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感冒

2018-04-28 04:54周云和
飞天 2018年4期
关键词:局长

周云和

计浩想感冒,这个希望播种在初秋。已经残秋了,谷黄米熟,万物都已收获,计浩的希望仍如一蓬疯长的野草,既不结谷,也不长果,更不要说好的收成;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锣鼓铿锵地跳着丰收舞,他恨不得放一把火,把天下所有粮仓烧个精光。

计浩不喜欢钓鱼。蹲在鱼塘或水库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比父母死了守孝还虔诚百倍地守在那里,半天还钓不着一条。计浩是三脚慌,办事喜欢雷厉风行,哪有耐心一天半天守在那里,看塘水泛绿波溪流腾细浪啊?所以,每当别人问他喜不喜欢钓鱼时,他总是淡淡一笑调侃道:喜欢啊,拿筷子在碗头钓!新调来的牟局长注重培养团队精神,叫局工会多搞一些集体活动,让科室之间加强感情联络。上一任局长喜欢各自为阵,说聚在一起是非多,不主张单位搞集体活动,工会常主席给他提意见,反而把他得罪了;牟局长一来就叫工会组织活动,常主席听了,一张皱巴巴的苦瓜脸笑得比三月的桃花还灿烂:好啊,我一定组织安排好!明天就周六了,去堰塘溪水库钓鱼比赛如何?牟局长说:可以。得到批准,常主席欢喜得像一个新郎官,转身给各科室打去电话:明天牟局长带队,工会组织大家去堰塘溪水库钓鱼比赛,一个不少都要去嗄。计浩听了,兀自一怔:新鲜,很多年没有组织过活动,突然间磨子上睡瞌睡——想转了;算了,推说有事,不去。

计浩刚作出这个决定,爱人陆茵从脑海里步履款款地走到他的眼前。下午上班出门时,陆茵把着门枋告诉他,明天不要安排别的事,妈叫过去吃鱼。计浩听了,没有答白,扭头上班去了。他讨厌去岳母家,岳母嘴碎,一天到晚爹爹妈妈的嘴不停。最不爽的是陆茵爱当着他的面在岳母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而岳母不辨是非,总是站在女儿一边说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仿佛把女儿嫁给计浩,完全是睁着眼睛送进虎狼窝,水深火热灾难深重的。好啊,晚上回家把这做借口,推脱不去岳母家。

单位那辆金迪尔大巴心情舒畅地穿行在青山绿水间,秋风秋色秋光哗哗哗地擦着眼帘擦着车窗。想着堰塘溪水库原生态的野生鱼,一车人兴致勃勃斗志昂扬,甚至可以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有坛子头捉乌龟——手到就擒的欢欣与向往。啊球■!突然,统计科的小女子奇丽打了一个喷嚏,收尾的那个“■”字,蛇尾巴一样直挺挺往天上翘去。不知是喷嚏太响亮了,还是路面有石子,车子向前一个蛙跳,一车人的说笑一刀砍断。只静了几秒钟的场,被不甘寂寞的政策法规科的小毛打破:昨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铺盖没盖好受了凉?

小毛的话如一粒火星子,迅即点燃一车笑声。

奇丽才结婚不久,对小毛的荤玩笑有一点不适应,脸蓦地红到耳根子:去你的,人家感冒了!

小毛说:就是激动很了,没盖好铺盖造成的后果噻。

奇丽越描越黑:人家洗澡的时候刚抹上沐浴液,热水器一下就熄火了!

小毛穷追不舍:你没有喊你老公马上把火打燃?

又是一车狂放的大笑。

其时,计浩正听挨他坐的统计科艾科长摆着一件奇怪的事。艾科长说他的侄女在东街摆夜市,一条棉麻裤她喊价五十元钱,一个款婆还价二百元。侄女以为款婆斥怪她卖贵了,变着法子损她。哪知款婆说:要是人家晓得我穿几十元一条的裤子,我脸面往哪里搁?侄女怕有诈,说我就只卖这个价,你要买贵的,就去品牌店吧。款婆说:我就瞧得起这个款式这个颜色就要买这一条。计浩听了好笑。计浩的笑声正好融进车内的笑声里,以为听了艾科长说的怪事大家觉得好笑,后来才搞清楚,是奇丽感冒打喷嚏,小毛開她的玩笑引起的,便挺身捍卫奇丽道:感冒是正常现象,有啥子好笑的嘛!

