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移民电影《阿曼尼亚:德国欢迎你》中的身份认同问题

2018-02-01 00:09谢楚婧
艺苑 2017年4期
关键词:他者身份认同

谢楚婧

【摘要】 本文以移民电影《阿曼尼亚:德国欢迎你》为蓝本,结合片中移民叙事话语,分析土耳其移民作为他者在德国社会语境中物质生活与精神文化方面的差异性体验,和移民群体面对文化接触与交流时在身份构建、选择与认同问题上产生的困惑,探讨他们如何通过返乡之旅重寻文化本源,实现自我身份的定位和认同,处理精神家园失落的危机。

【关键词】 《阿曼尼亚:德国欢迎你》;移民电影;他者;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在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下,跨地区人口迁移和文化交流的现象日益普遍,并逐步成为世人关注和讨论的焦点。除了电视、广告、新闻、报纸,移民话题在电影这一流行公共领域上也经常出现,甚至由此衍生出移民电影(又名“他者电影”)这一专注于让观影者从特殊的视角思考自我(self)与他者的内涵和本质的电影类型。德国是移民大国,移民潮的兴起为移民电影注入新鲜的活力,由移民导演创作的移民电影已成为德国电影界主力军中的一员。本文的蓝本《阿曼尼亚:德国欢迎你》(以下简称《阿曼尼亚》)正是由德国新锐女导演、第三代土耳其移民的雅思敏·森黛里莉和妹妹(同时也是本片编剧)娜思琳·森黛里莉结合自身移民经验携手打造的长篇电影。

《阿曼尼亚》于2011年3月在德国上映,成功斩获了2011年德国奥斯卡最佳影片银奖和最佳剧本奖。影片讲述了身为第三代移民的6岁孩子钱克在和班级同学玩踢足球游戏时,遭到了德国和土耳其同学的排挤,不禁向家人提出了“我到底是谁?是德国人?还是土耳其人?”(1)以及“爷爷奶奶若是土耳其人,为什么要待在这里?”的问题,姐姐嘉娜决定告诉他家人从土耳其移民到德国的经过,以此安抚他的情绪。消沉的钱克同样引起了爷爷胡辛的注意,某天晚上他突然向众人宣布自己在土耳其老家买了一所房子,要求所有人在放假时和他一起回去度假。自此,影片围绕着胡辛一家的归乡之旅展开,穿插着表姐嘉娜的叙述,展现了一家人在旅途中的喜怒哀乐与心路历程。这部电影不似早期移民电影只是从单一的悲悯心理、诉苦口吻或居高临下的角度讲述土耳其移民在德国社会中的辛酸体验,而是以平等开放的方式叙述土耳其移民在德国的真实处境,而且,电影没有采用一贯的悲剧色调,过分夸大移民的不幸与痛苦,而是以喜剧的方式审视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

一、背井离乡:先进文明入侵下的身份认同隐患

影片开头介绍了胡辛前往德国的时代背景:20世纪50年代,德国百废待兴,却无奈劳工不足,因此政府采取积极的劳工引入政策,凡是通过德国医生健康检查的工人都可以被送往德国充当优质劳动力。由于西班牙和意大利人才供不应求,因此德国政府将土耳其移民视为主要的劳动力来源,进行大量征召。

经济问题是促使胡辛成为众多土耳其劳工中一员的首要原因。胡辛本是土耳其安那托利亚一个小乡村的村民,和妻子法玛育有三个孩子,但是在艰苦的年代,尽管胡辛努力工作,家里仍是入不敷出。为了家庭生计,胡辛决定独自前去德国工作。刚到德国的胡辛便感受到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例如,在语言方面,当德国代表对土耳其劳工们发表欢迎词时,包括胡辛在内的土耳其劳工们一脸茫然,电影此时也没有出现字幕,暗示着他们对欢迎词无法理解。身为客籍劳工(guest workers)[1]37的胡辛是德国社会中的异类,主体性权力的缺失意味着他们在本质上属于受压迫和剥削的底层群体,其工作选择范围也局限在单调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例如采石、道路清洁、城市建设等。

此时的胡辛的家庭居所仍在土耳其,数年之后,他回家看望妻儿,只有妻子和大儿子维力认出他,二儿子穆汗和小女儿蕾拉早已忘记了他的长相。导演通过两个小孩传递出一种危机,与两个孩子之间感情的淡薄在胡辛的心里埋下了身份认同(Identity)问题的忧虑和隐患,暗示着他与故乡之间的联系出现了裂痕。而后维力连续21天逃学一事,则成为了胡辛一家移民的导火索。胡辛要求全家人搬去德国以便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在他看来德国以“铁的纪律”闻名于世,能够帮助自己管束孩子。透过胡辛对德国的评价,可知客籍劳工奋斗在生产前线的同时,会不自觉地了解新的社会环境,并对异邦文化产生特定的印象。[2]86

