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祈使类“把”字句的界性

2018-08-02 10:34李梦竹席留生
宿州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辖域有界主观性

李梦竹,席留生

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温州,325035

“把”字句因其独特性,一直是汉语研究的热点之一。句法和语义研究是“把”字句传统研究的核心领域,最具影响的是:黎锦熙首创的“提宾”说[1],吕叔湘提出的“行为动词”说、“宾语有定”说和“谓语复杂”说,王力提出的“处置”说以及沈家煊提出的“主观处置”说等。另一特殊句式——祈使句也吸引了大批学者的目光,但是祈使类“把”字句的研究还处在初期阶段。张谊生对“把+N+VV”祈使句语义基础、语法限制和语用约束的探讨极具代表性。但众多学者对该句式并未深入探讨,且以往研究的重点仅限于祈使类“把”字句的句法和语义上,对该句式“界性”的探讨鲜有提及。本文基于上述研究成果,力求论证祈使类“把”字句的“界性”问题,以期丰富该句式的研究。

1 认知语言学中的“界”

认知语言学奠基人R.W.Langacker对“界(bounding)”做出定义,并进行了系统阐述。“界”指述题范围内部存在的一套互相联系的实体所构成的一个区域的终止点,或一套互相联系的状态成分所构成的一个过程的终止点[2]545。若一个区域所包括的一套相互联系的实体在述题范围内有终止点,就是有界,反之则无界。有界和无界是相互对立的,根据Langacker的论述,无界事物具有同质性、伸缩性,不具有可重复性;有界事物具有异质性、可重复性,不具有伸缩性。沈家煊率先将“界”理论应用到汉语研究中,为汉语“界性”研究打开了大门。徐盛桓率先将语言的结构和边界结合起来,提出语言的结构边界律,认为语言单位是有结构的,结构是有边界的,有结构就有边界[3]。刘辰诞在“界”理论研究的基础上,借鉴并发展了徐盛桓关于结构和边界的观点。他把“界”区分为隐界和显界,提出Langacker探讨的“界”是隐性边界的一种,并从不同的观察视角将“界”置于语言表达式层次进行考察,认为结构和边界互相依存,两者既对立又统一,且不可分离[4]75-79。他进一步表明,在完型建构倾向下,语言交际的特性要求表达式结构的完整性,即良构的、合法的语言结构必须有界。表达式的有界使得听话人和说话人可识别所说事物[4]108。祈使类“把”字句作为交际表达式,说话人和听话人对所说事物的识别至关重要,为了交际的顺利进行,良构性、合法性是该句式的要求。据此论之,祈使类“把”字句是有界的。

2 祈使类“把”字句句式成分的界性

在语言表达式结构中,整体结构的有界化依赖成分结构的有界化及其间关系[4]111。祈使类“把”字句句式复杂,涉及多个成分:主语(S)、“把”宾(O)以及谓语结构(VP)。探求祈使类“把”字句界性问题的前提是明确该句式各成分的界性,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论述整体句式的界性。

2.1 主语的“界”

祈使类“把”字句主语主要分为两大类:显性类和隐性类。所谓显性类主语指主语被明确提出,在句法层面以名词性成分显现。隐性类主语则指主语未被明确提及,在句法层面未显现、被省略。朱德熙提到祈使句主语通常是第二人称,并且常常略去[5],便是这里所指的隐性类。

(1)咱们把这个问题再研究一下!

(2)你把手放开!

(3)小赵去把门关上!

例句(1)(2)(3)中,“咱们”“你”和“小赵”在句子中是显性的,其所指是明确的,并与其他人相区分,说明其具有异质性,具有明确的范围域,因此是离散的、有界的。

(4)劳驾,把那个小包递给我!

(5)请把窗户关上!

例句(4)(5)中的隐性主语虽未明确给出,根据朱德熙所述,可确定主语是第二人称,与其他人相区分,亦有异质性以及明确范围域,因此是有界的。

通过以上例句分析可知,祈使类“把”字句的主语,不论是显性还是隐性,都具有明确范围域,所以是离散的、有界的。

2.2 “把宾”的“界”

