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读北大时

2018-09-27 20:33刘福寿
博览群书 2018年8期
关键词:老师

1963年我从河北任丘中学考入了北京大学经济系,开始了如梦如幻的大学生活。当时,国内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北大历来在漩涡险处,正常教学受到严重影响。我们的五年学制,只上了两年基础课,然后,在北京市朝阳区参加了一年农村“四清”,接着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1968年初冬,还在“文革”中的我们,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离开北大,算是毕业了。当时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带着对北大教育的百般疑惑,告别了黯淡无光的博雅塔,告别了沉寂忧伤的未名湖,告别了被“打派仗”的我们砸碎了的门窗和狼藉的校园,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如今,整整五十年了。在这半个世纪中,我当过农民,当过乡镇中学教师,当过县委机关干部,读过研究生,在军队院校、地方院校、民办大学教过书。这么大一圈走下来,国家天翻地覆,沧海桑田;自己呢,在思想上也经历了一个去浮除躁、沙沉水流的嬗变。对北大的认识,形成了一个三部曲:初看北大,北大是海市蜃楼;“文革”中看北大,北大是泥淖深池;暮年看北大,北大是文化圣地,熠熠闪光。北大是我们一生的骄傲,她对我们的塑造和熔铸,是无形的、透入骨髓的、没有时空界限的,上课虽然仅仅只有两年,但受益却是终生的。

北大经济系的老师们

当时的北大经济系(如今的经济学院和光华管理学院),一支由大师级教师组成的教学队伍,浩浩汤汤。马寅初、陈岱孙、赵迺抟等先后任经济系系主任,他们在20世纪早期从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归来,成为中国现代经济学开山之师,樊弘,陈振汉、罗志如、胡代光、熊正文、严仁赓、张友仁、徐淑娟、闵庆全、刘方棫,以及当时的青年才俊厉以宁、萧灼基、洪君彦、巫宁耕、朱克烺、晏智杰、王永治、陈德华、徐雅民、石世奇、弓孟谦、李克刚等等,足有六七十人,而且都是经济学领域的翘楚。当时经济系只有政治经济学和世界经济两个专业,每年只招政治经济学一个班,隔年招一个世界经济班,全系在校生才200多人,用今天的尺子衡量,当时的师资队伍是太霸气、太奢华了。由于这些大师们的公开资料较多,任何搜索引擎都能获得,而且我的老师或师兄,如晏智杰、王梦奎、梁小民等都有回忆文章发表,我不敢穿凿附会,只能谈几位给我们上过课或交往较多、感触较深的老师。

樊弘。一位个性极鲜明的老师。60多岁,个子不高,微胖,光头,戴眼镜,满脸喜像,仰着头走路。他来给我们上课,手里总是提着一块马蹄表。讲起课来,带浓重的四川口音。他的学问很深,北京大学一级教授,生于1900年,与陈岱孙先生同庚。192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系。1937-1939年在英国剑桥大学进修。回国后先后在湖南大学、中央大学、中央研究院、复旦大学任教授(或研究员),从1946年起任北京大学经济学系教授。解放前,曾因批评北洋政府,坐过监狱;解放战争时期,曾在广州黄花岗72烈士纪念会上,冒着生命危险发表演讲,积极参与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爱国运动,被誉为民主教授。1949年被选为首届全国政协委员,参与建国协商,并于10月1日受邀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开国大典。1950年2月成为直接由中共中央批准入党的教授。在我们上学时,著名教授都给本科生上课,包括陈岱孙先生。樊弘教授给我们上的是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与陈岱孙先生严谨、精炼、准时的风格迥然相异,也与青年教师按章按节、从概念到原理的讲法绝然不同,樊弘教授的课相当随意。他来到课堂,把马蹄表放在讲桌上,就开始讲课。没有教材、没有讲义、没有教案,赤手空拳,只有个别时候带一两张纸片。课讲得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有时候讲得一时兴起,便把他写的一些针砭时弊的诗拿来朗读。如果按照课堂规范打分,估计怎么也不会及格。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课确实余味无穷。因为他总是从古今中外经济现实的对比中揭示经济理论,不主张我们去死记硬背那些概念、教条,却多是方法的引导,如告诉我们学经济学一定要注重经济现实,多做社会调查;指导我们读什么书,怎么读;鼓励我们研究问题、写文章要有信心,不要怕丑。说实在话,这种教法不符合“部颁标准”,却更能体现“北大风格”,对学生的成长有利。教授的职责并不完全在于他给学生灌输多少現成的知识,而在于他能不能引导学生发现问题,在自主学习中搜寻答案,最后得出属于自己的结论。这样的教授法和学习法,才是北大人的“个性”。我们从樊弘教授那里受到的最大教益,是学习方法和学习能力的获得,他教给了我们在一生中能够经常学习、深入探究、不断地完善自己、不断地补充人生之旅“续航力”的有效途径。

