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新发展模式”解析

李俊 王媛媛 刘晨

波兰“新发展模式”解析

李俊 王媛媛 刘晨

波兰公正党政府上台以来，在政治、经济及社会领域推出系列重大举措，欲为波兰开辟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包括挑战西方传统上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政治伦理，强化政府管控力；加强媒体和舆论管控；改变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模式，强调“公平、福利与可持续发展”，加强国家对经济的引导和控制等。公正党新政府推行新发展模式既与其本身的意识形态有关，也与欧盟近年来面临的重重困境相关，更有其深刻的经济和社会背景。波兰有悖于西方规范的新型发展模式势必将给中东欧及欧盟带来较大冲击。未来波兰新政府政策调整方向不大可能突然转变，在本届政府任期内有望延续。但由于内外压力增大，新政府也有折中妥协的可能。

波兰 中东欧 欧盟 发展模式

[作者介绍] 李俊，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中东欧问题；王媛媛，国际关系学院2015级国际关系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中东欧等问题研究；刘晨，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研究实习员，主要从事德国问题研究。

2015年5月和10月，波兰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简称公正党)先后赢得波兰总统和议会大选胜利，并成为波兰剧变后首个单独赢得半数以上议席的政党，在波兰实现全面执政。公正党意识形态色彩相对较强，执政以来内政上发生较大变化，出台系列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政策，波兰“新发展模式”俨然成形，其中部分政策争议较大，引发波兰国内及欧盟反弹，本文试就此作初步探讨。

一、新的发展模式

波兰公正党政府上台以来，虽执政时间不长，但在政治、经济及社会领域的政策调整幅度较大，欲为波兰开辟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与前公民纲领党(简称公民党)政府形成鲜明反差。

其一，挑战西方传统上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政治伦理，强化政府管控力。波兰与其他中东欧国家一样，剧变后全盘西化，实施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权分立原则，宪法法院地位持续强化，特别是通过释宪，宪法法院可以否决政府出台的政策及议会通过的法案。2015年11月波兰新政府上台后，将波兰宪法法院视为前政府“政治遗产”，为确保本届政府政令通畅，公正党优先工作就是进行宪法法院改革，一方面通过安插自己人让宪法法院“变色”，另一方面是尽量拔掉宪法法院的牙齿，让其成为无牙的老虎。2015年12月2日，波兰新政府撤销5名由前公民党政府执政后期任命的法官，称其违反民主原则，并用自己人取而代之。12月23日，波兰议会通过新法，重新规定了宪法法院的议事程序，未来宪法法院必须按照2/3的大多数原则通过裁决，而非之前的简单多数；并且裁决时，15个法官需有13人在场(之前为9人)。因此，未来如果宪法法院想要否决议会法案，门槛提高了，不但需要更大的多数，也需要有更多的法官在场。显然，波兰修改宪法法院议事程序的新法案旨在增加裁决难度，降低宪法法院否决议会法案的可能性，以便新政府利用议会多数以“合法”手段顺利执政。且新法案还规定，未来宪法法院法官需接受议会、总统及司法部门监管，政府在必要情况下拥有解雇法官权力，这也将大大降低宪法法院的独立性。波兰新政府的宪法法院改革法案颁布后，波兰多个反对党和法律专家对其提出了违宪申诉，波兰宪法法院裁决政府宪法法院改革法案违宪，但波兰政府认为这一判决并非基于新修正案规定程序，因此不具备约束力。

