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勃朗宁研究

2017-04-13 12:40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勃朗宁悲观主义胡适

何 辉 斌

(浙江大学 外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胡适的勃朗宁研究

何 辉 斌

(浙江大学 外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在胡适5篇英文的外国文学论文中,最重要的两篇论述的是勃朗宁,目前尚未引起学界的注意。胡适深入地研究了勃朗宁的诗作,为他的乐观主义进行了辩护,批评了道德的悲观主义、知性的悲观主义、享乐派的悲观主义,充分肯定了人的价值和不断自我完善的可能性,突出了人格的不朽魅力,阐述了勃朗宁的爱的哲学。他积极地把儒家的乐观精神和奋斗的精神运用于这个诗人的研究,体现了中国人的独特视角,获得了西方人的高度评价。

胡适;勃朗宁;儒家;乐观主义

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他的影响力非常大。虽然一度遭到封杀,但改革开放之后,胡适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根据赵宪章和白云的论文,在2000年至2004年5年间胡适是中国文学研究这个领域引用率第二高的学者[1]105。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胡适的论著都被研究透了。他的全集多达44卷,而且不少著作是英文版的,给彻底研究带来了障碍,容易造成盲点。笔者认真地阅读了他的英文著作,发现他的全集包含5篇关于外国文学的论文: “A Defence of Browning’s Optimism”“The Philosophy of Browning and Confucianism”“Introduction toWesternLiterature”“Thomas Hood”“Rabindranath Tagore in China”。最后一篇很短,他的全集中也有该文的中文版,没有多少研究价值。“Introduction toWesternLiterature”的部分内容已经由任生名译成汉语,他还同时写了一篇评论。“Thomas Hood”的学术价值也不是很高。那两篇关于勃朗宁研究的论文其实是真正的重头戏。胡适在日记中曾说:“余前作一文,《论英诗人卜郎吟之乐观主义》(‘A Defence of Browning's Optimism’),前月偶以此文为大学中‘卜郎吟奖赏征文’……前日揭晓,余竟得此赏,值美金五十元……惟余以异国人得此,校中人诧为创见,报章至著为评论,报馆访事至电传各大城报章,吾于‘New York Herald’见之。”[2]307-308一个中国人在研究外国文学的时候获得了这样的肯定,的确不容易。另外一篇为《勃朗宁的哲学与儒家》(“The Philosophy of Browning and Confucianism”),是1915年在波士顿勃朗宁协会的学术会议上宣读的论文。在美国如此受重视的两篇论文,国人却偏偏没有注意到。笔者因此写这篇文章,希望引起人们的重视。

勃朗宁的诗,特别是作品中的乐观主义,常常受到批评。一个叫做摩尔(Paul Elmer More)的学者在《为什么勃朗宁受欢迎?》中指出,勃朗宁的名誉主要建立于日常生存的常识之上,是肤浅的,“以精神的信仰为形式传达的却是世俗的浅易的哲学”;他只有“女中学生的智慧”,是一个假冒的预言家[3]27。桑塔亚纳(George Santayana)在《诗歌与宗教的阐释》中认为,勃朗宁在诗歌中只表达原始的激情,“生活成了一种冒险,而不是磨练;能量的发泄是绝对的善,不管其动机和后果”;他把勃朗宁的诗句看作“野蛮的名言”“弱于想象基本的终极的事情”[3]27-28。勃朗宁诗歌的确遇到了不少批评。

另外一位学者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在《勃朗宁》中进行了反驳,他说:“勃朗宁是人类欢乐的伟大诗人,桑塔亚纳却因此抱怨道:他的快乐是原始的,超出哲学之范围”“诗歌展现的是我们激情中的事物,不是理论中的,不管这种理论多么正确,也不是论证中的,不管论证多么有力”[3]28。可见从文学的角度已经有较好的反驳。胡适选择了另一个角度——以哲学的眼光来研究,反驳了悲观主义,论证了勃朗宁的乐观主义的意义。他在论述的过程中,积极利用儒家的智慧,体现了中国人特有的眼光。

