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木叶山研究述论

2019-03-22 08:26姜建初姜维公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青牛西拉木叶

姜建初,姜维公

(长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木叶山是契丹族及其后裔心目中的神山,是契丹人的祭天之所,也是辽朝“天人合一”的圣地。每当举行军国大事的时候,辽帝都要率文武百官前去木叶山祭祀。但由于《辽史》编纂上的缺略,木叶山的相关记载十分混乱。改革开放以来,辽史研究不断升温,木叶山问题成为研究热点之一。

一、木叶山地理方位研究

《辽史·地理志》对辽朝的许多名山大川都有记述,却遗漏了木叶山这一“神山”。对木叶山的地理方位,辽史学者争议不断。笔者就此争论归纳了七种说法,现分别进行略述。

(一)二水合流说

有研究者依据《辽史》中多次出现的“青牛白马”及《辽史·地理志》的记载,认定木叶山处在今西拉木伦河(潢河)与老哈河(土河)交汇处或其附近地区,却没有说明木叶山的具体方位。如:傅乐焕在参考宋授《契丹风俗》以及《武经总要·北蕃地理》等相关史料后,认为木叶山大致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交汇处的曼清庙附近[1];杨树森认为木叶山在老哈河的西南处[2];张国庆依据宋绥《上契丹事》,并综合考证《读史方舆纪要》及《武经总要》的内容,认为木叶山大致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交汇处西行不远的地方[3]。

另有部分学者通过系统研究,推测出木叶山的大致位置,主要有以下五种观点:其一,奈曼旗北部沙丘说。韩国的金在满依据苏辙《木叶山》一诗中对木叶山“条干何由作,兹山亦沙阜”的描述,认为木叶山应该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合流处的东部,今奈曼旗北部沙漠内丘陵状的一个沙丘[4]。孙冬虎亦持相同观点,认为“‘木叶山’……只是一处不甚高大、植被稀疏的沙包而已。”《中国历史地图集》同样引用了这一观点。[5]其二,翁牛特旗境内海金山说。学者姜念思、冯永谦在对辽代永州城址进行调查考证后,推测木叶山位于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合流处以西约115公里处,也就是今巴林右旗白音查干公社布敦花村的海金山。[6]其三,阿鲁科尔沁旗境内天山说。张柏忠通过对西辽河、潢水和土河流域特征的勘探及河流改道情况的分析,认为辽代的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均发生过河流变迁的情况,因此二水合流处应在阿鲁科尔沁旗境内,今天山镇南的天山为木叶山。[7]刘浦江先生的《契丹族的历史记忆》也倾向于支持这种观点。[8]其四,巴林左旗海拉金山说。王石庄认为,今天的海拉金山就是辽代的木叶山[9]。他根据《辽史》中对祭祀活动的记载,推断木叶山在潢河附近,并且与上京及太祖陵的距离较近,只需要四天左右路程。再加上对海拉金山实地遗迹的考察,他认定海拉金山为木叶山。其五,吉林双辽大土山说。李鹏根据河流的基本属性、水文特征等数据,提出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是“两点合流”,而非“一点合流”,并指出东西两端的合流点,认为西拉木伦河与新开河实为一河,老哈河与西辽河实为一支,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合流为西段合流点,而新开河与西辽河的合流处是东段合流点。他认为在东段二水合流处西南约五公里处的大土山为木叶山。[7]

(二)巴林左旗境内辽太祖陵所在之山说

部分学者认为木叶山即辽太祖阿保机所葬之山。赵评春通过对辽代皇帝行柴册礼、祀木叶山及其从木叶山回到上京的时间进行分析,并通过对宋绶《契丹风俗》记载的驿馆之间的距离进行推算,认为从辽中京到木叶山的行程距离大致在六百里左右,从而推测出辽太祖祖陵所在之山就是木叶山。[11]

陈永志的观点与赵评春的观点基本一致,并具体指出木叶山是“漫其嘎山”[12]。《辽史》中不止一次提到,每当皇帝举行完柴册礼后不久,便回到都城。由此可以看出,木叶山和上京之间的距离较近。又根据《新五代史》《契丹风俗》等诸多史料记载,可知木叶山的位置确实在祖山区域内。因而可以得出结论:木叶山与辽祖州、太祖阿保机的葬处为同一山脉。木叶山作为契丹人的“祖山”,也是祭天地、慰神灵的场所,肯定存在与其他山相比更特别的地方。陈永志基于这种看法,并通过对漫其嘎山的具体形状、相关遗迹、遗物的考察,推断辽太祖陵、祖州附近的“漫其嘎山”就是辽代木叶山。

孙继民根据《宋绶行程录》以及《契丹国志·太祖记》的记载,也认为木叶山在祖州[13]。在孙氏看来,《辽史》和《契丹国志》的撰写者不会将辽朝开国皇帝所葬的地方记载错误;所谓两河交汇、青牛白马传说,不过是巫师为迎合八部贵族“君权神授”“天生贵人”的心理而捏造出来的,不能作为判断木叶山位置的依据。