张友仁。我们的经济学启蒙老师,《政治经济学》概论部分就是张老师讲的。张老师一看就是一位学识渊博而又仁厚的学者。张老师讲课深入浅出,很有启发性。记得在讲人是生产力的最活跃因素时,他没有按照传统说法,把人的概念抽象化,而是明确指出,人总是带着思想感情进入生产领域的,而且人的思想感情是人在生产中释放劳动能力的总“阀门”,决定着他的劳动生产率。所以我们应该把人的思想感情作为一个要素,引入经济学分析,引入劳动价值论研究,引入管理理论。我对张老师的这个说法在几十年后还记忆犹新,2005年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把这个说法命名为“张友仁定理”,发表在当年的《经济学家茶座》上。张老师看到后,还回信给我,谦虚地称“还是不要以我的名字命名为好”。课堂外第一次和张老师打交道,是入学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们班同学去逛颐和园,没有相机,班主任徐雅民老师带着我们到张老师家去借。张老师和夫人张秋舫老师(也担任我们的政治经济学课授课教师)热情接待我们,教给我们如何使用,事后还为我们洗了照片。后来我班同学节假日经常拜会二位张老师。2012年春,北大经济系(经济学院)成立一百周年,张老师90岁了,但他还兴致勃勃地与我们一起参加纪念活动,并应邀出席我们班的午宴,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上世纪70年代末,林毅夫从金门岛国军那边游过来投奔大陆,要读研究生,有人怕承担政治风险不敢接受,张老师说我来带他,于是有了一份传奇色彩的师生缘。张老师从年轻时就酷爱摄影,在西南联大读书时他就有一架照相机,曾为北大、西南联大以及社会名流如闻一多、马寅初、吴晗等留下了稀世珍贵的照片。中学课本里为闻一多文章配发的照片就出自张老师之手。他的晚年致力于用第一手素材和亲身经历、参与、拍摄、访谈取得的资料,回忆整理老一代学术大师的非凡足迹。每完成一篇,他都由他的子女复印邮寄给当事者、朋友、学生,我和我们班的几位同学每年都能收到张老师的几封邮件,直到他老人家2015年去世。这些文章汇集起来,共记述了包括李大钊、蔡元培、胡适、马寅初、许德珩、艾思奇、陈岱孙、季羡林、薛暮桥、邓拓、周炳琳、沈从文等在内的二十几位名人,2012年以《张友仁回忆文集》为书名,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这些内容都是鲜为人知、闻所未闻的,为我们勾勒了从五四运动到改革开放以后八十年间,围绕着北大展开的盘根错节、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现在,每当再翻阅这些经典之作,睹物思人,一股崇敬和感恩之情就激荡在心头,思绪难以平静。