小毛故作正经,板着脸孔重复着计浩的后半句话:是啊,有啥子好笑的嘛!正经点,不准笑!没想到又引来一车人的大笑。

牟局长也笑了。笑过后的牟局长说:多锻炼身体,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力,就不会感冒了。

从不附和领导说话的计浩当即肯定道:牟局长说得很对,就是要多锻炼身体。大家晓得我以前经常感冒,自从加强了锻炼,这些年来不要说感冒,鼻子都没有堵过一下。

一车人一时无语,似乎陷入沉思反省中。

计浩小声给艾科长说起以前爱感冒的事:

我以前从来不锻炼身体,觉得每天时间紧,事情多,体子单薄,体质差,春天稍微受点凉,冬天稍微敞点风,非感冒不可。一感冒就咳,一咳就咳得要生要死,无法入睡,感冒药家里办公室到处都是。昏昏沉沉一天,蔫蔫败败又是一天。那个味道,至今想起来都有一点后怕。

引起对感冒的重视,是在经历了这样两件事后。一件是单位戴孃孃给我介绍对象去相亲,那女娃子高高挑挑,很有姿色,我一见怦然心动。跟刚才小毛说奇丽没盖到铺盖一样吧,我头一天晚上燥热打铺盖感冒了,正在杯去盏来热火朝天吃饭的时候,我要打喷嚏,没克制住,嘴巴里的饭菜喷了一桌,那场面好尴尬哟。后来女方说我身体差,就吹了。另一件是单位要提拔我当副科长,领导找我谈话,当时我正感冒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我的竞争对手在领导面前放烂药,说我傲慢,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提拔的事也弄黄了。这两件事对我影响很大,认识到身体再不锻炼不行了。但真正落实到行动上,还有一些碍难。有一天看到一则消息,说俄罗斯总统普京每天坚持锻炼两小时。这个事对我触动很大。我想,一国总统,日理万机,尚能如此,我再忙难道还比他忙吗?于是,咬紧牙关,开始锻炼身体。早晨六点钟起床,小跑半个钟头,再去市政广场做半把个钟头的运动器械,然后早餐上班。晚上竞走,或者散一个钟头步。后来参加了市冬泳协会,坚持冬泳;还参加了太极拳协会,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关上办公室门打一套太极拳。坚持下来,大获收益。这么多年来,再没有感冒过了。

怪不得你每天精精神神的。艾科长溢美道。

计浩捞起衣袖:不信你捏捏看,我手肚上的肌肉是硬的。他又抬起手掌,拍得胸脯砰砰响,道,铁实得很!

可是,牟局长一句话打翻了计浩心中的五味瓶。牟局长表扬奇丽:你们不要说感冒不好,其实,得一次感冒,增强一次人的免疫能力。特别是发烧,对人体汗腺发不发达是一个检验,经常得感冒的人不会得癌症;要是长久不感冒,说明他生理机能可能有故障了,得没得癌症就很难说了。现在的发达国家,检查得没得癌症,就以培育感冒基因引种到人的身上,看你感不感冒来检验。

小毛哈哈一笑道:牟局长今天给我们作了一次很好的医学知识科普教育。奇美女,你现在晚上不盖铺盖只盖人就可以了!

又惹来一车大笑。

但计浩没有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牟局长那一番话,在计浩心里如雷电奔走,海倒江翻。到了堰塘溪水库,拉开钓鱼比赛大幕。他本身就不钓鱼,加上心里有“鱼”在兴风作浪,没有心思钓鱼,直后悔该去岳母家吃鱼的。

这个后悔,回家后更加蓬勃葳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网上查证牟局长的说法,感不感冒是验证癌没癌症的信号,是不是打胡乱说。

网上印证了牟局长的说法完全正确。

网上说:感冒会刺激免疫系统,不断产生白细胞和淋巴细胞,防止大病比如癌症的产生;患一次感冒如同接受了一次免疫接种。

网上还有一个说法十分形象生动:感冒病毒相当于一打就散、却总也打不完的小股土匪,免疫系统就是我们的军队,面对这样的散兵游勇,正规军尽管头疼,但是总有小仗可打,伤亡不大而且锻炼实战经验,这对于日后面对更为强大的敌方正规军,就有了不可多得的实战经验。有研究证明,感冒病毒也会对癌细胞发动进攻,而且癌细胞面对感冒病毒往往是束手无策,基本就是坐以待毙;而且更为有趣的是,白细胞是认得感冒病毒的,在感冒病毒向癌细胞发动疯狂进攻的时候,也把白细胞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结果可想而知。

计浩越查越查不下去了,望着屏幕发呆。最近,他总觉得身体出了一点故障,胸部有一点阴痛阴痛的,像被人用两个指头在轻轻地捻着,肠胃似乎也不通泰。不禁想起半年前受骗的事。计浩跟朋友老伍去蜀南竹海耍,老伍说:现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身体都处于亚健康状态。啥子叫亚健康?就是说有病,似乎又没有病;说没有病,但又总觉得这里不好过哪里不舒服,提不起精神。计浩问:有没有办法治疗呢?老伍说:没有立竿见影的特效药。冷了冷,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哦,有一种东西,对身体亚健康很好,安利蛋白粉。原来我的手臂是伸不直的,腰也不敢弯一下,稍微一伸一弯,撕心裂肺地痛。我坚持吃了一段时间,你看,老伍伸伸胳膊踢踢腿弯弯腰说,现在啥事都没得了!

