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组诗)

2019-04-27 03:01庞洁
飞天 2019年4期
关键词:麦垛留痕杜甫

庞洁

杜甫在秦州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

——《秦州杂诗》

诗歌很轻

颠沛很重

时光很新

古柏很旧

他们说到杜甫时

眼角湿润

像忆起已故的老父亲

也曾阅尽大地的残破与疾苦

从东柯草堂到南郭寺

作为一个失败的即兴表演者

站在杜甫雕像面前吟诵自己的诗

同时在内心检索诗圣的名句

那一刻 我的魂灵被放逐到最低处

多么羞愧的冒犯啊

“杜甫在秦州”

——这个句子本身就是一首大诗

让人谦卑而战栗

今天的诗人们

或口若悬河 或惜墨如金

大都迷恋隐喻和象征

大于热爱土地与人间

秋风陡峭 提醒路过的诗人

要把每一句都当作遗言来写

麦积山

田间没有一座麦垛如此

万龛千窟

峭立壮阔

麦垛上的佛国

理应比人间高一些

诸佛屹立的险境

有人在此飞升或降落

“是无等等”

大约等于:哥们儿高兴就好

麦积山的诸佛

显然比我们的手机图库要丰富

佛可以目光狰狞

也可以拈花微笑

唯独从不诉说孤独

而手机里的自拍只有一种表情

叫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而我不愿成为世界衰败的部分

秦岭山中

一群热爱植物的人

与另一群热衷政治与古籍的人

并肩前行

王维与李白在前面带路

讲着丰盛的段子

豪情不过是重新赋予肉身意义

江山与美人

此刻都毫无新意

没有人愿意像战士那样挺拔

唯有那些奇异植物

锐齿栎 小果南烛 天南星 栗菇 野罂

粟……

像未来得及阅读的诗

在呼喊我的魂魄

有太多好诗人的名字我不曾记住

还有一些零落民间的以及尚未命名的

还没与失散的自己重逢

当行至WiFi覆盖的地方时

我们又回到了人间

告别时忽然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

依旧没学会像一个中年人一样

深藏不露

此生能像一株植物一样骄傲

是我最渴盼拥有的墓志铭

岁月留痕

昨晚在黄昏的灯影里

看见我奶奶

不是梦见 是看见

我曾唤你为名士的遗孀

未曾谋面的祖父

宁静的碑像残缺的族谱

有我之名

除此我是游荡在青草之上的鸥鸟

从童年一直梦想着

被亲人呼唤乳名

我曾对你多么陌生呵

唯一的交集是你的儿子是我的父亲

沿着我的血管就能找到荷花盛开的地方

而我要爱上埋你的渭水源

更胜于往日

如我珍藏废弃的旧手稿

更多的植物会在这里次第开放

下次回故乡去

要好好看看我奶奶

突然想起

她其实已经去世多年

生日记

母亲说我小的时候

没条件接送幼儿园

她去上班 就把我锁屋子里

她回来后邻居告诉她

“你家丫头一直在说话

好像和几个小孩玩得很开心”

母亲进屋后发现

我不过是一人分饰多个角色

喋喋不休

沉浸在自己的童话里

那时我三岁 也许四岁

正试着练习解决

属于儿童的孤独

那成年后漫长的必修课

这些年早都打败了一些小饥饿

我最愛的依然是一人分饰多个角色

直到内心的词语枯萎

这些角色质朴而暴力

无一例外

缺乏成年人的忍耐与客套

母亲还说 我从小就不喜热闹

即便和最亲的人

也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而我仍要将此得体延续

直到获取那伟大的饥饿

盲人按摩师

我骨髓里爬行的虫子

夜晚很少睡着

于是我多半也醒着

被误入尘世的刀锋打磨

捡起一块骨骼 试图重新组装

受损的筋骨如丢失的语感

把我幽闭在看不见的光明里

撕心裂肺地喊出春天的还魂术

黑暗被撞落

那最后的光焰短促

我听见他隔着海

在内心劈柴的声音

胸中块垒如云朵簇拥

日复一日修葺墓碑

道具却过于芜杂

总有人误闯镜头

一群人喝醉,迅速入戏

平仄韵律指鹿为马

“勿要误入抒情呵……”

除此,其余都是迷人的万古愁

大雪之日

贴满伪标语的剧场终于被拆除

无论世事如何下降

我已深谙单纯 以及它繁复的内核

这些年,没有什么比虚无

更让我乐此不疲

既然已经选择了爱这个世界被遗弃的部分

又何必非要参透闭上眼睛的黑

如何区别于内心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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