其二，引导、控制舆论。所谓“新闻自由”也是西方推崇的政治价值观之一，波兰剧变后的媒体也越来越“开放、自由”，许多媒体还有外资背景。波兰新政府减少执政掣肘的另一举措就是加强对媒体的控制力度。2016年1月7日，波兰总统杜达正式签署法案，赋予政府任免波兰公共电台、电视台及各大通讯社所有工作人员的权力，规定其管理层及督察委员会均由政府任免。波兰文化部长称，新媒体法并非对波媒体界进行“清洗”，而是“清零”，以整顿波兰媒体界“多注重发表记者个人主观言论，而非客观陈述事实”的“不正之风”。*Konrad Schuller, “Polen könnte sämtlichen Rundfunkmitarbeitern kündigen”,http://www.faz.net/aktuell/politik/ausland/europa/neues-mediengesetz-polen-koennte-saemtlichen-rundfunkmitarbeitern-kuendigen-14002397.html.(上网时间：2016年2月26日)公正党认为，波兰公共媒体过去的报道倾向于“忽视国家责任，罔顾民族利益，渲染有关波兰负面报道”。*“EU Slams Poland for Media ‘Crackdown’ after New Law Gives State More Control”,https://www.rt.com/news/327518-eu-criticism-poland-media-law/.(上网时间：2016年3月7日)波兰新政府加强对媒体舆论监督，收紧管控，有利于营造政府的执政环境。波兰新《媒体法》颁布后，波兰电视台、电台、通讯社等公共媒体事实上成为“国家机构”，政府对媒体和舆论的影响力增强。

其三，收缩市场化、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推进经济、社会的“国家化”。公正党政府改变了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模式，强调“公平、福利与可持续发展”，加强国家对经济的引导和控制。针对前公民党政府“过度”的自由主义经济模式，总理希德沃提出“修补波兰”的口号，主张建立福利国家。一是鼓励生育。面对波生育率持续走低(2015年平均每位适龄女性只育有1.35个孩子)与社会老龄化(据波兰政府估算，2050年，波将有1/3人口跨越65岁门槛*Lorenzo Berardi, “The Family 500+: Poland’s New Child Benefit Programme”,http://neweasterneurope.eu/articles-and-commentary/1909-the-family-500-poland-s-new-child-benefit-programme.(上网时间：2016年3月13日))危机，波政府推出“家庭500+”计划，为生育第二个及以上孩子或有特殊情况的(孩子残疾)家庭提供每月500兹罗提(约128美元)的补助，直至其满18岁，月收入低于800兹罗提(约204美元)的家庭在头胎就能领取补助。同时为中低收入家庭提供免费托儿服务，为家庭解决后顾之忧，使其转变思想，认识到“孩子不是生活负担，而是对未来的投资”； 改革国民医疗体系，为母亲及小孩提供更多帮助。二是改革教育制度，废除6岁儿童入学义务，称父母有权决定孩子6岁或7岁入学，并主张波兰重回8年制小学及4年制中学教育体系，并在学校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增强民族认同感，防止人才流失。三是更好照顾老人。降低退休年龄，增加退休金；并对75岁以上老人实行免费医疗。四是照顾中低收入者。政府提高个人纳税门槛，从月收入824美元提升至2180美元，并将增值税由23%降低至22%、中小企业利润税由19%降至15%，同时提供低廉住房、提高最低工资，与企业合作，为青年人提供更多职业教育，提高其职业技能与专业素养，以进一步推动经济发展、创造更多就业岗位。*“Policy Statement by Prime Minister Beata Szydo - Stenographic Record”,https://www.premier.gov.pl/en/policy-statement-by-prime-minister-beata-szydlo-stenographic-record.html.(上网时间：2016年2月26日)

公正党认为外资与本国资本间缺乏平衡是波兰发展重要阻碍之一，称外资企业已获利良多，不应再受优惠政策照顾，应与波兰本土企业公平竞争，并对银行与大型零售业(多为外资控制)再征税。为此，波兰新政府还特别制定《负责任的发展计划》，提出未来经济发展五大支柱，即再工业化、推动企业创新、提高投资规模与效率、国际市场推广、社会与地区平衡发展，旨在进行经济转型及升级、助力“本国企业崛起”、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实现可持续发展。*“Responsible Development Plan?”, https://www.mr.gov.pl/media/14873/Responsible_Development_Plan.pdf.(上网时间：2016年4月15日)

