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的类型分布及演变特点

2018-03-24 03:37牟成刚
文山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韵尾中古弱化

牟成刚

(1.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2.文山学院 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阳声韵尾在中古时期,咸深二摄收-m尾,山臻二摄收-n尾,宕江曾梗通五摄收-ŋ尾。但在滇东南方言中,阳声韵今读则呈现出与中古不同的分混类型,韵尾上主要收-n、-ŋ和鼻化韵,中古时期的-m尾消失。中古阳声韵在滇东南方言中形成如此格局,即与音节语音内部影响演变有关,同时也与少数民族语言语音的影响推动有联系。本文将根据现在拥有的调查资料,对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的今读分混类型与演变特点进行分析探讨。

一、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的今读类型与特点

根据中古阳声韵尾在滇南方言的今读来看,大体可以分为基本类型、演变类型两大类。

基本类型的韵尾分布格局是咸深山臻和曾梗摄开口收-n尾,宕江通和增梗摄合口收-ŋ尾,方言分布点主要有西畴、富宁、麻栗坡等。现以西畴话举字例如表1。

演变类型源自基本类型,但演变类型又可分演变主流类型和演变补充类型。演变主流类型主要表现为咸山深臻摄、曾梗摄开口和宕江摄,总体上呈现出韵尾弱化的趋势,如广南、丘北、稼依等属于此类型;演变补充类型的格局是咸山摄细音读鼻化韵,深臻和曾梗开口收-n尾,其他一律收-ŋ尾,如马关等属此类型。下面以广南、稼依和马关话举例如表2。

根据上面的分析,为便于直观了解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的今读情况,现把今读类型及条件、方言代表点和韵尾音值情况等列出展示如表3。

表1 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的基本类型例字表

表2 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的演变类型例字表

表3 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的今读类型简表

滇东南方言中古阳声韵尾的今读,从总体来看,具有类型主次分明、演变趋势明显、类型地域特点突出的特点。基本类型是最主要的类型,分布于城镇汉族人口聚居区和农村汉族聚居村落,属较早期层次类型;演变主流类型是演变中的强势类型,主要分布于滇东南偏北和偏西一带,代表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未来的演变趋势。演变补充类型的方言分布较为有限,主要分布于与苗语接触较为频繁的地方,目前仅见马关一处,显得较为特殊。

二、阳声韵尾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类型演变分析

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今读中,通摄韵尾是最稳定的(一律收ŋ尾),其次是宕江摄,再次是深臻曾梗摄,最不稳定的是咸山摄。咸山摄一般被认为是鼻音韵尾弱化脱落的伊始。总体来看,中古阳声韵尾在滇东南方言中呈现出弱化的态势(除通摄外),这一方面与阳声韵尾的发音有关,另一方面与主元音的发音影响也有联系。至于以马关话为代表的演变补充类型则与苗语等少数民族语音的接触影响有较大的关联。下面分别论述解释。

(一)阳声韵尾发音的不完整性促使韵尾的弱化

汉语及其方言中的阳声韵尾-m、-n、-ŋ,是一个附着在音节后面的鼻辅音。辅音在发音特点上本来需要有成阻、持阻、除阻三个阶段,而汉语及其方言中的鼻韵尾,一般仅仅是在音节元音后面增加的一个鼻音成阻动作,但没有持阻和除组阶段,以致发音过程是前强后弱,游汝杰等学者甚至认为可把普通话的ɑn、ɑŋ等鼻音韵尾标为ɑŋ、ɑⁿ,因为它只表示一种鼻化色彩[1]。据此来看,鼻音韵尾本身就是一个已经弱化了的韵尾,它的发音本身就是不完整的,王力就指出“严格地说,汉语元音后面的辅音只算半个”[2],既然这样,那么在具体的语境中,鼻韵尾的存留与否并不影响当地人们的正常交流,则其弱化乃至脱落均属正常的音理演变,因为这符合语音演变的经济原则和省力原则。