计浩受到蛊惑,花了一千多元钱,一家伙买下五瓶蛋白粉,拿回家吃了两三次就吃不下去了,吃进嘴里满口钻,寡淡无味,直打干呕。想退,人家说卖出去就卖出去了,不能退的。原来,老伍是在帮他姨妹安媒子当推销员。

你还不睡,坐在那里发啥子神经哟?陆茵说。

计浩仿佛魔鬼附身,伸手摸摸肋骨,按按气堂,有一点说痛又不痛、说不痛又痛的感觉。难道真的癌症了?他很懊恼地关了微机,冰着脸上了床。

陆茵问他:今天你出去撞着鬼了?回来就病兮兮的样子,感冒了?

计浩很沮丧:要是感冒了就好了。

陆茵惊讶:说你妈个脚,感冒了还好?既然好,你原来不是经常感冒吗?咋个要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嫉恶如仇,努力锻炼身体,不要感冒呢?

计浩不以为然: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接着,计浩斜倚在床上,给陆茵讲了今天在车上牟局长说的关于感冒的事。

陆茵说: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要得癌症还跑得脱吗?睡了!

计浩没答白,望着对面的墙壁,眼前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画面:父亲肺癌晚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昏迷狀态。身子骨被折磨得干枯如柴,呼吸困难,只能靠呼吸机吸氧维持生命,身上插了吸氧管、胃管、尿管三根管子,怪不舒服的,父亲伸手去抓。医生不让,用胶带把他的双手绑在床上。他时有意识,说不出话,喉头滚动,胸脯起伏,热泪直淌。那情景真的生不如死,计浩都不敢进医院照料父亲了,最后父亲被肺癌活活折磨死了。

计浩熟知,癌症有遗传性。他父辈兄妹四人,无一不死于肺癌。并且,这种遗传随着年龄增大,发病机率会增高。三孃死时三十七岁,父亲死时四十六岁。他已年届不惑,患癌的风险与日俱增,近来胸部经常似痛非痛,若有若无,是不是癌症给他发来报警信号了?再联想到父亲死时的惨状,计浩背心里冷汗都出来了。

你明天去医院做一个肿瘤全套,身体有没有癌细胞不就知道了?计浩不睡,陆茵也睡不着,翻了一个身,给他提出这个建议。

计浩何许人也?身体在单位出了名的棒;去医院检查,不是对他莫大的讽刺?万一有那么几个癌细胞,计浩情何以堪?说出去了,人家会说,你看计浩那么爱锻炼身体,还是癌症了;早知这样,何苦锻炼?更揪心的是,真的检查出癌症,他宁肯自杀,也不愿意面对严酷的事实。所以,肯定是不能去医院检查的。唯一的途径,只有通过感冒自我验证;能感冒,说明没有癌症;不感冒,说明已经癌症;如果真的癌症了,对外界绝对保密,不让家属在内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找一个地方把自己结束了事。现在要做的事是,如何患一场感冒。

计浩睡下后拉过铺盖盖上,耳边又响起车上奇丽感冒打喷嚏引出的笑声。小毛说奇丽感冒打喷嚏,是晚上没有盖着铺盖;很简单,我不盖铺盖不就感冒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把盖在身上的铺盖掀开。

秋天的夜,不盖铺盖还是有点冷。计浩坚持着,寒气刀尖一样一丝丝一毫毫切入肌肤,他咬牙挺住。三年前吧?一家报纸上报道“冰冻活人”挑战人类耐寒极限,五十二岁的陈可松、五十四岁的金松浩,在零下十一度的自然环境中,赤身浸泡在两个装满冰块的玻璃柜中,分别呆了一百一十八分钟和一百二十分钟。计浩坚持在金沙江里冬泳,就是受到这则报道的启示和鼓励。现在室内温度至少在十度以上吧,冻不死人的。冷,睡不着;睡不着,又想睡,矛矛盾盾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给他提来一个火笼儿放在身边,温温暖暖热热和和的,好安逸哟,天上地下,云里雾里,飘飘渺渺,悠哉游哉;忽然觉得尿胀了,想解手,掏出便具,站在南天门旁边一座高大雄奇的牌坊处就想方便;哦不行,这是仙境,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来碰见了怎么办?熬熬吧!不行,熬不住了,突然醒来,翻身下床,发现身上盖了铺盖,心火一蹿,拉亮电灯,摇醒陆茵。

陆茵惊身坐起,懵里懵懂揉着眼睛问计浩:你摇醒我干啥子?

