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

2018-01-02 16:35徐也雯
牡丹 2017年33期
关键词:恶魔卡夫卡气息

徐也雯

现在,已经入夜。

凄冷的光,星星点点的,还夹杂着雨水的潮湿气息。街上仅剩的几个行人,都嫌恶地用手挡住那一星半点的梅雨,大口吮吸着厚重的空气。只有街边的小咖啡馆闪着灯光,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和歌声,窸窸窣窣地,仔细一听,原来是《今夜无人入眠》。

这时,只有一个外表斯文、表情颓废的年轻男子正快步走在街道上。他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夹着一只不出彩的公文包,木然地朝破出租房疾行,像蜘蛛穿过网一样,他终于突破了层层钢铁水泥的包围。伴随着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他回到了苦心经营的地洞。

一楼到了。

一楼散发着发霉的味道,夹杂着好事青年的万宝路香烟味。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好像十分厌恶年轻、浮夸的人生。他侧过头,一道破损的黄光穿过眉眼,映照在斑驳脱落的灰白色墙皮上,倒是映出了一张蛛网。它骄傲地吞噬着来往的一切,仔细听,还会有无辜的飞虫大声哭嚎着命运,它与卡夫卡的地洞十分相似,脆弱而又矛盾。他可不管這些,径直走了进去,像惶惶不能终日的小动物终于得到了安慰。他伸出手,按下了猩红的上行键。

只一瞬,门开了,他走进去,像被一口棺材吞没。

电梯上行。

他按下20,仿佛早有预感,他虽有点慌张,却理了理卷起的衣角,倚在贴满庸俗女郎广告的破木板墙上,像解脱般闭上双眼,享受片刻的安宁。

电梯上行,13楼到了。

他还有点懵懂,眼睛刚睁开一半,却被那蜂拥而来的黑暗侵袭了整个大脑。无尽的水从狭窄的门缝向他涌来,他下意识想要夺门而出,不料被一股逆流冲走,被带到了一个洞口。

这是——但丁的地狱。来不及做出惊恐的表情,更来不及仓皇而逃,他就被咸腥的阿克隆河水席卷而去,直到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狱悬崖之上。霎时间,他感觉这一刻,连脑浆都要倾泻出去。

四周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不禁令他反胃。他慌了,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折磨自己脆弱的神经。他仓皇向下张望——那是九层地狱,他看见了荷马,看见了埃及艳后,看见了欧几里得……他看见来这里的人,都是被判了刑的罪人,生前的债注定死后要背负,里面有异教徒,有荒淫无耻之人,还有贪婪成性之人……他们都在沉重中寂静。他看见受刑的人被恶魔撕成碎片;他看见未受刑的人脸上被刻上惊恐;他还看见令人厌恶的恶魔脸上毫无行刑时的快感,只有狰狞……他一层一层地向下看去,就像一层一层地经受抽筋挫骨的折磨一样,免不了一阵恶心和寒战,他再也无力向下看去,他怕地心深处狄斯直射人心的目光,他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他想,恶魔不过是通过折磨别人来惩罚自己。茫然之际,河水萎缩,天地崩塌,他被一股力向后狠狠扯去,直扯得他一个趔趄,摔在一如既往昏暗的电梯里。他睁开眼,发现一切只是梦。他尴尬地挠挠头,又倚回墙角,兴许是咖啡灌得太猛,连神经都想入非非了。

电梯继续上行,18楼到了。

他突然感到震动,世界也跟着破裂成黑色的碎片,电梯一个劲儿地摇晃,只有金属碰撞声冲击着耳膜。来到地狱的第18层,他以为自己很走运,遇上了世界末日,慌乱中居然带着一丝庆幸。像穹顶突然被人揭开一样,圣光突然冲破黑暗,直照得他一阵眩晕。腿已经动弹不得,他半眯着眼,发现旁边居然有一块切割整齐的全麦面包,再看看,四周居然有十三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轰的一下,他脑子又眩晕起来。

这竟然是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他感叹自己命运多舛,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被其中一张脸的主人用面包卷着提了起来,刚一抬头,他看到了那个人巨大的脸颊和灵动的舌头——这个巨人竟然是犹大。他闻到了那个叛徒的贪婪气息,看到了那廉价的三十个硬币,发现了那张意志薄弱、狡兔三窟的无耻嘴脸。他拳打脚踢,挣扎起来,恨不得撕烂那张伪善的脸,仿佛要砸碎世间一切丑恶。他还看见圣彼得早已准备好白森森的刀,难道圣彼得早已预见了悲剧?他看见众教徒或悲或怒的扭曲五官和挥舞着的四肢,看见耶稣用心痛却镇定的表情说着……他不想听不想看,只想大声呼喊去拯救这一切,拯救充满乌烟瘴气的圣洁教堂,却被一张大口吞下,黑暗与眩晕夺走了他的一切感知,只有下陷,无休止的下陷。

“叮”,20楼到了。

他猛然张开眼,大口喘气,他使劲摸了摸身体,汗水早已湿了后背。虽然只是臆想,他却被弄得如此狼狈,莫不是咖啡店里高亢美声惹的祸。他回想着,不觉嘲讽地笑笑,是可悲的地狱还是阴险的天堂?谁知道呢,只要还在人间就好。

疲惫侵占了大脑,他溜进了自己五彩斑斓的匣子,睡觉去了。

夜深了,电梯里总被人忽视的那两张涂抹着地狱与天堂的画报,被风悄悄卷去,穿过卡夫卡式的地洞,向茫茫夜幕飞去,渐渐淡化……

(西安市铁一中滨河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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