二、动因

公正党新政府推行新发展模式，既与执政党本身的意识形态有关，也有其深刻的经济和社会背景。

其一，执政党的意识形态使然。公正党是一个将右翼民族主义、天主教传统价值观与偏左经济政策糅合在一起的政党，由现任党主席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一手创立。卡钦斯基及其双胞胎弟弟莱赫·卡钦斯基从小接受爱国主义教育，曾参与“工人自卫委员会”反政府运动，后作为民运积极分子，进入瓦文萨领导的“团结工会”核心集团。东欧剧变后，卡成为瓦文萨政府高级幕僚及议会议员，后因经济改革歧见与瓦闹翻，遭解职。2001年与其弟一起创建公正党，希望“彻底改变波兰政治基调”，提出发展教育与经济，提高人民福利水平，打击贪污腐败，对农村进行结构性改革等主张，深得中下层百姓支持。在卡钦斯基看来，在波兰内部，波兰前共产党遗留势力依然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与影响波兰；外部以德国为首的欧盟这一自由主义力量企图以自己的意愿改造波兰；同时俄罗斯也妄想“恢复统治”，强调必须用积极的波兰传统价值团结波兰，反对过去20多年盛行的“耻辱教育方式”(指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等)，对波进行“全面改革”。*Henry Foy, “Jaroslaw Kaczynski: Poland’s Kingmaker”,http://www.ft.com/cms/s/0/8238e15a-db46-11e5-a72f-1e7744c66818.html.(上网时间：2016年4月7日)卡钦斯基自创党以来，虽几经起伏，但始终牢牢掌控公正党，贯彻本人理念。波兰公正党与匈牙利执政的青民盟一样起家于反共、反政府运动，可谓是姊妹党。两党领导人共同语言较多。匈牙利青民盟自2010年上台执政以来，匈牙利经济、社会发展较快，应该说对公正党坚持自己的理念起到鼓励作用。2011年，公正党当年议会选举再度失利，但卡钦斯基对自身信念仍坚定不移，并称“欧尔班为我们提供了胜利样板”，“我深信总有一天，华沙会出现布达佩斯(的东西)”。波兰新政府收紧国家对宪法法院、公共媒体管控，对大型外资企业额外征收税款，大幅减轻个人税收负担等，与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的政策如出一辙。波兰总理希德沃称，欧尔班推行的改革虽然在初期饱受争议，但事实证明是有利于国家繁荣发展的。*Paulina Pacula, “Duda: ‘A New Chapter of Polish Transformation’”, https://euobserver.com/beyond-brussels/129852.(上网时间：2016年3月11日)2016年1月，卡钦斯基与欧尔班在波兰南部举行了6个小时的“私人会谈”，外界认为波兰有意借鉴匈应对布鲁塞尔的经验，而且双方就民主制度与改革等相关事宜交换意见。*Annabelle Chapman, “Poland and Hungary’s Defiant Friendship”,http://www.politico.eu/article/poland-and-hungarys-defiant-friendship-kaczynski-orban-pis-migration/.(上网时间：2016年5月23日)

其二，反思西式民主的结果。欧洲虽为西方民主制度的发源地，但近年来却遭受民主困境，不论是中左还是中右的政府上台，都无法满足选民的期望，并没有比以前的执政党做得更好。民主也对欧洲经济、社会发展形成愈来愈大的制约，卢森堡前首相、现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曾有句名言，“我们都知道要做什么，但不知道做了以后如何再次赢得选举”，*Marco Buti, Alessandro Turrini, Paul van den Noord, “ Can Governments Implement Structural Reforms and yet be Re-elected?”, http://www.voxeu.org/article/how-reform-and-still-win-elections. (上网时间：2016年6月12日)欧洲的经济、社会问题积重难返，与政治人物多年来出于选举考虑不敢推进重大改革密切相关。欧洲民主失灵的另一表现是，欧洲各国的政治版图趋于碎片化，两党、三党甚至更多的党派联合执政更为普遍，在这种情况下，指望政府能有所作为只是奢望。中东欧转型目标之一就是在政治制度上与西方接轨，但很显然，西欧国家特别是希腊等国遭遇的严重经济和社会问题，引起中东欧国家警惕，担心步其后尘。另外，中东欧政治转型的负面后果也开始凸显，政党恶斗，内耗严重，执政效率低下。因此，中东欧国家对西方自由民主制度及发展模式均有所反思，开始认同“权力集中好办事”观念。多国均希望克服多元民主缺陷，加强中央统筹协调，以“非常规”手段振兴经济，进而巩固政权，延长执政期。