计浩厉声质问:你为啥子要把铺盖给我盖在身上?

怕你冻着了。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你没盖铺盖,好心好意地给你拉来盖上,还错喽?

你不晓得我想感冒吗?

我还晓得你发神经呢!陆茵撂下这句话,咚一声倒在铺上,呼地把铺盖拉来盖住自己。

计浩气呼呼地去卫生间解了手,回床上躺下,直挺挺的,仍然没有盖铺盖。寒气包围住他,浸泡着他,他无法入睡,拿过床头的手机看时间,五点三十五分。平常计浩六点准时起床,去金沙江冬泳,走路来回一个小时,顺路去菜市场买回一天的菜,回家做早餐,吃了再步行去上班,八点半准时到单位。

但今天,尽管金沙江的水哗哗哗地流淌着,似乎在催促计浩快快起床快快来游泳,但计浩躺着一动不动。润之先生说,发展体育运动,增加人民体质。计浩揣想,体质增加一分,离感冒就遥远一分。七点了,计浩还不起床,陆茵瞄了他一眼,没开腔,买菜去了。

真正是权力无处不在。为了争夺到买菜权,计浩和陆茵还闹过纠纷。计浩买的菜,有的陆茵不喜欢;陆茵买的菜,有的计浩不喜欢。比如南瓜炖绿豆汤,清热下火,计浩特爱吃,但陆茵见了,眉毛皱成墨疙瘩。芜荽卷粉凉皮,计浩闻着那个气味就打呕,陆茵却吃得眉飞色舞。一般情况下,谁买菜都买自己喜欢吃的。这样,彼此就有了意见,都争着去买。计浩就以锻炼回家顺路为由,抢占了买菜的主动权。陆茵奋起反击,说计浩买菜不讲价,花钱大手大脚,不晓得节约。于是,菜提回家,陆茵问,茄子好多钱一斤?市价三元,计浩就说两元;嫩生姜六元一斤,计浩就说四元五,一般降低百分之二三十报价,比陆茵掌握的行情低。陆茵也就没说什么,交出家庭蔬菜采购权,想吃什么菜就提醒计浩,给我买回来嗄!虽然计浩时常“忘记”陆茵的嘱咐,但大体还是照单采购。冰箱里没有菜了,计浩还睡着,说明罢工了,陆茵愉快地夺回采购权,提着那个泥色塑料袋出了门。

计浩又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虽然冷了一夜,下地伸伸手,弯弯腰,一切机械运转正常,丝毫没有感冒味道,摇摇头叹息道:没办法,身体素质好很了,想感冒都感冒不了。

计浩拿定主意,在没得感冒之前,放弃一切锻炼活动。克扣身体,羊毛衣被减了下来,只穿鸡心领无袖线衣套衬衣,外穿单层夹克衫。单位的人见了说:计浩呀,看你穿得那样单薄,我们不冷都觉得冷!

要是以前,计浩这个穿着,早感冒了。计浩清楚地记得,看亲那一次感冒,就是见那天出大太阳,以为天气暖和了,就把羊毛衫脱掉。结果太阳出来打了一个照面,就呼朋唤友躲进云层后面闲耍去了。他稍微觉得有一点凉,结果没一会儿就喷嚏连天,下午便作寒作冷,喉咙肿痛。

天下雨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淅淅沥沥的,很快飘起一街伞花。下班了,众人都打伞,计浩光脑壳硬淋。小毛见了,说:计浩,怎么不打伞呀?看脑壳淋湿了感冒!计浩暗自窃喜,正巴不得感冒呢,但嘴上说:淋不湿。小毛靠近他,把伞移到计浩头顶斩断雨丝说:来,合伙打。计浩像火烙着一样迅速闪开身子,手摆得像风吹树叶:你打我不打!