熊正文。熊老师是一位不用介绍,谁都能从一群人中一眼把他认出来的人物。他的突出特点是衣着朴素,常年穿着或灰或蓝的陈旧中山服,戴一顶旧布帽。1910年出生在北京的一个官宦家庭,其祖父是清朝末年海军官员,其父是北洋政府的北京陆军大学校长、直鲁豫巡阅使署参谋长,后来出任山东省长。因曹锟失败,退出政界,寓居天津。1937年天津沦陷,拒绝出任伪职。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人大代表。上世纪30年代,熊老师在北大读经济学研究生,师从赵迺抟、周炳琳等,毕业后留校工作。我在武汉工作期间,接触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一位老教授,在谈起熊老师为什么一生朴素、谨慎时,这位老教授说,解放前他是胡适的研究生,在胡适担任北大校长期间,他又是胡适的秘书。其实这种说法流传很广。当时我对这个说法存疑良久。后来才弄清是以讹传讹。解放前熊老师在北大读的是经济学研究生,并非文史。毕业后,除开设“经济学概论”课程外,长期担任北大法学院(辖法律、政治、经济三学系)周炳琳院长的秘书。办公室在北大四院的西厢房,正好对面东厢房是胡适校长的办公室。1949年熊先生也确实主持过北大校长办公室工作,但此时胡适早于1948年12月18日离京南飞。这大概是事情的真相。而且,解放后在北大留任的教授中,熊老师的出身、学历、个人履历并不算很特殊。所以,他一生不计名利,低调做人应该看作是他的仁德或个人修养。据说,熊老师备课很认真,讲课很亲民,深得學生欢迎。不过我没有听过。我和熊老师的接触另有机缘,他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1965年9月我们进入大三,根据北京市委和学校安排,我们班被派往朝阳区高碑店公社参加农村“四清”,我和熊老师是一个工作组,驻半壁店村。我们共同住在一家老乡的土炕上,坚持着与老乡的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般规律是白天劳动,晚上“运动”。熊老师衣着简朴,不修边幅,人又热情,工作很认真,比我们深得老乡认同,他又有解放初期参加农村“土改”的经验,我们年轻人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本领。那年冬天,天寒地封,到了农闲季节,工作组谋划着为村里平整土地。组长是北京铁道学院(今北京交通大学)的教授,他从学校借来水准仪等测量设备,做好施工方案。开工后,遭遇困难,大地冻得有一尺多厚,铁锨、洋镐都用不上劲。后来,群众想了一个办法:先用铁镩打眼,切割地块,然后用一块长长的厚木板做翘板,一端插入冻土下面,支点处放好枕木,然后小伙子们就站上另一端,喊着号子往下踩,等翘板着地,冻土就被被撬起来了。熊老师受小伙子们的热情感染,要和大家一起登上翘板。当时他已55岁,身体又很瘦弱,大家不让他上,他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就挤上去了。等冻土松动以后,翘板猛然着地,他被摔了下来。大家赶紧扶他,但还是胫骨骨折住进了医院。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和调养,到1966年春天病愈。熊老师闹着要回工作队。但这时候我们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并且发生了邢台地震,人心有些不安,政治上又处在“文化大革命”的前夕,以北京市委为靶向的批判运动正如火如荼,学校劝说熊老师就留在学校搞运动吧,这样熊老师就没有回来。到了5月25日,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贴出,“文革”轰然爆发,还没有来得及对四清运动做出什么结论,我们也被学校撤回参加“文化大革命”了。1978年“文革”以后,改革开放已成破土之势。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出了招收研究生的通知。我们这些大学上了两年、荒了十三年的“学子”,心有些“死灰复燃”、蠢蠢欲动,却又信心不足、缺乏底气。当时我给熊老师写了封信,谈了谈想法,并请他帮我找一本《中国近代经济史》教材。没几天书寄来了,是一本为工农兵学员赶写的简编教材,还写信嘱我一定要努力争取。这本小书成就了我的考试,我的这门主科取得了84分的好成绩,顺利地成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首届研究生。第二年,我的同班同学也想考这个专业,我又把教材转送给他,他也考上了兰州大学的研究生。我们都非常感谢熊老师。我的著名师兄王梦奎在回忆熊老师时,说他谨慎但并不寡言,很准确。熊老师不但爱说,和谁都谈得来,而且还很幽默。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我们几位同学相约去看望熊老师,当年他88岁,米寿之年。到了他家,屋里很乱,桌上、地上、床上都是他为同事们写的篆书书法。我们无法就坐,熊老师也站起来和我们聊天。他笑呵呵地说,大家都来讨债、逼债,我得加班加点,怎么也得在绝笔之前给大家还愿呐。谈到书法,我们说起启功先生。熊老师说,启功啊,我的亲戚,他喊我表叔。有一次碰上他,我跟他说,启功啊,你的字怎么从小学毕业就没有长进啊。说得我们哈哈大笑。熊先生学术严谨,写出了《中国历代利息问题考》等著作和一批有分量的论文。但总的说来,他一生并不专注个人著述,而是把60多年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与陈振汉教授一起整理《清实录—经济史料》之中了,为这部皇皇巨著的问世作出了特殊贡献。