其三，旧有发展模式弊端渐显。波兰剧变后，开始向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制度转型，对外资敞开大门，引资较为成功，经济发展较快。特别是公民党政府执政时期，波兰经济上取得突出成就，创造波兰“经济奇迹”。2008～2014年波兰GDP累计增长20%以上，为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以来唯一没有出现衰退的欧盟成员国。2014年，按购买力平价计算，波兰人均GDP超过2.4万美元(1992年为4994美元)，达到欧元区平均水平的65%，创历史之最；2013年的出口额达到2500亿美元，为1989年的25倍。波兰也因此被视为中东欧经济转型的模范生。但与此同时，波兰经济也日益畸形，特别是对外依赖较大。一是经济命脉为外资掌控。波50%的工业产出和2/3的出口来自外企，银行业业务的65%由外资经营，银行业资产65%属于外资，远高于美(18%)、英(15%)、德(12%)、法(6%)及经合组织平均的12%。二是融资外部依赖严重。2014年，波兰国际投资头寸(外资量流入减本国资本流出量)达1.178万亿兹罗提(约3046亿美元)，外债达1.986万亿兹罗提(约5135.8亿美元)，为GDP的1.13倍，企业融资中外资比例从2007年的35%升至39%，本土资本比例则从60%降至57%。三是财富外流。2014年，丹麦、瑞典、德、法等国GNP比GDP分别高出3.5%、3%、2.3%、2%，而波却为-3.5%，每年约有950亿兹罗提(约245.7亿美元)的利润流入外国投资者之手，约占波兰GDP的5%及波兰每年国家医疗保险基金预算的1.5倍*“Responsible Development Plan?”, https://www.mr.gov.pl/media/14873/Responsible_Development_Plan.pdf.(上网时间：2016年4月15日)。因此，波兰总理希德沃声称，波应重建工业，重新掌握银行和传媒业，发展“波兰制造”。波兰发展部司长耶日·克维钦斯基指出，波兰应减少对外依赖，特别是传媒、能源和银行等战略行业。波兰副总理马特乌什·莫拉维茨基认为，要使外资和内资在国民经济中占比均衡，使经济“健康发展”*“Responsible Development Plan?”, https://www.mr.gov.pl/media/14873/Responsible_Development_Plan.pdf.(上网时间：2016年4月15日)。

其四，普通民众收入偏低，贫富分化严重。波兰居民收入偏低，人均GDP仅为美45%,人均工资收入仅为发达国家平均水平的1/3。2000～2015年，波工资增长(41%)远低于GDP增长(63%)，同时储蓄率从20%降至11%，低于德(26%)、捷克(24%)等国水平，造成“国富民不富”的现象。另外波兰人收入不均严重。2/3民众达不到4108兹罗提(约1062美元)的人均月收入，5%的人占有国民收入25%，相当于占总人口40%的低收入者的收入总和。此外，不同行业间亦分配不公，上班族人均收入比农业人口高28%*“Responsible Development Plan?”, https://www.mr.gov.pl/media/14873/Responsible_Development_Plan.pdf.(上网时间：2016年4月15日)。波兰前政府推行的自由主义经济和社会政策如延长退休年龄、降薪、倾向雇主利益等劳动法相关改革措施引发强烈民意反弹，被指加剧波兰贫富分化。波兰总理希德沃称，“是该结束只让10%的波兰人受益的时代了，现在要让所有人受益”。*“AP Interview: Prime Minister Candidate Szydlo Vows no Euro for Poland, More Economic Equality”,http://www.foxnews.com/world/2015/07/02/ap-interview-prime-minister-candidate-szydlo-vows-no-euro-for-poland-more.html.(上网时间：2016年3月17日)