计浩印象深刻,那一年提拔他当副科长,领导找谈话他没去,就是因为下班路上淋了生雨头发打湿了,回家没多久就鼻塞咳嗽患了重感冒,晚上高烧三十九度五,早晨头昏眼花脚酸手软起不了床,结果给小人造成攻击口实而错失提拔良机。要是这个雨一淋能让自己感冒,那就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计浩走路回家,不仅头发打湿,连衣裳裤子都湿透了,嘴皮冷得紫乌乌的。计浩想,这一次肯定会得感冒。他张开浑身毛孔,雷达跟踪导弹一样捕捉感冒的信息,鼻子有一点痒,嗯,要打喷嚏了,接下去就咳嗽、发烧、感冒。可是,喷嚏像受到惊吓钻进洞里的耗子一样没出来。他定睛望着白白的天光,好容易勉强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又一切正常了。计浩好失望。

周四下午上班,计浩在电梯里碰着奇丽,见她一个鼻头子红肿如川剧小丑,他知道这是感冒擤鼻子揪的,说明感冒还没有好。平时,计浩所在的项目科,与奇丽所在的统计科,一个跑外面,一个扎座营,往来比较少。计浩又是那种业务能力很强、一般人他不怎么瞧得起的人;遇上单位的人,有一些装大,不怎么主动招呼人;特别是对小青年们,他更不放在眼里。所以,尽管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计浩也没有跟奇丽搭搭讪套套近乎,瞟了奇丽一眼,火烙着一样撇开目光。奇丽则不同,年终考评,民主测评,都要单位职工画圈圈,所以平时很注重和大家协调好关系;尽管计浩做出爱理不理的样子,奇丽还是面带微笑主动招呼他:您好!

嗯。计浩一声猪叫,电梯门一开,各走各的阳关道。

进了办公室,计浩脑海深处爆灯花儿似地一闪,突然后悔起来,责怪自己刚才对奇丽的态度太冷漠太傲慢了。奇丽的感冒不是还没有好吗?感冒是可以传染人的,想办法同她接触,让她把感冒传染给我,不就省掉诸多自我折磨的法子了?

计浩大脑快速转动着。接触分直接与间接。握个手,拥个抱,接个吻,这是直接接触。可是,两个不相往来的人,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吗?何况计浩生活作风向来严谨,握手除外,没有越过红线同老婆以外的任何女性有过亲密接触。就算费尽心思,营造一个同奇丽握手的机会,女人爱干净,倘若奇丽的手肥皂香皂洗手液反复搓洗过的,没沾染感冒病菌;或沾染了,但不足以让自己感冒,不是水泥路上栽大葱——白辛苦?制造风花雪月的故事?自己一没权,二没钱,三不是年轻帅哥,四操纵不了她的生死簿,凭啥子人家要跟你拥抱接吻?剩下的希望是间接接触,用她用的東西,如碗筷茶杯一类物品。又不是一家人,也没在一起聚餐,用她用过的餐具显然不现实。怎么办呢?计浩苦苦地想着,端茶杯去饮水机里冲茶,脑海里又爆出来一个灯花儿:那天工会组织堰塘溪水库钓鱼比赛,奇丽拿了一个玻璃水杯,既小巧又乖,奇丽对人吹嘘,这是最新高科技产品,双层保温,防摔抗打,经久耐用。对,去找她假装问问,想买一个,哪里买的?问的同时,拿她的水杯看看质地如何,她肯定不好拒绝,不就接种上感冒病毒了?嘻,这个点子,高家庄的高——实在是高。

计浩心境突然美妙起来,怀揣美好的愿望去找奇丽。当他在奇丽办公室门上轻轻一叩时,奇丽同小黄的两个脑袋同时从电脑屏幕上抬了起来。

我找你,小奇。计浩说。

奇丽有点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计主任,找我有事?哎呀,劳驾你了,有事你打一个电话,我去你办公室嘛——计浩是主任科员而不是主任,大家喊他“主任”,是有意抬高他。

问你一个事。计浩走进屋,眼睛像织布机的梭子一样在奇丽的办公桌上穿行。当发现了电脑旁边奇丽吹嘘的那个最新高科技玻璃杯时,有如第一次与情人约会,心儿竟然怦咚怦咚跳荡起来。

小黄见计浩是找奇丽的,低下头忙她的事去了。

坐吧。奇丽如同贵宾来临,给计浩拉了一把椅子后,拿纸杯去饮水机前给计浩接开水。

不要麻烦!计浩边说边把奇丽拉给他的椅子蓄意拖来靠近玻璃杯的位置坐下,伸手拿起奇丽的玻璃杯,在手里摩挲端详着说:你这个杯子小巧精制,质量不错,我特意来问问,你在哪里买的?我想买一个。

