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作品是文学史叙述的唯一依据

2018-01-23 03:30
星星·散文诗 2018年32期
关键词:论争文学理论文学史

中国诗坛,从来热闹,甚至可以说这种热闹是自古而然的。然而,热闹并不能构成文学的历史,也不能构成诗歌的历史。文学的历史是由文学作品所构成的,诗歌的历史是由诗歌作品所构成的。没有优秀的作品,诗人与文学家都不可能进入文学的历史,只有创作出了杰出作品,才有可能进入文学的历史。有了作品,才有作家;有了诗歌,才有诗人。历史从来就是这样产生与形成的。文学史的叙述是严谨的,因为它是需要内在根据的。文学史叙述的唯一依据,就是可以进入文学史的杰出作品,而不是其他。

也许有的人认为,除了文学史与诗歌史之外,还有文学论争史、文学运动史、文学思潮史、文学批评史、文学理论史等。从广义而言,所有的文学现象都是历史叙述的对象,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文学现象都有叙述的价值,并不是所有的文学现象都有历史的意义,甚至并不是所有的文学现象都具有学术研究的价值。有的人热衷于研究作家与作家之间的关系,有的人热心于研究作家的恋爱与婚姻,这些问题可不可以研究呢?当然可以研究,如果这些对于他们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意义,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发生什么影响,那么研究的意义就相当有限。

中国历史上所发生的文学论争,也许从来没有间断过,有的时候还相当热烈,甚至十分激烈。《诗经》之后,孔子编选,百家注释,终在汉代成为显要的经学。屈原既生,星空闪耀,却生不逢时,遭人诬陷,终至于沉江而死,任后人评说。李白也加入了评论的阵营:“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大唐李杜之后,李前杜后,李后杜前,在历史上也总是争论不休。至于北宋,三苏赴京,名动京师,可是因为苏轼名望过高,遭人嫉恨,而有黄州、惠州、儋州之贬。然而乌台诗案,千古奇冤是也。对于王安石、苏东坡两位大家之间的关系,历来也是争论不休。然而千年以来,苏学日隆,似有超越李杜之势也。所有这些,也许都属于文学论争的范围,当然也就构成了自己的文学历史。因此,“中国文学论争史”这样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研究这些内容与现象的著作,自然也是可以编写的。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论争都可以进入历史叙述,有的是意气之争,有的是人事之争,有的是阶级之争,有的则是因为误解而造成的争论,研究这样一些作家与作家之间的争执,批评家与作家之间的争执,批评家与批评家之间的争执,有没有学术意义呢?意义是有的,但相当有限。如果这样的论争与文学创作相关,则有学术意义;如果与文学创作无关,意义则很小。我们看一看正统的“中国文学史”与“世界文学史”,基本上都不涉及这样的文学论争。为什么?因为在所有的文学现象中,文学作品是最为基本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当然也是最为核心的。没有作品,挖空心思,用尽力气,争来争去,争去争来,又有什么用呢?

历史发展到了新的时期,文学论争同样也没有消失,甚至有发展为思潮与运动之势。“五四”新诗,开始虽然遭人嘲笑,而终至于立足中国诗坛,而于旧诗之外,另外开拓新局,已然成为现代中国之最重要文体之一也。这样的过程,在历史上被称为“五四”新文学运动。而至于当代,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诗坛的争论之声从未断绝,反而似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频繁之势。延高诗才,虽卓越于世,只因其身份特殊,而在评奖之后受到攻击也。啸天诗词,颇有气象,只因其为旧体,且有不蒸馒头争口气之白话语言,也受人误解多也。也许还没有人来总结这一段诗歌的历史,然而诸多诗人的作品在获奖之后,所引起的论争的确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称之为新世纪的诗歌论争,也许并无什么不妥当。所以,诗坛争讼,从来就是如此。因此,诗人余秀华与批评家郑正西之诉,诗人柳忠秧与作家方方之诉,作家陈应松与作家刘继明之诉,我们认为也属正常,说不定也是社会进步之象也,当代中国思想开明之症候也!然而,这样的案例不是什么观点论争,而是权力与权力之间的角逐,成为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当然,其起因还是因为文学。

因此,我们说“文学运动史”“文学思潮史”这样的议题,也是可以成立的,然而,如果文学运动与文学创作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如果文学思潮不是体现在文学作品上,那这样的所谓“史”,也就没有很大的意义。也许有的人对此不能理解,认为文学运动与文学思潮是客观存在的,只要是存在就可以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只是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而是成为了文学历史叙述的主体,而我们并不认同这样的叙述主体。显然,“文学思潮”也许还可以理解,所谓的现实主义文学思潮,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甚至象征主义、唯美主义文学思潮。为什么古代中国或古代欧洲没有这样的文学思潮?所谓的文学思潮显然是近代以后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人类各部分相互之间的流动越来越频繁,具有一定规模之后,才产生了新的思想,影响到了越来越多的作家,以及一般的民众与读者,这才有了所谓的思潮。而运动则是一个更为强烈的词语,表明其鲜明的意识形态性。没有文学创作就没有文学思潮,如果没有文学创作的支撑,所谓的文学思潮是空洞无物的,也是没有多少重要意义的。无论是文学思潮还是文学运动,都必须与文学创作相关,因为所有的文学现象都是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所有的诗歌现象都是以诗歌作品为中心的。所有文学作品的产生,都是作家通过自我的表达与表现才有可能,没有作家或者说不通过作家本人,任何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都不可能产生。

