一个像大白那样但神通广大许多倍的机器人,这样带着这个机器人就可以遨游世界或者通过财富获得自己对某个房间的排他使用权。因为这个机器人几乎是全能的,所以它可以为它的主人维修、种地、养鱼、做饭、打扫卫生。这样一来这个离群独居的人就可以在物质上基本脱离上述的供养网络而独立地过一种田园生活。唯一和外部世界的连接就是这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在人独居的时候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仆人,也是这个人与外部进行连接的关键枢纽。

如果一个人想享受更多的真人服务,并排他性使用更大的空间,那么他就必须和现在的人一样进行更多的奋斗,但那时候的企业也许更多地关注创意和娱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更多地关注刚需。

更有意思的事情是由于中心化节点的存在,这样一种状态并不会导致人类整体力量的削弱。

柏拉图曾经打过一个比方,他说现实世界其实是完善的理念世界的苍白摹本,所以虽然我们可定义出圆是什么,但现实世界却没有真的圆的东西。大概也正因为人类感受到了这份残缺,所以才通过各种手段比如艺术来追求完美。如果把社会看成是一种充满缺憾的人造物品,那么无疑发展到上面所描述的阶段后,它也是接近完美的。中国古代士大夫曾经梦想的世界,似乎有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这看起来是不错的未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样的一种社会真的是可以实现的吗?还是说只是一种镜花水月,看得见,但并不能捞在手中?这可以从软件开源上获得一定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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