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说文解字》立部与归部的问题

2018-07-10 07:04刘忠华李艳辉
关键词:指事许慎异体字

刘忠华, 李艳辉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说文解字》(简称《说文》)部首及列字体例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书叙所言“分别部居,不相杂厕”及“据形系联”“以类相从”的编撰思路和基本原则得到学术界认同。但是,在《说文》部首和归部层面,还有需要探索的问题。如部首层面,空部首被认为是许慎的疏漏[1]23-26,异体字部首被看做是重复累赘,亦声部首被看做是超越了部首表义功能的例外和自乱体例的现象[2]119,以上认识都还只停留在表面,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又如归部层面,某些特殊的归部现象尤其是《说文》会意字的归部条例,还没有统一的认识。本文着重就《说文》立部和归部中有争议的问题进行研究,认为特殊部首的设置及某些字的特殊归部处理方式,是《说文》全书系统性的要求和统一的体例使然,会意字的归部并非“字有所重”一途。

一、 《说文》部首的系统性及部首的设立

《说文》540部首是许慎按照统一的立部原则所构建的一个高度完整和封闭的分部系统。部首统辖了收入字典的每一个字头,每个字头都在部首的控制之下,没有一个字头游离于部外。许慎根据汉字的形义特点,按照“分别部居,不相杂厕”的原则,采用“据形系联”的办法对小篆进行类聚、群分,即把具有共同表意部件的字按一定的方式类聚,而形成若干字群(部类),让字群中起统领作用的表意部件作部首,使收入字典的9353个小篆字头系统化,序列化。《说文》540部首中,504个部首字统辖了包括自身在内的9317字,充分显现出部首的系统性及强大的统摄功能,另外36字因为无字可辖又不能归入他部,只能各自单立而成为空部首。许慎于空部首也注以“凡某之属皆从某”,是为了体现部首体例的统一和部首系统的完整封闭性。《说文》部首的系统性显然是讨论和解决立部与归部问题的出发点,以下本文先讨论《说文》不同类别部首的设立问题。

(一)独体字的立部

独体字(象形字与指事字)作部首,与其结构特点及构字功能密切相关。与合体字(会意字、形声字)相对,独体字的结构特点如石定果所言:“象形字与指事字是一元结构;在篆文体系内,它们不可再切分,只能视为浑然的整体,或称单项元素(指事字的指事记号是不能独立表义的)。”[3]8汉字体系中,独体字数量不多,却是汉字构形的基础。数量占绝对优势的合体字主要由独体字复合而成,尤其是象形字“相叠加则为会意字;加注指点符号则为后起指事字;两个独体文分别充当形符和声符则为形声字”[4]261。独体字在结构上的整体性和单一性及强大的构字功能为汉字的类聚和群分奠定了良好基础,从而获得充当部首的优先权。《说文》象形字和指事字部首达375个之多,在部首系统中占绝对优势的原因在此。

不过,象形字和指事字因为各有两个小类(整体象形字和附体象形字,整体指事字和加体指事字)形义特点不同,按照全书统一的立部原则,其立部情况有所不同。《说文》立部的统一原则是:根据字的形义特点,不能归于他部者必单立一部,有从属字者必单立一部,如王礼贤先生所言“于形有可从之字便立为部首”“于形体虽无所从之字,若本身之形体又不能从属于他字者则单独建首”[5]3。基于上述原则,象形字和指事字的立部分为两种情况:一是结构上浑然一体的象形字和指事字单立一部。这两类字因为不能再作内部结构分析,是浑然的整体,所以自成部首。一是附体象形字和加体指事字在另有属字的情况下才单立一部。附体象形字由象形(附体,成字)与指物符号(主体,不成字)构成,加体指事字由象形(加体,成字)与指事符号(记号,不成字)构成,这两类字一般按照“据形系联”的原则归入象形所在的部首,但是如果充当其它字的义符而另有属字,便立为部首。如“果眉”都是附体象形字,“果”字从“木”而归入木部,“眉”字从“目”而立眉部(辖“省”字)。又如“本刃”都是加体指事字,“本”字从“木”而归入木部,“刃”字从“刀”而立刃部(辖“剑”字)。总之,结构浑然的整体象形字和整体指事字是《说文》默认部首,而附体象形字和加体指事字作部首,则要符合有从属字者必分立一部的原则。