三、影响及前景

波兰是中东欧最大国家，是此前西方特别是欧盟眼中的转型“模范生”，其不符西方规范的新型发展模式势必将给中东欧及欧盟带来较大冲击。其一，可能给中东欧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匈牙利青民盟政府2010年执政以来，在匈牙利推进“非自由民主”改革，取得经济和社会的较快发展，2014年还继续以绝对优势连选连任，已对中东欧及欧盟造成较强冲击。波兰的分量及影响力显然大于匈牙利，一旦其新型发展模式取得成功，在波兰站稳脚跟，其辐射示范效应还会更大，将引发中东欧连锁反应，有别于西方传统的新型发展模式可能在中东欧遍地开花，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逆转中东欧此前的“西化”转型方向。其二，冲击欧盟国际形象和影响力。欧盟向来以所谓民主、自由等软实力自诩，波兰继匈牙利之后推行欧盟眼中的“非民主”或“专制”政策，一定程度上是从内部否定欧盟价值观。如果波兰、匈牙利模式成为中东欧主流发展模式，欧盟将很难推行“民主和自由”价值观外交。其三，一体化阻力增大。目前看，波兰与欧盟对立情绪上升，欧盟威胁对波兰采取制裁措施，这些施压将进一步刺激波兰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而波兰政府为对抗欧盟，也将更多诉诸民族主义，寻求国内支持，这会造成波、欧对立的恶性循环。波兰在欧盟政策上将更多采取不合作态度。另外，波兰新发展模式得到匈牙利的大力支持，其他中东欧国家则多持同情态度，如中东欧国家抱团抵制欧盟对本地区成员施压，将造成欧盟东、西部的更大对立和矛盾。从欧盟的情况看，波、匈等国“出格”表现将引发欧盟深刻反思，其未来扩大将更加谨慎严格。其四，外交是内政的延伸，波兰国内政策的调整势必引发波兰外交政策的变化。目前看，波兰新政府动向已引发欧美关注和不满。在失去欧美信任的情况下，为增加本国博弈筹码，波兰新政府将更多放眼全球，寻求发展与中国等新兴大国的关系。

综而言之，波兰新政府的内政变化所带来的影响远不限于波兰国内甚至中东欧，对欧盟甚至整个西方世界都可能带来冲击。也正因为如此，欧盟及西方不大可能乐见波兰新发展模式的成功，因为这一新模式的成功必然意味着对中东欧近30年转型的反动。从这方面看，波兰推行新型发展模式必然会遭到更大的反对。目前看，波兰“新政”已经引发国内外激烈反弹，政府承受较大压力。

其一，国内民众抗议。新政府上台后新政策、新举措在国内引发广泛争议，抗议活动一浪接一浪。早在宪法法院改革期间，波兰民众就已走上街头，发出“波兰是法治国家”的呼号，声讨新政府干预宪法法院的独立性和权力分立，造成宪法法院“瘫痪”，违反法治原则，引发宪政危机。新《媒体法》颁布后，亦有民众走上街头，呼吁言论自由、媒体独立。新《安全机构监督法》及《反恐法》更赋予执法部门深入探究个人通信隐私的权利，民众指无论在家或上网皆将被监视，个人隐私备受威胁，反对声强烈，包括首都华沙在内的30余城市居民纷纷上街示威抗议。2016年5月7日更有多达24万“亲欧派”民众走上华沙街头，抗议新政府“集权统治、破坏民主、损害欧波关系以及波兰在欧盟内地位”，这是波兰自1989年剧变后最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活动*Monika Scislowska, “Poles Hold Large Anti-government Protest in Favor of EU”,http://bigstory.ap.org/article/f57f61fe77b24fa482b13a70a4c8cd29/poles-hold-large-anti-government-protest-favor-eu.(上网时间：2016年5月16日)，显示波兰国内执政党与反对党、亲欧派与疑欧派的激烈交锋。同时，新政府的民生政策也引发批评，认为新政府不论贫富为所有75岁以上老人提供免费医疗的政策不合理，不应再让富人享受社会福利，平添政府财政开支。