杨勋。一位心直口快、侠肝义胆的传奇式女教授。生于1932年,革命烈士子女,13岁在父亲壮烈牺牲后被八路军接走,16岁加入共产党。1951年受组织选派,入中国人民大学学经济,1956年毕业分配到北大经济系。她不是我们的班主任,但和我们班交往较多。她给我们上《毛泽东经济著作选读》课,经常来参加我们班的活动,1965年下学期跟我们班同学一起到高碑店公社搞四清,“文革”中又和我班同学经常接触。大家愿意和她交往,因为她清纯如水、思想自由、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不像老师,倒像我们的老大姐。但她的这种性格,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而不知悔改。1958年她被下放到门头沟区斋堂农村劳动锻炼。1959年在农村调查中,她发现农民缺乏积极性、土地无人栽种等问题很严重,影响着农村发展。她的革命热情和使命感上来了,连夜把她所见所闻写成书面材料直接寄给了党中央毛主席。很快来了中办电话,表扬她的高度责任感。她心里美滋滋的。但没想到形势一转,到1960年一顶“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大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成了重点批判对象,受到大会小会的批判,撤销了党内职务。后来才弄清楚,还是那封曾经受到中办表扬的信惹的祸。严冬过后必有春来。1976年打倒“四人帮”后,她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和“炮打中央文革”“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罪行才被一风吹。改革开放中她又重新焕发青春,走上了本行老路,为农村改革开放作出了巨大贡献。1980年发表《论包产到户》,受到万里的高度重视;一群力主农村改革的热血青年邓英淘、陈锡文、周其仁、杜鹰、王小强等都来参加她的“课外活动小组”,讨论农村改革;1981年主编出版改革意味浓厚的全国第一本《农业经济学概论》教材,并撰写《包产到户的农村人口问题》;1982经万里推荐,杜润生安排她出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理事;1985年发表《农业长期落后的根本原因是极左路线的破坏》,获首届孙冶方经济科学论文奖;同年离开北大,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潜心编著《中国农村社会变迁》,于1992年出版,1996年荣获国家图书奖。她的像火一样的革命热情,总算没有被“口祸”招致的灾难所浇灭,而且开花结果了。

我们的公共课老师

北大就是北大。即使是给我们上公共课的老师们,也绝非等闲之辈。

我们的党史课老师沙健孙。在一个150人左右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课。这是一堂党史课。听课的,是北大1963年级经济、政治、法律、图书馆等系的学生;讲课的,是一位中年男教师,高个子,很俊俏,标准身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很精干。爱抽烟,手里总是拿着几张资料卡片。不看讲义,直面学生,逻辑性很强,没有语病,没有废话,需要引用时,念一张卡片,说明资料出处。讲课中,不时地穿插着他的研究成果。他的声音并不高亢洪亮,一口略带苏南味的普通话,也没有过于张扬的手势,但他的课却能容易地送达到最后一排。他靠的不是评书艺术,而是讲课艺术。如果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评论一下这位老师,就是两个字:超酷。我们的这位老师就是年轻时的沙健孙。沙老师1934年2月生,江苏宜兴人,回族。195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此后他把自己60年的精力献给了中共党史和中国革命史研究,他始终坚守的信念是 “只有忠于事实才能忠于真理”,在谈到自己的治史心得,他强调,要努力做到“文章不写一句空”,要尽可能地把所研究问题的第一手材料占有到穷尽。他的主要学术成果,包括主持编写了一套《中国共产党史稿(1921—1949)》, 5卷本,共300万字;作为首席专家,主持了全国高校重点教材《中国近现代史纲要》《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历史理论经典著作导读》的编写;后来又完成了《毛泽东思想通论》的撰著。严谨的治学和丰硕的成果,确立了他在中共党史和中国革命史研究中的专家地位。他先后成为全国党史党建学科规划评审组组长、全国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课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中共第十三、十四届中央候补委员、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中共黨史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委员等职务。他写的散文《难忘的启蒙》,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对自己的启蒙老师给予深深的礼敬,沁人肺腑,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

我们的汉语写作课老师乐黛云。对北大的文科学生来说,语文类课程常常被边缘化。但我们的汉语写作课老师却能把我们的积极性、主动性调动起来。她就是乐黛云,1931年生,苗族,生于贵州贵阳,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乐老师是才女,但算不上美女,个子不高,挺胖。但她很会讲课。她不单知识渊博,而且很有方法,经常使用作文比赛、有奖征文之类的活动激励大家。她总是很热情,课上课下和同学们互动得很和谐。大家非常喜欢乐老师。大学生的语文类课程到底怎么上,就当时来说,也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有一次,我们的汉语写作课上多了一个人,一位满头白发、很和蔼、很有文气的老人。他就是著名的语言文学家叶圣陶,是来与北大的语文老师讨论教学的。“文革”以后陆续得知,乐黛云老师的丈夫汤一介先生,是我们上学时还在的学校副校长、哲学家汤用彤先生的长子。这对夫妇一个是儒雅内敛的君子,一个是热情奔放的“小火苗”,正可谓天作之合,在北大被称为“学界双壁”,都是中国文化名人。乐黛云教授历任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北京大学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副主席、中法合办《跨文化对话》集刊主编。著有《比较文学原理》《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跨文化之桥》《中国知识分子的形与神》《跟踪比较文学学科的复兴》,主编有《世界诗学大辞典》、“跨文化沟通个案研究丛书”(14卷)、“中学西渐丛书”(8卷)等。汤一介先生被誉为“千年儒学的当代布道者”。1988年与冯友兰、季羡林、张岱年、梁从诫、朱伯昆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文化书院,汤先生任院长,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整理、传播起了巨大作用。2002年汤先生提出编纂《儒藏》的建议,并把自己的晚年全部献给了这一浩大的文化工程,直到2014年先生去世。记得汤先生生前在讲到儒家思想的现实意义时曾说,儒学产生在2500年前,好像很久远了,时代变化也可谓天翻地覆;但反过来一想,2500年对于整个人类历史而言不过一瞬,当时的天人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到如今好像变化并不大,儒家在两千年前讲过的许多话,今天听起来也很有道理。现在,汤先生虽已作古,但是他的教诲犹在耳畔。