有的人也许会问,“文学批评史”“文学理论史”“诗歌批评史”“诗歌理论史”这样的议题,总是可以成立的吧?当然是可以成立的,就像前面所谓的文学运动史、文学思潮史可以成立一样。然而,这样的史也只是一种外在于文学的历史,是对于文学作品的批评和研究及其结果的历史。如果没有文学作品,有所谓的文学批评史吗?没有作品你就缺失了批评的对象,没有了作品你就没有了研究的对象,你都没有了研究的对象,文学理论从何而来呢?文学理论就是对于文学作品的起源、文学作品的本质、文学作品的构成、文学作品的形式、文学作品的技巧、文学作品的传播等现象的研究。所以,无论是文学批评史还是文学理论史,都是以文学作品为前提和基础的。对于诗歌批评史与诗歌理论史,也同样是如此。也许有的人认为理论可以由理论而来,文学理论可以由现有的文学理论而来,诗歌理论可以由现有的诗歌理论而来,我们也不是说完全不可以,但这不符合理论产生的逻辑,也不符合文学批评与文学理论的历史实践。从西方文学理论而来的中国文学理论,从现有的文学理论推导出新的文学理论,我们一直是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如果没有作品与作家的依据,这样的文学理论也许是失效的,因为它既不是来自于作品与作家,当然也就无从解释世界上所有的作品与作家,或者一部分的作家与作品。

就诗人与作家而言,自己的未来只在作品,而不在其他。为什么作品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可以决定未来的文学史叙述?首先,作家与诗人的文学史或诗史的地位,不在于你曾经有什么样的职位。我们不说屈、宋、李、杜,也不看苏、黄、陆、柳,就是鲁、郭、闻、徐,我们现在来看他们的作品,谁还看他们当年有何职位,当过什么官、掌过什么权呢?是不是官大一些的作家,文学史地位就高一些,而没有什么职位的作家,文学史地位就低一些呢?完全不是这样。后世的学者只看作品,其他的东西也许可以作为参考,但并不起什么作用,多半只是作为理解作品的一种材料而已。其次,作家的文学史地位或诗史地位的评定,更不在于作家生前所拥有多少钱财。诗人张九龄乃大唐宰相,诗人王安石乃大宋丞相,在其有生之年,不可谓不富也,然而,他们在后世的文学名声,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还是靠他们创作的诗词文赋,而不是靠他们的财富。第三,文学史地位的评定,也不在于是否获奖以及获奖多少。传说古希腊几大悲剧诗人,屡获大奖,可后人并不看重他们获了多少个奖,也从来不看重其奖金几何,而只是看他们的作品。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几无获奖之说,后世评说时也无从了解,也仍然不看他们是否获奖。获奖了当然好,如果没有获奖,也没有什么关系。有的奖含金量高,而有的奖则没有什么含金量,甚至没有一点点含金量。在当今世界上,也许只有诺贝尔奖是最受重视的,得到公认的,并且奖金很高,然而是不是只要获得了诺奖,就可以进入文学史了呢?也未必。当然,西方国家的文学大奖是有影响的,鲁迅文学奖作为中国文学界的最高奖,也屡受争议,似乎许多人不再相信它的公正性。后来人在写文学史的时候,即使知道你获了什么大奖,他在文学史上进行评价的时候,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评了这么多年,当代的世界文学史是不是按照这个来写的呢?当然不是,我们认为没有受到它的任何拘束。第四,文学史地位的评定,也不会看你获得了什么项目。不知李、杜当年在从事诗歌创作的时候,是否有政府项目的支持,对于我们而言,是闻所未闻也。据我所知,郭沫若没有,贺敬之也没有,洛夫与余光中等人也没有。因此,百年之后,根本不用百年,五十年之后,我们的后人在进行文学史叙述的时候,全看作品,并且只看作品。没有作品,特别是具有高度创造性的作品,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文学的历史就是文学作品的历史,诗之历史就是诗歌作品的历史。对于诗之评价,虽各有所见,然而思想上创造性与艺术上的形式感,却是首要的。唐之寒山,当世无名,他却也曾经为此大为苦恼,然而却一直坚信自己的诗思与诗艺,说以后的人会将其诗卷放在屏风上,每天读一遍。果不其然,千年以来,其诗在日本大行其道,受到了自民间到官方的高度评价,创造了文学流传史上了不起的神话。当代诗人洛夫的诗,以其丰富的人性、现代的精神著称,具有高度的创造性和强大的诗美存在,相信在三十年之后,其文学史地位会越来越高。可见,如果一个诗人或作家,没有优秀的可以进入文学史的作品,也就没有了前途。

如果没有一定数量的优秀作品或杰出作品,五十年以后或三十年之后,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官,获得了什么样的大奖,也不管你得到了什么项目,更不会管你在哪里发表了作品,甚至也不会管你的诗被译成了几国文字,后人不会看这些表面的现象,而只会看内在的本质,你的作品在思想上与艺术上具有什么样的创造性,相对于你的前代作家及其作品而言,提供了一些什么样的新东西。因此,文学史评价与叙述的唯一依据,就是作品。有的人也许认为作品只是主要的依据,而不是所有的依据;因为文学现象是多种多样的,创作过程也是多种多样的。然而我们可以绝对地说一句,不是主要,而是唯一。五十年或一百年之后,文学史家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他也看不到你在世时所拥有的东西,只能看你的作品,并且是那样一些能够流传到后世的作品。如果你的作品被历史所淘汰、所掩埋,那就无法进入文学史。

历史的法则就是如此严酷,历史对每一个作家都是公平的。因此,当今的作家没有必要去追求一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要追求更加内在的、本质的东西,那就是以作品说话,艺术精进,思想创新,以一生的努力而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如果与世俗的东西过于接近,也许就会让我们失去了本真,失去了本位,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动力,当然就会失去进入历史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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