其二，社会政策开支巨大，新政府恐不堪重负。新政府提出的“家庭500+”计划将使270万波兰家庭受益，但该计划预计每年花费220亿兹罗提(约为56亿美元)。这一计划预计于2016年7月启动，2016年共将花费123亿兹罗提(约为31亿美元)，占2016年波兰财政预算比例高达23.3%。*Lorenzo Berardi, “The Family 500+: Poland’s New Child Benefit Programme”,http://neweasterneurope.eu/articles-and-commentary/1909-the-family-500-poland-s-new-child-benefit-programme.(上网时间：2016年3月23日)此外，波兰75岁以上公民人数高达300万，2016年3月，75岁老人购买药品金额高达40亿兹罗提(约为10亿美元)，新医疗政策预计最迟9月1号实施，老人看病支出有望减少至目前水平的60%，同时随着免费药品名单的不断扩大，老人看病自费支出将继续下降，不超过目前水平的40%。*Yulia Privolnev, “Poland: Change in Government Bringing Major Changes in Healthcare”,https://decisionresourcesgroup.com/drg-blog/health-reform/poland-change-government-bringing-major-changes-healthcare/.(上网时间：2016年5月26日)2016年药品补贴预计花费政府1.25亿兹罗提(约为3191万美元)，同时新政府计划2016～2025年间共斥资83亿兹罗提(约为21亿美元)为老人购买免费药品。*“Free Medicines for Senior Citizens Approved in Lower House”, http://www.pope2016.com/en/service24/news,456037,free-medicines-for-senior-citizens-approved-in-lower-house.html.(上网时间：2016年4月9日)开支如此巨大，波兰政府将不得不增加财政收入，例如对外商独资银行和大型零售商提高税率，以期达成财政收支平衡，但这一想法是否可行，新添财政收入是否能堵住新政府巨大开支窟窿，尚不得而知。