除了胡辛,同乡的土耳其人不曾接触过德国文化,对德国的认识存在深刻的误解。例如片中穆汗的好友告诉他德国人都是宗教叛徒,他们吃猪肉也吃耶稣;同村的妇女送给法玛手工制品和粮食,因为她们听说德国又脏又热,食物只有马铃薯。村民们把德国构想成如同地狱般的存在,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配合传统文化与生活经验,为之后胡辛一家初到德国各种惊奇的感受和搞笑的言行(2)埋下伏笔,暗示着他们在适应德国社会的过程中势必会遭遇许多困难,产生排斥心理,并以排斥的方式来确定和强调自己的身份。电影中维力、穆汗和蕾拉对母亲在德国诞下的第四个孩子阿力(3)的评价是“德国人,长得也很德国,丑丑的”,三个孩子以出生地代替情感的亲疏远近作为自己选择文化身份的标准,自觉地将自己和他人划分在不同阵营中,以对立与差异的方式解读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此刻他们仍是土耳其民族身份的忠实拥护者。

二、第一次返乡之旅:人在心不在、身份认同危机的爆发

电影中导演以第三者的眼光观察、对比土耳其传统文化和德国现代文明的差异,总结两者的优劣,表现德国强势、先进文化的吸引力对土耳其传统意识形态主导地位的冲击,影片中孩子们憧憬圣诞节、维力和穆汗自觉地使用德语交流以及蕾拉让胡辛刮掉胡子(4)都是最好的体现。家人的变化意味着他们的土耳其文化身份处在被擦除(under erasure)的状态,无法很好地使用故国的思维看待人事。[3]1为了抵抗德国文化恶势力的入侵,胡辛决定带孩子们回土耳其过暑假,這是他带孩子们认祖归宗的第一次尝试。电影在此处透露了胡辛租住的德国公寓楼与老家距离2521公里,地理上的距离暗示着胡辛一家与故乡文化上的隔阂。从德国到土耳其,变化的不只是环境,还包括人,以前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变得无法接受,落后的生活方式(5)和烦人的琐事(6),逼迫胡辛更改其生涯规划,放弃土耳其老家而在德国置产。endprint

在电影中,土耳其有一传统,如果有人要远离家乡,村民就要在他们上路后洒水,象征着他将会尽快返乡,就像水被蒸发一样快。按照这一习俗,胡辛确实带着家人回到了故乡,但是他们的心却留在了德国,这与早期胡辛在德国务工但心系故乡的景象完全相反,土耳其文化从主导者变成附属者,地位变化的背后是身份认同危机的爆发,对土耳其生活的不适应实质上对应着胡辛一家民族文化身份水土不服的症状。此次返乡之旅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它非但没有达到认祖归宗的目的,反而为胡辛一家远离家乡、定居德国提供了合适的理由。受德国工业文化的影响,胡辛一家对“家”和“根”(root)的定义尚且停留在房子这一层面,他们依赖于以房子为代表的物质生活所建构的空间,对他们而言,身体的居住所比精神的栖息地更重要、更有意义。在这一观念的影响下,胡辛一家在区分土耳其文化和德国文化的时候,从以前的宗教、语言、饮食、穿着等多个层面变成了单一的落后与先进,他们在德国置产,选择居住在发达的地区,对原有住所的摈弃象征着他们暂时放弃了归乡的念头和寻根的计划,主动地隔开了自己与土耳其文化根源的距离,也意味着在德国工业文明对胡辛一家的洗脑下,传统土耳其文化身份被逐渐淹没在德国主流文化的浪潮中。

三、第二次返乡之旅:寻找文化本源与构建双重身份

文化交流使意识形态领域趋于复杂化,胡辛一家在对待德国工业文明与土耳其传统文化时,仍然难逃多元文化差异造成的文化身份困惑和精神家园失落的忧虑,而这也是移民叙事话语中存在的经典问题。[4]77在胡辛一家人身上德国和土耳其两种不同的文化实现了短距离的接触、交流和碰撞,起初他们没有合理地看待两种身份的对话,导致他们徘徊于两个国家之间,产生无所归属的困惑,造成精神家园的失落。[5]119这在电影中表现为尽管胡辛一家拿到了德国护照,但是依旧无法填补他们与德国主流社会之间的鸿沟,他们在本质上仍是游离于白人中心文化的他者。

Stelzle指出失去自己故土的身份归属感和语言联系的人,最后都会强烈地渴望回归。[2]17 Henri Tajfel强调流散群体由于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而期待构建自己的身份认同,身份认同属于个体观念的范畴,是对特定文化和情感的重视。[6]2追求身份认同的渴望在电影中具体表现为年迈的胡辛作出的第二次返乡的决定。可是,由于第一次失败的返乡尝试,家人对胡辛再次归乡一事兴趣寥寥,他们以另有安排为借口推辞不去,妻子法玛的抗议态度最为明显,表示乐于接受德国护照为她带来的身份。此外,导演还在电影中多次利用搞笑的情节和一连串文化符号打造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突出双重文化对胡辛一家实现自我身份定位的困扰,例如胡辛梦见融入德国主流社会的前提条件是必须入境随俗,包括一星期吃两餐猪肉。然而,这种阻碍并不是绝对稳定的,很多判定身份的标准随着第二次返乡之旅的展开而被逐步确认为一种错觉和误解,例如蕾拉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女清洁工,但穆汗认为女性清洁工在伊斯兰教文化中不可能存在,但是当蕾拉在土耳其看到女清洁工时,这一定位身份的传统观点便被推翻了。所以,身份构成因素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诸多因素在构成中甚至是构成之前便已经被消解了。