(二)音节中相关音素的影响促成阳声韵尾演变主流型层次的形成

阳声韵尾是一个发音不完整的鼻辅音,它的弱化乃至脱落均为正常的语音演变,但现实的汉语方言中,阳声韵-m、-n、-ŋ三个鼻韵尾弱化或脱落的时间和层次并不用相同,例如咸深二摄的-m尾弱化脱落消失得最早最彻底,但通摄的-ŋ尾则较为稳定。究其原因,是它们弱化或脱落的时间和层次,既与韵尾的发音特点有关,也与韵尾所搭配的主元音有关。

咸深摄在中古《切韵》时代收-m尾,但根据元周德清《中原音韵》(1324年)记载,当时的咸深摄唇音字已基本混入山臻摄收-n尾,王力认为这属于语音异化作用的结果,即唇音声母和唇音-m韵尾在同一个音节里发音不是很方便,故起了异化演变,至于咸深摄非唇音字后来也都演变读-m尾,是唇音这种异化“后来带动了全部,(以致于)所有的-m尾都演变为-n尾了”[3]。明代前期兰茂《韵略易通》(1442年)也是咸深摄唇音混入山臻摄收-n尾,其他独立收-m尾,但约一个世纪后的本悟《韵略易通》(1586年)中却大量出现中古咸深摄和山臻梗摄重韵的情况[4],而本悟《韵略易通》中出现的重韵一般认为是反映云南方音的,这说明在明中期以后咸深摄与山臻梗摄在云南话里已开始混同为-n尾了。清代云南沾益人马自援《等音》(1673年)中把“身、审、圣”三字放在一起作为同音字“平、上、去”的代表,由此可见,至迟清代中期以后云南方言中咸深山臻摄和部分曾梗摄字已混同收-n尾了。滇东南方言中,以西畴话为代表的基本类型就代表了此阶段的演变格局。

此后,在鼻音韵尾-n、-ŋ的发音中,发-n尾时只需要在元音后上扬舌头接触上齿龈即可,而发-ŋ则需舌面后上扬接触硬腭,如果从发音的随意性上看,-n尾胜于-ŋ尾,但这种“随意”很容易导致“随便”,故相对-ŋ尾来说,-n尾的弱化在刚开始时并不会引起人们的太大注意。冉启斌(2005年)从实验语音学的角度也证明了-n尾早于-ŋ尾弱化,他指出“鼻尾的(发音)时长越短则越容易弱化、脱落,而-n尾时长往往短于-ŋ尾,这等于说前鼻音韵尾更易于弱化、脱落”[5]。故相对来说,鼻韵尾-ŋ较为稳定,而-n则更容易弱化为鼻化韵甚至脱落。如果鼻韵尾相同,则弱化的顺序依主元音由低到高次第展开。因为“主元音的开口度越小,鼻音韵尾的时长也越长”[6],而低元音的开口度最大,故它们后面的鼻韵尾更容易弱化脱落,例如,咸、山、宕、江四摄的主元音都为近似ɑ的低元音,韵尾相对来说弱化得较早,深、臻、曾、梗四摄的主元音都为近似ə的央元音,韵尾弱化的时间次之,通摄的主元音是高元音u,故其韵尾较为稳定。综合来看,滇东南方言阳声韵尾演变主流型的尾弱化顺序是,咸山摄先弱化,其次是深臻曾梗摄,再次是宕江摄,通摄的韵尾相对来说较为稳定。至于曾梗摄合口保留-ŋ尾,早期主要是由于受到合口介音u的牵制所致,因为u是一个后高元音,-ŋ是一个舌面后音,二者是发音部位较为接近,故在发音过程中,二者容易协调,并且便于发音,故曾梗摄合口至今仍保留-ŋ韵尾。

西南官话鼻音韵尾弱化的历史应该是较为晚近是事情。张琨就指出“根据汉语发展的历史,最早的鼻化作用发生在吴语区,最晚的鼻化作用发生在西南官话区”[7]。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一般认为西南官话是非常年轻的官话,它是明清时随江淮官话区移民西南而得,故鼻音韵尾的弱化自然也应该是晚近形成的。据明代晚期本悟《韵略易通》的“重韵”来看,时音宕江摄已与咸山摄混而不分,曾梗摄已与深臻摄相混,但是否已是鼻化韵则难以判断。根据杨时逢调查于20世纪40年代的丘北话、文山话、广南话来看,滇东南方言至迟在当时已呈现出鼻韵尾弱化为鼻化韵情况[8],而且代表着其演变的主流趋势。