(三)敖汉旗境内努鲁尔虎山说

持这种说法的学者主要是葛华廷[14],他将“木叶山”一词的含义和来历作了新的解释。除了对青牛白马的祖源传说进行考辨之外,葛华廷深入地研究了阴山七骑传说。阿保机以金河水和乌山石为象征遥祭潢河、木叶山,可见木叶山可能有“黑色或青色的山”这层含义,并且与阴山七骑中的“阴山”相吻合。今敖汉旗境内的大黑山或者努鲁尔虎山的某一段,就是辽代的木叶山。

(四)上京东北三百里说和连山说

贾敬颜认为木叶山处在一个十分宽泛的范围内,包括祖州祖山在内的扎鲁特旗以西直到大兴安岭西南余脉之间的连山都是木叶山。[15]

(五)阿鲁科尔沁旗境内朝格图山说

这种说法主要是学者根据考古成果并结合文献研究而提出的。在朝格图山下,考古学家发现了辽皇族耶律羽之的家族墓。出土的墓志记载,朝格图山上有“王树”。据《辽史》记载,木叶山的祭祀仪式上有“君树”存在。有学者认为,“王树”就是“君树”,而“王树”所在的朝格图山就是木叶山[16]。

(六)两座木叶山说

刘喜民将木叶山的意思加以引申,认为辽朝共有两座木叶山:一座是位于两河交汇处契丹族的祖山,即永州木叶山;另一座是辽太祖阿保机的葬所、契丹辽王朝的耶律氏皇族的祖山,即祖州木叶山。[17]

(七)木叶山非山说

鉴于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合流处没有大山,有学者认为辽代根本没有木叶山。王小甫通过对回鹘语的音译,发现奇首可汗的“奇首”与“漆水”谐音,而“漆水”有两河的意思,其地理位置在永州附近。由于如今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交汇附近没有山,王小甫认为“木叶山”的意思也可能是“木叶天”[18]。《辽史》中记载的“祭山仪”实则是祭天仪[19],所谓祭祀“木叶山”就是在两河合流的地方祭天,不存在一座叫木叶山的山。

综上,学界对木叶山地理位置问题的研究有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开始仅依据《辽史》的记载对木叶山的位置作出推测,后来从多个研究视角并综合史料及考古学成果将木叶山的位置进行更为细化的考证。如果能引入更先进的技术来辅助考察,相信可以将木叶山相关研究推向一个更高的台阶。

二、木叶山与契丹族神话传说研究

始祖起源传说是契丹神话传说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木叶山在其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关于始祖起源传说,学界主要从青牛白马传说、奇首可汗传说和阴山七骑传说来进行相关研究。

(一)木叶山与契丹八部发源传说

《契丹国志》载:“有男子乘白马,浮土河而下,复有一妇人,乘小车,驾灰色之牛,浮潢河而下,遇于木叶山……生八子,分居各地,号八部落。”[20]《辽史》对青牛白马传说同样有所记载,但与《契丹国志》有所不同的是,男子变成了“神人”,妇人变成了“天女”。这为青牛白马传说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契丹族的祖先乘青牛白马在木叶山相会,他们生八子而构成契丹八部。这一美好的创世传说可能是对民族来源的美好设计,木叶山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二)木叶山与耶律始祖起源

《辽史》载:“奇首生都庵山,徙潢河之滨”。《太祖本纪》载:耶律阿保机曾“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太宗本纪》载,在《始祖奇首可汗事迹》中耶律曷鲁将奇首可汗称为“我祖”。由此可以看出,奇首可汗被耶律氏族人奉为先祖。有关奇首可汗的传说没能被完整保存下来,但通过上述信息可以看出,奇首可汗确有其人,而不是像“天女”“神人”一样遥不可及的传说人物。

青牛白马传说提到木叶山是契丹民族的发源地,而奇首可汗传说提到都庵山是耶律氏的发源地。这些传说为我们考察木叶山在契丹神话中的地位提供了参考。

(三)阴山七骑说

宋人王易在《燕北录》中提到,辽道宗举行柴册礼时,除了祭拜山神之外,还要祭拜赤娘子[21]。在阴山七骑传说中,阴山七骑从潢河中下游掠夺了一女子,并与她结为家庭,从而繁衍出契丹族。阴山七骑是契丹族的男始祖,而赤娘子是契丹族的女始祖。将女子掠为妻子这种行为可以反映古代社会群婚制和抢婚的婚姻形态,而青牛白马所反映的婚姻形态是一夫一妻制的单偶婚,相比而言有了极大的进步。