Keskin认为这种返乡之旅一般源自移民对“母邦文化”的思念,但它不只是“回到老家”,还是“在文明之间穿行,归回文化的本源”[2]62。电影中,文化本源在身份方面包括家庭和民族两个部分。胡辛突然在返乡的途中过世,家人先是陷入沉重的悲痛和冲突中:蕾拉对嘉娜未婚先孕一事勃然大怒、维力和穆汗两兄弟互相指责对方在自己无助的时候不给予帮助。(7)家人虽因矛盾而发生争吵,但也在争吵过程中吐露心声、释放自我,无论是嘉娜与蕾拉还是维力和穆汗,都意识到亲情能凌驾于困难和隔阂之上,是亲人的身份象征(emblems of identity)[7]80,他们成功打破了交流的冰点,实现了亲人身份的回归。

当众人发现胡辛口中的房子其实只是一堵带门的墙壁时,他们顿时明白了此次返乡之旅的真正意义,电影由此传递出“房子空了,但人回来了”的核心观念。尽管先进的工业文明能够提升物质生活质量,但精神层面的回归更能带给人永恒的满足与快乐。众人对家的理解超越了实体层面,达到了“精神家园”的境界。在胡辛的葬礼上,一度对身份定位感到迷茫的众人在钱克眼中都变成了儿时的模样,象征着他们在追寻文化身份认同的过程中,内心与思想回归到了本真的状态,重拾他们失落已久的文化之根。值得注意的是,重拾文化之根并不意味着胡辛一家对德国人身份的彻底丢弃,事实上,全球化的扩张拉近了不同民族间的物理距离[8]199,使身份认同能够跨越地域和文化的界限而存在,前文提及嘉娜不敢告诉母亲自己未婚先孕,但被敏锐的胡辛发现,胡辛虽身为土耳其文化权威的代表者,但思想十分开明,他没有因为嘉娜触犯传统文化规定而责备她,反而鼓励她勇敢说出事实。可见,在文化交汇的“第三空间”[9]28中,德国文化和土耳其文化所代表的自我和他者的关系不再是只有对立和冲突,而是能在接触中逐渐融合。胡辛一家在自我和他者交流的过程中构建了双重身份,一种既是土耳其人也是德国人的混杂的身份认同。一如电影中对“我们是谁?是什么东西”问题的解释:“我们是前世的果,我们是眼下的事,我们是待还的业,我们是被影响的杂然流形,也是影响杂然流形的个体,我们是未来,即使我们不再存在,我们是已知,就算我们不曾存在。”

四、结论

由移民后代所拍摄的移民电影,尽管只是电影大类的分流,但它能够透过他者视角,帮助移民这一边缘群体在异乡主流社会中获得更多的存在感。在电影《阿曼尼亚》中,导演借助移民叙事话语说明身份认同既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和未来[9]28,一如胡辛一家在家庭身份和民族身份定位上在不同时间段所经历的确信、困惑和回歸的过程,他们通过第二次返乡之旅重回文化本源,彰显了土耳其移民边缘身份的崛起,在全球化推动文化多元性的时代背景下,他者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增长使他们在面对德国主流文化时不再一味地呈现出弱者姿态,被动地接受强势文化的改造,而是在他者和自我积极的互动过程中冲破身份定位的困扰,成功构建了自己的双重身份,寻回了失落已久的精神家园。endprint

注释:

(1)属于身份认同的三个基本问题之一,三个基本问题分别是“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2)没有见过世面的胡辛家人,初到德国时对一切都感到兴奋、好奇,他们错将狗误认成老鼠,以为德国人用绳子绑着老鼠散步;认为马桶是可笑的椅子,表示无法接受这种如厕方式。

(3)錢克的爸爸和钱克、嘉娜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

(4)在土耳其,蓄胡子是成熟男性的身份象征和标志,而德国男性则普遍不留胡子,追求白净、整洁。

(5)例如德国工业文明发达,厕所中普遍使用先进、卫生的马桶,而老家由于经济、技术的落后,仍在使用落伍、肮脏的蹲厕。

(6)例如回到老家后,胡辛已经交付了电费,但是在他如厕的时候,电力却被随意切断,而这一情况在同一天中已经发生了两次,对胡辛一家的生活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7)嘉娜因为避孕措施不当而怀孕,迫于沉重的思想包袱,她不敢告诉母亲真相,也不敢和其它亲人交流,心里备受煎熬;穆汗认为维力在妻子米莉离开自己的时候一声不吭,在他失业时反而落井下石;维力认为自己已经尽力借给穆汗钱,反倒是穆汗认为妻子萨姬要和自己离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兄弟二人因这一矛盾长时间没有交谈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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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Homi K. 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New York:Routledge,199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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