其三，欧盟持续施压。2016年1月，欧盟委员会对波兰宪法法院改革法案展开全面调查，以确定是否有违法治原则。欧洲委员会顾问机构“威尼斯委员会”认为，宪法法院改革法案“将弱化波兰宪法法院职能，破坏民主、人权和法制”。*“波兰宪法法院改革引纷争，欧盟高官接连访问促对话”， http://www. cankaoxiaoxi.com/world/20160408/1121951.shtmlme.(上网时间：2016年6月10日)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批评称，“波兰正在推行危险的‘普京化’政策，此举违背欧洲基础价值”。*“欧盟担心波兰政策普京化，德媒称波兰或退出欧盟”，http://www. world.people.com.cn/n1/2016/c157278-28040316.html.(上网时间：2016年6月10日)此外，2015年波兰在世界新闻自由指数排名中位列18，领先于英、法、美等国，因新《媒体法》出台，波兰饱受包括记者无国界等组织言论自由质疑。*“Poland’s New Government Dislikes Critical Media, Vegetarians and Cyclists”,http://www.economist.com/news/europe/21685201-new-law-lets-government-purge-public-broadcaster-polandu2019s-new-government-dislikes.(上网时间：2016年4月7日)与匈牙利不同，波兰地位重要，是中东欧最大经济体及欧盟内第八大经济体，地缘政治影响力大，且波兰作为欧盟内重要煤炭生产和消费国，对欧盟气候政策的实施也极为重要。*“Why is Poland’s Government Worrying the EU?”,http://www.economist.com/blogs/economist-explains/2016/01/economist-explains-7.(上网时间：2016年2月26日)因此，欧盟绝不愿意看到波兰走向“反动”。当然，欧盟直接施压手段有限，如制裁波兰，剥夺波兰在欧盟理事会内的投票权等需要欧盟其他27个成员国的一致同意，这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已公开宣称，将否决欧盟任何制裁波兰的决议。另外，欧盟内忧外患，深陷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及经济衰退等多重困境中，精力受牵制，不愿与波兰扩大争端，引发波兰及其他中东欧国家更大民族主义情绪。但由于影响深远，欧盟完全放弃“干预”波兰，对其政治进程“放任自流”的可能性较低。欧盟还将持续寻求改变波兰。2016年5月，欧委会在波兰政府超出欧盟规定“整改”期限却仍未有实质进展的情况下，派副主席蒂默曼斯飞往波兰，与新政府进行协商，一方面认同波兰政府关于改革属波兰内政的说法，承诺给波更多时间，另一方面要求波兰政府作出调整，*Henry Foy, Duncan Robinson, “EU Steps Back in Court Conflict with Poland”,https://next.ft.com/content/d818418a-227f-11e6-9d4d-c11776a5124d.(上网时间：2016年5月26日)可谓软硬兼施。更重要的是，波兰经济上、安全上对欧盟、德国依赖较大，欧盟、德国还可以援助、欧盟预算分配以及对俄政策等问题对波兰间接施压。

其四，波兰经济风险增大。2016年1月，尽管波兰经济形势及公共财政状况依旧良好，标准普尔仍将波兰的长期外币信用评级从A-下调为BBB+，并警告或将进一步下调，称新政府宪法法院改革削弱了重要机构的独立性，波兰的机构制衡系统已被显著侵蚀，波兰兹罗提汇率应声下跌超过2%。2016年5月，信用评级机构穆迪认为波兰新政府多项举措将导致财政支出大幅增长，引发财政风险，同时新立法损害投资环境，降低波兰对海外投资者的吸引力，将波兰国家评级展望由稳定调整为负面。

目前看，面对国内外批评，波兰新政府极力捍卫自身主张，姿态强硬，并无明显妥协迹象。公正党主席卡钦斯基公开表示绝不对外界指责作出妥协，称波兰民主并未受到威胁，指责欧委会妨碍波兰民主与法制，将威胁对波制裁的欧盟比喻为“纳粹德国”*Paul Flücklger, “Parlament in Warschau bäumt sich gegen die EU auf”,http://www.tagesspiegel.de/politik/polen-parlament-in-warschau-baeumt-sich-gegen-die-eu-auf/13621324.html.(上网时间：2016年5月24日)。因此，波兰新政府不大可能大幅逆转其新型发展政策。但也应认识到，波兰新发展模式只是对过去发展弊端的一次较为激进的修正，并未脱离西方轨道，未来也不大可能脱离。其一，波兰政府面对相对较强的反对党，其在议会只是简单多数，未能获得2/3绝对多数，也就是说，波兰政府不能采取修改宪法等根本性行动。其二，波兰新政府在农村及低收入者中获较多支持，但在首都华沙等大城市则面临较大反弹。如果公正党政府不能取得经济、社会的较好发展，下届选举可能下台，其新发展模式也可能是昙花一现。其三，新政府虽然态度强硬，但也不得不考虑外部压力。

总之，波兰新政府将会把握平衡，一方面要坚持捍卫波兰民族利益，“走波兰自己的路”，继续推动新发展模式取得成效；另一方面，如果新政府政策过于激进，很可能引发反效果，导致政府无法赢得下届选举，从而终结新发展模式的探索，因此，新政府也要考虑国内舆情变化及外部压力，及时进行政策调整。而这也注定波兰新政府的新发展之路不会轻松。○

(责任编辑：王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