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飞舞

2018-04-28 04:54田莉
飞天 2018年4期
关键词:黑猫阳台妻子

田莉

1

我是不该管那只猫的。那段时间,我差点被我的恻隐之心整抑郁了。

国家放开二胎政策,乐坏了妻子,虽年已不惑,她却兴致高昂,准备造人计划。我说儿子都上初中了,还生什么生?她说这叫与时俱进,紧跟政府的号召走,绝对没错。难道你不想要个女儿吗?女儿跟爹亲!我无话可说。是啊,我何尝不想生个女儿呢?这也是我多年的梦啊!她心思活泛,身体轻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儿子住校,备战中考,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我有很多空间去迎合妻子。我赞同了她的想法,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喊我“小爸爸”。我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把她扔床上去。其实我不敢不同意,她是家里的一把手,如果不同意,我就没好果子吃。之前经历过好几回了,今天得长点记性。

突然间,一只黑猫闯入了小区,闯入了这个单元楼,准确地说,是闯入了我的生活。我住七楼,八楼的邻居买了新居搬走两年了,这个老地方一直往外出租。现在来的一对男女,男的是盲人,女的是瘸子。他们来的第一天就在门口和窗外掛上了牌子,白底红字,醒目地写着:夫妻按摩。普通价位每小时四十元。

猫是他们的,起初半个月猫并不存在,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上门。楼板上也没弄出什么讨厌的声音,估计所有人进门都换了拖鞋吧。既然是夫妻两个,静悄悄的,楼里的住户也不反感。但伴随着猫的到来,情况很快就变了,一些人有了怨言。都说黑猫像个幽灵,不知不觉潜入了他们家的阳台,叼走的有香肠、咸鱼干、腊肉……还有鞋子和袜子之类的东西。

他们对这只猫无比愤恨,连带着它的主人也受到了关注和讥讽。我经过他们身边时,正听见对她的议论,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说猫随人,浪骚;一个瘸子还打扮什么,还穿个高跟鞋,早出晚归的,不怕崴了脚……

后面的话就不知道了。“浪骚”这个带着气味的词让我在心里默笑了好久。直到上楼,直到进门看见妻子。但他们说得不完全对,反正我知道,她大部分时间没有早出晚归,起码在屋里接待客人了。那个盲人也在,除了按摩手艺,她能干些什么呢?至于穿高跟鞋,那是一个人的自由,瘸子也爱美啊,女人都爱美啊!不崴脚,或许人家习惯了。

但猫还是来了,有时生活中就有不少意外。我是那天黄昏下班时看见猫的,它被一个男人放在电动三轮车上。看不出男人的身份,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扔掉。看见我就搓着手笑,不好意思地说:我给她送猫来了,这是她要的星火。

这唐突的开始,注定了突兀的结束。

我“哦”了一声,又问“星火”是什么?

是这只黑猫啊,它可机灵了,就是太顽皮。

我哪里知道他说的“她”是谁呢?但这不好问,我刚要抬腿走开,看见楼上的瘸腿女人下来了,这次她走路没声音,因为她穿了双布鞋。这显得她个头矮了些,看起来像个中学生。她冲我点头微笑,我也回她以笑。

男人说电动车和星火都送来了……

女人说锁了车子上楼吃饭吧,做好了。

然后我等电梯时,他俩也过来了,女人抱着猫。我对猫不感兴趣,至于“星火”是个名字呢还是品种,我全不关心。不管是什么,它就是一只黑猫而已。

2

妻子说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我说看见你当然高兴啦!