奇丽有洁癖,见计浩端起她的水杯摸来摸去的,有如在摸自己一样,心里很不爽,但还是不失礼貌地答道:莱茵春天。不贵,我帮你买一个得了。

计浩觉得奇丽水杯上的感冒病菌像搬家的蚂蚁,成群结队呼呼啦啦地爬到手上来了,心里很欢快:谢谢你的好意,我去买就行了。

奇丽说:有好几个品种规格,我这是小号的,你泡茶可以买中号或者大号。

我去买一个中号的。泡茶味道好吧?我品尝一下,看这种杯子泡茶有没有杂味。计浩说着,不等奇丽同意,拧开杯盖就开喝,故意咂咂嘴皮道:嗯,味道不错。

奇丽眉毛一蹙,脸色有一点挂不住,没答计浩的白,低头摆弄电脑去了。

计浩看出了奇丽的不快,把杯子放回原处,鸣谢着走了。

变态,端起人家的水杯又摸又喝,你以为是女人的奶子和嘴巴?计浩前脚跨出门,小黄立即发表意见。

计浩是产着耳边风了的,他想转身杵小黄一句:就是,咋个嘛?狗咬耗子关你屁事!但计浩心里清楚,自己是来引种感冒病菌的,不是来起气的;现在成功地达到目的了,哪怕吐我一脸口水都无所谓。

计浩回到办公室,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打一百分,坐在转椅上兴奋地转了两圈,把双掌举在眼前,稀世珍宝一样细细端详了一阵,放在鼻孔前盛开的花朵一样深情地嗅了一阵,然后双手捂住下半部面孔,头枕在转椅顶部,眼睛一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前幻化出一幅画面:从奇丽玻璃杯上引种的感冒病菌顺着手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你拥我挤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向嘴唇鼻孔呼啸而去;继而搓搓手,像气功大师收功那样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沉进丹田,依稀听见感冒细菌正顺着食管下到胃里,向着五脏六腑,向着浑身的血管,嘶喊着一路狂飙猛进。

哈哈,应该说接种感冒成功!计浩愉快地想。

然而,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没有打喷嚏,没有鼻子堵;再过了一天,还过了一天,仍然没有作寒作冷、咽喉肿痛的征兆。计浩站在窗前,望着城市上空悠然飘荡的缕缕烟雾,不得不低头承认,引种感冒病菌失败。他悒郁地想,未必奇丽体质差,她的感冒病菌传染力不强?或者她感冒快要好了,感冒病菌衰老了,没有繁殖能力了?亲爱的感冒呀,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不搭理我呀?

没有感冒,计浩情绪低落。小毛在下班路上碰见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深感诧异:你病了?

计浩同感冒较上劲了。他坚信:只要想跳岩,就没有跳不下去的岩;只要想生病,就没有生不了的病。

一个月后,计浩总算遇上一个绝好的感冒机会。

那天,牟局长在堰塘溪水库钓鱼比赛,过秤时比艾科长少钓了半斤,屈居亚军。牟局长没说什么,工会常主席则脸上挂不住,私下里批评艾科长不讲政治,怎么能超过局长呢?既然水平都比局长高了,怎么没当上局长?暗地里又指斥掌秤的后勤办小垒一根筋、不灵活,你过秤的时候稍微压一点秤,让牟局长不说多二两,多二钱也是冠军了嘛。为补兹憾,常主席再次组织大家到仙女湖钓鱼比赛。计浩听到通知,心犯迟疑,上一次参加,鱼没钓着,反钓了一段心病,弄得人烦躁不安;这一次去,会有收获吗?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偏遇爱人陆茵一到周末就事情多。上床睡觉时,陆茵说:明天倪兰的父亲满六十,在华荣饭店,人家特意请了你。陆茵人际交往广泛,今天这个结婚,明天那个祝寿,后天谁谁谁又请满月酒,应接不暇,工资不够送人情。计浩不安逸陆茵好面子,不愿当她的跟班狗;更不喜欢吃那一类宴席,似乎很丰盛,还得回家下面吃,便回绝道:明天单位有活动。

咋个又有单位活动哟?陆茵不理解,支起身子反问。

计浩说:牟局长跟你学的噻,一到周末就这里那里搞不清汤。

天空阴沉沉的,跟计浩的心情一样,揣了满腹心事。风有一点寒,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仿佛有鬼魅兴妖作怪,搅起时粗时细、时密时疏的波纹,牟局长引领单位钓者沿湖边一字排开。冷钓沱,热钓滩,不冷不热钓边边。牟局长选了一个拐弯的地方下钓,湖水绿得黑沌沌的,说明这里水比较深。自诩只喜欢“筷子在碗里钓”的计浩本不想钓,但又找不到事做,叫艾科长分了一根钓竿给他钓耍儿。计浩其实是会钓鱼的,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割草时,将针在煤油灯下烤弯成钓子,串上细麻索儿和蛐鳝儿,在鱼塘边上边割草边钓鱼,一早晨随便能钓上一二十条。拿回家,母亲给摔在院坝里骂:油都没得,怪腥臭的,咋个吃嘛!剖来晒鱼干,苍蝇成群结队去■,有时还没晒干就生蛆了,从此败了钓鱼的兴趣。