一、对道德悲观主义的批评

首先,胡适利用勃朗宁的精神批评了道德的悲观主义。胡适从勃朗宁的作品中看到,上帝创造的世界是完美的:“赞美你!/我看到了整个蓝图,/我以前看到了权力,现在看到了完美的爱:/我把你的计划看作完美!”[3]38-39胡适在勃朗宁的诗歌中发现,这个世界是合乎理性的,“爱是世界的理性。它是主宰人与人之间、人与神之间的关系的原理”[3]38。勃朗宁虽然是乐观主义者,但他对邪恶不是视而不见。虽然他的诗歌充满罪恶和罪犯,但他总是能够“从地狱之火中带着毫无损害、毫不动摇的信念回来”[3]38。上帝创造的世界和人类既然是完美的,恶怎么会出现呢?胡适这样解释道:“首先恶的存在丰富了生活,增加了多样性,否则生活就会显得枯燥乏味。”[3]40他引用了勃朗宁诗句作为证明:“类型需要反类型:/正如黑夜需要白天,正如明需要暗一样,善同样/需要恶:人们怎么可以理解同情/除非通过痛苦?”[3]40第二个原因在于“恶可以检验人的性格”[3]41。胡适引用了勃朗宁的诗句作为证据:“一旦内心中有了斗争,/这个人就是有价值的。上帝低头看他,/撒旦从他双脚之间向上看,——两者进行拔河比赛——/他独自在中间:灵魂觉醒了/并且成长。”[3]41只有在善恶之间抗争才能锻炼出真正的人格。

世界上的善和恶永远是同时并存的,没有善就没有恶,没有恶也不会有善。无论把世界的本质看作恶,还是看作善,都是片面的。勃朗宁乐观地选择了善作为世界的本质,所以受到了悲观主义者的批评,但中立地看,悲观主义也只是一种偏见,没有更可靠的理论依据。为了增加丰富性,为了锻炼人格,勃朗宁断定,适当的恶是有益的。但这个观点也有问题,造物主这样做,似乎代价太高了。

在这一点上,儒家的观点与勃朗宁相似。胡适指出,“孔子及其追随者都和勃朗宁一样相信自然或者上帝的目的性”[3]130。孔子曾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4]379在孔子看来,大自然是由一个神秘的造物主创造的,一切都那么和谐而充满生机。儒家虽然把世界看作和谐的,但也看到了恶的存在。儒家也像勃朗宁一样,把恶当作考验人格的试金石。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4]510虽然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得面对诸多的考验,但孟子仍然持乐观的态度。儒家虽然对恶一般都持否定的态度,但古人有坚持和而不同的传统,并不一味排挤异己的力量。大概只有这样才能“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5]。这就是说,儒家也看到了世界的多元性,希望各种要素(自然包括恶)各得其所,而不是把世界变得单调和枯燥。当然这个问题胡适没有展开论述。

二、对人生价值的充分肯定

胡适还说:“对于我来说,勃朗宁生命哲学的最显著的观点是他对人的价值的歌颂。”[3]119在Paracelsus中勃朗宁追溯了世界的演变和人类的诞生。他首先描写了地球的出现,然后是,“稀有的青翠的嫩芽在粗糙的岸边轻轻地生长”,接着“野草变得明亮,树枝上挤满了花朵”“甲壳虫在垄沟中爬动,蚂蚁在忙个不停,鸟儿成群结队地快乐飞翔”“野蛮的动物在树林和平原上追逐求爱”“人最后出现了!”[3]119-120人作为最高级的动物在最后出现,是宇宙的灵魂。而且他的观点与达尔文的进化论相契合,受到胡适的高度评价。这种对于生命价值的肯定是克服悲观主义的最好的办法。胡适说:“对于我来说,各个流派的悲观主义的共同错误在于缺乏对于生命和命运的正确评价。纠正这个错误的最有效的良药在于重新发现人的价值。”[3]121他非常欣赏勃朗宁的这种做法。

勃朗宁相信人生的巨大价值,虽然会遇到挫折,但不会因此消失,因为精神有再生能力。胡适说:“在勃朗宁的诗作中,就是堕落与野蛮的最‘真实’的化身,也不是不能改变和救赎的。”[3]122一个天真的农民小姑娘的歌,就足以让浪子回心转意。一个爱人的微笑,可以让人的灵魂觉醒。人不但是可以改过自新的,而且“具有无限成长的潜质”[3]122,勃朗宁说,“进步是人的特殊标志,不是神的,也不是野兽的”[3]122。神已经完美,无法取得进步,野兽没有理性,不能进步,只有人可以不断地走向完美。有了这种信念自然不会悲观。

