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曲子传承人郭天禄

2018-02-26 03:15周建国
新疆艺术 2018年6期
关键词:领班三弦曲子

□ 周建国

郭天禄弹唱作乐好为宾客

郭天禄先生是新疆曲子的国家级传承人。“国家级传承人”这个称号是由国务院批准命名的,是个受人尊崇的称号。当然,责任也是沉甸甸的。郭天禄深知肩上担子的份量,从他拥有这个称号以后,就按照国家规定的传承人的职责,积极开展工作,传播新疆曲子,从1993年开始,他领头办过两个新疆曲子班,培养了一批演艺人才。

戏曲的传承必须要有一个班社,要有一二十个人在一起,互相配合,协调一致,才能完成一场演出,才能把这种艺术传承下去。这无疑增加了管理难度。郭天禄具备什么特殊的素质、品格,才能团结班社成员使曲子得以传承?这个问题,对于确定、培养传承人无疑是有意义的。

作为新疆曲子国家级传承人,郭天禄是新疆最好的唱家子、弹家子。他祖籍陕西富平县,曾祖父那一代就落户在了木垒县东城回回槽子,迄今已有 150 多年。住在这里的十多户来自陕甘的移民,茶余饭后、年节喜庆的日子,弹唱家乡的小曲小戏,都爱闹社火,把家乡世代相传的各种民间技艺带到了几千公里外的、多民族杂居的边陲,这是他们与家乡联系的精神血脉,是文化的标记。郭天禄的父亲郭成明,为人正直、善良、敢于担当,能弹三弦,会的曲目也多,得到邻里们的拥戴,是回回槽子曲子班社的领班,也是东城社火的带头人。郭天禄从小就跟着父亲参加班社的演唱活动,耳濡目染,常常是枕着父亲的大腿听着小曲子就睡着了,曲子的曲调、曲目对他来说,从小就沁入骨髓了。父亲歇着的时候,他也会悄悄拿来三弦拨拉几下,慢慢也迷上了三弦,弹出了《割韭菜》。“千日的琵琶当日的琴,三弦子弹断脊梁根。”三弦难学。父亲见他喜欢这些,格外高兴,便给他做了把小三弦,教他。郭天禄不负父亲的苦心,12岁就能跟班弹唱了。1951年,郭天禄14岁,他所在的东城小学“六一”儿童节,给全县小学生演出了一场《血泪仇》,他弹三弦,坐在最显眼的首席位子。演出结束,校长给他颁发笔记本作为奖励,郭天禄一下子成了全县的名人。

张生才是郭天禄学习曲子的另一位师父。张生才(1893-1974)生来双目失明,15岁到敦煌曲子班社拜丁昌为师学习三弦和曲子演唱,由于他聪明伶俐、脑子好、悟性强,两年就出师回到木垒,在木垒周边县乡走街串户自弹自唱曲子、道情、眉户谋生。他将324个曲目写在小本上,听众点哪个他唱哪个,被誉为“新疆的阿炳。”从1961年到 1965年郭天禄经常利用星期天向张生才请教,跟他学会了滚弹,学会了用真假嗓模仿男女之声,学会了用山西腔唱《走西口》,用四川腔唱《下四川》等,知道了很多曲调、曲目的来龙去脉。

1954年元月郭天禄参加工作,在乡政府、公安局、县经委都干过,无论在哪个岗位,下乡都如同家常便饭。工作之余,他通过以曲会友、遍访诸贤,在弹弹唱唱中学会了很多新技巧、新曲目。白杨河的王兴荣、新户的李玉渊、达坂沟的范继禄、郭广田……郭天禄从他们那里得益匪浅。

出于对新疆曲子和民间演唱艺术的痴迷和热爱,郭天禄几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渝地坚持向民间艺人学习,有了广泛而深入的积累。他的自弹(三弦)自唱的技巧无人出其右,会的曲(剧)目有102个,能弹唱新疆曲子的曲调、曲牌113首,改编传统曲目剧目35个,自创曲目、剧目16个。

一个相对稳定的班社,是新疆曲子得以传承的前提。但是,领导好一个民间班社,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这个团队的人员都是来去自由的,没有利益约束。领导好这样一个班社,领班者更要有奉献精神,要有领导艺术。