于是她就捏了捏我的耳朵,催我快换居家服,洗手备饭,说今晚早休息。

呵呵呵。我释放出心里的笑,我明白她的意思。说实话我偶尔被她的精明吓得脊背发凉,那会儿我不得不想,家里有这样的女妖精,谁还会有非分之想呢?连想一下都会害怕的。

显然妻子也是极讨厌那只猫的,何况它在楼上,经常跳到我窗外的大阳台上来呢。我的大阳台上有好几个大花盆,里面没有什么花,除了一棵很大的芦荟,里面是韭菜、油菜、胡萝卜、葡萄和小石榴树。这些都是我侍弄的,这才是真正的有机植物。虽然猫不吃花草蔬菜,可妻子嫌它会掉毛会弄脏菜蔬,因为她看见过它在葡萄架上荡秋千。她拿起笤帚把它打跑了,又不好意思吼它,怕楼上听见大惊小怪。

猫会记仇的,它的确有两天没来了。

猫携带病毒,对孕妇不好。那个女人不该养猫的!妻子边梳头边对我说。

是啊,是啊,猫确实在楼上不卫生!我紧着回复她。

她又说如果物业不管,咱们把这么大个阳台加上钢化玻璃罩多好呀!把风霜雨雪人挡在外面了,多好,植物也常青了。

是啊,是啊!那样也不怕有猫跳进来了。

妻子这几天很在状态,这个年纪,又浪漫了。是不是女人的第二春呢?她这样,总比生气强一百倍,我就喜欢她开心,她开心了就会撒娇,撒娇了就会变成小鸟,依着我。

现在,她拉着我的手,打开通向阳台的门……站在葡萄架下,扑进我怀里,把舌头伸进我嘴里……很投入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微弱的嗒嗒声,她放开我,说,你猜是什么声音?我摇摇头。她一边握住我支起的小帐篷,一边指着楼下让我看。噢,那个瘸女人来了,她走得很慢,皮鞋跟儿很响,像打了铁掌,但还是透出了一丝迟疑和黏腻,这需要心思多么缜密的人才能捕捉到啊!猫在她身旁漫步。

妻子呵呵着讽刺她说:一个瘸子,还穿高跟鞋,踩着碎步给谁看啊?穿得花枝招展的,跟个妓女似的,一看就不是好鸟!猫随人,也不是好鸟!

因为腿疾,女人的屁股扭来扭去,有点夸张变形。

我的小帐篷收缩了,妻子的手移开,重新数落她:变态、扭曲、搞笑,自不量力的小丑表演,挑逗、低劣!

我的激情受到破坏,本来要说:她和它本来就不是鸟,只有男人才是鸟。但我真不能这么说,玩笑也不行。

我沉默着,心口有点隐痛。时间真是慢了些,女人和猫终于走进楼道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要妻子快乐就好受孕,据说这个年龄的女人怀孕是个冒险,有一部分人因此抑郁了,或者躁狂了,自杀了,要么把婴儿的耳朵切了。医学上证明这是个早更期,务必注意要情绪好。是啊,她快活安心了,我才好发挥实力。但的确有几次,正在兴头上,要么还没开始,那黑猫就来了,它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或者用爪子挠门。我猜这是老婆烦它的主要原因吧?扫兴!此刻我会一泄千里。假如没有进入状态就更麻烦了,妻子一烦燥,我就进不去。因为她说痛,说猫一叫她就不分泌了。她夹紧双腿不让我进,这样不过半分钟我也疲软了。我怕干涩,怕拒绝,正如女人对阳痿没欲望一样。所以我附和她一块骂这该死的猫。

它真是精靈古怪,埋伏好了,故意捣乱似的,不早不晚,及时趴在窗口喵呜喵呜叫唤。妻子把它当成了假想敌,抱怨说: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小三货色!她起身使劲敲玻璃,猫才逃跑。她发狠说买点老鼠药,弄死它!

我知道她下不了手,却还是劝她别和猫一般见识,生气伤身。

可是它叫我没兴致了啊!

妻子嘴噘得老高,我就势亲了她。没想到她一下就含住了我的舌头,几乎把心中的怨气都发泄给一个舌头了。她猛烈得像头小豹子,但身体软下来,这与我正相反。

我赶紧拉上窗帘,米色使她神情迷离好看。把她推进主卧,她娇喘着问:猫跑了吗?

是的,跑了。

真的?