(二)合体字的立部

合体字(会意字和形声字)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组合而成,一般随其中某个独体字归部,但是,如果合体字充当它字的义符而另有属字,则立为部首。

总之,合体字作部首要看它的构字功能及参构字的归部需求,其是否立部,取决于是否另有属字。

(三)特殊部首

《说文》部首系统中所出现的空部首、异体字部首、亦声部首等特殊部首,是在《说文》立部与归部的统一原则制约下进行立部和归部操作而出现的必然现象。

1.空部首。《说文》出现36个空部首,是该书立部和归部的基本原则决定的。一是字形和字义特点决定了某些字头无法并入它部,又不能领属它字,而成为空部首;一是本有属字而立为部首,但是其属字又因为领属它字而另立一部,导致成为空部首。

可见,空部首是按照统一的体例进行部类划分所出现的必然产物[8]83,只不过部内无字罢了。

2.异体字部首。《说文》异体字在一般情况下作为重文而附列于对正篆的解释之后,但是如果一组异体字分别作为义符而另行构字,按照有属字者必分立一部的原则,便分别立部。如:

“人儿”是分别来源于籀文、古文奇字的一组异体字。因为各有属字而分立人部(辖261字)、儿部(辖5字)。“儿”下段注:“同字而必异部者,异其从之之字也。”

“大亣”是分别来源于古文、籀文的一组异体字。因为各有属字而分立大部(辖17字)、亣部(辖7字)。

“虍虎”是只有繁减之别的一组异体字。因为各有属字而分立虍部(辖8字)、虎部(辖16字)。

“自白鼻”本是一组异体字,《说文》“自,鼻也”;“白,此亦自也”。“自”作为正篆,只能出现在字头的位置,因为是独体象形字,不能归入它部,所以只能单立自部。“白”和“鼻”之所以独立立部,是因为各有属字(白部辖6字,鼻部辖4字)。

尽管异体字的意义相同,可结构毕竟不同。如果一组异体字各有属字,则按照有属字者必单立一部的操作原则分别立部。字形区别和构字功能的不同是一组异体字分别立部的直接原因,而“据形系联”“以类相从”的双重原则在其中起到支配作用。

3.亦声部首。亦声部首是指部首兼表字音的情况。大徐本《说文》所著录的224个亦声字中,有184字是取亦声偏旁以外的那个义符归部的。另外40字按亦声偏旁分别归入35部,属例外现象,其立部的原因与《说文》部首系统中其他部首的设立没有两样。许慎原本没有让部首表音的意图,倒是在归部层面上,需要把以上40个亦声字按亦声字符归部,结果出现了部首亦声的现象。详拙文《〈说文解字〉亦声部首研究》[9]136,此不赘述。

总之,《说文》部首是根据系统性的要求在统一原则支配下建立的。某字或某种结构类别的字与否充当部首而被纳入部首系统,受统一的立部原则的限制,特殊部首也不例外。应该说空部首、异体字部首、亦声部首既是《说文》按统一原则构建部首系统的产物,又是部首系统的重要组成。

二、 《说文》会意字的归部

段玉裁之后,学术界所坚持的“字有所重”(或“义有所重”“字义所重”)说只适合部分会意字的归部。实际上相当一部分会意字是根据“以类相从”的原则,按照字义特点归部的,当然,也确实存在归部两可的情况。

(一)“字义所重”条例及其局限性

“字有所重”说认为《说文》会意字是以字义所重而取主要义符归部的。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针对“拘笱钩”3字归句部而指出:“会意合二字为一字,必以所重为主,三字皆重句,故入句部。”[6]88(段氏举例不当,详《〈说文解字〉亦声部首研究》),王筠指出:“许君之列文也,形声字必隶所从之形,以义为主也。会意字虽两从,而意必有主从,则必入主意一部,此通例也。”[10]390确有一部分会意字的归部符合“字义所重”条例,如“枭”下段注:“此篆不入鸟部而入木部者,重磔之于木也。”“皣”下段注:“不入白部者,重华也。‘皅’下曰:‘艸华之白也。’重白,故入白部也。”“胞”下段注:“包子之肉也,不入肉部者,重包也。”“匏”下段注:“从包瓠者,能包盛物之瓠也。不入瓠部者,重包也。”等等。