湖里的鱼比水库的更难钓,没钓多久计浩便开始犯困。钓鱼要等得,但等了半天,浮标像丢在水缸里了,一动不动,确实是对耐心的沉重打击。时不时的,你钓起来一条巴掌大的鲫壳、我钓起来一条半斤重的鲤鱼,让没钓着的人眼红、着急。计浩则不以为然,索性打退堂鼓,起身收好竿,还给艾科长,准备去湖边上将在那里午餐的仙女居農家乐喝茶,听常主席一声惊叫:哎呀,牟局长钓着一条大鱼了!计浩忙掉头向牟局长看去,见牟局长蹬起骑马步,身子后仰,手中的钓竿拉成满弓。细浪蹀躞的湖面,呼啦啦似被飞刀划破,一道银亮的波痕一闪即逝。牟局长收回马步,前倾身子,左手紧握钓竿,右手管住鱼轮手柄,眼睛瞄住水面,时放时收。单位上的人纷纷放下钓竿,朝牟局长围了过去,安慰他不要急,鱼太大,少说也有十好几斤吧?慢慢来,让鱼在水里游累了,再收钓线,拉到湖边上,用舀子把它舀起来。说话间,常主席已经将一个尼龙绳舀子拿来等在了一旁。

鱼很兴奋,拉着一湖边人的目光在湖面游弋,在水里穿行。唰唰唰唰,牟局长鱼竿上的钓线放完了,鱼还在往外跑,差一点把牟局长拖进湖里。牟局长双手紧握钓竿,身子后倾。有人说不要绷紧了,会把钓线绷断。有人说就是要绷紧一点,不然会把人带下水。许是钓线绷紧了鱼感到疼痛,又向湖边回游。牟局长连忙摇动鱼竿手柄收钱,大概离湖边七八米远,突然收不动了。牟局长轻轻地扽了扽钓线,纹丝不动;左移几步扽了几下,还是不动;又右移几步再扽,钓线像焊接在水里一样。牟局长脸露难色:拐啰,可能鱼带着钓子,钻进水下杂物上绞起了。

急坏了单位上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策支招:

不要硬拉,那样鱼要打脱不说,钓竿也要折断。

干脆把钓竿丢了,鱼嘴里有钓子,早晚都会死;等鱼死了浮起来,再来收钓竿。

拉住不放,说不定一会儿鱼就钻出来了。

牟局长仍然握着钓竿一抖一抖的:你一条鱼十多斤,不过值两三百元钱;我这进口钓竿,花了一千多元!

就是。常主席接下话,一脸焦急,仿佛是他跟牟局长整来绞起的,说,干脆这样,我马上跟市水产局江局长联系,请他派一个潜水员来给你取,确保钓竿不损坏,鱼也跑不脱。

牟局长予以否定:这样影响不好。

那怎么办呢?大家面面相觑,急牟局长之所急,却又束手无策。如同挺身救落水儿童,只听计浩大声说道:我来!大家掉头看去,只见计浩迅速脱掉夹克毛衣和裤子鞋袜要往水里跳。艾科长立即劝阻他:要不得,计浩,冷,看整感冒!

这正是计浩踏破铁鞋想收获到的效果,同时又做了好事,真是一箭双雕。不要说给牟局长排忧解难,坎上随便哪个人遇到眼前这种急难事,计浩都会挺身而出。开玩笑,戎都市冬泳健将,落雪落冰都不怕,还怕这一点冷吗?说着扑通一声跳下水去,凫到钓线绞起的地方,用指头勾住钓线,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满湖边惊讶的目光。

一会儿,计浩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挂在树枝上了。吸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下去。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但问题没解决,大家仍然放不下心,把希望和担忧交织的目光投到水中,很快眼前闪现出一道银光,在苍茫的深秋阴沉的天道里格外夺目:计浩一手抠着鱼的鳃巴,将那条给牟局长带来惊喜同时制造出麻烦的鱼托出水面,另一只手用力划着水游向湖边。

哈哈,牟局长的钓竿保住了,鱼也捉到了。大家喜不自禁。常主席急忙捡起地上计浩的衣裤鞋袜,满目钦佩地递给计浩:冷,又吹着风,赶快找地方换了!