不信你听,外面静静的。当然,除了你叫。

妻子看到了我身体的反应,但她怎么知道我是被那只猫点燃的呢?它的媚态,它的浪叫,它真像它的女主人,谜一样的黑魅、风骚。对,她站在楼下时,多么风骚啊!那气息、那味道、那感觉,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不动,谁能看出她是个瘸子呢?但她的到来和猫一样,只点缀了一段日子。

厨房连着阳台,我尽量不让妻子靠近厨房,免得她发现猫的影子损伤好时光。到了月末,她居然来月经了。她满心的欢喜随着月经冲入马桶。

怎么回事?都怪那只猫是吧?每次紧张得不行。你该找楼上谈谈了。这么大的事儿,精神得放松,身心得一致。你说呢?

我说是啊,得谈谈了。不过,我可尽力了,我跟一头牛一般卖力,你懂得,包括各方面。

实事上我多么想哈哈大笑一回啊,找楼上谈什么呢?总不能谈造人计划吧?自从妻子有了这个打算,我戒了酒,下班按时回家,不参与酒场聚会。说好了,如果顺利怀上了,我就可以喝点酒了,可以去聚会。现在,我按时回家,给她炖鱼、清蒸或红烧花椒鱼,还有煮淡水虾,不蘸调料吃。我把鸡精也清理出了厨房。

妻子说,有个女儿多好!儿子也行,只要能生一个。

是的呢。我被她的执著打动了,我强烈地想要个女儿的愿望更清晰了。我的日子也该刷新了。

楼上最近来人频繁,能听到女人开门送客时说:再见,欢迎再来!

这声调有点绵柔、黏腻和疲惫。我不得不想到那双高跟鞋。

女人也会不定时下楼,一出门就是大半天,回来时手里拎着菜。说实话她是不管那只猫的,当初以为她抱着猫上楼去会当成宠物对待,其实她对它的吃喝是疏于管理的。不然怎么会引起众怒呢?它到处疯跑、偷吃、捣乱。

谈什么呢?让她把猫送走,或者关在屋里给它喂食,不要弄得像个野猫似的处处撒野?这么说不会太生硬吧,不会吵起来吧?一个男人和一个瘸腿按摩女?

我担心,所以还是建议妻子出面比较合适。所以就说还是你去楼上吧,我一个男人不好和她交涉,主要是我嘴笨,这你知道……

妻子打断我说:好,但你以后不准给它喂食!

为什么?

它脏,沾染了咱的阳台!接着她又追加了一句:女人也脏!

原来妻子发现了我偷喂它的秘密。我干脆坦白说:反正鱼头扔了也是浪费,不如……

她又打断我说:吃了也是浪费,还助长它的霸道!

当时我正捧着一本书,翻了一页,书里有句话是这样写的:女人从不为难女人。

无意识中我脱口而出的是这句:女人不能嘲笑女人。

妻子惊诧:你说什么?

没什么,书上说强者嘲笑弱者,有失尊严。

我为自己的失态而慌乱,真怕她夺了书扔出窗外去。

她质问我:谁是强者,谁是弱者?瘸子就是弱者吗?我笑一笑就算嘲笑吗?你突然变了,是非不分,真可怕呀!别是对浪骚猫有想法吧?

我放下书,走过去搂着她的腰,讨好地对她说:除了对你有想法,我对全世界都没想法。

她不理我,我就埋头嗅她的胸,咬着她耳朵说:真香,就喜欢这个味儿!

但她这次并不领情,冷静地提醒我:你可不能没想法,不能与世无争,你这副局的位子还没坐够吗?要赶快行动,赶在年底人事调整前活动活动,只要努力,那个局长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我没野心,我说过我对全世界也没想法,平淡就行啊!

有上进心就不平淡了吗?真是自甘堕落!

不用她提示,我心中早有了打算,男人做事在心里,哪能像个女人啊,都说出来。我只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负责安心备胎,政界的事女人别插手,也插不进来。

这场谈话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的,身体的某处迅速缩小。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嘻嘻笑起来:原来热胀冷缩得这么快啊,是不是阳痿的人就这样啊?