(三)苗族等少数民族的语音接触促进演变补充类型的形成

演变补充类型在滇东南的方言分布点较为有限,根据现有的调查资料来看,仅见马关一处,其阳声韵尾的分配格局是咸山摄细音读鼻化韵,深臻和曾梗开口收-n尾,其他一律收-ŋ尾。阳声韵尾的这种演变格局既有语音内部调整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与当地的少数民族语音的影响有关。就一般语音演变理论来说,偏前偏高的元音更容易与舌尖前的辅音n尾相拼,故马关话中咸山摄细音(主元音为e,如“连liẽ”)读鼻化韵,深臻和曾梗开口收-n尾是可以理解的,而相反偏后偏低的元音则更容易与舌面后音的辅音-ŋ尾相拼。演变补充类型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咸山摄洪音收-ŋ尾,与宕江通摄和合口曾梗摄合流,如“担当”二字均读“taŋ55”,这在滇东南方言中是不多见的,现主要是分布在马关一带,我们认为这除语音的内部调整之外,更多的与当地苗族等的少数民族的语音影响有着较大关联。

马关县境内居住着汉、苗、壮等多个少数民族,根据国家第六次人口普查,截止2010年底,马关县共有人口367 507人,其中苗族人口80 950,占总人口的22%,是当地除汉族(占49%)之外人口最多的民族。马关苗语属苗语川黔滇方言,根据罗兴贵等学者的研究,川黔滇苗语原有音系韵母中,仅有en一个带-n尾,带-ŋ尾的也仅有aŋ、oŋ两个韵母[9],汉语在与苗语等少数民族语音的接触中,苗语音系中因为没有汉语的an音,他们在说汉语时,自然而然会用与之近似的音去代替,苗语中与汉语an近似的音就是aŋ,故把中古咸山摄洪音读成后鼻音也就很容易解释了,对此现象,张琨就认为是早期汉语随移民到一个新的地方,当地土著人因受自己的土著语音的影响而没有充分领会学习汉语鼻音韵尾所致[7]4。至于马关话中,咸山摄细音、深臻摄、曾梗摄开口收-n尾(或鼻韵尾),宕江摄和通摄收-ŋ尾,与滇东南的基本类型相同,是因为苗语中本来就有相应韵尾的韵母与之对应,故在语音接触中,这些阳声韵的韵尾便得以继承保留。

三、结语

阳声韵尾在今滇东南方言中,以西畴话为代表的基本类型属明清时期较早时期的层次,演变类型是晚近时期后起的演变层次。演变类型中,以广南话和稼依话为代表的演变主流类型代表着未来鼻韵尾演变的主体趋势和方向,这主要源于语音内源层次的演变;以马关话为代表的演变补充类型是鼻韵尾演变中较为特殊的现象,其咸山摄洪音读-ŋ尾,除有语音内源因素的影响外,主要是受苗语等少数民族的语音影响所致。汉语方言中,阳声韵鼻韵尾的弱化主要是语音内源层的演变,即与鼻韵尾的发音特点和音节音素之间的协调影响关系密切,至于像马关话等有些局部的方言点是出现一些特殊的语音演变情况,除了考虑音节自身的调整之外,还需要结合当地的语言环境,参照语言接触等相关理论来具体分析研究。

[1]游汝杰,钱乃荣,高钲夏.论普通话的音位系统[J].中国语文,1985(5):328-334.

[2]王力.王力文集(第三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5:582.

[3]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4:244.

[4]张玉来.《韵略易通》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57.

[5]冉启斌.汉语鼻音韵尾的实验研究 [M].南开语言学刊,2005(6):37-44.

[6]吴宗济,林茂灿.实验语音学概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207.

[7]张琨.汉语方言中鼻音韵尾的消失 [J].史语所集刊第五十四本,1983(1):3-74.

[8]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M].台北:商务印书馆社,1969:932.

[9]罗兴贵,杨亚东.现代苗语(川黔滇方言)[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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