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异域来客的悲苦与哀愁

2018-10-10 09:27李思思元芳
小演奏家 2018年8期
关键词:胡人陶俑墓葬

李思思 元芳

洛阳博物馆藏有一件北魏彩绘陶昆仑奴俑,高9.5厘米,这件小型彩绘陶俑并腿蹲坐,左臂置于膝上,深深垂首,右臂抚于颈后,从侧面看去,整个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煞是可怜。观其服饰,身着束腰袍下着裤,足穿长筒靴,身施红彩。从那一头卷发判断其身份,他可能是个远道而来的异族人,既非汉人,亦非鲜卑人,从可见的外貌服饰来看,他也许从西方来,也许从南方来,加上其独特的造型,留给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

这件陶俑出土于洛阳北邙的一座北魏墓葬,墓主为北魏孝文帝之孙元邵。新中国成立前,该墓曾遭盗掘,幸而大部分文物被追回,1965年洛阳博物馆又对其进行清理发掘,现存遗物有120余件,其中俑类115件。

身份之谜

这件彩绘陶俑高度不足10厘米,却如此独特,不仅是因为在目前发现的北魏陶俑中其造型尚属孤例,更因为工匠在设计其造型上的巧思令人动容,一個来到中原的异族人埋首而坐,我们看不到其容貌,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更无法判断他是悲伤抑或是孤独。

这件陶俑从被发现之时就对其定名存在分歧,发掘报告上称其为“童俑”,也有人称其为“胡俑”,而目前比较流行的名称为“昆仑奴俑”,这更引起了我们对这件小型陶俑的极大兴趣。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并没有充分的证据去证明这件陶俑一定为昆仑奴俑。在元邵墓出土的115件陶俑中,另有两件特征明显的胡俑,深目高鼻,卷发虬髯,身着窄袖束腰圆领袍下着裤,左臂稍曲,右臂下垂,站立状,可以肯定这两件陶俑塑造的应该是来自中亚或西亚的胡人。

随着来自北方草原的鲜卑族拓跋氏建立北魏政权,从而结束了少数民族对中国北方的纷争局面。公元398年,北魏定都平城(今山西大同),494年迁都洛阳。鲜卑族相对于汉人亦是胡人,在南朝人眼中,北魏是一番“胡风国俗,杂相糅乱”的景象。所以,有学者认为北朝墓葬中出土的胡俑其实大多数代表鲜卑人,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其中也不乏鲜卑族以外的胡人。

北魏太武帝控制西北后,开启了中断多年的对外交往,西域各国通过朝贡、贸易等形式与北魏来往密切。《洛阳伽蓝记》中提到:“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欢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可见北魏洛阳城中胡人云集。

除了元邵墓中的胡俑,洛阳地区出土的北魏胡俑另有十余件,包括侍者、舞者、牵驼(马)者等,多数为头戴小圆帽、深目高鼻、卷发虬髯的形象。元邵墓出土的这件昆仑奴俑亦为卷发,服饰与北魏王温墓出土的胡俑服饰相同,靴子上的褶皱(或绑腿)皆同,因此这件胡俑的面貌可能为标准的西方胡人。

昆仑奴之说

那么,为什么有学者将其称为昆仑奴俑呢?

“昆仑”并非专指一个国家或一个族群,其大致范围在今南海诸岛和印度洋部分地区。三国时期万震所著的《南州异物志》已经出现关于昆仑的记载,此后常见于唐代各类史书和笔记小说中。《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称:“时后为宫人,在织坊中,形长而色黑,宫人皆谓之昆仑。”《旧唐书·林邑国传》中又提到:“自林邑(约在今越南中南部)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

昆仑人与古代中国的交往通道,学界普遍认为有两条:一为途经河西走廊经敦煌而来的非洲昆仑人,其中有一部分是随大食和阿拉伯人经商而来的;二为南海而来,从广州登陆。唐代昆仑人常被贩卖到两京,多做奴仆、乐工,所以常被称为“昆仑奴”。昆仑奴在市场上非常抢手,拥有昆仑奴在当时成为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关于昆仑人的外貌服饰,《晋书·扶南传》称:“(人)皆丑黑、拳发、裸身、跣行。”唐代张籍的《昆仑儿》一诗中说:“昆仑家住海中州,蛮客将来汉地游。言语解教秦吉了,波涛初过郁林洲。金环欲落曾穿耳,螺髻长卷不裹头。自爱肌肤黑如漆,行时半脱木棉裘。”由此可知昆仑人的外貌特征:肤色黑、螺髻卷发、裸身、赤脚。

北魏元邵墓这件被称为“昆仑奴”的陶俑,对照文献和其他实例比较符合昆仑奴特征的是一头浓密的卷发,这的确也是工匠着力表现的部分。而从其服饰上来看,着袍、裤、靴却与昆仑人裸身、跣足的常态不符。然而,纵观历代所出昆仑奴俑,着袍服和尖靴的形象也是存在的,现藏故宫博物院的一件唐代昆仑奴俑就是这样的装扮。目前,由于发现的北朝墓葬中缺乏这样的实例,关于这件昆仑奴俑的身份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探索。

悲从何来

陆路、海路畅通后,往来中原的大约有几十个国家,且许多国家的人种、风俗相近,所以如果要根据墓俑一一辨认其国别恐怕十分困难,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些异域来客在墓葬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北魏元邵墓的昆仑奴俑埋头于膝,表现出一种悲伤、疲惫、自卑的情绪。纵观目前出土的历代胡俑,胡人的体貌特征被刻画得十分鲜明,这在唐代尤为明显。不仅如此,当时的工匠还善于塑造胡人的身份和情绪,胡俑大部分地位较低,多被塑造为仪仗、侍仆、乐伎、行旅商人这几类,情绪则多为攒眉不展、自信缺失的状态。汉代王延寿在其《鲁灵光殿赋》中形容胡人“状若悲愁”,唐代李白、杜甫的诗歌中也曾用“愁胡”来形容胡人的面貌,这些文学性的表述也充分反映在胡俑上,其身份卑微、神情愁苦的状态是工匠们想象力的源泉。

另外,我们可以把昆仑奴俑理解成墓主表达悲伤和哀思之作,关于这种类型的俑没有制度可言,但在墓葬中有可以类比的例子。在山东阳谷吴楼一号汉墓中出土过一组陶俑,姿势前仰后合,抚地痛哭,发掘报告称这组俑为“哭丧俑”,有学者认为这组陶俑与当时的丧礼相关。河南博物馆藏有一件隋代女俑,席地而坐,右手托腮,头微侧,眼下视,表情哀婉沉思,被命名为“哀思女俑”,有学者认为这类俑寄托了对死者的哀思。相似的例子还见于山西长治王琛墓出土的一件哭泣女俑,女俑俯身抱膝,面容哀伤,似在哀悼墓主。另有一件骑骆驼胡装女俑,侧坐于骆驼上,右臂掩面俯于驼峰上,虽命名为“小憩女俑”,但在墓葬的环境中将其理解为悲伤之态也不为过。

总之,我们完全没必要将墓葬中的异族人形象看作是现实的反映,在汉代,胡人形象常出现在墓葬中的胡汉交战图中,也常与仙人联系在一起,唐代胡人深目大须的形象也曾被镇墓兽借用,因此胡俑在墓葬中的意义是丰富多元的。北魏元邵墓的昆仑奴俑是胡人还是昆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从这件作品身上看到了古人对异族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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