我们的体育课老师管玉珊。管老师也是一位奇人。在第一堂课上,他就希望我们称他为管先生,这在当时算是一个很个性的举动。因为那个时代,“先生”这个称谓的阶级属性是“封资修”。后来又知道他是国民党少将,这倒没有引起我们对他的歧视,反而对他更加有兴趣,觉得他很神秘。管先生是山东恩县(现为平原县)人,1911年生,1931年考入燕京大学化学系,但他体育才能卓越,为篮球、棒球、田径代表队队员,尤擅“三跳”(跳高、跳远、撑杆跳),成绩突出,名列全国前茅。1935年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当了一段时间的化学老师后,燕京大学甚为惋惜,于次年把他聘回学校当了体育教师,同时从事运动生理学的研究。1938年由燕大派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进修,获硕士学位后重返燕大工作。阴错阳差的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燕京被关闭,管先生辗转外地就业,无意中进入重庆国军战地译员训练班的教务工作,继而到桂林美军总部任秘书,并晋升为少将。抗日战争胜利后,管先生受胡适校长之聘,来到北京大学着手建立体育部,并担任主任。在此期间他指导的一支篮球队“木乃伊”,崛起于华北体坛,所向披靡,威震平津,并于1948年去上海参加第七届全国运动会。新中国建立后,管先生继续留任北大,还曾担任北京体育总会副主席,参与创办《新体育》杂志,发表了不少论文。1963年我们有幸成为他的学生。当时他已50多岁,但修长匀称的身材,直挺的腰板,极富弹性的肢体,令我们惊羡不已。走路、说话、做示范动作,都极规范,板眼分明,像是仪仗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管先生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北大文科学生运动素质差,是出了名的。我们班有位同学叫唐述安,从小就怕上体育课,管先生对他特别“关照”,经常在点名时先问一句“唐述安来了没有?”结果这句话成了管先生的“口头禅”,也成为我们班的“流行语”,大家凑在一起时,有事没事就会有人冒出一句“唐述安来了没有?”于是便大笑一场。这个“风俗”一直保留至今。记得第一次在昆明湖上游泳课是5月下旬,水温不足20度,下水后大家都冻得哆嗦,管先生要求大家挺住,并按规范要求做动作,他给大家一一纠正。然后上岸暖和一下再下水。经过这样的训练,激发了我们对游泳的极大兴趣,游泳水平大有提高。后来我和我们班的不少同学都参加过横渡昆明湖的纪念活动。如今我 74岁了,还坚持着游泳。想起这些,就十分感谢和怀念管先生。

我们这一代人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比起我们的父兄来,读书的条件好了许多。但是建国初期,全国的大学在校生只有11.6万人,相当于2016年规模的0.43%。对于绝大多数工农子弟而言,上大学依然是个过高的奢望。我们却是荣幸的,是新中国把我们送进了北大。当年入学时,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学生,有的穿着补丁衣服,有的打着赤脚或穿着一双人字拖鞋,有的卷着一张破凉席,从全国四面八方来到北大这座学子们心中的圣殿。这群工农子弟的到来,改变着大学的生源结构。现在想来,这是党和政府的一项重大的政策调整,是一项伟大的人才工程、社会改造工程、社会进步工程。在这样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我们,受到德高望重的北大老师们的教诲,在传承“北大精神”和担当社会责任方面有了充足的准备。能力有大小,岗位有不同,财富有多寡,但我们同是北大人,一生恪守初心,努力做一个正直的 、有良心的、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是我们不变的追求。半个世纪,风风雨雨,初心像一面镜子,愈擦愈亮。感恩北大,我们终生不悔。

(作者简介:刘福寿,男,1944年出生,河北任丘人。1963年在北大经济系读书,1968年毕业到农村劳动锻炼,1978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系,1981年毕业,获经济学硕士。先后在海军工程大学、河北经贸大学任教,退休前为经济学教授、河北经贸大学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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