大煞风情。我不理她,进了洗手间,一条线射出去,不分叉。我的前列腺好得很,由于荷尔蒙分泌旺盛,发际线往后缩了。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如果不是她对猫反感、不是神经质,我会一两次就让她中奖的。

3

妻子果真找她说了猫的问题。

她态度如何?我问。

她答应过一个月就把它送走,说本来不该让它来的,不过老家无人照料它,实在给大家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哈,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是建议她把它关在屋里,别到处跑,现在宠物丢失的可多了,再说小区里有人说黑猫偷吃香肠了,主人还是喂食吧。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句话,答应尽快把它送走。显然是漠不关心的人了。跟这种人不好沟通。算了,随她便吧,她总不能老租这里吧?

看来妻子妥协了,这叫我感到温暖。妻子总归是善良人。

我想以后我不再往阳台上扔鱼头了。我要扔到楼下的草坪上去,因为猫嗅觉灵敏,它时常贪玩,会发现的。

为什么总是买鱼虾呢?高龄孕妇需要调理好碱性体质。当下的问题是尽早怀孕,而不再关心生男生女。她自己没想到会来月经,还以为像年轻时候一次就成功呢。今非昔比,她只能怪罪那只黑猫了。这似乎没有道理,却似乎又有微妙的关系。

沒有成功就继续努力,我不信那颗种子落不了地,发不了芽!

完成任务后,妻子平躺在床上,双腿笔直地靠在墙上,她说是为了让小蝌蚪游得快一些。

我哈哈笑着说有道理,多么聪明的举动哦——

说着说着手机响了,是同学打来的,说让我出去一下有事相商。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妻子:可不可以出门?

她领会了,点点头,从胸腔里挤压出一个字:好。

手机开到免提上,竟然被同学捕捉到了。也许她并不是故意的,刚才被点燃的身体需要释放一些云烟气吧。

手机里哈哈大笑,又问:这个点儿和嫂子干嘛呢?

我立刻就反驳他了:这个点儿能干嘛呀?

手机里又揶揄道:嫂子你放心,不会让老同学喝一滴酒的,我知道你们有计划了……

喂——说什么呢?去去去,一边去!

妻子冲着手机吼。

于是我就披衣下楼了。在一楼的楼道口,碰见瘸腿女人正在锁车子,黑猫坐在车箱里,车把上挂着青菜和馒头。看见我,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我看清了她穿的是老北京布鞋。暗红的底子,金线花,脚底下再不嗒嗒响了。

她说你好,要出门啊?

本来我可以侧身而过,但此时她转过身来,这么近距离地打招呼,我不得不回应。她浅笑的红唇厚厚的,眼睛弯弯的。有廉价的香水味儿钻进我鼻孔深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嚔,猫喵呜一声跳下车子跑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它跑了呢。

没关系的,一会儿就上楼了。

现在丢宠物的也不少,还是看好它吧。

谢谢提醒,谢谢提醒!

说完她拎起东西一歪一扭地进了楼道。看一眼她的背影,与楼上的角度不同,一时觉得她很性感。她染了栗色的头发,卷曲着散披在肩上,有妩媚的凌乱的美。

猫嗖地一下钻进楼道。不知电梯门开着还是关着,不过不管如何,它都能找到八楼的。

4

第二天是周五。妻子从单位上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出差三天,马上就启程。

我说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并关切地问要去哪里?

她说省城啊!