郭天禄 1993年因病提前退休。他原想好好保养身体,颐养天年。没想到一退休就遇上了“麻缠”的事:他们家进驻了四、五个老汉,吃住在他家,赶也赶不走,翻来覆去和郭天禄谈判。这是咋回事呢?原来七十年代末,木垒县有几个乡、村新疆曲子班社都成立起来了,沉寂了多年的曲子又重新成为农家小院的常客。木垒县城也有曲子的唱家子、弹家子,私下里也常凑在一起又弹又唱、自娱自乐。但他们总觉得不过瘾,想唱的唱不来,想演的演不来,想登台演出没人张罗。必须得成立个班社,把大家组织起来,谁来领头干这事呢?他们掰着指头数来数去,郭天禄最合适。论弹三弦,他是头把交椅,论组织能力,郭天禄当干部三十多年,经贸委副主任都干过,无论在哪个岗位,大家都称赞。现在郭天禄退下来了,正好把班社鼓捣起来,可是私下里与郭天禄商量,磨破嘴皮子他都摇头,万般无奈大家才上演了这出“逼宫”的戏。

郭天禄为什么不答应呢?主要他是听了父亲的话。父亲几十年都是曲子班社的领班,唱曲子,教曲子,安排演出,求人,请人,着急上火,费心费力,个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父亲常说“要想心烦,唱戏领班。”后来如今老哥几个住在家里不走,曲子也是郭天禄的最爱,以后能不弹不唱吗?既然不能,领着大伙唱不是更好吗?自己是党员,是干部,顺应大伙的心思不是也对着吗?何况通过唱曲子,活跃乡村文化生活,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不也是政府希望的、自己应该做的吗?这么想着,郭天禄就愉快地遂了众人心愿了。

郭天禄答应当领班了,班社得按照他的心思去办。他当了几十年干部,又是党员,剧社甫建,他先立规矩。他立的规矩既有“二为”方向的大规矩,也有“四自一免”(人员来去自愿、自力更生、自娱自乐、自愿乐人、免费演出),“三不准”原则(不唱黄色曲子、不说脏话、不做不雅动作)这样的具体要求。入社人员必须认同这些规矩,签字画押。这些规矩,使每个成员都明确在班社里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避免走上邪路。

在后来的日子里,郭天禄带头坚持这些原则,对错误言行进行了劝诫、抵制、斗争,敢于负责、敢于担当。剧社进来了一位老汉,资格比他还老,唱的曲目也多。可是他唱的曲目有些“黄”词,过去民间艺人靠这个迎合听众赚钱。郭天禄明确要求删除这些糟粕。但是他不听,还蛮不讲理,指着郭天禄说:“老祖宗都这么唱的,咋到你这就不能唱了?”郭天禄在大会上重申当初的规矩“不唱黄色曲子,要建设精神文明。”明确对他说“要么你走,要么我走”。结果大家都支持郭天禄,那人气咻咻地离开了班社,别的班社也抵制他,他感到很丢人,哭着回来给郭天禄认了错。

新疆曲子的国家级传承人郭天禄

新进的一个年轻人是副领班的亲戚,爱往妇女堆里蹭,还时不时地动手动脚,群众意见很大,郭天禄提醒他,他说是“污蔑。”几番劝阻,他仍不思悔改,郭天禄觉得留着这颗“地雷”终归是祸害,就对副领班讲了,要把这个人除名。副领班又敲桌子又瞪眼不同意,郭天禄叫来几位女士,大家一致要求开除此人,副领班只好同意了。挖掉了“地雷”,风清气顺,可以好好地拍戏了。

为了提高班社演出水平,郭天禄广招贤才。剧社要排节目、招老师。郭天禄教唱没问题,论起表演、调度就不是他的强项了。他想起了白杨河乡老艺人徐兴智能挑起这副担子。那时候,剧社连个活动场地都没有,到处打游击,师傅来了住哪儿呢?郭天禄让师傅住到自己家里,还把最好的房子给师傅住。冬天冷,他把狗皮褥子给师傅铺上,剩菜剩馍家里人吃,师傅吃的总是热热的馍馍新炒的菜。师傅爱喝酒,家里顿顿有小酒,把师傅伺候得舒舒服服。师傅高兴了,尽心尽力给演员教了《龙凤配》《梅绛亵》等五出戏。见人就夸郭天禄夫妇好,他和郭天禄结下了“交心的朋友”,什么时候请,什么时候到,把本领都传授给大家。剧社欣欣向荣,和这些老艺人的奉献是分不开的。班社成立初期没有排练场地,个人出钱租房子,后来客运站候车室借给他们晚上用。曾发生过意外事:司机带了四个酒鬼闯进来大打出手。郭天禄叫女的离开,自己对付醉鬼。事后,司机道歉,而演员们心有余悸,怕再挨打。郭天禄又去各演员家里做工作,演员们这才回来。