胡适还指出:“儒家和勃朗宁一样,对人的价值和潜能具有坚定的信念。”[3]131《三字经》开头的话就是:“人之初,性本善。”[6]3这就肯定了人往善的方向发展的可能性。孟子说:“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4]433-434这都肯定了人的价值,说明人能够不断地自我完善。

与人生的价值与潜质相联系的是不朽这个概念。胡适说:“当一个人对人的价值具有强烈的信念,他不可能认为人格或灵魂会轻易从地球消失。”[3]123他还引用了勃朗宁的诗句:

傻瓜!那些所作所为,

永远存在,超越人们的回忆;

地球在变化,但你的灵魂与上帝岿然屹立:

进入你人格的

曾经存在,仍然存在,将来还存在。[3]124

勃朗宁所谓的不朽主要是指“人格的不朽”。“首先,人的行为和美德可以通过历史记录走向不朽”[3]124,而且人格有一种力量,“能够激发和改变别人,给所遇到的人留下印象”[3]125。勃朗宁的不朽不是“抽象的神学的或者形而上学的实体”,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的不朽,摆脱了迷信的色彩。

在这点上,胡适也做了比较,断定“勃朗宁的不朽观和儒家的思想有着显著的相似点”[3]132。勃朗宁相信生命能够延续到死亡之后,儒家思想中也暗含了这样的观点。胡适指出:“然而,这个观点,总是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儒家的心中;否则祖先崇拜的风俗就没有可能,也不会有意义。”[3]132胡适引用了这句话:“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7]1088这种通过立德、立功、立言走向不朽的观点和勃朗宁何其相似。

胡氏还指出:“与勃朗宁一样,儒家相信人格具有激活和转化的力量。”[3]133他引用了《孟子·尽心下》的一句话:“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4]574这样的人格,必然和勃朗宁所说的一样,“曾经存在,仍然存在,将来还存在”。

三、对知性的悲观主义的驳斥

胡适还批评了知性的悲观主义,论证了勃朗宁的积极的知识论。知识是无限的,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因此容易产生悲观情绪。胡适引用了庄子的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8]18接着提到了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他在深入研究哲学、法学、医学等之后,感叹道:“带着我的所有知识站在此地,/可怜的家伙,一点不比以前聪明!”[3]31勃朗宁也知道人的知识是非常有限的,他曾说,“这里的生活只是意味着无知”[3]31,不管人们多么努力,所知道的总是那么有限:

在青年时代,我在发梢之上

戴上知识的皇冠——天哪,皇冠

接着就滑落下来,被更成熟的知识推翻,

成熟的知识并不更加稳定:今天的所得,

只是明天颠覆性的失去,最后仍然处于

——知识,金色的知识?——镀金的无知之中。[3]32-33

但胡适注意到,勃朗宁采用了比较积极的态度对待知识问题,勃氏不认为无法掌握真正的知识,生活就没有意义。在《语法学家的葬礼》中,主人公非常努力地追求知识,虽然成就有限,但自信“完成了比人们所猜想到的更为崇高的”使命[3]34。他最后被安葬在最高的地方:

那里流星四射,云层聚集,

闪电迸发,

星星来去!让欢乐冲破雷雨,

让露水带来安宁![3]34

知识当然无法穷尽,但人可以从无知变得有一定的知识,变得越来越有知识。如果以积极的态度看,不必悲观。勃朗宁肯定了这个语法学家的追求,认为他可以安葬在最为崇高的地方。

儒家的圣人孔子也体会到了人的局限性,他曾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4]179但他仍然“笃信好学”[4]163。他不是感到悲观,而是以学为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4]1为了说明孔子的乐观精神和知识观,胡适引用了孔子这句话:“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4]321

四、对享乐的悲观主义的批判

胡适以勃朗宁的诗歌为依据批评了享乐派的悲观主义。胡适指出,享乐主义者把幸福看作“生活的最高的善”[3]45。但勃朗宁相信,人是上帝的最高创造物,不可能像低级动物一样仅仅以个人的快乐为目标。享乐主义者认为,“生活是由无穷的渴求和抗争组成的,这两者本身是痛苦的”[3]46。勃朗宁将会这样回答:“生活充满了无休止的抗争。但抗争绝对不是坏事!在抗争中人才成其为人,才与进化良好的动物区别开来。”[3]46他的理想人生是:

攀登,穿过界限!我说,

努力做好,总是更好,

直到最好!成功不重要,奋斗是一切![3]49

一般的悲观主义者认为,只有痛苦是“肯定的,真实的,而快乐只是从痛苦中摆脱了出来”[3]47。胡适发现,勃朗宁的观点相反,“他认为痛苦只是暂时的,快乐是肯定的持久的”[3]47。勃朗宁有这样的诗句:“绝对的,无法挽回的/白色力量无法稀释的/无往不胜的黑暗——黑暗的黑色心灵,/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例子。”[3]47胡适还翻译过以下著名的诗章:

吾生惟知猛进兮,未尝却顾而狐疑。

见沈霾之蔽日兮,信云开终有时。

知行善或不见报兮,未闻恶而可为。

虽三北其何伤兮,待一战之雪耻.

吾寐以复醒兮,亦再蹶以再起。[2]268

就算人们的抗争最后失败了,但也不影响勃朗宁的乐观,因为这个抗争的过程远远比最后的结果重要:“正是行为的种子,/上帝把它紧紧握在空空的掌心之中并且赞美,/而不是俗人羡慕的尘世中的行动的硕果,/带着树叶与枝桠。”[3]49

勃朗宁的奋斗哲学,体现了一种战斗的精神,他是一位“战斗诗人”。勃朗宁的这种观点无疑是给悲观主义的最好的回击。

在这一点上,儒家与勃朗宁也有相似之处。古人向来反对过多地追求个人的快乐,主张乐观地面对奋斗和痛苦。胡适指出:“虽说抗争在儒家生命观中从来没有占据显著的位置,努力这个概念却是孔子和儒家的典型特色。”[3]133-134孔子被看作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4]325。孔子一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4]145。孟子曾说:“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4]96这句话和勃朗宁的“成功不重要,奋斗是一切”何其相似。

五、对爱的哲学的颂扬

胡适论述了勃朗宁的爱的哲学。摩尔认为,勃朗宁的关于爱的诗歌,只是世俗的、迎合大众的精神替代品。而胡适认为无私的爱是医治悲观主义的良药。他从勃朗宁的诗作中总结出来:“无私地爱,你将会忘记世界可能有的痛苦和邪恶。慷慨地爱,到处都可以看到美德和希望……越是热爱自己的生命和幸福,这个世界就越显得邪恶、悲惨和绝望。”[3]51胡适指出,《指环与书》《语法学家的葬礼》等勃朗宁的主人公都是通过这种大爱实现理想和完善自我的。就是痛苦的事情,也会由于爱而发生质变:“近乎纯粹的悲惨,/在人类的蓝图之中,/通过爱之光的观照/变成差不多好或者同样好的礼物,/正如之前的快乐一样。”[3]52甚至恨和恶也不必害怕:“恨是爱的面罩”,我们可以“在恶中看到善,在失败之中看到希望”[3]52。勃朗宁想通过爱来消灭恨、恶、悲惨等,但真正做到这点不容易。因为爱和它的反面永远是并存的,一不小心就会走向反面。

胡适还注意到,勃朗宁试图用爱来弥补人在知识方面的缺陷。他说:“人并非注定要成为知识的仓库。他还有同样应当得到发展的激情的一面。他有感情:他必须爱和恨。知识和爱是‘同一世界的分出来的两半’,它们‘永不能分离’。”[3]34-35勃朗宁有这样的诗句:“让我们说——不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才爱’,/而是‘因为我们爱才知道得够多。’”[3]36假如有了爱,人们就可以看淡知识方面的缺陷。

用爱来安慰因为无法掌握无限的知识而感到悲观的人们,有着合理的一面。但追求知识的人之所以陷入悲观,就是因为对知识的过度热爱。庄子有那样的感慨,并不是说他不爱智慧,恰恰说明他太渴求学问了。除非人们能够热爱知识,但不执着于学问,那样才有可能避免知性的悲观主义。