部分研究者认为,青牛白马的传说是在契丹族起源时产生的,反映出契丹人对图腾的崇拜以及他们的婚姻形态。舒焚认为奇首可汗和可敦就是青牛白马传说中的神人和天女,可汗和可敦代表的是契丹族起源时两个相互通婚的氏族[22];李桂芝认为,青牛白马传说的产生时期大致在遥辇氏部落联盟的时候,反映的是对男女祖先的神化与崇拜[23];孙进己等学者则认为,青牛白马传说是实行胞族外婚制的体现。[24]还有部分学者认为青牛白马传说是在契丹建国初期产生的,是契丹统治者加强权威的产物。赵光远认为青牛白马神话产生于契丹原始社会末期的父系氏族公社时代,是阿保机掌权后用来神化自己的手段,而神人与天女成了耶律和萧二姓的代表[25];杨富学、王小甫等认为青牛白马传说是述律氏为神化自己而将回鹘传说平移到契丹来的[26];孙继民认为,青牛白马传说不过是巫师为迎合八部贵族“君权神授”“天生贵人”的心理而捏造出来的;陈永志认为,青牛白马神话传说的产生是由辽朝国内民族成分的复杂性导致的。

三、木叶山祭礼研究

青牛白马传说使木叶山被视为契丹祖先的发祥地,因此长期得到皇帝亲自郊祭、行柴册礼等待遇。陈永志认为木叶山具有促进契丹民族融合的重要作用。

(一)祭山礼

在辽代皇帝进行的祭祀中,祭山有着很高的地位。据《辽史》记载,木叶山上建有契丹祖庙,是辽朝人祭祀始祖的地方。

辽帝祭祀木叶山的内容大致分为三方面。其一,祭拜祖先。契丹人将木叶山视为祖灵的安息之处,期待通过对木叶山的祭祀庇佑皇朝统治的稳固昌盛。其二,祭拜天地。契丹人十分崇敬天地,因此对天神地祇的祭祀也是祭木叶山的主要内容。其三,祭拜观音。从祭山仪中可以看出契丹人的佛教信仰。《辽史·地理志》载,辽太宗曾将观音像移到木叶山,并为其修建庙宇。

辽帝祭祀木叶山的方式大致分为三种。其一,契丹皇帝、臣僚从京都出发,到木叶山进行祭祀。如:“辽圣宗统和二年(984年)五月乙卯,加祠木叶山”;“天柞皇帝乾统六年(1106年)十一月甲辰,祠木叶山”。其二,皇帝派遣臣僚去木叶山“代祭”。如:圣宗统和七年(989年)三月壬午朔,“遣使祭木叶山”。其三,君臣都不去木叶山祭祀,而是在京都“望祠”。如:兴宗重熙十四年(1045年)十月甲子,“祠木叶山”;道宗大安七年(1091年)十一月甲子,望祠木叶山”。

辽帝祭祀木叶山的次数各有不同。从圣宗至天祚帝时期,皇帝对祭祀木叶山的重视程度明显下降,祭祀次数减少。辽帝祭木叶山的间隔年限也有所不同。辽帝一般在刚刚即位的时候祭祀先祖,对木叶山祭祀的时间远在祭祀先祖之后,甚至有的皇帝在即位数年后才对木叶山进行祭祀。

木叶山的祭祀仪式复杂而隆重,由设神位、备牺牲、定服饰、拜天神、地祇及君树、东向拜日、再拜天神、地祇等步骤组成。木叶山的祭祀仪式有过两次重大的改变。其一,辽太宗对木叶山祭祀的改革:在拜山仪之后,增加“诣菩萨堂仪”这一仪式。其二,辽兴宗“先有事于菩萨堂及木叶山辽河神,然后行拜山仪”,进一步削弱木叶山在祭祀中的重要地位,将其与一般的山川祭祀等同。

(二)举行柴册仪

柴册仪是辽代礼仪中的吉仪,最开始是部落联盟选举可汗时举办的仪式,在辽朝建国后并没有被废除,而是作为新帝即位时的一种仪式被保留下来。

辽太宗在即位后的十一月举行柴册礼,于是这一时间被历代辽帝沿用。太宗至景宗时期,冬捺钵的地点在上京附近,与木叶山距离较近,因此他们选择在木叶山举行自己的柴册礼[27]。辽世宗之所以没有等到十一月再举行柴册礼,或许是因为其即位后政局不够稳定,急于通过举办柴册礼来昭告天下自己即位的合法性[28]。

在辽代皇帝眼中,与祭祀祖先的行为相比,在木叶山进行的活动更像是在皇位稳固后的一种装饰性行为。尤其对即位之初急需巩固帝位、加强合法性的辽帝而言,木叶山祭祀的重要性要远逊于祭祖。

四、结语

木叶山在辽代具有深刻的社会和政治意义,一直是辽史研究的学术热点之一。现阶段,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地点位置考证及其与宗教祭祀及始祖传说的关系方面。如能将考古成果及先进的研究方法与历史文献相结合,必能得出更为准确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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