匆匆挂了手机,我忽然特别高兴。这些天,难得我一个人清静,真是好消息。

明天是周六,现在公事很多都赶到双休日,怕耽误正常工作日。中午我照例煎了一条鱼,并开了小瓶啤酒。她不在家,我正好喝一点,把瓶子一扔,她什么也不知道。

做鱼的时候,我切了鱼头和鱼尾,放在阳台的窗户下,放松地期待猫的到来。等了一顿饭的时间,它仍没踪迹。我赌气似地把鱼骨架也扔在阳台上,就去午休了。

事实证明我并不轻松,还差点惹了麻烦。

大约有一小时吧,我起来看阳台上,令人惊诧的事发生了,黑猫正和鱼骨架搏斗。它试图用爪子挠嘴,咳咳咳,呼呼呼。我意识到它的喉咙被咔了,是一根刺。

我顺手拿起酒瓶,看能否撑开它的嘴,它却看到我噌地跑了。真奇怪,为何不吃鱼尾和鱼头呢?本来扔条骨架是逗它玩,相信它不会理鱼刺的,可是现在情况糟了。不行,我得去救它!

当我上楼时,看见门是开着的,男人正给一个老人捶背。我问猫回来了吗?里边的门关着,老人看到我,说,刚跑进来一团黑影,像只大猫。

男人睁着空洞的眼,习惯性地说:您好,请坐下等一会儿!

我说你家的猫被卡了嗓子,看情况需要采取措施。

里边的门开了,女人走出来,穿着亚麻鞋拖,一件短袖粉绿色护士服,少了个扣子。她急忙问我:它在哪,怎么样啊,要去兽医门诊不?

她一下子把它从阳台上提起来,略带一丝慌乱地告诉我它总是躲在这里的。

鞋也没换,抓起钥匙就和我去了电梯口。猫在她怀里愤怒地盯着我,它的嘴角在渗血。不过她用纸巾给它擦拭了一下就没有了。

门诊五分钟路程。戴口罩的兽医检查了,用镊子在它喉咙处取出一根刺,又给它上了点云南白药粉,并叮嘱说不要给猫鱼刺,危险。

猫赞赏似的“喵”了一下。

出门后,我赔着笑脸说抱歉。

她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返回的路上,我骑得很慢,只有慢了才能享受那朵红云。

到楼下时,我迟疑着要不要跟她上楼。因为黄昏了,是该备饭的时间。若不是楼上还有个男人,我可以请她吃个饭的。

她是主动约我上楼坐坐的。为了表示歉意,我掏出五十元,说买点猫粮吧。

她说上楼给男人吧,你就当做一次按摩了。

门还是没有关,男人在客厅发呆,那个老人走了。我把钱放在他手里,说五十元,不用找了,做个简单的按摩吧。

女人莞尔一笑,温和地对男人说,你刚做了一场按摩,手一定累了,现在由我来做吧,你歇着吧。还有,我叫了外卖,一会儿送饭来你先吃就行,不用管我。

男人呆滞的表情动了动,有气无力地说好。

拧上门后,她把自己脱成了三点式。我相信我的脸一定红到了脖子根儿,羞得我趴在那里不敢动,只瞄了一眼,眼睛就被刺痛了。原因是她的小腹部位有颗很大的星星,闪着金色光泽,在白肚皮上多么魅惑!是的,我沉入了情境之中。迷人的脸,好看的胸,肉感的臀。她坐在我背上时,零距离亲密接触,我感到了她的润滑与不可抗拒。

她用跳跃的手法揉捏我全身,心里想着幸亏妻子出差了。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自持,体内火辣辣的,足以点燃那颗星星。

她忽然给我讲了个故事,说自己是个单纯的人,这颗星星,是为了纪念一个叫陈星的男人而刺上去的。他阳光开朗,热情大方,那只黑猫也是他的。可他为了救她,出车祸死了……而后联系到特殊教育学校的同学,认识了盲人师兄,就搭伴了。本来是想结婚的,可他那方面不行,你懂的……他不太爱讲话,许是由于内心的自卑,许是生理导致的变态,谁知道呢!想想我也觉得好可怕,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分开,不过,我挺可怜他的……因为,他从不知女人的滋味。

我一下子了解到这么多,实在是个意外,听上去就是人生中的沉疴。其实我不需要知道这些的,可这些就像黑猫一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心潮久久无法平静。

你知道男人的滋味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能问,这话太流氓了。

我沉浸于她纤细绵柔的指法和力道,我相信异性之间是有抽象的磁场的,因为很快她从主动变成了被动,我褪去她的三点式,在她胴体上游走、移动、撞击。她的柔软像受伤后的小猫,她的潮湿包裹了我所有的力量……她不停扭动的肚皮、颤抖的星星,如跳舞的火焰。最后,我飞起来了,同时看到星星也飞起来了。

此时天已黑透。

阳台上没有窗帘,躺着就能清楚地看见夜空。她说,这个夜晚好美丽,有双星伴月呢!