没关系!计浩嘴很硬地说。事实上,在水里计浩并不觉得冷,上坎后冷风一吹,有如刀片割着皮肤,计浩禁不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打起筛壳子来。但计浩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怯,没有忙着去换衣裳裤子,而是慢条斯里地踱到水边,浇了一些水来清洗身上弄脏了的地方,心灵深处想的则是再让冷风吹一吹、冷水浸一浸,努力患上感冒。直到手脚冻得麻木了,他才提了衣裤鞋袜,去“仙女居”农家乐换下衣裳裤子。

计浩的行为受到单位的一致好评。

受到好评的计浩很高兴,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充分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张大全身每一个毛孔,久旱的禾苗盼雨霖、久别的亲人盼团聚一样,专心致志地迎接感冒的大驾光临。

一天过去了,计浩一切如初。

两天过去了,计浩安好如常。

三天过去了,计浩仍然没有一星半点感冒的征兆。

可单位上的人呢,活动之后回家就有两个人感冒了,第二天又有一人。特别是奇丽,都第二次感冒了,计浩还是好端端的,心中不禁着急起来,怀疑癌细胞已经在体内各个重要部位站满岗哨,感冒病菌无论如何调兵谴将大兵团进剿也无力攻破。

计浩惴惴地拷问自己,为什么这一次好机会没带来好结果?越想心越乱,越想意越烦,越想火越大;吃起饭来,不是责怪陆茵盐巴放多了,就是抱怨海椒搁少了,弄得陆茵无所适从。偏偏这时艾科长到办公室来告诉他一个消息:沙副市长得癌症了。

沙副市长是中直机关下派来戎都市锻炼的,有一年多了,分管他们局的工作。一个敦敦笃笃、体壮如牛的东北汉子啊,上前天一起打篮球,沙副市长发现大腿骨有一点阴痛阴痛的,打完半场就不打了。大家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哪想到一检查就是骨癌晚期!

计浩听了,针扎着屁股一样,从坐椅上惊身站起,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直觉得冷飕飕的凉气从脚板心直往脑顶皮钻。艾科长走后,计浩木立良久,坐回椅子,再也集中不起心思做事,尽管有一个急件,牟局长催命鬼一样催着要。他眼前晃动起父亲临终时那个随时想起随时都会毛骨悚然的场面来,绝望地想,这癌症真的不长眼睛,如同一只猛虎,躲在深山密林,你不经意从旁边经过,它呼一声扑向你,一嘴就咬住了你的咽喉。自己患不上感冒,昨晚上还动了念头,听陆茵的话,悄悄跑到成都或重庆去,找一家权威医院做一个肿瘤全套检查。不行,要是像沙副市长那样,一检查就癌症晚期,吓都要吓死了。

想到这里,计浩突然嗔怪起艾科长来。他要下水替牟局长取钓竿时,艾科长说看感冒。本來他就是想感冒的,心思却被艾科长说破,所以不灵验了才没有感冒。

也怪奇丽,那天,你不在车上打喷嚏,就引不出那个感冒话题,我虽然日子过得懵懵懂懂,但也是快快活活,不会牵扯出如此重重心事来。

最该怪的还是牟局长,你讲啥子团队精神,叫工会搞啥子集体活动嘛?不搞活动,就听不到奇丽感冒打喷嚏!

说穿了还是怪自己,当初选择去岳母家吃鱼,不去参加工会的钓鱼活动,就不会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计浩就这样坐在办公室,心忧忧情郁郁地怪这怪那,蓦地想起艾科长闲聊时说的他侄女在东街夜市卖棉麻裤的事,自己像不像那款婆有心理故障了?忽然一束明亮的阳光针一样扎进眼睛。掉头看,阳光从街对面市国税局办公楼的玻璃幕墙折射而来。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计浩会起身去拉窗帘遮挡,但今天计浩没有。非但没有,还定巴巴地望着亮汪汪的玻璃幕墙斗气,渐渐觉得有人拿了一匹羽毛,伸进鼻孔轻轻搔动起来;搔着搔着,鼻膜奇痒难受,忍不住啊嚏一声,打了一个比军号还嘹亮的喷嚏。

计浩揉揉鼻子,神思一恍惚,突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呃,我是不是已经感冒了?嗯,肯定是,不然喷嚏怎么打得这样响亮呢?他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元大奖,指尖在电话键上朵朵朵一阵盘旋,眉飞色舞大声说道:哎呀,陆茵,给你说,我刚才打喷嚏,可能感冒了!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许久才传来陆茵像刚才从冰水里打捞起来的声音:感冒了就找领导请一个假,去医院看看嘛。

计浩一听陆茵冷冰冰的声音,心有不悦,但想想也有道理:去医院看看,真的感冒就好了;没有感冒,问问医生,多久才能感冒。于是,他收拣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向牟局长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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