“字有所重”说由段玉裁提出,经王筠倡导,在学界流行,如陈燕所言:“会意字诸偏旁的表意作用有大小之别,以表意作用最大的偏旁做部首,似乎是《说文》选择部首的条件。”[11]195但是该条例无法贯彻到底,因为一部分会意字不好区别轻重主从,薛克谬指出:“字义的重与轻、主与从,都是相对的,在某种情况下,彼此的界限很难划分得十分清楚。因而确定轻重主从的尺度很难把握。”[12]19王智群也发现所重说或主从说“大体上符合《说文》的实际情况,但作为归部标准来看待,则有它的不可行性”[13]101。其实,许慎归部的着眼点是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包括部首字与部内字以及部内字之间的形义关系。而“字有所重”说仅仅着眼于偏旁与字义之间的关系,限于从个体会意字自身寻找归部的依据。撇开字与字之间的关系而孤立讨论会意字的归部,自然会遇到困境。

(二)按照“以类相从”的原则归部

(三)对归部两可的字灵活归部

薛克谬研究指出某些会意字以哪个偏旁归部都是合理的,“会意字的字义,总是与组成它的各个不同符号在意义上有或多或少、或重或轻的联系,所以它们在归部时往往可以两属或数属,即也可以归入甲部,也可以归入乙部或丙部等等”[15]86。根据偏旁与字义的关系讨论会意字归部虽有偏颇之处,但是某些会意字可以归部两可却不容置疑,《说文》异部重文例就是“两可”的有力的证据。

如,“否”字在口部、不部两见,“吁”字在口部、亏部两见,“吹”字在口部、欠部两见,“敖”字在放部、出部两见,“恺”字在心部、岂部两见。一字归属两部的深层原因在于这些字归部两可,如薛克谬所言“《说文》的重出字,正是会意字可以两属或数属的明证”。

三、 《说文》特殊的归部方式

创建部首系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统字,但是部首的设立与汉字的归部毕竟属于两个层面。某些部首的设立是由自身的结构和意义特点所决定的,本来就无关属字的多寡与有无,如李恩江所言“部首之立,完全是从分析汉字结构着眼,并不十分顾及其有否所属字及所属字的多寡”[16]23。所以空部首的出现在所难免。但是,如果空部首的数量过大,就会削弱部首的系统性,必须得到遏制。为此,许慎主要采取了强拆字形归部、对形义不明的注“阙”字勉强归部、取亦声偏旁归部三种方法。

(一)强拆字形进行归部

(二)对构形或字义不明的注“阙”字勉强归部

《说文》对字义或结构不明、构字部件功能不明的字注“阙”。根据部首的表义性质,这类字按理是不好归部的,为了尽量避免空部首并尽量使字有所归,许慎采取了勉强归部的办法。

以上注“阙”字,许慎取其一个部件进行归部,是为了字有所归,并非因为部首与字义相关。退一步看,如果不采取勉强归部的办法,就得单独立部而成为空部首。

(三)取亦声偏旁归部

不难看出,强拆字形归部、对形义不明而注“阙”的字勉强归部、取亦声偏旁归部,尽管不合《说文》归部的常规,但是通过遏制空部首的数量来增强部首的系统性,其用意及效果昭然可见。这种更高层面上的有意为之的行为,显然不是许慎的疏漏或失误。

本文研究表明,《说文》的立部和归部各有贯穿始终的基本原则及操作条例。540部首构成一个严整周密的系统,不同的部首是在统一原则的支配下设立的,空部首、异体字部首、亦声部首也不例外。

“以类相从”是部内归字的基本原则,根据字义所重或字义特点给会意字归部,是上述原则支配下所采用的操作条例。某些会意字确属归部两可而可以灵活归部者。为了尽量避免空部首,最大限度地增强部首的系统性,许慎采取了强拆字形归部、注“阙”字勉强归部、取亦声偏旁归部等特殊归部办法。总之,《说文》立部与归部处于不同的层面,只有站在系统论的立场上分别考察部首字与部内字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才能对《说文》部首系统及归部层面所出现的特殊现象有科学的认识,从而消除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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