儒家主张仁者爱人,也有发达的爱的哲学,而且和勃朗宁有一定的共通性,但这问题胡适没有展开讨论。

六、结语

勃朗宁的生命哲学从总体上说是“乐观主义、希望和奋斗的哲学”[3]114。这一点和儒家的精神相通,因为其精髓也在于“希望与奋斗”[3]129。胡适以非常敏锐的学术眼光,抓住了这个主题,写了这两篇论文,给西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胡适关于勃朗宁的论述之所以能够引起外国人的重视,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他的观点是反潮流的。在勃朗宁的乐观主义受到不少质疑的时候,胡适没有因此人云亦云,而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写出了有特色的文章。其次,他自觉运用儒家的观点进行观照,找到了孔子的“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的精神和勃朗宁的“奋斗与发达”(strive and thrive)的理想的相似性,论述颇有深度。第三,他把勃朗宁研究和当时国家的局势结合了起来。那时国家濒临灭顶之灾,到处弥漫着悲观的论调。他曾在日记中写道:出国前曾经非常悲观,以“日淡霜浓可奈何”形容自己;但在美国有了变化,“吾与朋友书,每以‘乐观’相勉,自信去国数年所得,惟此一大观念足齿数耳”[2]267。胡适以天下为己任,提出了以乐观主义对抗悲观主义的观点。他还提到拿破仑把中国当作睡狮的比喻,但胡适认为欧洲的睡美人神话更适合于中国,并且翻译了邓耐(Tennyson)的《睡美人歌》,其中两行为:“因为吾人乃文明古国之人,/处于时代之黎明时分。”[9]82最后,他把自己的个性融入了勃朗宁研究。钱玄同曾这样赞扬胡适:“我对于适之这样‘知’了就‘行’的举动,是非常佩服的。”[10]3他在悲观的国人当中不是沉沦下去,而是高高地雄起,像孔子一样“知其不可而为之”。可见胡适把传统思想、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情感都融于勃朗宁研究之中,必然能够写出好文章。这两篇论文不仅仅是中国人研究西方文学的重要成果,而且是探索胡适内心世界的重要文献。

胡适本来是西化派的代表,但他在研究西方文学的时候,并不迷信外国的东西,而是积极运用中国的观点进行批评,有时甚至显示出中国文化本位的特点。他在日记中还说:“余前作Ophelia论,为之表章甚力,盖彼中评家于此女都作贬词,余以中国人眼光为之辩护,此文颇得教师称许。”[2]131-132这种创造性地使用中国智慧的例子,是胡适学术的一个部分,我们不能因为他的西化观点就视而不见。

[1] 赵宪章,白云.中国文学学者与论著影响力报告——2000-2004年中国文学CSSCI描述[J]. 文艺争鸣,2006(2):104-110.[2] 胡适.胡适全集:第27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3] 胡适.胡适全集:第35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4] 刘宝楠,焦循.诸子集成:1[M].上海:上海书店,1996.

[5] 钱玄,钱兴奇,徐克谦,等.礼记:下[M]. 长沙:岳麓书社,2001:510.

[6] 李逸安.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M]. 北京:中华书局,2009:3.

[7]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1088.

[8] 王弼,魏源,王先谦,等.诸子集成:3[M].上海:上海书店,1996:18.

[9] 胡适.胡适全集:第28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82.

[10] 胡适.胡适全集:第10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3.

[责任编辑 邱忠善]

On Hu Shi's Defense of Robert Browning

HE Huibi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58, China)

Among the five English articles on foreign literature of Hu Shi, the most important two deal with Robert Browning, which have not caught the attention of the Chinese academic circles yet; after close analysis, Hu Shi tries to defend Browning's optimism, by criticizing the Moralistic Pessimism, the Intellectual Pessimism, the Hedonistic Pessimism, and by exalting the worth of man, his ability of self-perfection, and his immortal worth of personality, with some discussion of Browning's philosophy of love; he tries to use the optimistic Confucian spirit of struggling in his essays with Chinese perspectives, which are highly appraised by the American scholars.

Hu Shi; Browning; Confucianism; optimism

2017-04-10

何辉斌(1968-),男,江西上饶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中西戏剧的比较研究、外国文学研究史和文学认知研究。E-mail:hehuibin@163.com

I206.6

A

1004-2237(2017)02-0050-06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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