在民间班社里,大大小小烦心事天天都会碰到,天天都要动脑子处理问题。如果领班人不能秉公办事,或者不敢管,管不好,就很难凝聚人心开展工作。郭天禄为了班社,舍小家、为大家,事事带头,以身作则,恪尽职守,赢得大家的信任和尊重,展现了一位老干部、老党员的工作作风。这种勇于负责、勇于担当的精神,是他在长期工作中形成的,与他的性格融为一体这种品格是难能可贵的。

新疆曲子民间班社,一开始人们把它当作一个娱乐班子,首先是自娱,再就是为村民演出,婚庆寿喜捧场。郭天禄却不这么看。他把“寓教于乐”“净化乡风民俗”“弘扬核心价值观”时刻记在心头。“小康农村必须是文明农村”。所以在传统曲目里,郭天禄认为要演有益于今天的曲目,使人们从中受到启迪、教育。比如《张琏卖布》是揭露赌博危害的,《李彦贵卖水》是批判嫌贫爱富婚姻观的,《砸烟灯》批判吸食大烟,等等。对于传统曲目中的糟粕部分一定要认真清理。

郭天禄注重创作新的曲目、剧目,不仅丰富演出节目,主要也是为了与时俱进、满足新时代群众的欣赏要求。群众希望看到与自己的思想、生活更加贴近的节目,看到直面生活、匡正时弊、针对性强的节目。只有与时代同拍步与百姓休戚相关,才能受到百姓的喜爱。郭天禄努力创作新的节目,他的创作灵感,都来自生活的触动,来自对真人真事的概括与升华。比如新疆曲子弹唱《王三耍钱》,说的是王三乘着改革开放的好时机挣了百万家产,却经不住赌博的诱惑,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输光家产,妻离子散,“王三身穿破衣衫,头发锈成了毡片片。烂草绳腰里缠三转,脚趾头露在鞋外边。”告诫人们以王三为反面教员,千万莫走歪门邪道。《张先生醉酒》讽刺“张先生见了酒,赛过骆驼见了柳,美味香甜喝不够,喝他个上吐下泻一醉方休。”在弹唱中,郭天禄痛快淋漓地嘲讽了张三、张先生嗜赌、嗜酒的种种丑态,用词直白、语气辛辣,百姓一听就懂,刻画赌徒、酒鬼令人厌恶的嘴脸入木三分。这样的赌徒、酒鬼郭天禄张口就能说出身边的几个典型。除了赌钱、酗酒这些农村常见的陋习之外,郭天禄还注意到一个亵渎中华美德的事情,就是儿媳妇虐待公婆。他亲眼所见,有一位老人悬梁自尽了。以前一个传统小戏叫《小姑贤》,讲的是婆婆虐待儿媳,“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说的是旧社会。而今倒过来了,有些年轻人不懂孝道,只图享受,这是传统美德教育缺失的后果。郭天禄以此内容写了两个小戏《一根绳子》《摔黑碗》。前者写儿媳妇逼公公每天拔一筐猪草,否则不给饭吃,婆婆被逼自缢。孙子要留下这根绳子,待爸妈老了以后再用,使儿媳幡然悔悟。《摔黑碗》写婆婆受儿媳欺侮,每天只给一碗饭,白瓷碗从来不洗变成了黑碗。孙媳妇偷着给奶奶送来好吃的,还给奶奶洗头换衣服,却受到婆婆骂。孙媳妇故意摔坏黑碗,反问婆婆:等你老了,去哪里买这样的黑碗给你呢?使她的婆婆无地自容。这两台戏成为班社的“招牌戏”,如果不演,观众就不散场。演出当中,观众还会大声喊叫生活中某某名字,说她就和戏里的儿媳一样虐待公婆。有的小两口在台下就为照看老人争吵起来,观众会围住虐待老人的媳妇不依不饶。