“把”的宾语一般是由名词性成分充当。作为“把”字句的视点,它是被突出强调的部分。在祈使类“把”字句界性的研究中,“把宾”的界性问题也至关重要。

王还认为,“……用在‘把’字句中一个光秃秃的名词作了‘把’字句的宾语,往往就是特指的了,……在说话人心目中都是有所指的”[6]。张黎提出,事象界变要求“把宾”在指称上是被整体化的成分,至少对说话人来说在指称上应是一个界限分明的整体[7]。这说明“把”字句句式要求“把宾”的指称有明确边界。张恒君将“有定性”作为祈使类“把”字句宾语的必要条件,他还指出“未然性”是决定祈使类“把”字句宾语有定的本质原因[8]。此外,张韧指出了界性的灵活性,认为界性与词本身和所处构式相关,界性的转换依赖词汇与句法环境之间的互动,强调词汇与构式的相互协调[9]331-335。说明祈使类“把”字句的宾语因其自身的有界潜质和构式机制,致其必定是明确的、有界的。对于有限定词修饰的“把宾”,本身有界,无需构式赋界。对于光杆名词的“把宾”,通过祈使类“把”字句这一构式的语义成分对“把宾”赋予边界,使之有界。

2.3 谓语结构的“界”

石毓智、李讷得出现代汉语谓语结构普遍有界化的推论,并进一步概括了多种有界化手段,包括:结果补语、体标记、数量词、介词短语、重叠式、时间词、和动量词等,指明它们的共同语法特点是谓语中心语(即中心动词)有界化[10]。趋向补语与结果补语类似,指明了谓语动词的状态,明确了方向,基于有界化手段的分析,笔者认为趋向补语仍可看作是有界化手段。

作为现代汉语的特殊句式,祈使类“把”字句“把宾”后的谓语结构具有多种类型,且都使用了有界化手段进行赋界。分析如下:

(6)一定要把门修好!

(7)你别把钱弄丢了!

(8)你把黑板擦擦!

(9)你把这好好收拾一下!

(10)一定要把小张劝过来!

以上例句分别使用了结果补语、体标记、数量词、重叠式、动量词以及趋向补语等手段对谓语中心动词“修”“弄”“擦”“收拾”以及“劝”进行赋界,明确了谓语中心词的边界,使谓语结构限定在一定量和一定范围内,凸显了有界性。

3 祈使类“把”字句句式结构的界性

Langacker对“界”的研究仅局限于词层面,Talmy对界的研究亦是如此。相比之下,沈家煊对“界”进行了更深一步的研究,但对于句式结构的“界”性仍未深入讨论。句式结构在语言应用中至关重要,它的界性问题不容忽视。

3.1 成分结构搭配与“界”

成分结构的无界会导致整个结构的混乱或者无界化,使结构损坏[4]86。换言之,成分结构的有界是整个结构有界的前提和基础。语言表达式整体结构的有界化还要依赖成分结构间的关系和相互作用[4]131。这与Talmy提出的“界段重合原则”(the Principle of Boundary Coincidence)不谋而合,他认为事物和动作的界性与路径、背景有关,界性取决于它们与路径的搭配。如在例句“I walked through the tunnel for 10 minutes ”和“I walked through the tunnel in 10 minutes ”中,两者都可表示步行穿过隧道这一事件。但前一句凸显了所走路径之外的隧道延伸,而后一句则赋予了隧道虚构边界,凸显了隧道的一部分,且表明隧道边界与所走路径相一致,指明其有界[11]。以上表明,事物、动作的界性与各个成分、路径的搭配密切相关。包含事物和动作的表达式也不例外,它的界性与成分和路径等的搭配也密切相关。祈使类“把”字句各个成分的有界性是该句式结构有界化的必要前提,各个成分间的关系以及和路径的搭配对该整体句式的界性也至关重要。

首先,王力提出“把”字句的“处置式”、沈家煊提出的“主观处置”、刘培玉等人提出的“致使义”以及牛保义、席留生提出的“掌控义”,都表示主语对“把宾”进行了某种作用或影响,使它发生变化或处于某种状态,明确了各个成分之间存在紧密的关系和相互制约,并表明了紧密的成分关系源于句法环境制约。祈使类“把”字句具有“把”字句的共性,其各个成分必然也受到句法环境制约。未然性作为祈使类“把”字句的特性更突显了句子成分的认知语境制约,为该句式整体的有界提供了可能。

其次,各个成分、路径的边界相一致才能确定其界性,该句式各个成分的“界性”已作讨论,此处不再赘述。祈使类“把”字句的各个成分都是异质的、有界的,若所表路径亦有界,则可确定句式的有界性。祈使类“把”字句的路径主要由谓语结构描述的动作路径体现出来,谓语结构在祈使类“把”字句中被各种有界化手段赋予了边界、凸显了有界性,其表述的动作路径的界性则不言而喻。成分和路径皆有界,表明其界性相一致,符合“界段重合原则”,可确定该句式整体上有界。