她的眼里闪出火花,并双手合十,闭眼默想。

我望向夜空,看到的是静止的苍穹。我没有问她“双星伴月”的意思,我对此不感兴趣。

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个浮华世界。今天是个意外,也是个惊喜,你把我这几年破碎的夜粘起来了。然后她抚摸着小腹,抚摸着那颗星,轻声而又决绝地说: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我要为陈星、为自己活着。或许,还有肚子里的小生命。

这话吓了我一跳,问:你确定今晚会……

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作出一个“嘘”的动作。

她平静地说,别担心,这与你没关系,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我不会老呆在这儿的……

我不置可否。我为刚才的冲动后悔。可转念一想,若不那么做,也会后悔,因为遗憾。生活中的事就是如此,有时做了后悔,不做也后悔。但我想,这会是我今生唯一的放肆。

开门的时候,看见男人不在客厅了。他在另一间屋里,在微弱的小灯下,闭着空洞的眼,抱着猫陷进躺椅里,一动不动。大概是睡着了。

5

下楼,我狠狠洗了个热水澡,并洗了换掉的衣服。试图洗掉那个经历,虽然我知道是个徒劳。

第二天我是被妻子喊醒的。

她捏我的鼻子,扑哧笑了,问我都中午了,怎么还睡?

哦!你怎么那么吓人,提前回来了?

我揉揉惺松的眼睛,说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吓人!

不做亏心事,吓什么人?不打手机,是想给你个惊喜。

我不敢直视她的目光。那颗星老在我脑中回放,夜里的梦很甜很长久,那种诱惑一直使我情怀膨胀。

妻子小猫撒娇般扑进我怀里,绵柔的拖鞋发不出半点声响。

猜,我有什么消息告诉你?

我能感觉出她眼神的狡黠。

我望着床灯想了想,说,是不是怀孕了?

耶——你猜对了,有赏!

赏什么?

啵!一個吻。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真是个大好消息,比我当上局长还要重要呢。

她说经期超了没来,就买了个测试条,果然中奖了,于是她就回来了。喏,你看看!

她递给我一个小条,我看到了两个红杠,一深一浅。

哦,这逻辑!好啦,我得起来照顾孕妇啰。不知你今天来,就没买鲜鱼。

我想吃青菜啊,随便就好,以后饮食要清淡些哩。

我轻轻抱了抱她,就进厨房洗菜了,妻子打开了饮水机开关。

突然,楼板上传来刺耳的玻璃粉碎声,落了一地的样子。有女人的尖叫声飞出窗口。

哦,楼上爆发战争了。

似乎很多人都在等着这一天了,它终于来了,听见他们在对骂。女人用的外地口音,我们都听不明白。男人吼了一句,这回大家听清了:浪货,快滚吧!别丢人现眼了,都不是好鸟!

我想象着听见的人全笑喷了。妻子笑着跑进厨房,扑在我背上,两只乳房在颤动。我没有转身停下洗菜的手,心虚的人会感觉男人的话有所指,谁是浪货,谁不是好鸟?如果不是昨天,我肯定会坦然地回应妻子的笑。结婚多年,仍相看不厌,换作谁不喜欢呢?我的观点是人生短暂,及时行乐。

男人不吼了,女人不叫了,妻子不笑了。整座楼安静了,估计别人也在等待下文吧。巴不得愈演愈烈的争吵,待到一定程度,有人自会打110,顺带说上那只扰民的猫。但大家的期盼落空了,楼上死一般的沉寂。肯定有人失望了,因为我听到一声连一声的口哨来自楼下,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鼓动着中止的争吵。