在曲子音乐上,有位老艺人固守木垒原来的唱腔,对呼图壁新疆曲子剧团成立以后的创造持否定态度:“啥球不懂,我要指着鼻子骂他们!”实际上,当时木垒演唱的是一曲反复式的平调曲目,而新疆曲子剧团打破了这个限制,演唱了越调曲子以及有所创新的唱腔,拓展了新疆曲子的音乐空间。郭天禄认为曲子剧团的唱腔“旋律丰富,富于变化,应当学习。”双方进行辩论。大家都支持郭天禄,郭天禄带头创新,将木垒的曲子向前推进了一步。

郭天禄文化水平不高,编剧有难度,掌握、传播新曲新调也不易,但他坚持下来了。在家里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学习和创作,家务事都撂给了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他的老伴。他不仅自己创作,还组织了创作组,其他人的作品也尽量搬上舞台。所以他所在的班社,每年都有新的节目和观众见面,观众也总是期待他们前去演出。

郭天禄从小生活在曲子世界里,亲身体会到新疆曲子在昌吉地区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虽然在流行文化冲击下,年轻人不太喜欢看曲子戏了,但郭天禄认为这是暂时的。等年轻人玩够了“流行的”东西,还会回到传统文化上来。当然环境在变,时代在变,传统文化也需要创新发展,要让新疆曲子发扬光大,就要培养更多的年轻人。郭天禄被评为国家级传承人后,他就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新疆曲子唱出幸福生活

新疆曲子小剧团走进寻常百姓家

郭天禄当家的班社,名声越来越大,找他们要文本的、要曲谱的、要求辅导的人天天都有。为了满足大家的要求,郭天禄和同事除了排练、演出,把精力全用到了刻印文本、制作录音磁带、光盘上,把这些演出资料无偿地送给各个演出队,还被敦煌、武威、民勤、酒泉等地的曲子爱好者带回当地去。为此花了多少精力、经费,郭天禄从没计算过,只记得用坏了 5 个小录音机。

他带着班社经常到各乡村巡回演出,群众对曲子的渴望,使他们每每感动。夏收前,村民们说:“你们唱台戏,我们看完戏了再搞夏收。”夏收当中他们又说:“你们把好曲子留着,等夏收完了再唱。”村民们说:“《一根绳子》《摔黑碗》让虐待老人的人抬不起头来。”“村里打架斗殴的少了,和睦相处的多了。游手好闲的少了,勤劳致富的多了。”好曲子确实可以起到崇善尚德、移风易俗、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作用,这更加坚定了他要把好的节目、好的作风带到农村的信心。

对于群众的要求,郭天禄他们都尽量满足。有时白天演出完,晚上还要参加喜庆的“堂会”。他们演出从不收钱,有时要从天黑唱到鸡叫。郭天禄是班主,不能怕苦叫累。更不能辜负了大家对曲子的喜爱。

郭天禄团队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辅导当地的曲子演出队,教他们曲目曲调、演奏乐器。在郭天禄的亲自指导和班社影响下,木垒县各乡镇、村成立了14支新疆曲子自乐班,具有了一定的规模。他们演出新疆曲子、秦腔、眉户、歌舞节目,为活跃基层文化生活,提高群众文明素质做出了突出贡献。

自2008年郭天禄被命名为国家级曲子传承人以后,在县文体局的安排下,已在乡镇举办了30余场培训班,听课学员近300余人。学员中有学三弦、二胡的,有学演唱的,教了一拨又一拨,郭天禄又弹又唱又讲,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三弦是曲子乐队的主奏乐器,没有三弦,班社立不起来,所以他特别注重三弦乐手的培养。平时对三弦乐手也特别关注,常跑几十里路去看他们演出,指出演奏中的问题。对滚弹这种较难掌握的技巧,更是反复教练。前后有21位三弦乐手得到过他的指教,其中有4位已经挑起了大梁。农村人农务多,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在家侍弄庄稼,郭天禄宁可自己受累,培训也要搞好,不能走过场。

2010年初,郭天禄病倒了,做了手术,卧床两个多月。出院后,他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在芦河松剧社办了11天培训。培训圆满结束了,他旧病复发,又住了半个月医院。出院后,他又接连到乡下办班、培训学员、收集资料。郭天禄常说“一个领班就是“一堵墙,一杆旗。”这堵墙,要把歪风邪气挡在外头,要撑住班社,遇再大困难也不能倒。这杆旗,就代表了班社的方向、榜样。郭天禄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他守承诺、讲信誉,不忘初心、牢记责任、力求完美、不给工作留一点遗憾。

郭天禄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言行为国家级传承人树立了一个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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