如例句(4)中,体现了主语对“小包”的处置,使它发生某种状态的变化,表明了成分的紧密关系。此外,主语、“把宾”和谓语结构都是有界的,动作路径指“小包”从原位置到说话人手中,路径是明确的、有界的。成分和路径的边界相一致,符合“界段重合原则”,指明了整体结构的有界性。

3.2 主观识解与“界”

祈使类“把”字句的有界性仍可从识解中找出理论依据。Langacker在其著作中提出“语言是认知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对语言结构的描写必须阐明其认知过程”[12]12。他在定义“界”时使用了“实体”概念,即“我们可想到的任何实物概念,如事物、关系、位置、感觉、相互联系、价值等”[12]198。可看出“界”与感觉等紧密联系,与“认知”密不可分。认知上的“有界”和“无界”必定反应在语言结构上。沈家煊也指出,有界和无界主要指人的认识,不是客观实际,边界可以是抽象的[13]369。

人们在认识现实世界时,首先需要将一事物与其它事物区分开来,确定一事物结构的起点和终点,即确定一事物的边界。简言之,人们倾向于将事物有界化,语言表达式也不例外。人们在建构或识解语言表达式时,也倾向于使之成为完好、清晰的结构,促进交际的成功。祈使类“把”字句具有明确的交际目的,说话人在建构这一结构式时定会尽量表达式结构完整,使之有界,以便交际顺利进行。

界性与主观识解密不可分。正如张韧所指出的,界性具有灵活性,概念显影的边界处于直接辖域(immediate scope)内,便是有界的[9]330-331。表达式也是如此,若它的概念显影边界位于直接辖域内,它也是有界的。一般“把”字句凸显的是“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祈使句则表明说话人的意图,凸显动作以及所说事物的状态。两个句式有机结合而产生的祈使类“把”字句的概念显影便是说话人意图实现的“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说话人在使用祈使类“把”字句编码时有明确交际意图和凸显意向,在进行解码时,多种解码方式将产生对该句话和说话人意图的不同解析,不同的解析构成了认知域矩阵的最大辖域(maximal scope)。听到该句话后,听话人需在最大辖域的不同解析中,推断说话人意图,使自己的理解无限接近说话人意图,此时必须将“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置于直接辖域中,该句话才能被正确识解,促成交际的成功。在此过程中,“入场”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入场的本质是处理认知场景和所指事物或过程之间的关系,呈现语法中的直指[14],明确所指。

参照Langacker的指令场景图[15]对祈使类“把”字句作了进一步的图示(图1)。图1中的加粗黑体显影表示说话人意图实现的“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实体双箭头表示说话人对听话人所施的社会心理压力,实体双向箭头还表示听话人和说话人之间建立的心理联系。从说话人指向显影的虚线双箭头表示说话人的认同立场。作为动作执行者,听话人促使“把宾”状态和结果的出现,所以虚线表示听话人与显影的射体对应。虚线箭头表示说话人和听话人对显影的共同关注。椭圆代表说话人和听话人所处场景,最外面的框表示不同解析构成了的最大辖域(MS),里面的方框代表直接辖域(IS)。

图1 祈使类“把”字句指令场景阐释图

如图1所示,说话人使用祈使类“把”字句编码时有明确交际意图和对“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的强烈认同,听话人需在最大辖域的不同解析中,依据交际双方共享的背景知识、话语发生时的时间、地点以及双方的互动等相关因素,即“言谈情景”(situation of speech),与说话人之间建立心理联系,并判定注意指向,使自己的理解无限接近原型意图,将“把宾”及其结果和状态置于直接辖域中,明确所指实例。明确的指称实例其界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4 祈使类“把”字句界性和主观性的交叠

沈家煊指出有界和无界不是客观实际,主要指人的认识[13]369。张韧也把“界性”分析为概念主体的概念观照(即本文称作“识解”)过程表现出来的特征[9]330,并肯定了“界性”与人的“主观性”之间的联系。“主观性”是指话语中多多少少带有说话人“自我”表现成分,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还表明自己对所说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在话语中留下自我印记[16]。祈使类“把”字句就是说话人用来传达自己意图的句式,它必然体现说话人的主观性,带有说话人的自我印记。因此,其界性的讨论必定不可脱离主观性。