有几个人聚在楼下健身器旁闲聊,不经意抬头看天,其实看的是楼上。这会儿黑猫叼着个鱼头出现了,看到陌生人,停住愣了几秒。有人露出鄙夷嫌恶的目光,那目光尖锐凌厉。猫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跑开,一个石子落在它屁股后面。之所以没有打中,是因为它爬上了一棵大树。他们跺脚,猫消隐在枝叶里了。

不几天,楼上的牌子换了,写着:盲人按摩。最低价位。

非常不解,这才想起前几天的争吵,再也没见过女人和那辆三轮车。但黑猫还在。我想,它在,她一定会回来吧?但愿她别来了!

真不知一个盲人和一只猫怎么过?

当我说出心中的疑虑时,妻子怼我道:你少管闲事!

换了牌子,他的生意不如从前了。时常听见夜里的木鱼声。妻子又烦了,她说你该上去找他说说,不要扰民。

喔!许是他太闷了,让我想好,怎么开口,毕竟是个瞎子。

总之,越快越好。

妻子的命令如压在我心尖的石头。你知道,我对他是有抵触的,也是心虚的。即便我想帮他,只因那个不寻常的经历,我也不敢。

我仿佛听见微弱的猫叫。突地想起了阳台上还有个鱼尾和鱼头呢,不如趁夜色扔了它们。当我发现只剩一个风干的鱼尾时,才想起那天它叼着的鱼头。

妻子上床休息了,现在她根本不让我碰了。我借着说去楼上试试看,就出门了,妻子没有反对。

猫叫时断时续,细听,是从楼外传来的。我飞速下去,看见一双绿闪闪的眼睛,是黑猫?怎么被吊在树枝上了呢?它下垂的尾巴好长,脖子里挂着一个项圈。是它自己不小心弄的吗?它仇视着我,显然有些疲惫了。我想我一次次帮你,还仇视我?如果我走掉,你今晚会丧命的!看我走开,它又挣扎。

后来,我找了根长竹竿,把这个笨重的家伙用力挑下来了。刚一落地,它的项圈就响了两声,原来上面有只小铃铛啊。呵,这可是先前没有的。是那个男人给它戴上的吗?奇怪!只要它活着就好。

我舒出一口气。想好了,若妻子问我楼上怎么说,我就说他没开门,下次再去。

终究人生没有多少“下次”和“改天”,但这个托词救了我,因为没等到妻子再催促,第二天就出事了。我猜想整个小区的人都欢呼了,一切抱怨也该取消了吧!

那个盲人抱着黑猫从八楼跳下来,都死了。警察来了,初步判定为自杀。一些人围观,说猫有九条命,怎么一命呜呼了呢?又有人说,瞎子跳楼可以理解为对生存的绝望,却也不该让猫陪葬啊,真是没有爱心!

好像他们先前对猫的憎恶,因它的死亡而换来同情。我脊背又发凉了,如一阵穿堂风,冷冷地扑向我。

我快速离开现场,向妻子描述了简单的场景。妻子无语。

当然,小区里随后恢复如常,楼上也安静如常。许多天以后,我心中空落落的,恍惚觉得楼上从未来过什么租客,也从未有过一只猫,一切都是臆想和梦境。

妻子的肚子渐大,没什么事的时候,我的任务是陪她散步,哪怕在宽大的阳台上走走。夜色如水,我仰望夜空,想起了女人双手合十的情景。我注意到,靠近月亮最近的那颗星在朝大地眨眼。妻子也看到了,她抚摸着鼓鼓的肚皮,告诉我:星星是盲人的眼睛,月亮是星星的灯塔。

然后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猛然,一颗亮闪闪金灿灿的星从天际滑落,体积越来越大,半空中有星火飞舞。它在我的幻觉里爆炸,散落成夜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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