祈使类“把”字句界性的论述体现了界性和主观性的相互交融,其中隐性主语和无限定词的“把宾”的界性论述极具代表性。张韧针对隐性主语的主观性给出了解释,指出主语的选择和隐现是认知模式中场景变异的语法表现[17],可将其与主观性联系起来。沈家煊则对“把宾”作出了解释,他认为“把宾”一般是定指的,“定指”和“指示”有关,而“指示”本质上具有主观性[18]394。主观性为祈使类“把”字句的隐性主语和无限定词的“把宾”的赋界提供了机制。根据Langacker的观点,主观化程度越高,观察对象越是脱离舞台,登台呈现的语言形式就越少[19]274。实体间的关系从客观轴调整到主观轴上,便具有主观化[2]215-216。在祈使类“把”字句中,无论是显性主语和有限定词的“把宾”或是隐性主语和无限定词的“把宾”,说话人都是将自己作为参照点,成为被观察客体的一部分,说话人具有双重性,此时观察客体被最大程度地主观识解。两者的区别在于显性主语和有限定词的“把宾”具有与参照点相对应的语言形式,如:“你们”和“咱们”、“那个”和“这个”。而隐性主语和无限定词的“把宾”则没有相应的语言形式,显示出更大程度的主观性。祈使类“把”字句的主语和“把宾”的确定要以说话人和说话人所在位置作为参照点,形成对应,否则它们的范围便不可确定,有界性也就无法实现,因此,主观性是它们有界性实现的保证。

Edward Finegan认为语言的主观性研究主要集中在说话人的情感、说话人的视角和说话人的认识三个方面[19]269。祈使类“把”字句界性与主观性的相互交织在这三个方面也有所体现。首先,祈使类“把”字句的有界性与说话人情感,特别是“移情”密不可分。“移情”指“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一个参与者”[20]。祈使类“把”字句的主语施事要执行的动作是说话人想让他做或说话人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话人对主语施事和他的动作行为必定表现出某种“认同”。要保证说话人认同的动作行为实现,主语施事、“把宾”、执行的动作和结果必须明确,必须有界。毋庸置疑,“移情”是祈使类“把”字句有界的主观动力。其次,祈使类“把”字句的有界性体现在说话人的视角上。说话人对客观事件和状态叙说的不同出发点会产生不同视角。与一般陈述句不同,祈使类“把”字句并不客观地叙述事件和状态,说话人使用该句式时具有凸显意向,出发点是完成对“把宾”的影响和作用以达到自己的意图,此时他不是单纯的描述者,而是导致“把宾”结果和状态的命令者或执行者。若无界,何谈完成对“把宾”的影响和作用?何谈意图的实现?此外,“把”字句经常体现出说话人对受事量的判断和动词体的形态,沈家煊同时指出“V了”具有较强主观性[18]391-393。祈使类“把”字句所用各类有界化手段体现了对受事量的主观判断和限制,凸显了该句式有界性和主观性的联结。再次,祈使类“把”字句的有界性在表达说话人的认识上提供了认知机制。说话人的认识表现了对客观经验的某种带有主观印记的认识,“把”字句的认识主观性还表现在说话人对目的和因果关系的认定上[18]395。张伯江也提出,人们强调目的关系时,便用“把”字句[21]。研究表明,祈使类“把”字句的目的是:主语施事处置宾语,让宾语发生某种变化。宾语的结果和变化皆归因于主语施事,这便是该句式的因果关系。对该句式的目的和因果关系进行认定时,要将其置于直接辖域内,否则便无法认定。此外,目的和因果关系的认定也使得祈使类“把”字句的有界性在表达说话人的认识上成为现实。

界性源于人的认识。人的认识和识解受其本身的情感、思维方式、表达模式、以往经验和已得知识等影响和制约,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因此,界性与主观性密不可分。主观性贯穿了祈使类“把”字句成分结构以及整体句式结构上的有界性,主观性的参与为句式的有界性提供了可能和便利条件,促使该句式有界性的形成。

5 结 语

以“界”理论为基础,阐明了祈使类“把”字句各个成分的有界性,并突破词和词语界性的研究局限,将界性置于更高语言层次之上来阐明该句式的有界性。一方面,祈使类“把”字句各个成分的有界性为该句式整体的有界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人类的认知能力和识解方式使该句式的有界性成为现实。祈使类“把”字句具有明确的交际意图和凸显意向,人们在编码和解码时,在认知域的最大辖域中,依据入场情景不断进行动态推测,使概念显影明确并处于直接辖域内,表明所指,实现该句式的有界化。本文着重探讨了祈使类“把”字句的界性问题,未深入探讨该句式与主观性的深层联系,仅希图为研究“界性”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为交叉研究提供一例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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